================= 书名:[死神]先婚后爱 作者:叶紫晴 章节:共 136 章,最新章节:后记 备注: + 兄长若是长命,名嘉做不了继承人; 若无弟弟出生,名嘉会一直是继承人。 但她兄长早夭,成年后幼弟才出世。 正一位贵族世家唯一的嫡女, 也终究要嫁人了。 放眼瀞灵庭,如此尊贵出身,有谁配得上? PS: 1.本文涉及剧情线极少,原创内容较多,光看文案也知道,男主自然尸魂界第一高富帅的大白 2.本文涉及到的有关风俗背景等参考日本战国和江户时代的风俗,作者考据党,所以应该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3.包养一下不会怀孕哟~ 内容标签: 死神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闲院名嘉,朽木白哉 ┃ 配角:朽木露琪亚,丰崎宗盛 ┃ 其它:死神众角色 ================== ☆、Episode 1 绵延数里的队伍行得并不快,拱卫在轿子四周的武士皆着靛青色锁襦袢(注1),腰间配着大小两把打刀,黑色锁手甲随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平添几分肃杀之气。走在队伍中间的女官身着色泽低调的黑地铜钱纹振袖,戴了顶涂笠,年纪已长,身边领着八个穿淡粉色小振袖的年轻侍女,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中间的轿旁,显见是主人身边近身侍奉的仆从。一行人行得十分安静,后面跟着的运送车队东西虽瞧着不少,却井然有序,那队伍中间的年长女官居中调度,指挥得宜,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由此得见,轿厢中未曾露面的主人,必是出身大家贵族。 只是那顶轿子却甚为低调,普通的黑漆木材,窗用暗金地云纹的锦缎遮着,轿身四角有面积不大的金饰雕着庄严的花纹,抬轿的轿夫脚力甚健,一路行来那轿子稳稳当当都不曾见晃动,但若仔细观察,便能看到轿顶撑着的神牌上垂挂下的,是桐扬雨蝶纹,位列瀞灵庭四大贵族之一的闲院氏家徽。 尸魂界的贵族中,享有正一位超然地位的只有四家。历史与尸魂界同长、世领护廷十三番第六贵族番队的朽木氏,天赐兵装番的四枫院氏,香道起家、负责尸魂界祭祀礼仪的姬宫氏,及力量与双殛一脉相承、主掌尸魂界最高处刑的闲院氏。 队伍在暮色中自闲院宅侧门安静地鱼贯而入,车轿在主宅大门外停下,立刻有侍女拿来木屐整齐地摆在轿门口,两位随行女中半蹲下拉开黑漆木门,紧接着从里头伸出一只少女白皙的手,由女中扶着钻出轿厢。 藕色小袖,玉色腰封,浅金色jú纹色打褂,发髻上只插了一支银流苏簪,白皙的脸上点滴妆容也无,周身的冷淡色调衬得这位长相明艳的少女眼底一片冰冷神色。她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神色虽冷淡,行止举动却高雅矜持,贵气bī人,从主宅迎出来的女官已远远跪倒在廊边拜下去:“恭迎名嘉殿下,家主大人请殿下入室。” 闲院名嘉,现任宗主闲院武藏的唯一嫡女,傍晚时分方自近江别院归家。 身为家主嫡女,血统纯正的公主,远行数年一朝归家却还得自偏门而入,这许多年了,自己这位父亲看来仍旧不肯原谅自己。 拉门大敞的室内清晰地传来孩童的玩闹与少女的说笑声,名嘉敛眉扫了眼跪在廊前的中臈,提起衣角。 “父亲大人,女儿回来了,特来向父亲问安。”款款对上首的华服男人行礼跪拜,名嘉脸上神情淡漠,目不斜视,对室内除武藏外的几人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那是为父亲生育了一子一女的侧室惠理子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名嘉的庶妹沙都及闲院家目下唯一的若君,千熊少主。 闲院武藏人到中年,相貌却依旧十分英武,身材魁伟坐姿挺拔,见数年不见的女儿进到室内对自己下拜,便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呷了一口,顺势打量了名嘉一番。 嫡女离家数年幽居别院,这些年来他们父女竟一面也不曾见过,他每日公务繁忙,回府的短暂时光又被宠爱的幼子幼女填满,名嘉生母已逝,他虽未续娶,内宅事务却已尽数jiāo到了惠理子手中,关于别院的种种也不过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久而久之,就也认为,名嘉一切都好,他也不想见到这个曾让自己宠爱非常寄予厚望、最终却又让他无比失望还心有亏欠的女儿,甚至觉得,就让她一辈子住在别院也罢。 然则,千熊年幼,便是再如何苦心栽培,闲院家的男嗣也着实单薄了一些,其他几个女儿早已陆续出嫁,就连幼女沙都,年初也与上级贵族织田家的世子订下了婚约,再放任自己这个唯一嫡女住在别院不议婚,恐有闲言碎语。再说,他看中的那门婚事,除却名嘉这位血统高贵的公主,别人身份怕也配不起的。 武藏不答话,名嘉这一礼便不算行完,只能继续维持着拜礼的姿势,微垂着脸,室内一时只能听见年幼的千熊少主无聊地拍皮球声与rǔ娘有些紧张地低声劝阻。惠理子夫人陪坐武藏身侧,慢悠悠理着衣角,眼角余光瞄着眼前这位天之骄女。 当年她只有沙都一女,还未育有千熊少主,主母伊江夫人也还在世,世子和真殿下是家主与夫人的嫡长子,又天资聪颖,比名嘉公主年长许多,更是早早悟刀,在真央的历任学生中也算得出类拔萃。那时家主大人夫妻和睦,子女双全,家里年长的两个庶女早已出嫁,名嘉公主长得玉雪可爱,又是嫡女,兄长还被家主大人倚重,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己的沙都虽只比名嘉小几岁,待遇却是天差地别,那时,谁不羡慕伊江夫人的好福气? 大约是天妒英才,和真世子不幸染病,将将元服即年少夭亡,闲院宗家无有男嗣,伊江夫人又哀毁过度伤了身体,家主大人为了继承人之事几乎愁白了头,满府妻妾却再无所出,不得已才将名嘉公主立为宗女,悉心栽培。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却也争气,斩拳走鬼无一不jīng,文采武艺竟不输男子,若不是自己生育了千熊,后面又发生了那件让家主大人脸上无光的大事,以至于伊江夫人撒手人寰,家主大人也对名嘉公主失望厌弃,甚至将她远送别院,不闻不问,闲院家的后宅哪轮到自己说话?她的沙都,又怎么可能被许给织田家的世子? 如今,大局已定,名嘉这时候再回来,也无法改变什么了,更何况,只要有千熊在,这个家,不管现在还是未来,就都轮不到名嘉左右。 不管惠理子心中作何想法,武藏慢悠悠喝了半杯茶,见名嘉仍旧低眉顺目,不见半分焦躁,心里也多了几分满意,便道:“你长途跋涉,不免辛苦,如今既然回了家,日后要与弟妹和睦共处。” “女儿明白,父亲大人放心。”对武藏的话似乎毫无所感,名嘉的态度挑不出一丝不妥,这温驯的模样配着她清淡的衣着和神色,令武藏无可避免晃神片刻。 记忆中,这个从小受尽宠爱、后又被当做宗女悉心培养的女儿,一贯是骄傲又果决的,因是女子之身承嗣,自己在人前人后亦多有抬举,一半是出于疼爱,一半则是为帮她立威。回想起来,名嘉在自己记忆中,有过骄纵、有过亲昵,却从没有过这般顺从恭谨,小心翼翼的模样。 思及此,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心思便也淡了,武藏冲名嘉挥了挥手,颇有些意兴阑珊:“你下去吧。” 名嘉一离开和室,早就被颇有眼色的rǔ娘拘起来的千熊就像一颗小pào弹一样冲进了室内一头栽进武藏怀里,嚷着要父亲抱。他是闲院家唯一的男嗣,内定的世子,武藏把对长子和嫡女的父爱几乎全都倾注在他身上,母亲惠理子夫人和姐姐沙都一贯对他千依百顺,早就被养坏了脾气,向来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如今被rǔ娘拘了半晌早就烦了,一得了自由立刻就冲向了父亲。 惠理子夫人笑着看幼子腻在丈夫怀中,抬手又为丈夫斟满了茶杯:“千熊君对大人真是依赖呢!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要靠后。” 武藏对千熊寄予厚望,虽要扮演严父,但这是他的老来子,怎能不疼爱,故而再怎么板着脸,千熊也并不怕他,此刻见了活泼的幼子,先前隐隐升起的对名嘉的复杂感情早就忘到了脑后,笑着颠了颠腻在自己怀里的儿子,摆摆手示意无碍。 一直陪坐的沙都这才敢开口凑趣。她长相甜美,自名嘉离府之后就是闲院家唯一的小姐,多年来也颇受武藏宠爱,又从惠理子处得知名嘉离府失宠的真相,心里隐隐并不将这个嫡姐放在眼中,方才名嘉进门,她也不曾主动问安,武藏也似乎没看见一般,她心中就有底了。 看来,这个曾经天之骄女的嫡姐,父亲的确是不会再原谅她了。 “父亲,方才那位殿下是谁?”千熊没见过名嘉,他刚出生没多久,名嘉就离府去了近江的别院,彼时他还不记事,自懂事以来府内就只有自己的生母和胞姐,故有此一问。 武藏脸色一滞,沙都觑着他的神色立刻打圆场:“那是我们的嫡姐,名嘉殿下,刚从别院回来的,千熊没见过,以后就要记住了。” 尚年幼的千熊一脸懵懂:“嫡姐?”他虽是侧室所出,但主母伊江夫人已逝,武藏未曾续娶,多年来都是生母惠理子夫人掌家,他又是唯一的少主,内定世子,脑海中根本没有嫡庶之分。 武藏却已经放开了抱着千熊的手臂,站起身来:“都是你的姐姐,日后你要像与沙都一般好好相处。你年纪也不小了,课业上不可放松,我还有事,便去书房了。”最后一句是对着惠理子jiāo代的,语毕,便顺着回廊朝前厅走去。 相比千熊的懵懂,惠理子夫人与沙都相视一笑。 让千熊用对待庶姐的态度来对待曾做宗女培养的嫡姐?武藏大人/父亲大人的气性可真大。 作者有话要说:注:1、锁襦袢:江户时代日本武士出行所穿的一种jiāo领服饰,形似死霸装。 2、女中、中臈都是江户贵族家里侍女的品阶。 时隔三年又开一文,久别重逢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我。 三年来JJ改了很多规则,同人文越来越冷门,而且不是综也不能入V了,很多人劝我与其费心费力,还不如写原创。 我码字的初衷一向是比较随性的,只要自己写的开心,能让读者看的高兴,其实V不V真的无所谓,所以这篇文大家就当做放松,看完多多留言聊聊天就好啦! 不过虽说如此,这篇文却是我用心最多的一篇,因为它涉及了很多日本古代史,我为此查了很多历史资料,希望大家还是可以多多支持。 ☆、Episode 2 屋舍早已收拾齐整,名嘉回到房里时,随身的女侍们已将带回的常用物品摆了出。崭新的榻榻米擦得一尘不染,从别院带回来的行装也由自己身边的中臈指挥着放入小仓,然而名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座屋宅,自己离府这数年间怕根本没有人整理过,是回来之前才临时收拾的。 摆设再怎么新,也掩盖不了其间久无人居的冷清意味。 也罢,毕竟她是让父亲大人丢了脸才被送走的,不过是为了家族声誉,才对外称是因母亲过世哀毁过度而身体虚弱,要去别院静养罢了。 这么多年都当没她这个女儿了,突然又接她回来,名嘉可不相信是武藏的父亲情怀突然爆发,既不是这个原因,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还以为,刚才见面时候,父亲就会说呢。 名嘉身边统领诸女中的是生母伊江夫人陪嫁的上臈御年寄松岛,伊江夫人病逝后便跟在名嘉身边服侍,又跟着她去了近江别院。名嘉少时跟在武藏身边习学政务,于后宅掌家之事并不甚了解,也是松岛在别院时才一点点教了名嘉,二人名为主仆,实则感情深厚,甚至超越了名嘉自己的rǔ娘油小路。 “殿下一路远行着实累了,我去膳所台为殿下先取些点心来。”见名嘉从外面回来,松岛有些心疼,虽然知道作为女儿于情于理也应先去拜谒父亲,但看名嘉神色难掩疲惫,仍然免不了对武藏心生埋怨。 若非家主大人催得这般急,其实殿下本不用在路上这样赶的。 虽然连日赶路难免疲劳,但名嘉依然摆了摆手:“我带回来的行李,尽快入库,膳所台那边惠理子夫人必有安排,也不必特意去催,若是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你们也不要理论,既然回了家,就按着家里的规矩来吧。”横竖就算是守这份规矩,也守不了多久了。 “先给我更衣,晚膳时,父亲大人怕是要叫我。” 名嘉没有猜错,膳所台还未传膳,武藏身边的御年寄花山院便到了,其时名嘉已更衣毕,听了花山院的传话,便让rǔ娘油小路去膳所台告知,将自己的晚膳也送到武藏处与父亲同进,让这位家督身边第一等的女官眼中满意更甚。 她在闲院宅服役大半生,从武藏还是世子时就跟随身侧,这位名嘉公主曾以女子之身被确立为继承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合格的,要不是出了那种事,如今千熊少主这位子是否坐得稳,就不好说了。 不过,她是家主大人身边的御年寄,一切自然只能以家主大人的意愿为立场,纵使觉得名嘉公主无辜,也只能独自感叹一番而已。 武藏的书房名嘉并不陌生,旁边有一次间,供武藏在处置政务间隙休息和进餐,时隔数年再次走进这间屋子,摆设布局一如既往,名嘉不由有些晃神。 毕竟是培养多年的嫡女,同样的感受,武藏又怎会没有?因为名嘉是女子,他对她付出的心血甚至超过了他的嫡长子、名嘉的胞兄和真。他看着名嘉从一个小女孩渐渐长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其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他的丧子之痛和拳拳期待之心都曾被这个女儿一一满足,那时他甚至觉得,将闲院家jiāo给这样的继承人,他便是身后,也是放心的。 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该多好啊!目光随着名嘉的脚步投在她身上,武藏的心又硬了起来。 离家数年,曾经张扬骄傲又聪慧懂事的女儿已经变成了自己全然陌生的模样,长相越发美丽明艳,气质却奇迹般的沉静下来。如果说从前的名嘉像绚烂如火的刺桐,现在的她就好似疏冷沉静的玉兰,眉目不脱从前的影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怎样都无法从那张神色淡然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来。 就连她问安的语气和模样也变得极为陌生,父女之间横亘着巨大的疏离与裂痕,但双方都没有任何修复之意。 御仲间鱼贯而入传来了两人的晚膳,武藏举箸,目光扫过名嘉面前的膳台,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 那是和沙都同样的菜色。 可见名嘉面不改色,武藏又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而为。 她已经换了衣裳,樱粉色小袖,银色腰封,比方才清冷的颜色多了点人气,打褂是紫色——只有身份正统的嫡女才有资格穿戴。武藏看在眼里,想起膳所台送来的与沙都一般的菜色,顿时失了胃口。 是他先在惠理子面前表现了对名嘉的轻视和不喜,惠理子才敢如此安排,可是名嘉只一件衣裳就让惠理子的心思显得浅薄又无知。他身为宗主,明知嫡女就该有嫡女的样子,即便不再是宗女也不该与庶女同等,只是看见名嘉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心头那口气又怎么也咽不下去。 此时,甚至有点后悔在吃饭的时候叫了名嘉过来了。 一顿饭吃得武藏颇有些胃疼,反观名嘉倒像没事人一般,及至餐后奉茶也没有主动问他什么,武藏更是头疼,心中对这个女儿复杂矛盾的感情顶得他难受,定了定神才有些没话找话道:“在别院,都还好?” “是,别院清静,少有闲杂人等,日子还过得去。” “平日,都做些什么?” “长日无聊,惟读书习字打发时间。” 父女间的对话极为无趣,武藏甚至记不清名嘉未曾离家时他们都说些什么,时间和距离带来的疏离感如此之qiáng,令他这个阅历颇丰的老手都不免尴尬。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也不知是否是想掩饰真实的情绪,端起了茶杯:“年初,我已为沙都择定了织田家的世子为婚配对象,下月便要完婚。” 名嘉保持着入室以来的微笑,神色不变:“那便要恭喜父亲大人和沙都了。织田氏乃望族名门,素来风雅,堪为良配。” 武藏深深看了名嘉一眼,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目光:“今后,你作何打算?” “名嘉不知父亲大人何意。”该来的总会来,早在被通知归家的那一刻就有了的猜测如今落到实处,名嘉并不觉得突然。 既然家族已有男嗣,自己又失了父亲欢心,做不成宗女承嗣,自然只有出嫁联姻一条路可走。做继承人培养时不便与望族高门结亲,之后又幽居近江数年,年貌相当的贵族公子早已没有几个,依武藏的性子,为了家族声誉,他是断然不会一直留自己在家,授人话柄的,那么如今,召她回来,所为的,也一定只有婚姻一事罢了。 对象嘛,不出所料,应该也不外乎她能想到的而已。 只不过,既想要她听从安排,又不愿把话说明白,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呢? 被名嘉的明知故问弄得有些恼火,武藏重重把茶杯搁下,语气也不由重了几分:“你不要装傻!女孩子到底还是要嫁人的,你莫不成心里还想着那些不该有的事情?” “父亲所谓‘不该有之事’又指什么?名嘉不曾有过非分之想,只盼着父亲也莫要有所猜忌。”明亮的眼睛寸步不让地回视武藏,倔qiáng的目光与英年早逝的长子如出一辙。 他们的眼睛,都像他们的母亲,病逝的伊江夫人,武藏的嫡妻。 某个早已退出自己生活的人影从淡出的记忆中蓦然清晰起来,武藏望着面前的女儿,突然道:“远征军的邸报前几日送到,平了屋岛,也损了几百战士。历来,归朝的远征军最少也要五十年,真正的‘将军百战死’。” 名嘉礼节得有些虚假的微笑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从武藏的表情看来,他显然是捕捉到了这点不同寻常,脸上带了丝不出所料的得意与高高在上的怜悯,那清淡的神色刺痛了名嘉,令她突然觉得烦躁起来。 “父亲大人怎么突然说这些?我早已不是宗女了,这些政事,也没有我参与的道理。更何况,丰崎宗盛曾是父亲的近侍,生也好死也罢,便是立了战功,也是父亲大人举荐有功,与我何gān?”说到最后,语气仍然免不了带了一丝恨意和讥讽,美丽的眼睛挑衅地望了武藏一瞬,用词尖刻,“我如今,不过被父亲大人待价而沽,货与谁家,还不是父亲这个卖主与买家一句话的事,何时有货物挑拣的余地了?父亲大人今番,怕是多此一举吧。” “你……”武藏气得bào跳如雷,名嘉却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口中丝毫不退让半步:“女儿说错了吗?当年能够不顾女儿已有婚约将宗盛大人举荐至远征军,为千熊铺路,而今又要不顾女儿意愿qiáng行指婚,说您是卖主而我是货品,有何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上臈御年寄、御年寄、中臈都是江户贵族身边女侍的品阶,从高到低依次排列。 2、御仲间是江户贵族家里负责准备饭食的侍女。 3、打褂:江户贵族女眷在小袖和服外罩的外套,色泽艳丽,后尾较长,前襟有提手,故而又叫“搔取”。 ☆、Episode 3 父女之间彼此试探的一餐以不欢而散告终,武藏气得连公文都看不进去,辗转半夜睡不踏实。 他素来知道名嘉有主意,这也是他刻意培养的结果——未来要做家督的人,怎能没有自己的主张?却没想到昔日自己希望看到的却成了如今最为头疼的,待要乾纲独断将看好的那门婚事敲定,又怕到时候这个女儿犯起倔来凭白得罪了对方,结亲不成倒成了仇丢了脸,忍耐了几日,到底还是只能咽下这口气,再寻机会与名嘉详谈。 而与武藏不同,那日一番可谓冲撞至极的言论出口,名嘉八风不动,即便后几日武藏再无动静,她也不慌不忙。rǔ娘油小路还担心家主大人再次忘却名嘉的婚事,劝名嘉对武藏服个软,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的,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是要尽快把婚事敲定才好安心,名嘉依旧岿然不动。 她了解自己这位父亲。典型的贵族大家长,对子女可以疼爱可以宠溺也可以厌恶,但归根究底,不能给家族抹黑。如果因为厌恶她就可以对她不闻不问,那么最初,她也不会被接回家来。 至于油小路夫人担心的婚事…… 名嘉莞尔,横竖先沉不住气的也不会是她。 沙都的婚宴盛况空前。闲院家自从两位年长的庶女出嫁后,已经百多年没有过嫁娶喜事,整个宅邸内外的家臣侍从都对此热情高涨,更何况沙都是目下内宅实际掌控者惠理子夫人的亲生女儿,内定世子千熊少主的胞姐,嫁的是名门织田氏的嫡子,这一切让婚宴的气氛更添三分热闹。 婚仪是目下最为流行的神前式婚礼,受邀宾客多达300余人,选在瀞灵庭东北的须良神社。主宾300多人,加上随扈服侍的仆从女官,整个神社说句人声鼎沸也不为过。 名嘉这一日起得比往日还要早些,沐浴梳妆、更衣用膳,哪一样都要费不少时候。虽然与这个庶妹情分寥寥,也看得出沙都对自己这个失宠的嫡姐并不太尊重,但对方大喜的日子,名嘉也不打算在这一天叫外人看闲院氏的笑话。 惠理子夫人操办沙都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一应陪嫁随从样样要亲力亲为,名嘉与她不过面子情,也不想随便帮忙反倒显得自己要与她争权,故而除了自己的梳妆打扮,竟成了整个后宅最闲的人。 若是姐妹情深,妹妹出嫁,做姐姐的怎么也要去房中坐坐说说贴心话,可对沙都,名嘉连做个样子的想法也没有,油小路夫人劝了两次也不敢再说,只得按下焦虑陪着名嘉挑选衣饰。 自去了近江,名嘉便偏爱穿一些淡色衣裳,以往便罢,今日喜事,无论如何不适宜选那些冷清清的颜色,故而油小路夫人一开始,便也没有让女中捧那些颜色的衣服上来,生怕自己服侍的这位殿下犯了左性。 这点心思,名嘉又岂会看不出?手中的折骨扇轻轻打开一节,瞟一眼rǔ娘已不再年轻的侧脸,名嘉到底还是叹了一声。 “我脾气虽硬,却也不是不识大体,我的婚事,父亲大人自有主张,我与他便有不和,无非也是为了不叫人随意摆布。毕竟我离家日久,又叫父亲难堪,一味顺从只会让父亲轻视。”她声音不高,说话语气也没有多么严厉,却无端让油小路夫人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自己从这位殿下小时就服侍在侧,幼时还能听自己几句话,自打做了宗女,主意便一天比一天大。油小路夫人是闲院氏家臣三浦家的养女,习的是闺秀矜持之道,总觉得身为正统的嫡公主,个性张扬不像个样子,但宗女一事她也插不上话,又觉得自己服侍的公主若最终承了业,对自己也好,遂不再多话。孰料名嘉公主惹怒了宗主,被幽闭近江,脾性看着虽柔顺和软了,实则仍然是说一不二自有主意,再这样下去,就是出嫁了,又有谁能忍受这种脾气? 她自觉很有道理,可是名嘉公主虽未声色俱厉,那轻轻扫过的视线却叫人颇有压迫感,她也不敢再辩,只得赔笑:“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名嘉也懒得听辩解,闻言笑笑,继续挑衣裳,“你只记得,我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不会连身边人都护不住就是了。” 最终,名嘉选了一套萌huáng色小袖,橘色腰封,银红色打褂,颜色鲜亮又不致夺人风头,更衣毕,油小路退下去安排今日随扈成员,名嘉望着她的背影,慢慢合上了折骨扇。 这个rǔ娘,行事还是太过小家子了些,她本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闺秀千金,再以那般要求衡量她,在这个家还能活得下去吗?一味顺从,换不来怜惜,可惜多少次了,油小路依然不懂。 或者说,她其实是懂的,只是怕自己牵累她而已。 须良神社人头济济,各家前来观礼的车轿和扈从来来往往,名嘉到得不早不晚,甫一下车就引得各路人马或明或暗的目光不断飘过来。 闲院家这个嫡女,贵族圈中只要有点身份的,没人不知道。年长自己许多的胞兄元服即夭,以女子之身被作为继承人培养,一直以来慧名在外,却从未听说与哪家公子议婚。六十年前千熊少主诞生以后不多时,闲院夫人病逝,这位女公子很快也就退出了众人的视野,对外称因生母过世哀毁过度,迁往别院休养。 都是贵族出身,这些常用的借口谁都清楚,只是闲院家捂得紧,竟没有只言片语传出来,时日久了,瀞灵庭不缺谈资,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些旧事。 但这位出身高贵的嫡公主如今又回来了,选在自己庶妹的披露宴上作为归家的第一次亮相,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期待着闲院家主的动作。 神官还未就位,新郎新娘也未入场,宾客们三三两两与相熟的人家低声jiāo谈。名嘉时隔多年重新回归贵族jiāo际圈,昔日相熟的手帕jiāo大多已出嫁,想冲着她高贵身份上前攀谈的又碍于目前闲院家主的意图不明而不敢贸然上前,故而此刻,她很是清闲。 坐在自己的席次上,名嘉对众人隐隐投来的探究目光视而不见,也不去在意可能的议论。她是女方家族身份最高的女宾,席次自然靠前,旁边坐着的是上级贵族结城家正胜世子的夫人和子,出阁前曾与名嘉同拜于花道大师飞鸟夫人门下,正是同门师姐妹。 和子夫人身怀六甲,面色红润,与名嘉神态亲密:“前些日子听说你休养回来了便想递帖子拜访的,是母亲大人说你刚归家,恐怕还有许多琐事,不便打扰,才等到今日。” “你有了喜事,很该我去看你的。只是我回来得匆忙,家里近来也不得闲,都来不及上门道贺。”和子本人与自己亲厚,但夫家的立场却又不同,武藏要如何安置自己目前还没有明了,和子的婆婆以自己刚归家不便待客为由阻了她上门,也是情有可原,名嘉也不恼。 毕竟,她离开这个圈子已经太久,昔日的友人和关系,要慢慢走动起来才能回温。 神社入口处明显又掀起了一阵新的寒暄高cháo,名嘉顺着声音看过去,透过人cháo,望见众星拱月般的来宾。 来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剑眉星目,乌发佩戴着闪亮的牵星箝,昂贵的西阵织纹付上绣着暗金色的仙鹤掠云纹。 如此排场,如此气度,加上标志性的牵星箝和独一无二的家纹,来人身份已不言而喻。 “是朽木家的白哉殿下啊!”身旁的和子夫人已经说出了声,“果然风华绝代。” 跟在朽木当家身后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黑色短发少女,穿着蓝色小袖青绿色腰封,小心翼翼提着墨绿色打褂的前襟,神情有些拘谨。 冲着朽木当家的身份凑上去打招呼的宾客虽各怀心思,但都维持着面子情向她问候,她一一回礼,但看在名嘉眼里,一眼便知这个少女笑得脸都麻木了。 连嘴角的弧度都是僵硬的。 “那一位是……?”名嘉不记得自己离家之前jiāo际圈中有这样一号人物,还是跟在朽木当家身边的。那少女明显对这种场合适应不良,极度紧张,很难想象是朽木家的亲戚。 “就是那位‘平民殿下’啊!”和子露出疑惑的神情,想了想才恍然,“也是,你那时候已经起身去近江了,不知道也正常。” 名嘉没有解释。 听说,朽木当家还未继位时力排众议娶了来自流魂街的整为妻,这件事当时轰动了整个瀞灵庭,但是仅仅五年,那位红颜命薄的绯真夫人便香消玉殒。第二年,继位家主的朽木当家在真央收养了一位同样来自流魂街的女学生,又一次给瀞灵庭带来了极大的话题。 就算是在远离主宅的近江别院,甚嚣尘上的流言,她也是听过一些的。 原来,这便是那位好运的朽木氏养女,朽木白哉殿下的义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江户贵族身边的高级女官,通常会由服侍的主人重新赐名,多以“松岛”“姊小路”“绘岛”等名字命名,所以文中名嘉的rǔ娘油小路夫人,出身是三浦家,但是成为rǔ母以后改姓油小路。 ☆、Episode 4 当年朽木白哉不顾反对将义妹露琪亚接进朽木家时,响彻瀞灵庭、传播度最广的流言版本是,这位露琪亚小姐相貌酷似亡故的绯真夫人,故有此好运,被年轻的朽木当家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此等流言不仅充满了对这位小姐的尖刻和恶意,还内涵暧昧直指新继位的朽木当家,便是名嘉已经幽居别院,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她没有见过绯真夫人。朽木白哉大婚时,千熊刚出生没多久,闲院武藏已决定放弃她做继承人,转而为她寻找合适的夫家。 作为四大贵族之一的嫡出小姐,血统高贵的公主,身份家世能与她匹配的,着实不多,武藏第一个看中的,便是彼时还是朽木氏世子的白哉。 然而联姻的橄榄枝还未曾递出,便有传言说这位身份尊贵、克己复礼的世子与流魂街女子过从甚密。武藏自然不信,没想到不多时,白哉便力排众议与绯真成婚了。 那是一场不被祝福的婚礼,其简陋程度与朽木白哉的身份绝不相配。但是就算宾客再少,作为四大贵族之一的家主,闲院武藏也赫然在被邀请之列,就连名嘉也接到了观礼的邀请函,只是联姻的意向胎死腹中,为免闲言碎语损了颜面,武藏更加注意不让名嘉出现在婚仪上,以免被好事人传出什么难听的闲话来,没过多久,名嘉惹怒了武藏,紧接着伊江夫人病逝,她便前往近江,退出了贵族社jiāo圈。 五年后,绯真夫人溘然长逝,名嘉错过了唯一一次可能见到她本人的机会。 得信的闲院武藏和织田家主清正快步前来,朽木白哉虽比他们都年轻,按辈分算是他们的子侄辈,但毕竟已经继任家主,朽木氏又一向地位尊贵,两个长辈也不敢太过摆谱,态度看上去很热忱。名嘉随着身边其他人一起站起身来与这位身份尊贵的来宾见礼,眼角瞄到武藏的满面笑容,心里动了动。 观礼席次是分男女宾设置的,寒暄过后要入座时,朽木露琪亚就不便再跟着兄长一道。她极少出现在这种场合,来之前虽然恶补了礼仪课程,但长长的打褂和贴身的小袖都让她觉得动作异常不便,加上满场宾客她都不认识,对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摆出矜持的微笑表情,她觉得脸都僵了。 虽然跟在兄长身后也不得不谨慎小心,生恐失仪叫兄长嫌弃,可是若要分开落座,岂不是更紧张?身边连个提点的人都没有。 “白哉殿下请上座,露琪亚殿下便由小女关照一二,还请不必挂心。”闲院武藏安排得宜,由今日新娘的嫡姐、在场身份最高的女性照看初入社jiāo圈的露琪亚,再合适不过,也足见诚意,但深知武藏为人的名嘉却也因此了然一事。 她便先对露琪亚行了一礼,态度温和:“舍妹婚礼,承蒙赏光,请露琪亚殿下随我来。”说完,自然地也对旁边长身玉立的冷峻男人欠了欠身:“白哉殿下敬请安心,祝您尽兴。” 新娘新郎依序入场。 沙都备嫁的一月,名嘉已经听说了,她这位庶妹与夫婿织田政相识于柏木家的chūn宴,自此芳心暗许,大约是武藏也觉得织田氏门第教养都可堪婚配,两方家主一拍即合,才有了今天的婚礼。 政治联姻的产物,却有一方先投入了真情实感,名嘉看了看身着白无垢笑容甜美透了丝羞涩的庶妹,垂下眼帘。 倘若织田世子有良心能够投桃报李,大约还好过些。 神官开始念措辞华美的祈祷文,新人奉玉于神像前,众来宾举杯庆贺。朽木露琪亚的坐席被安排在名嘉下首,举杯前,她敏锐地发现了小姑娘不甚明显的一丝迟疑。 深知对方顾虑,名嘉也不说破,端起面前酒盏用宽大衣袖遮住,若无其事与另一侧的和子夫人攀谈道:“如今你有喜事在身,我却是不好再劝你酒的。” “也无妨,我这桌上的是花露,倒是你自己,可别醉了。”和子夫人也以衣袖半遮面,将酒盏一饮而尽。 名嘉见此就也微微仰首饮了一杯,浅笑道:“女宾席上都是青梅饮,这要是再醉了人,就闹笑话了。” 露琪亚暗暗松了口气,忙照着两人的样子半掩酒盏gān了杯中酒,果然入口酸甜,回味略甘,却几乎没有酒气。 “露琪亚殿下觉得如何?”并没有冷落任何一方的意思,入座以来,但凡与和子夫人jiāo谈,名嘉也必会言语周到态度温润地叫露琪亚也融入进来。此次也是如此,她神态自然,又不会叫人难以回答,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淡生疏,正是一个合格的主人招待首次见面的客人该有的礼节,也让初入社jiāo圈的露琪亚觉得很是舒服。 闻言,她便赶忙放下了酒盏,欠身道:“是,口味甘甜,又回味悠长,正对我的口味。” “因是披露宴,恐有不胜酒力的女宾,故而没有备下醇酿,虽是谨慎,却也有些失礼,露琪亚殿下不怪便好。” “您说哪里的话,已是十分周全了。”露琪亚这话说得发自肺腑。她从未饮过酒,方才还担心自己酒桌礼仪有缺,或是酒水过烈不慎失仪又要如何,只是婚宴这亲属杯环节,又不能不喝,正在犹豫,名嘉与和子夫人的举止和对话便叫她放下心来,既圆了场,又不动声色,开宴以来也一点不曾叫她尴尬。 再没有比这一次的宴席更让露琪亚觉得舒坦的了,虽然还没有名嘉这般看上去游刃有余,但此刻,她已经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男宾席位隔了神台,设在女宾对面。作为身份最为贵重的来宾,白哉的席次正在名嘉正对面,借着举杯的动作,他的目光不动声色飘过对面,看见笑容温和的闲院家公主,和她身边自己的义妹。 看上去明显十分放松的样子,比方才跟在自己身边时自在许多。 他略略放下了心,眼神就又一次落在了闲院名嘉身上。 闲院家主的席次安排,他心知肚明对方的用意。即便绯真已过身五十多年,当年收养露琪亚时的可笑传言也依然时有反复。身为朽木家的家主,他可以任性,但不可永远随性,续娶之事长老会耳提面命了若许年,近来就连祖父也会委婉提及,白哉也确实清楚,这件事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收养露琪亚是他在父母坟前发誓所做的最后一件任性之举,对再娶妻室的品性,他其实所求也不多。 出身看得过去,品格宽容温驯,可作一名合格的“贤内助”持家理事,不要随意听信可笑的流言蜚语,能够善待露琪亚,这便足够了。 对方称职,他自然也会做一个尊重妻子的丈夫,两人相敬如宾。 闲院家的嫡公主,说实话,是超越了他最初预期的人选。 闲院家早夭的嫡长子和真世子,师从著名的一刀流大师善条康信,是白哉的同门师兄。对于这位颇具才名的前辈英年早逝一事,他也曾有过唏嘘,此后,闲院家主将名嘉这个唯一嫡女带在身边做继承人培养,却因对方是女子之身,要求格外严格一些,也不像之前的和真世子一般常出来走动,唯一一次碰面是在父亲苍纯的葬礼上。 名嘉是跟着闲院家主同往的,还是个小女孩模样,周身的气度已经很有继承人的样子,只一双眼睛明亮得不像话,虽是在葬礼上不便多言,那属于天之骄女的张扬和骄傲也未见收敛。两人不曾有过jiāo谈,甚至不过匆匆一照面,基本没在白哉印象中留下过多的痕迹,如今回忆起来,也只记得对方那双亮若星辰的眼。 跟四枫院家那个同样作为继承人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起码,不是那般没规矩。 这个婚宴,若想避开那些无聊之人的闲言碎语,他原本可以只身前来,像以往一样,不带着露琪亚一道,但是,若能由此看清一个人的品格,朽木白哉也绝不是拘泥于手段和方式的迂腐之人。 在流言传播最快的地方,亲见了当事人本身,却还能不为闲话所动,始终如一待人,足见这位公主眼界之开阔、心胸之坦dàng。原本他还担心对方毕竟是做过宗女的,性情上难免跋扈,但见整场宴会,她始终举止有礼,笑容温雅,除了初见时与自己见了一礼,落座后竟一眼都没有看过来,而露琪亚显见与对方相处愉快,连身上的拘束也少了几分,他远远看着也知道是因她态度得当之故,心中的戒备又褪了几分。 这个义妹他清楚,因为出身和流言,向来有些自卑和拘谨,虽然对贵族社jiāo圈的潜规则不习惯,却也不是个傻瓜,表面文章的敷衍应酬是绝不可能叫她放下警惕的。如今这般,至少说明这位名嘉公主并非两面三刀。 想来长大成人,性情也不好再像幼时那般张扬,今番这大家闺秀的矜贵风范,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养成和伪装。 还不算坏。 ☆、Episode 5 一场婚宴,宾主尽欢,露琪亚头一次觉得礼仪繁多的贵族大宴也不是那么难熬,分别时,甚至还有了些不舍。名嘉礼仪周全,八面玲珑,关照露琪亚的同时,也未曾冷落任何搭话的宾客,更关键的是始终从容,这份本领让露琪亚羡慕不已。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千金吧?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无论修炼多少年,也望尘莫及。 浩浩dàngdàng自神社归家,梳洗更衣毕,待服侍的女中都领命退下,名嘉才缓慢地长吁了口气。 毕竟离开社jiāo圈久了,长时间维持一种仪态,让在别院闲散惯了的她也有点累。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武藏要她关照朽木露琪亚的用意,不言而喻,这与她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而朽木白哉对此举的默认,几乎让两家的结合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既然出嫁势在必行,那么尽量为自己提升一点印象分就很有必要了。她不关心瀞灵庭甚嚣尘上的那个源氏物语的传闻,也不准备探究真相究竟如何,贵族结亲,列为第一考虑要素的从来都是门第和品性,合格的朽木氏主母所要求的,无非是内主中馈,宽容大度,一切以夫家利益为重,恪守本分绝不逾越。 以合适的态度善待这位来自流魂街的大小姐,是其中最难以把握的一环。 宴会上,她与朽木白哉席位相对,从始至终她都恪守礼仪,目不斜视,但也能感受到对面投过来的男人的目光。名嘉知道,对方也有对方的考量,正借着这个机会观察她的品性,她无意刻意取巧表现,但也想尽量得体,幸而在别院的几年她沉稳不少,在那般目光之下还能镇定自若,没有乱了手脚。 告别时,年轻的朽木当家不动声色,名嘉也并不忐忑,一如既往,客客气气。 好印象固然是锦上添花,但就算没有这点印象分,其实也不构成什么障碍。这段婚姻于她,是离开这个对她已不存善意的家族重新开始新人生的起点,至少,朽木白哉人品贵重,她也并没有想对那位绯真夫人取而代之,彼此尊重相敬如宾,大多数的贵族婚姻也都是如此。对方是聪明人,相信也能满足自己这种最低要求。 沙都回门时动静颇大,不仅与新婚夫婿早早上门,还炫耀一般地从夫家带了满满几车的回礼。织田政亲自陪着新婚妻子乘车而归,两人联袂入室,沙都衣着鲜亮,神色娇艳,就连往日在家中的张扬之气也收敛了好些,规规矩矩跟在丈夫身后,一副以夫君为要的模样。 惠理子夫人自不必说,早早便收拾停当翘首以盼,闲院武藏也专门推了四十六室的公事,等在家中,名嘉随大流,用过早膳后也换了衣裳去了会客间。 织田政气质文雅,年纪比沙都略长,与名嘉同岁,陪新婚妻子回门,礼节周到,行动间对沙都也颇有维护,看样子,两人感情还不错。武藏对女婿的谦逊很是满意,惠理子见女儿夫妇和睦也放下了心,觉得圆满起来。名嘉极少说话,安静地陪坐在旁,面上看着端庄淑雅,神思却已分了大半去别处。 她无意抢沙都这个新娘的风头,来会客时身上织物选的都是诸如浅紫、银灰这类淡雅的色调,也未上大妆,跟新婚妆容浓艳、衣饰鲜亮的沙都比起来,更显得容貌端丽,清新脱俗。织田政入室以来一直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偶然与身旁的妻子说话偏了偏视线,正看见名嘉用折骨扇遮着下半张脸偷偷打了个无聊的小哈欠。 其实动作是极细微的,折扇挡着,也看不见她实际的样子,压根称不上失礼。只是一双眼睛似蒙上了些雾气,原本紫晶石般明亮的双眼就变得潋滟氤氲起来,一瞬间,让织田政觉得呼吸都轻了下来,生怕惊扰了她一样。 他惊艳了几秒钟,恍然意识到如此这般盯着自己的妻姐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情,慌忙移开了目光,耳根却一片通红,心也跳得厉害,竟好似做了贼一般。身旁沙都觉察到丈夫的异样,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这才勉力镇定下来,安抚地对妻子点点头以示无碍,目光扫过妻子浓重的妆容,不知怎的,心里就腻歪起来。 仿佛那些脂粉是涂在他的脸上,叫他毛孔里都觉得被脂粉堵着一般。 而分明昨夜,他还觉得这位新婚妻子长相甜美,颇是个美人的。 织田政其实为人正派,并不是那种纨绔公子哥儿,于女色上也并不沉迷,故而才发觉自己的想法,便愈加羞愧起来,觉得生出这种龌龊念头的自己很是不堪。这种感觉令他如坐针毡,几乎要立刻起身夺门而逃,不敢再与名嘉和沙都共处一室,只是岳父闲院武藏还在座,他只能深深地埋下了头,再不敢抬眼。 这点异样被武藏尽收眼底,沙都也颇觉疑惑。二人都不明缘由,只看见织田政突然就目光闪烁,语气也虚弱起来,武藏又与他攀谈了两句,见他依旧是这副样子,就有点不耐烦,神色莫名地看了沙都一眼。 听惠理子说,是沙都在柏木家的chūn宴上先相中了织田政,他这才试探织田家的意向的,原本看着这位年轻的世子还好,怎么如今才照面没一会儿,就这般小家子气?这是什么家教?沙都什么眼光? 不满之心一起,武藏就不愿再làng费时间在内宅,遂离席去了书房,名嘉紧接着也识趣告辞,把说话的机会留给惠理子夫人和她的女儿女婿。 织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织田政缓缓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紧张之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憋得心口都有点痛起来。名嘉离席时经过他身边,衣物上也不知熏得是什么香,清淡雅致,导致人现在早就走远了他仿佛还能嗅到似的。 这念头简直都称得上是亵渎了!织田政急得满头大汗,越想把这想法赶出脑海越做不到,良心接受着严厉的拷问,连惠理子与沙都说话都没听见。 这让沙都更不满意了,她在家受宠日久,生母又掌权,一贯有些跋扈的,只因如今新婚,又心悦于这个夫君,才愿意收敛脾气做出温驯的模样来,如今深觉织田政这表现丢脸,气恼之下语气也不好起来。 “你怎么坐立不安的?要是嫌烦,就院子里散散去吧,我和母亲说会儿话。” 几乎像逃跑似的离了会客间,织田政大步跨下回廊,朝屋舍后面的庭院走去,沙都望着丈夫的背影,有些委屈起来。 “刚才还好好的呢,突然就跟恶狗追在后面似的。”她皱着鼻子和自己的母亲抱怨,被惠理子夫人锁着眉头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怎么说话呢?哪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瞪了女儿一眼,惠理子夫人不满道,“那是你的夫君,女子出嫁了当以贞静恭顺为要,岂可对着夫主大呼小叫?便是织田世子再怎么样,你也不该那般讲话,也太过忤逆了。” “我又没说错!”沙都心虚地顶了一句,到底也有点后悔,想了想还是不解,“好端端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惠理子夫人回想起自己收入眼底的蛛丝马迹,心里隐隐有个不太好的猜测,又不敢随便跟女儿说,生怕这个性格急躁的女儿听了这话就要跟女婿吵起来,新婚夫妻反倒生份了。 反正,沙都到底是已经嫁到织田家了,日后无事大约也不会经常回来,名嘉也总要出嫁的,这事儿不说出来也就慢慢淡了,何必叫女儿无端心塞? 更兴许,还是自己看错了呢!她这样安慰自己。 离了会客间,名嘉并不想早早回房。在别院时,她长日无聊,除了念书练字,就是与斩魄刀对话,练习斩术,可是自从归家,考虑到武藏的态度,她一次都没去过道场,甚至没有握过刀,委实无趣,难得武藏去了议事厅,惠理子母女又陪着女婿,她便决定在庭院里散散步。 出了环游廊,石阶下就是一片白砂、山石为主的枯山水景,站在回廊上望去,细腻的白砂就如同流水潺潺的海滩,绕过尽头的大块石屏,入目就是闲院宅标志性的大片火红色刺桐与层林尽染的枫林。那仿佛笼罩着整个闲院宅的红枫与刺桐花正如闲院氏力量的来源双殛一样,绚烂奔放,如盛夏的骄阳般热烈。名嘉幼时最喜欢偷摘了花圃里的刺桐去插瓶,在大得堪比迷宫的枫林中习学瞬步的jīng髓。 她在花圃边的山石旁站住,轻提着打褂的前襟,望着深深浅浅如火的刺桐微微出了神。 如果当初不曾被寄予厚望、成为宗女,那么后来的一切,是否可以被原谅?没有闲院武藏的雷霆之怒,大约母亲,也就不会去得那么急,她与武藏多年的父女之情,也不至于一夕之间就毁于一旦了吧? ☆、Episode 6 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名嘉不缺天赋,虽是女子,但斩拳走鬼各方面绝不输男子,于政事上的触觉也颇为灵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相比早早便拥有了qiáng大火系斩魄刀“业火”的胞兄和真,名嘉直到即将从真央毕业都没能悟刀。 闲院氏历代肩负着管理双殛的责任,其力量也与双殛一脉相承,宗家嫡系全部是火系斩魄刀,血统越纯正,天赋越高,与双殛产生的共鸣就越qiáng大。故而作为宗主嫡女,闲院氏的继承人,前有才名卓越的胞兄对比,名嘉的压力可想而知。 伊江夫人已经痛失爱子,被丈夫寄予厚望的女儿又迟迟不能悟刀,她心病难除,忧心忡忡,缠绵病榻,而此时,侧室惠理子却再度有孕,怀胎期满后如愿为闲院氏产下一子,便是千熊少主。 当初名嘉以女子之身承嗣,为确保闲院氏嫡脉的血统传承,武藏为名嘉选了自己的近侍丰崎宗盛为赘婿培养,若非名嘉迟迟未能召唤出斩魄刀,两人恐怕早已成婚。然而,千熊的出世让武藏对名嘉彻底失去了耐心,他雷厉风行将丰崎宗盛举荐至远征军中,开始着手挑选联姻对象。 年底,缠绵病榻多年的伊江夫人终于病入膏肓。她青年丧子,女儿命运又一波三折,最终失了继承人之位,也耽误了姻缘,府中唯一的男嗣不是自己亲生,为此侧室坐大她也无能为力,点点滴滴都耗空了她的心血,勉力支撑也不过是放心不下名嘉。 可是最终,她却连死,都背负着罪孽。 武藏甚至将她的娘家片桐氏视为眼中钉。 “殿下。”随侍在侧的女中小声提醒,将名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微微侧头,看见从石屏后面转出来的织田政。 虽有些诧异对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但多年教育已成习惯,念头闪过的同时名嘉已略微后退了一步,让出了甬道,向着对方行了一礼:“织田大人。” “不知道名嘉殿下也在此处,是在下唐突,请您勿怪。”织田政老远就低了头不与名嘉对视,这样的态度无可挑剔,名嘉也不以为意,客气应道:“您多礼了。” 宗法上而言,织田政是名嘉的妹夫,偶遇之下也不好晾着对方不理,名嘉收起了短暂的感性回忆,应酬起来:“沙都与惠理子夫人呢?您怎么独自出来了?” “她们母女难免有些私房话,在下不便在场的。久闻闲院氏的枫园乃尸魂界一大奇景,故来此一睹为快,不想扰了公主清净。”织田政说话时仍是垂着脸不抬头,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名嘉也能感觉到他周身的肌体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一时有些疑惑。 婚宴上这位妹夫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如此拘谨之人。 “舍妹往后,便仰赖织田大人关照了。”她不再费心思猜测其中原因,只这般客套了一句,暗自决定,再陪伴片刻便告辞离开。 再是亲戚,也毕竟男女有别,该避讳的地方还是要避讳一些。 名嘉不再说话,织田政才敢慢慢抬头,用眼角瞄着对方的侧脸。 方才他转过石屏为满目火红的枫林和刺桐惊叹,然而更惊艳的,却是立于刺桐花圃边,衣着淡雅的名嘉。 没有在会客间礼节性的微笑,那个时候的她,面无表情,紫晶石般剔透明亮的双眼望着开阔的花丛,冷淡的神情却透着寂寞。 衬着绚烂如火的刺桐花,织田政那一瞬间觉得这位天之骄女的名嘉公主寂寞得非常悲伤,这股悲伤,令她的容颜都带了一种蚀骨销魂的凄冷艳丽。 但是她的女侍很快便看到了自己,紧接着,名嘉公主也看了过来,自然地对他行礼,重新端起了微笑。织田政却不敢抬头,在对方的视线中,他觉得自己全身发热,额角都渗出汗水来,心里却有一丝觉得遗憾和不甘。 若没有他的出现,方才那副几可入画的美景是否可以多留存一些时候?此等绝色,日后又是谁有福气坐拥? 他甚至不受控制地对那个未来十分幸运的男人有了一丝轻微的嫉妒。 年初柏木家的chūn宴上,上级贵族中御门氏的女眷大出风头,织田政见过同去赴宴的家主中御门信恒的小女儿,的确姿容艳丽,据说享有“尸魂界第一美女”的美誉。然而与闲院名嘉公主的气度容颜相比,中御门家的女子,终是有些失之轻佻了。 这位名嘉公主的美,远非简单一句“容貌秀丽”可以形容,怎么此前,只听说过这位公主的慧名,却未闻其美丽动人之语呢?闲院家,有这样的嫡公主,怎就沉得住气让这般人物在别院清居多年,完全退出社jiāo圈,直到如今也未有关于联姻的只言片语流出? 自己那位岳父,闲院氏的宗主武藏大人,又打得什么主意? 沙都夫妻临近傍晚时才告别,织田政陪着沙都上了车,车帘刚一放下,沙都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闷闷地坐在一边不说话。初时,织田政还以为她是不舍与生母分别,但是回到织田家用了晚膳要就寝时,沙都依然说话yīn阳怪气,脾气古怪,终于让织田政觉得反常起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受不了新婚妻子开口闭口不yīn不阳,织田政觉得有点头疼。他与沙都成婚日短,彼此也才开始了解几日,但是前几日沙都却颇为温顺,又长相甜美,对此织田政也是满意的,本以为今日回门见了父母能让沙都高兴几天,结果自从离了闲院宅她就莫名其妙yīn阳怪气,织田政就是再好脾气,也有些火了。 瞥一眼丈夫,沙都气得直咬牙,见织田政还一脸无辜她就更是忍耐不住火气,不禁就把惠理子的警告扔到了脑后,背对着丈夫一扯被子蒙上了脸:“你自己做得好事倒来问我!” 莫名其妙被妻子责备,织田政原本不想深究,此刻也不禁认真起来,见沙都这般姿态,不由冷笑道:“倒要劳累夫人说个清楚明白。” 沙都紧闭双眼,死要牙关。 一想起在庭院里看见的那一幕,她胸中的妒火就要把她燃烧殆尽。 名嘉站在花丛旁看花,旁边的织田政一双眼睛却都黏在名嘉身上! 如果说两人碰面沙都还能自我开解为是偶遇,可是自己倾心的丈夫却用那种惊艳的目光望着一向叫她瞧不上眼、已经失宠于父亲的嫡姐,这就让沙都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了。尤其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闲院名嘉一袭淡色衣衫立在火红刺桐旁的模样,的确美得惊心动魄。 那个妖女! 就算是失宠了,就因为出身尊贵,父亲大人也不会彻底放弃她,居然还借自己的婚宴给她安排会面! 那可是她一生一次的唯一的婚宴!居然要给这个yīn魂不散的贱人做嫁衣! 惠理子劝了她很久,要她不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之事。她已嫁入织田家,织田政就是多看名嘉几眼也改变不了什么,婚宴会面一事更是微末小事,要她不要耍脾气,以免夫妻失和,故而在车上时沙都一直qiáng忍着,可是如今织田政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仿佛是她做了错事一般,沙都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转头盯着身旁的丈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在我家里,你为何那般盯着我姐姐?看也便罢了,你居然没出息到连父亲问话都答不上来,到了庭院里还故态复萌,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织田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原本还希望对方反驳自己一番,也好让自己有个安慰,是有什么误会,没想到刚说了一句,丈夫就这个表情,分明是被说中了,沙都一时悲从中来,抄起枕头就朝织田政身上打过去:“你有没有廉耻?对得起我吗?” 自觉有些心虚的织田政一时不察,被枕头砸个正着,又羞又急,赶忙压低声音一手夺过枕头制住沙都:“你gān什么?小声点。” 屋内一时jī飞狗跳。 并不知道披露宴上的小小试探造成了织田家的一场风波,朽木白哉此刻,正刚离开西条氏主宅。 西条家主元实大人,病入膏肓药石罔医,据医官诊断,命不久矣。 西条家是朽木家下“御三卿”之一,比起地位更加尊贵的“御三家”而言,却是与宗家嫡系血统更为接近的。原本,祖辈设立御三家和御三卿,就是为了防备朽木氏宗家无嗣时,可从这六家挑选合适的子嗣过继为养子,以保证朽木氏的传承。朽木白哉继任家主之后不久,夫人绯真便病逝,也未留下子嗣,这些年来他一直未有续娶的意愿,久而久之,便有各式闲话开始猜测若家主一直无嗣,最终会由谁在家主百年后接过朽木氏的权杖。 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御三卿之首的西条氏家主,西条元实。 论血脉,他还是白哉的堂侄。 作者有话要说:注:1、御三家:江户幕府建立初期,德川家康为确保德川天下千秋万代,除了继承将军位的德川秀忠,又将九子德川义直、十子德川庆家和十一子德川赖房分封为“御三家”,即尾州家(封地尾张)、纪州家(封地纪伊)和水户家(封地水户)。如德川本家无嗣,可从这三家过继子嗣收为将军养子,继承征夷大将军之位。 2、御三卿:江户幕府八代将军德川吉宗让自己的次子德川宗武创设了田安家,四子德川宗尹创设了一桥家,九代将军德川家重让次子德川重好成立了清水家,确立了“御三卿”体制,家格仅次于御三家,同样拥有将军位的继承权。 3、文中化用了江户时代仅有将军家才有的“御三家”和“御三卿”体制,指代贵族家下与宗家血缘关系较近、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分家,例如“西条”这样的姓氏,就是分家为区别宗家所用的“苗姓”,这一点化用的是平安时代藤原家的情况。藤原氏按照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苗姓,这才最终演变为近卫、鹰司、一条、二条、九条这五大公家,又叫“五摄家”,其实原本是一个祖宗的。 ☆、Episode 7 “这样啊……”卸下家主之位后,朽木银铃就退居别府,也不再插手宗族政务,当家的白哉时不时过来看望他,祖孙两人下棋对弈一番,话话家常,平日闲了就侍花弄草,很有些清闲度日的情趣。 听白哉讲了西条家的事情之后,老爷子脸色不变,思索片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前些天,相模家的景虎大人也来见我,说孝景大人夜里受了凉,又病倒了。” 白哉执子的右手一顿,语气不免有些喟叹:“半年来,这都第四次了。” 相模氏是朽木氏寄亲出身,这一代家主相模孝景与银铃同岁,自银铃继位家主时便在朽木氏担任大总管一职,是朽木家举足轻重的家老重臣。他为人长袖善舞,始终维持着宅邸内外的关系平衡,一生对朽木氏忠心耿耿,恪尽职守。孝景年轻时文采风流,个性温润,便是上了年纪也仍有旧年风姿,早年奉上上代家主朽木靖家之命迎娶了同为寄亲的大崎家嫡女千代,在家臣中独领风骚,又借着妻子千代的关系在内宅女官中也颇有威望,多年来与担任内总管的泷山夫人互为牵制,实在是三代以来朽木家主不可多得的良臣。 只是近几年随着年岁渐长,身体也每况愈下,正如白哉所言,近半年更是频频病发,便是夜里稍微受了些凉也扛不住。 祖孙二人都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言,专心于棋盘之上,银铃的黑子隐隐有咄咄bī人之势,白哉却依旧不急不缓,谨慎考虑过后落下一子,生生从黑子的包围中打开一道缺口,顷刻情势逆转,白子后来居上,反压黑棋一头。 银铃盯住棋盘思索片刻,将手中子扔回棋盒中:“朽木家现任的当家是你,该怎样做,你也已经是大人了,我就不再多言。” 听闻此言,白哉也放下了棋子,正襟危坐:“恭听祖父教诲。” “哎!我哪有什么教诲?”银铃摆摆手,目光慈和,“都说了,你才是当家,该作何选择,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我只管在别府清清静静养老,你有空了,就过来陪爷爷下下棋,旁的事,我不问。” 相模孝景为朽木家鞠躬尽瘁一生,如今身体不适,作为主君,也不能再继续勉qiáng,迟迟早早,这位大总管都要卸任。孝景为人正直,虽是寄亲,处事却极为公正,一切以家主意愿为唯一考量,从不结党偏颇,他的位置一空出来,有心的家臣都免不了争抢一番,继任人再优秀,和宗主也总要有几年磨合期。 内总管泷山夫人曾是白哉的父亲苍纯身边的御年寄,出身寄子泷山氏。白哉母亲早逝,内宅长期没有女主人,致使作为内总管的泷山夫人权势膨胀,更与长老会不少长老过从甚密。亏了身为大总管的孝景节制,才不致过于失衡。若孝景卸任,新任大总管无论是谁,从资历和既得权力上,恐怕都很难再有效限制泷山夫人了。 御三卿中表现最为优秀的西条元实病危,得力的大总管相模孝景告老,内总管泷山夫人跃跃欲试,可以想象,围绕着朽木宗家的波涛暗涌只会越来越激烈。 白哉沉吟着没说话,银铃望着对面孙子英俊沉稳的面容,心里蓦地泛起了些柔软。 儿子儿媳去得早,这个孙子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记忆中那个脾气急躁、争qiáng好胜的小少年仿佛还在昨天,实则,早已成长为坚毅可靠的大人,变得内敛沉默,坚忍不拔,就连偶尔几次任性,也无一不是感性中伴随着理智的纠葛。 无疑是个合格的家主,但单纯作为祖父而言,这样的孙子又不免叫他觉得承担太多。 “爷爷理解你的感受。”放缓了语气,银铃推心置腹。他深知白哉的脾性,也不愿让他不得已做了选择的同时太过挣扎痛苦,“绯真是个好孩子,不能与你长久陪伴,我也觉得遗憾。但能为绯真做的,你已经都做了,命运如此,非人力可违,你也不要过多苛责自己。” “是,白哉明白。”话是这样说,但微微紧起的手指还是些微泄露了一丝痛苦的不甘。 面前的孙子微垂首,发上闪亮的牵星箝让银铃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靠在扶手上,叹了口气:“不是要bī你立刻作决定,你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诸事也可缓。爷爷是不想你太辛苦。” 一旦孝景大人离任,或西条元实去世,身为家主,内外两方的焦点便会立刻集中到一人身上。无关是否有能力掌控局势,只是出自亲人的私心,不想孙子给自己压力太大。 “婚姻与感情,从来不是不可分割。” 朽木当家与闲院氏嫡公主订婚的消息炸弹一样引爆了整个瀞灵庭。 自从那位充满争议、出身流魂街的绯真夫人入主朽木氏以来,朽木白哉的婚姻状况就频频被瀞灵庭作为谈资,更是在绯真去世之后传出了那种含义暧昧、类似源氏物语的传言。当时,是有不少人都信以为真的,还曾经怀着一些幸灾乐祸之心期待着后续的发展,结果几十年过去,那位被收养的露琪亚殿下仍旧好端端做着她的朽木大小姐,朽木白哉也并未有续娶之意,反是久居别院、退出社jiāo圈若许年的闲院氏公主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成为了朽木家未来的主母人选。 论出身,贵为四大贵族嫡出公主的闲院名嘉是出身流魂街、毫无灵力的绯真夫人踮起脚尖也够不到衣角的存在;论教养,闲院家这位女公子可是曾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见识手段都远非身体孱弱、毫无理家之能的绯真夫人可比;便是论女子最简单直接的武器——容貌,大家也只能公正地说,绯真夫人实在算不得什么惊艳绝伦的美人。 但是,谁都知道,朽木当家多年未娶,实则是对绯真夫人难以忘情,就算订下婚约,明眼人也看得出,这不过是最典型不过的政治联姻罢了。 前有事事皆不如自己、却被夫君长情以待的原配正室,后有传闻中相貌酷似绯真夫人的义妹,朽木家的主母,名声是好听,要说难做,却也是顶顶难做的。 沙都最近都有点闷闷不乐。 前次在卧房与织田政大吵一架之后,也许是因为本身有些愧对于她,对于沙都的闹腾,织田政倒没大追究,还好言好语哄了她一阵,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打发了闻声而来的仆从,事后似乎也并没有对织田清正和文代夫人说过这件事。沙都原本还有些后怕,生恐本就不喜自己的文代夫人借此事寻她的不是,忐忑了几日之后似乎没有后续,她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还暗自欣喜夫君还是向着自己的。 可是闲院名嘉与朽木白哉订婚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又觉得不自在了。 对于母亲惠理子和弟弟千熊而言,名嘉这个曾经的宗女当然是越早出嫁越好;但是对于自己而言,这个少女时代从来都压在头上的嫡姐好不容易失宠于父亲,最终却又要嫁得比自己好,这让沙都的虚荣心实在难以接受。 就算惠理子开导她,朽木氏的主母不是那么容易做,她自己也认同,将绯真那个出身流魂街的平民奉为原配甚为屈rǔ,也不代表她不对名嘉未来会享有的尊荣眼红。 要知道,那可是位列四大贵族之首的朽木家,除却王族以外无人能出其右的高贵,朽木白哉又相貌英俊,能力出众,被奉为尸魂界贵族典范。 嫁了这样的家族,日后在外相见,就连公公织田家主也要低一头的,遑论自己,岂不是被一辈子压在头上? 就算弟弟做了世子继承宗族,她出嫁从夫,也高不过名嘉的地位啊! 不过沙都的小心思是没人在意的。对于织田家而言,与朽木白哉成为姻亲,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而让这种姻亲关系成为可能的,是沙都的存在,因而最近,就连一贯不喜沙都的织田夫人,都对她和颜悦色了不少。 “听闻殿下的婚讯,实在是可喜可贺。白哉殿下风华绝代的人物,与殿下您正可谓门当户对、金玉良缘。”带了沙都去闲院家道贺,织田夫人态度可亲,言语间是沙都从未见识过的亲昵,虽然知道是出于礼节,沙都仍是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名嘉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夫人夸奖了,名嘉惶恐。” 像是没听懂名嘉的冷淡,织田夫人笑着同惠理子夫人道:“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我们是姻亲,还请贵府不要客气。” 惠理子夫人也端着一脸笑,正要答话,一旁的名嘉放下茶杯,自然地截过了话题:“谢过织田夫人的美意。不过我想,这件事父亲大人定有计较,不敢给惠理子夫人添麻烦。”她脸上仍旧挂着微笑,语气却有点冷,织田夫人心里一凛,暗怪自己糊涂。 名嘉可是原配嫡女,正统的公主,怎能容忍自己的婚事被侧室操持?不是坏了规矩吗?自己平素习惯了闲院内宅由惠理子夫人主持,竟不意犯了忌讳! 这么一想,原打算卖个人情让沙都留下来与生母说说话示好的心思就淡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1、寄亲、寄子:日本战国时代大名的家臣中分两个等级,等级较高的家臣称为“寄亲”,等级较低的称为“寄子”。 2、江户贵族中,男主人和女主人身边按照职位高低,分别有上臈御年寄、御年寄、御中臈、女中等女官,通常情况下,男主人身边的女官比女主人身边同等职位的女官地位尊贵,也较有权势。内宅的最高权力者通常是正室夫人,但是实际掌权的最高女官通常是男主人身边的御年寄,女主人身边的上臈御年寄只是职位高,通常没什么实权。 ☆、Episode 8 惠理子夫人也有点尴尬。她掌权日久,名嘉归家以来又一直表现温和,猛然被顶了一句,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不由敏感地看了名嘉一眼。 刚订了婚就突然转变了态度,隐隐露出了几分曾经宗女的锋芒,虽然她是盼着名嘉早点嫁出去,可是嫁的对象是如此显赫的朽木氏,真的无碍吗?自己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过简单了? 大典侍新垣夫人进来通报,说结城家的喜久荣夫人同和子夫人来贺喜,众人自然又是一番礼让问候。和子已经显怀,不久前刚开始绑腹,名嘉特意叫女中在榻榻米上铺了绒垫,才请和子夫人落座。 “你成婚时候我怕是不方便的,趁着现在还好走动,来瞧瞧你。”见名嘉对自己的模样多有担心,和子连忙宽慰道,“你别担心,母亲大人也说了我无碍的。” 方才脸色还有点僵硬的惠理子夫人闻言,笑着附和:“名嘉殿下还是姑娘,对孕事不通也是难免,想来日后自己做了母亲,便能对和子夫人感同身受了。”说着,还特意看了名嘉一眼。 名嘉笑容不变,目光非常自然地掠过沙都,却是对着喜久荣夫人道:“让您见笑了。我们家里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我竟是一窍不通的,您别见怪。” 沙都脖子一凉,在织田夫人飘过来的目光中顿时收了看热闹的心情,更加端正了坐姿。 目睹一切的喜久荣夫人却像是没看到这些波涛暗涌一般:“您说哪里话,都是缘分,早早晚晚必来的。您与和子亲厚,她才不避讳,不然如今这个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带着她上门给您贺喜。” 又说了一会儿话,和子夫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名嘉立刻侧头:“是不舒服吗?” 和子表情有些赧然:“说来惭愧,近来总觉得小腿发胀……” “您身子日重了,这是难免的。”织田夫人接话,“这种时候,确是不好久坐。” 名嘉略略欠了欠身:“请恕我失礼,我带和子夫人去房里歇一歇,先失陪片刻。” “怎好麻烦名嘉殿下……”喜久荣夫人与和子夫人自然都要谦让,惠理子夫人也帮着劝说二人不要拘束,和子夫人才歉然起身,与名嘉一道出了会客间。 “我看你们家那位惠理子夫人,插手的是多了些。”两人在回廊里并排走着,众女侍跟在身后,和子压低了声音,对名嘉道,“你又是嫁到那样的宗族去,武藏大人究竟是何打算?” “她那个人,一生所求无非两件事。沙都许了织田氏为御帘中,我再嫁了人,她再无对手,难免得意一些。”名嘉语气淡淡的,“父亲大人是家督,千熊又是这个年纪,他希望多一分助力以保宗族qiáng盛,自然会节制她。我毕竟要嫁出去的,家里的事,能不管也便不管了。” 和子看了看名嘉,欲言又止片刻,最终默默叹了口气。 曾经作为继承人的名嘉是多么骄傲热烈,像日正当中耀眼的太阳一般,一双眼睛时刻都像燃烧着无尽的生机,充满了好胜心。同时拜入飞鸟夫人名下的不乏出身高贵的世家千金,唯有名嘉是以女子之身承嗣,相比她们,她的功课要多得多,却从不见她有不如人之处。神奇的是,便是她时常涉足政事,见识眼界都开阔得多,和子也并不觉得与名嘉有距离感,她的人缘在圈中出乎意料的好。 当年让名嘉退居近江究竟所为何事,闲院家捂得紧,她也深谙这个圈子中的某些默契,就算如今再见,也从不探问,只心里为名嘉不值。 天之骄女,几乎拥有整个瀞灵庭最尊贵的出身,却不得不委屈为人继室,一辈子被一个出身流魂街的平民压在前面。就算夫家地位显赫,未来夫君再卓越出众又有什么好呢? 安排和子歇息下来,名嘉挥退了侍从,反过来劝说和子:“你叹的什么气?家里有了男性继承人,对宗族来说是好事,我又是这样的出身,嫁人能选择的余地也不大,这婚事有何不好?” 是啊,门第来说,是再般配不过的,恐怕在男人们眼中,这桩婚姻的政治意义也是非同凡响。但是作为女子,若是一桩婚事打从一开始就只能以这样的角度考量,毫无感情基础,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悲凉。 不过事已至此,难得名嘉看得开,和子也只得附和:“也是,毕竟是四大贵族之首,白哉殿下又那般风采,是好事呢。” 相模孝景这一次生病乃沉疴反复,他上了年纪,虽有医官悉心照料,康复得到底缓慢。银铃闻讯,亲自与白哉登门看望了这位历经三代的朽木氏重臣。 卧chuáng的孝景连起身都有些吃力,在白哉的示意下,最终只得在chuáng榻上做了个行礼的动作,苦笑道:“劳动家主大人与银铃大人移驾,老臣这副身子却是不争气了,恐不能再为大人效力。” 一旁侍疾的嫡长子景虎代父亲赔礼:“家父久病,委实身上羸弱,望家主大人和银铃大人恕罪。” “孝景大人不必客气,专心养病要紧。”白哉对景虎抬了抬手,“景虎大人也不必拘礼。” 银铃态度关切,亲自为孝景端了水:“你劳累一生,如今想退下来休养,我亦能理解,依你看,大总管一职,jiāo给哪一位为宜?” 景虎闻言,便默默对白哉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合上拉门之后远远坐到了廊下守着。 孝景与银铃君臣多年,此刻知道银铃并非象征性客气,而是真心想听他的意见。他自己一生对朽木氏尽忠,也希望后继之人能够同样忠于职守,便不推让,一一评价了平素就多被器重的几家。 他评价中肯,无有偏颇,优劣好坏都直言不讳。白哉在一旁听着,对照自己平日对这些人的印象,也不得不为相模孝景老辣的眼光所动。这位老臣,在品人方面,的确出众。 说了两刻钟,才将评价说完,相模孝景喘了口气,望着气度沉稳的年轻家主:“家主大人慧眼明目,想来心中已有沟壑,老臣不过白说几句。只有一言,乃老臣发自肺腑,匹夫之见,家主大人也权当是老臣病糊涂了。” “您请讲。”白哉知道以这位老中的脾性,这样说便绝对是思虑良久又事关重大的结果,故此也十分重视。 “以臣之微见,权势财帛动人心,非孤臣不能抵御。”相模孝景一字一句,“泷山夫人弄权日久,积威甚重,要制衡内外,恐怕内宅压力要远胜外务。” “老臣蒙幸,历经三代,家主大人订婚乃是喜事,也希望您与夫人日后能相携相扶,相敬相依。” 相模景虎一直守在廊下,仆从们知道家主大人与银铃大人驾临,都识趣地不往这边走,故而远远看见一队侍女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的时候,景虎就知道是自己的妻子阿泉。 “几位大人还在父亲房里?”阿泉夫人叫女侍们等在远处,自己上前与丈夫说话,“您怎么守在外面?” “父亲与两位大人谈要事,岂有我在场之理?”景虎闻言有些诧异,妻子一向守礼,怎会如此逾越? 阿泉夫人目光一热。丈夫是相模家嫡长子,早已开始参与朽木氏外务,若父亲与两位大人只是一般议事,丈夫又何必回避?分明是里面在谈父亲卸任大总管及举荐继任者一事,丈夫才避了出来。 “父亲操劳一生,若是两位大人体谅,是该退下来颐养天年了。”阿泉夫人试探道,“只不知若是父亲卸任,这大总管一职……” “慎言!”景虎低喝一声止住了妻子的疑问,目光严厉,“父亲从来尽忠职守,无愧于心,家主大人宅心仁厚,对父亲的人品是看在眼里的。至于由谁接任父亲之职,自有家主大人决断,何时轮到你多言?” 被不留情面地骂了一顿,阿泉夫人脸上顿时热辣辣的。成婚多年,丈夫虽说为人有些风流,对自己倒十分尊重,几时这般不给她脸面?就算随行女侍都站得远远的,不会听见,她也仍旧觉得丢尽了人。 “我还不是为着您!”qiáng忍委屈,阿泉夫人声音都颤抖起来,“您是父亲嫡长子,早已涉政,父亲又兢兢业业这些年。横竖都要退下来了,何不……” “纪枝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少女清亮的声音打断了阿泉夫人的话,夫妻俩一同扭头,见一个身穿嫩huáng色小袖的少女立在一旁,正是阿泉夫人所生的小女儿相模纪枝。 景虎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知道家主大人尊驾在此,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识趣?小女儿一向懂事的,今日如何也莽撞起来? 见父亲脸色不郁,纪枝一笑,解释道:“方才女儿逗猫,却不慎被这畜生跑了,因怕冲撞了家主大人和银铃大人,才赶忙寻了过来。父亲恕罪。” 景虎这才脸色稍霁:“那畜生不在此处,你也快些回房,不要随意走动了。” 纪枝应了一声,又看了一旁的阿泉夫人一眼:“女儿房内有事想请教母亲,若父亲无事,女儿可否与母亲同行?” ☆、Episode 9 直到进了纪枝的房间,阿泉夫人才硬邦邦开口:“我与你父亲说话,你插的什么嘴?早叫你看好了你那猫,偏偏今日跑到家主大人那儿去,万一触怒了大人可如何是好?” “母亲要与父亲说的,可是祖父大人继任者一事?”纪枝一语中的,惊得阿泉夫人猝然张目。 “你听谁说的?” 少女压住阿泉夫人的手,语气沉稳:“自祖父大人卧病,母亲就焦心起来,不光大哥,连我都能看出来。” “我知道,您是担心祖父卸任,咱们家地位不保,才想叫父亲说动祖父,保举父亲为继任人。”纪枝年纪不大,行事却已非常沉稳,几句话已让阿泉夫人静了下来,露出聆听的表情:“我还不是为了你父亲,结果他反倒埋怨起我来!”到底是不服气。 “要我说,这事儿,您就不该管。”纪枝直言不讳,“祖父服侍了朽木宗家三代,尊荣富贵已极,若有可能,难道祖父不想保家族长久昌盛吗?父亲是祖父嫡长子,母亲可曾听说祖父属意父亲继任了?” 见阿泉夫人着急要开口,纪枝加重了语气:“咱们如今这位当家,看着虽对祖父倚重,可脾性刚毅、绝不会受人摆布,如若不然,也不会顶住压力迎娶绯真夫人了。祖父得敬重,是因举止有度,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并非仰赖资历年纪。谁做继任人,家主大人心中早有成算,祖父若藏私,不但不能如愿,反会失了家主信任,得不偿失,不若从始至终做个尽忠职守的纯臣,还能保全君臣之谊,家主大人也不会忘记祖父的贡献。” 阿泉夫人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听着女儿不疾不徐的话语,才渐渐重视起来:“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纪枝微微一笑:“母亲是身在局中,反失了方寸。” “您就放心吧,以祖父睿智,就算卸任,也必然早有打算,您只管做好父亲的‘贤内助’,便万事如意了。” 五日后,在朽木氏的家老会上,白哉同意了代父请辞的相模景虎所求,准许大总管相模孝景卸任,为表嘉奖,还当众厚礼赏赐相模家。 就在众人以为家主如此表现是属意景虎子承父业时,新总管的人选公布,却是白哉身边的小姓里见清光,令一众家臣瞠目结舌。 里见家早已没落,在瀞灵庭几乎已找不到什么故jiāo,清光能成为白哉的小姓,还全靠他自己武艺出众,又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关系。在朽木家这样的大贵族,就算是仆从也是讲究出身的,因此里见清光要立足着实不易。也正因如此,他才只能全心全意以家主的意愿为自己的使命,成为相模孝景口中所谓的“孤臣”。 家主身边随侍的小姓,级别也许并不算高,但胜在是家主近侍,点点滴滴中对宗族事务便熟悉起来,里见清光又素来机敏,就算初时有些艰难,想必也不用多久便能真正掌握总管一职。 白哉这步棋,看似突兀,实则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算没有相模孝景那番话,他也早决定了人选。正如纪枝所说,他自己决定是一回事,孝景的公正无私,却也是加分项。 闲院家千熊少主诞辰,是这个夏日瀞灵庭的又一盛宴。作为闲院家唯一的男嗣,曾经作为宗女的名嘉又刚订了婚,千熊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因而他的生辰,场面十分热闹。 无论与惠理子夫人一系真实关系如何,宗法上而言,名嘉就是千熊的姐姐,又是原配正室所出的嫡公主,千熊生辰,她比作为生母的惠理子夫人更加具备待客之责。故而当兴冲冲催着丈夫早些起程的沙都到家时,会客间内,惠理子夫人反倒坐在名嘉下位。 沙都脸色一滞,原本喜气洋洋的表情也瞬间僵硬起来,名嘉却一反常态,显出一副亲密的模样:“沙都回来了?快过来坐。你与千熊君一母同胞,从小亲厚,千熊君一早还念叨想见姐姐呢。”房内已经到了的几位夫人小姐早在名嘉开口时就让出了她身边的座位,沙都只好捏着鼻子道过谢坐了下来。 沙都落座得颇有些不情不愿。 她与名嘉关系一向平平。幼时是因对方天之骄女,她望尘莫及,羡慕便渐渐成了嫉妒,后来正夫人伊江去世,名嘉退居别院,她自己则因生母和千熊被武藏宠了些年,又开始瞧不起这个失势的嫡姐。如今对方订婚都要高过自己一头,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依旧身份尊贵,虽丢了继承人之位,却要入主朽木氏,成为瀞灵庭身份最高的女性,她自己胞弟的生辰,名嘉反倒比生母和她这个胞姐都风光,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织田夫人也同行,原本就对自己不甚满意,如今宾客满堂,她要是胆敢出言不逊顶撞名嘉,不仅会让织田夫人更加不喜,恐怕丈夫也会不高兴。她再跋扈,也知道上次在卧房与丈夫吵架确实做得过分,难得织田政没有计较,她要是再不识趣,下次就不会再那样轻轻揭过了。 名嘉八面玲珑,对沙都的心思十分清楚,却不说破,也不准备迁就。她出嫁以后要执掌朽木氏中馈,今日有资格来参加千熊生辰宴会的,日后也多会是朽木氏的座上宾,她们才是她日后维系关系的对象。至于沙都,她们关系再不好,在外人眼中也是姐妹,同出闲院氏一门,她作为姐姐,态度亲和即可,而沙都若是想逞口舌之快,也不过是坏了她自己的名声而已。 无论以前以后,需要名嘉深思熟虑、用最恰当的态度来对待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庶妹。 除却生辰宴的主角,众人最为关心的,自然是那桩轰动瀞灵庭的婚事。两大贵族垄断式的结合,名嘉公主出嫁即将给闲院家的政治势力带来的变化都是各大贵族家庭关注的重心,而今天宴会的主角千熊少主,在嫡姐出嫁之后就是闲院家唯一的下一代了,故而对于身为侧室的惠理子夫人,众位正夫人虽不愿,也多少斟酌着多了些客气。 大典侍通报朽木露琪亚殿下到时,室内顿时有一瞬间安静。众人心照不宣jiāo换了一个眼神,视线都若有若无落在坐于主位的名嘉身上。 婚约已立,只余几月便要完婚,作为未来的主母和嫂子,要用何种态度对待这位即将成为小姑子的露琪亚殿下?太过亲近,未免显得心机;刻意避嫌,却又难免落个“欲盖弥彰”。 黑色短发的娇小少女穿了件鹅huáng色小袖,配了品红色打褂,见了名嘉以后脸上的公式化表情显而易见地轻松了一些。她早就已经听说了这位举止优雅、美丽端庄的名嘉公主与大哥订婚的事情,虽然说不好兄长是什么想法,但对于她自己而言,有个性情温和的嫂子,她还是挺喜欢的。 名嘉笑容不变,虽也一样热情招待,但对比先前她对其他夫人小姐的态度,也并未显得有意亲近。只在露琪亚入座时,原本坐在名嘉旁边的和子夫人微微往外挪了一些,将自己原来的位置腾了出来,笑着招呼:“沙都夫人婚宴时,我便与露琪亚殿下同坐的,殿下若不嫌弃,还请赏光。” 黑发少女道了谢,在和子夫人的邀请下落座,众人才反应过来,那是整个会客间离主位的名嘉最近的席次,因和子夫人只向下挪了半席的原因,比沙都的位置还要靠近名嘉一些,旁边又坐的是素来与名嘉要好的和子,亲近之意立现。 但是这也是和子夫人开口邀请的,又不是名嘉公主的安排,要因此而说名嘉太过急切与夫家亲近,似乎也不能够。 这位公主,在人情世故上还真是不简单的很。 沙都觑着对面的露琪亚。品红色的打褂上印着朽木家的仙鹤掠云纹,神情虽还有些拘谨,但和子夫人性情开朗,可以明显看出对露琪亚的关照,这使得这位小姐看上去比以往出现的场合中健谈了一些。 沙都身侧的上杉家幼女幸子小姐稍稍探身过来低语:“有时候,人不信命还真是不行。”说话声音不高,除了沙都,只有近旁一贯jiāo好的千草家秋奈小姐能听到,三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瞟了瞟坐姿端庄的名嘉和笑容矜持的露琪亚。 以往的公众场合,出身流魂街的露琪亚总免不了成为这些名门千金议论的对象。或是说她举止拘谨毫无贵族风范,或是不yīn不阳地讥讽她借着容貌相像之便飞上枝头,虽则是背地里的小话,但说得多了,当事人又怎么不知道?只不过既然没有当面说破,便也只能假做不知,仍旧维持表面虚伪的和睦罢了。 也正因如此,露琪亚极其不喜欢这类贵族聚会的场合。一方面是不想被当做笑话谈论,一方面又自尊心使然,生怕连累兄长丢脸,久而久之,举止便更加不自在,落在这些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小姐们眼中,反倒更有谈资。 作者有话要说:注:1、小姓:江户贵族身边类似助理、秘书这样的职位。 2、大典侍:江户贵族家中女管事的一种品级称呼,一般由家臣出身的女性担任,配合身为内总管的御年寄负责共同管理内宅的女仆,比大典侍职位略低的还有一种叫“新典侍”的官职。有时候这两种职位也用来称呼男主人的妾室。 3、御帘中:江户时代对“世子夫人”的称呼。将军夫人则称为“御台所”;让位的太上将军称为“大御所”,相当于我国的“太上皇”;相应的,太上将军夫人称为“大御台所”,相当于我国的“皇太后”。身为大御所的太上将军去世后,他的妻妾就按照规定去饰皈依佛门,用法号称呼,比如五代将军纲吉的生母“桂昌院”,有名的笃姬“天璋院”等等。 ☆、Episode 10 整个瀞灵庭,几乎没人看得起这位平民出身的“西贝”大小姐,可是对方毕竟已经姓了朽木,再不服气,不想撕破脸也得客气以对。在这样矛盾的嫉妒当中,众小姐似乎已经将冷嘲热讽当作了与这位露琪亚小姐相处的固定模式,反正,通常这位也只是听着,也不知是真不懂假不懂,虽然无法对对方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占点口头便宜也能够聊以□□。 然而今次,自从朽木露琪亚入室,闲院名嘉虽然本人无甚特殊表示,但结城和子却做出了一番亲近姿态。谁不知道结城家这位御帘中与名嘉公主私jiāo甚笃,这番做作究竟出自何人授意,在场无人不懂,自然是不好再给这位好命的大小姐什么小鞋穿。名嘉此举,既委婉表示了对朽木露琪亚的亲近和照顾,又不落人口实,叫她们想传点闲话也找不到突破口,甚为气闷。 不过……有人是命好的,那自然就有人受委屈了。 千草秋奈撇撇嘴角,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以闲院名嘉的出身教养,原本走到哪里都该是头一份儿的待遇才是,蛮横跋扈一点的话,压根不用考虑任何人的心情和想法,对朽木露琪亚这种流魂街戌吊出身、毫无千金小姐气度的“西贝货”本来应该是看一眼都觉得làng费时间的。就因为运气不好身为女子,即便做了多年的继承人也依旧功亏一篑,不管眼光多高,出嫁从夫,再看不上眼也还得想方设法讨好关照这种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小姑子。 要是这么想想的话,其实也不必太过在意对方入主朽木氏嘛!毕竟,嫁给对前妻难以忘怀的朽木当家,估计以后跟守活寡也没多大区别。 她不无恶意地想。 女宾这里勾心斗角,男宾圈的气氛看上去就和谐得多。时值夏日,闲院宅著名的枫林还未到风光旖旎之时,闲院武藏将坐席设在枯山水景庭院中,与盛开的刺桐遥遥相望,也别有一番意趣。 尚未到开席时刻,作为余兴节目,众人都饮酒闲谈,有兴致的随景做上一首和歌,气氛融洽。白哉慢慢啜着白玉酒盏中的陈酿,适时与身边的人jiāo谈几句。 几乎都是清一色过来恭贺他订婚的,和前几日姬宫家的曲水宴上没什么区别。方才京乐chūn水还专程过来打趣,笑得一脸猥琐,让白哉不禁认真考虑起自己的婚宴上不给此人发请柬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因即将成为姻亲的关系,白哉身旁坐着织田政,再下两位则是将将从信浓和备前迁回瀞灵庭中心的南条义仲和由良赖亲,是名嘉两位早年出嫁的庶姐的夫家。 南条家上代宗主义行大人笃信佛法,近日终于让位于世子义仲,自己遁入空门,法号大德院,于瀞灵庭南的增上寺修行,义仲大人上月携妻室自信浓而归,正式就任家主。备前由良氏则是刚升了家格,这次闲院家的宴会,也是他们第一次以上级贵族的身份于瀞灵庭名门中亮相。 织田政已经和沙都成婚,名正言顺称呼两人为“姐夫”,他行止温雅,颇易叫人亲近,南条义仲和由良赖亲又有靠拢之意,没多久便相谈甚欢。 “在下还在信浓时便听闻白哉殿下与名嘉公主订婚的喜讯,真是恭喜了。说起来,还是当年迎亲时匆匆见过名嘉公主一面,拙荆也曾多次感叹远嫁信浓,与亲人分离颇为想念。如今回来了,亲戚间正能够亲近起来,也好让孩子们多与名嘉公主学一学。”南条义仲娶的是名嘉的庶长姐瑞穗,二人育有两女一子,虽有几位侧室,但瑞穗为人稳重,多年来行事妥帖,与义仲倒彼此敬重。 由良赖亲闻言不禁有些羡慕:“义仲大人儿女双全,是有福之人。”他与妻子纯惠成婚时,由良氏还只是备前名门梶原氏的寄亲,不过一般贵族而已。成婚多年纯惠也无所出,母亲数度提出要他纳侧,妻子贤惠不曾说什么,他自己却摄于妻家显赫怕得罪闲院家,一概都推了。如今人到中年还膝下尤空,见姐夫南条义仲子女双全,自然是羡慕的。 义仲和织田都明白他话中含义,又不好评价,只得泛泛安慰,白哉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 分明是赖亲拒绝纳侧,但世人都说是纯惠夫人跋扈善妒才使得由良氏至今无嗣,很有些抨击闲院氏女子教养的意思。在白哉看来,身为家督,若真想做成一件事,岂是妻子不愿就能拦住的?自己存着小心思,却叫女子替自己背了恶名,不是君子所为。故而对由良赖亲的评价不是很高。 赖亲大约也觉得自己在公众场合谈及子嗣问题不大妥当,便没有再说,转而询问起义仲的几个子女来。义仲的儿子还小,两个嫡女却都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今次也跟着瑞穗来观礼,遂道:“随拙荆一道去向名嘉公主见礼了。到底是她们姨母,若能学得公主一二分气度,我日后也不愁她们婚嫁之事。” “义仲大人自谦。”织田政顺口笑道,“不过名嘉公主风姿卓越,白哉殿下着实令人羡慕。”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片刻,一抬头,望见旁边朽木当家一双冷淡的眼,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容都透了丝讶然出来。 义仲和赖亲也觉得织田政此言有些逾越。莫说名嘉已经和白哉订婚了,就算没有,他作为妹夫,如此评价妻姐也不免显得轻浮。瞟到朽木白哉似乎也有些意外,冷淡英俊的脸庞飞快闪过一丝讶异,两人不约而同端起面前的酒盏佯作没听到。 自知失言,织田政顿时出了一背冷汗。没想到得知订婚消息以来心里隐隐产生的念头,就被他在酒桌上不留神溜了出来,紧张得险些失手打翻了酒盏。见白哉的诧异虽然稍纵即逝,但一双凌厉的眼不怒自威,扫过来的目光都仿佛带着冰碴一样,更是深深后悔起来。 若是被误会了什么,岂不是坏了清誉?因而只好讪笑着补救:“在下之意,是说二位乃天作之合,令人艳羡。” 还是有那么点歧义…… 织田政脸一红,还待要解释,白哉已冷冷打断:“承阁下吉言。”语毕一副谢绝jiāo谈的模样,语句中的冰冷显而易见,织田政立刻闭嘴,再不敢多言。 名嘉开宴入席就觉得对面总有几道若有似无跟随着自己的目光。不好光明正大往男宾席上看,借着与人寒暄jiāo谈的空档快速瞄了几眼,却见织田政目光闪烁,两个姐夫眼带探究,虽不致盯着女宾席看个没完,也很明显能感觉就是在看自己。而席次最靠前的朽木当家则一如既往正襟危坐,眼神在与和子夫人同行的露琪亚身上扫了一圈之后便自然地收回,名嘉不确定是否有短暂的一瞬间,他看向了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动声色地往两个庶姐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两人似乎没发觉对面的异样,正兀自低声说着私房话,沙都则与出阁前就jiāo好的几位小姐闲谈,也未有异动,更是疑惑起来。 似乎,导致几位连襟反常表现的根源是自己?可她今天都还没见过任何一位男宾呢! 又在心里默默回顾了一遍,自认今日的行止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名嘉也顾不上想几个姐夫妹夫究竟缘何如此这般。如果说方才在会客间的表现是为了堵众位夫人小姐中可能产生的闲话,那么现在,她的行为无论是否愿意,都将被朽木白哉尽收眼底。既然下了大功夫揣摩拿捏对待朽木露琪亚的态度,那么名嘉自然也不想让自己辛苦白费。 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再要让对方对自己印象不佳,那也是无能为力的事。人事已尽,便看天命吧! 就算目光再隐秘,毕竟男女宾两席正对,名嘉能短暂几眼看到对面,那么白哉自然也能看见她的表情。最初,很明显可以看出她是感觉到异样的,短暂思考过后便迅速放弃了深究,此后依旧从容以对,一如既往,便是心怀疑惑也不再有任何目光投过来。 她这边举止自然,态度坦dàng,丝毫不受旁人影响,这份从容大气倒让白哉更为满意了一些。织田政那番话,虽然知道与名嘉无甚关系,听来也不免担心她是否举止不慎,现下看来,是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艺人在场中表演歌舞和杂耍,仆役撤了餐桌又奉上茶汤,白哉离席更衣,未几,名嘉就听见女宾这里一阵嘈杂。 顺着声音看过去,似乎是加贺家的小姐不慎碰翻了茶碗,泼脏了一旁松平家小姐的衣衫。 两个女孩年纪都与露琪亚相仿,见闯了祸扰了大家兴致,白皙的脸都涨的通红,看上去很是窘迫。名嘉闻讯过来,一边安排女中带两人下去换衣裳,一边笑着圆场,安抚深觉丢脸的加贺夫人和松平夫人。 两位小姐唯唯告罪下去更衣,名嘉坐回自己的席位,三言两语向行动不便的和子解释了情况,目光却追着几人的背影,心中难免多想了一些。 朽木白哉刚离席,这边就洒了茶汤,说是莽撞,未免也太巧了吧? ☆、Episode 11 早在念真央的时候,名嘉就知道朽木白哉名声之盛。他比她早很多届就读,毕业时她还尚未入学,但就算如此,无论是在学校还是闺阁,少女们口中谈论的富有魅力的异性,朽木白哉从来都榜上有名。 要说加贺小姐与松平小姐倾慕年轻英俊的朽木当家,名嘉觉得是有可信度的,可是如今他们已经订婚了,这两位小姐再如何也是贵族,即便算准了时间制造单独见面的机会又能如何?而且,还是两人一起?这算是个什么安排? 心里有事,名嘉也没有放松对周围环境的掌控,隔了几个席位的庶长姐稍稍一动,她便注意到了,偏了偏头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抱歉,失陪片刻……”瑞穗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名嘉立刻明了,刚要叫女中过来服侍,眼角一扫,看见加贺小姐和松平小姐那桌奉茶的侍女刚刚麻利地收拾了残局,心念一动已经站起身来。 “今日客人多,我与长姐大人都顾不上多说几句话,您若不嫌弃,我陪您吧。” 瑞穗是武藏第一个孩子,比名嘉早逝的胞兄和真还要年长一些,名嘉才刚记事,瑞穗就出嫁了,姐妹俩没见过几次。说是一家人,实则与陌生人也差不了太多。瑞穗生母阿玉夫人出身不显,性情淡泊,看着同为侧室的惠理子夫人弄权也不关心,自女儿出嫁以后就信了佛,多年来深居简出,名嘉对她印象不大深刻。 姐妹两人离席走上环游廊,瑞穗便停了脚步,望着名嘉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出嫁这么些年,家里的布局倒不曾大变样。” “父亲大人不是铺张性子。”名嘉淡淡道。 瑞穗的眼睛扫过名嘉身边跟着的侍女,眼尖地发现其中就有方才服侍加贺小姐的奉茶女,心里就有谱了,暗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遂抬了抬手微微压在名嘉手臂上,示意她留步:“叫个女中服侍我更衣便是了,知道今日你忙,我也想去看看我母亲,你不必招呼我。我们是姐妹,以后日常来往着,总会熟悉起来的。” 名嘉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并不熟悉的庶长姐,见她目光清澈,脸上却带着一丝似乎了然什么的笑意,不禁微微愣了愣,很快便从善如流地答应:“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听姐姐的了。”说着,指了自己身边跟来的两个女中服侍,两人有志一同地留下了那个奉茶女。 瑞穗的身影一消失在回廊拐角,名嘉就沉下了脸:“仔细把刚才的情形原原本本说一遍。” 那个奉茶女原本就因大宴上出了纰漏深感惶恐,见名嘉面无表情,不怒自威,吓得跪伏在地:“回殿下,小人本是为两位小姐换茶碗的,中野尚侍大人一早便嘱咐过茶温不可过热,怕烫了贵客,可加贺小姐说松平小姐畏寒,要小人另换了热水来。又说两位小姐要讲贴心话,叫小人远处侍奉不必近前,还亲自提了水壶为松平小姐斟茶,也不知怎的,一碗茶就……就全都泼在松平小姐打褂下摆上……殿下恕罪!” 名嘉盯着奉茶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只觉得脑仁疼。 “我知道了。”稳下情绪,名嘉不动声色,“倒也不全怪你,这次先不罚你。你去找松岛夫人,就说我担心两位小姐的状况,先去寝屋看看,叫她也一起过去,然后你就不必过来了。小心服侍众位贵客。” 奉茶女应了一句,匆匆退下,名嘉立刻顺着环游廊疾步前行。 今日闲院宅东庭chuī上苑西侧的一排殿宇都充作了寝屋,房舍数量之巨可想而知。加贺小姐和松平小姐既然联手演了场戏也要退席,想必也能找到理由支开服侍的女中。不管她们想gān什么,在闲院家闹出动静来都是名嘉所不能容忍的。 松岛夫人得了侍女传信,立刻带了身边得用的四个部屋方匆匆赶来,在chuī上苑门口与名嘉碰了面,两人均是一脸严肃。 “殿下,小人方才已问过中野尚侍,大约两位小姐在莲池旁的几间屋宇。因服侍更衣的女中未归,还不敢肯定。”松岛夫人示意部屋方们站远一些,上前小声与名嘉道。 名嘉素知自己这个上臈御年寄是有见识的,一边与松岛夫人挨个检查房间,一边问:“白哉殿下回席了吗?” 松岛一愣,下意识答:“尚未……”说着,目光忍不住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自己服侍多年的这位殿下。 名嘉心里一叹,也不解释,远远看见一个女中在拐角处鬼鬼祟祟探了个头,见了她们一行人在立刻便缩了回去,顿觉蹊跷。跟着松岛来的部屋方之一立刻上前将那个女中揪了出来:“殿下面前,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那女中手里还抱了件色泽艳丽的打褂,名嘉一扫就看出是宴会上松平小姐被弄脏的那一件。回想方才她们经过的几间屋子都是一些男宾离席醒酒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前面在开宴,你一个侍从,不□□主子,反倒躲躲藏藏在这里探头探脑。手里的想必是偷了哪位贵客之物,我还有事,也没工夫理会这样的小贼,松岛你把她jiāo给花山院夫人,问明了是谁家的,今日宴会结束后就净身送出去吧。”名嘉脸色冰冷,语气不耐,说着抬脚就要走。 原本就面无人色的女中更是吓得浑身瘫软。 花山院夫人是闲院宗主身边的御年寄,名嘉公主所说“净身送出去”的意思,就是不允许她携带任何财物行装,并由御年寄通报廷役,将她偷盗被宗主赶出去的事实告知瀞灵庭内每一人知道。 那样,她就算离开了,也不会再有人雇佣她,只能去流魂街谋生,还终身不得再入瀞灵庭。流魂街那种地方,怎么能生存下去呢? “殿下恕罪!殿下,小人不是偷盗,这打褂,是……是我家小姐jiāo给小人的,殿下息怒!”被吓得魂不附体,出门之前被嘱咐过什么早就已经忘在脑后了,为了活命一股脑儿向名嘉jiāo代了个一清二楚。 加贺小姐与清源平氏的公子橘家继青梅竹马,但加贺氏家格贵重,靖子小姐又是嫡女,清源平氏却日渐式微,加贺家主怎能看得上平氏分家的公子?小情侣相守无门,就约在今日千熊的生辰宴上见面。 松平小姐与加贺小姐素来jiāo好,闻听此事以后主动提出帮忙,还献计道,若两人见面之事被第三人看到,为了家族名声,加贺家主恐怕就只能为两人尽快订婚,以堵悠悠众口。加贺小姐深以为然,两人合计一番,就选在朽木家主离席之后实行计划。 若是被身份尊贵又正直高洁的朽木当家充当了见证人,加贺家主就算想不认账,怕也不太好意思。更何况朽木当家品性端正,也不会在外面随口胡说。 名嘉yīn着脸听完,死死盯了脚下跪伏的女中半晌,冷笑一声:“那你拿着松平小姐的打褂要做什么?” “小人……是奉小姐之命……来、来探路……”女中战战兢兢,看名嘉面色yīn沉,咬牙一闭眼道,“小姐要小人将这打褂趁人不备放到忠长大人房中。” 突然冒出的以为不相gān的名字让名嘉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你说谁?” □□名嘉诧异的视线,女中低下了头,声细如蚊蝇:“片桐……忠长大人,殿下您的……表兄……” 松平家这些年失势名嘉是知道的,但是就算要舍一个女儿出来攀关系,在名嘉的想法中,也应该选择更有权势和影响力的家族。 片桐氏是她舅家不假,但也不过就是闲院氏的家臣,一般的贵族,还因为自己与母亲的关系这些年来都不被武藏青眼,松平小姐选自己的表兄靠上去,能给如今的松平家带来多大好处?更何况表兄已经成婚了,这简直是桩赔本买卖嘛! 或者说……松平小姐选中片桐氏,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舅家、闲院氏家臣而已! 举办宴会的宗主姻亲的世子,却与受邀观礼的贵族小姐传出了闲话,这位世子还已经娶亲。受伤害最大的自然是片桐氏,身为宗主的闲院氏也要被带累名声,无论是出于宗主的职责,还是身为姻亲的关系,闲院氏都得对松平家予以补偿。 想明白了,名嘉反倒不着急了。 命一名部屋方将松平小姐的打褂妥善保管好,名嘉指了另一人去找自己的rǔ娘油小路,把这里的情况说给她知道,让油小路把松平夫人叫过来。 “若席上有人问起,你就说松平小姐被茶汤烫到了,我怕女孩子万一留疤不美,已上了药膏,也请松平夫人过来看看。”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见女中领命而去,又转头吩咐松岛夫人和剩下的女侍,“等会儿油小路和松平夫人来了,你们就把她们母女一起扣下,这个通风报信的女中不要叫她出声,看起来。一切等我回来再处置。” “殿下要去哪里?”松岛夫人纳闷道。这里情况火烧火燎,她家殿下倒沉得住气? 名嘉苦笑:“真的叫那对苦命鸳鸯在闲院家做出这种事来,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加贺家不恨死我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注:部屋方就是江户贵族的女官们身边的□□人。 ☆、Episode 12 又对松岛依言嘱咐了一番,名嘉已经没有时间等油小路过来了。她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就算加贺小姐支开侍女溜出去要一段时间,也不能再拖了。 虽然不知道加贺小姐与橘家少爷约在哪里见面,但既然两人想要白哉做这个见证人,想必不会离朽木当家的位置太远,名嘉此刻无比感激自己曾经为了悟刀而日日夜夜训练的对灵压的感知力。 集中注意力搜寻了一下朽木当家的灵压所在,名嘉甚至顾不得自己穿着长长的打褂,一捕捉到白哉的方位立刻瞬步离开,看得闻讯过来的油小路一阵皱眉。 身为千金小姐怎能如此不顾形象?任是多紧急的事也不该失了仪态。殿下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过后得好好提醒殿下一番。 今日的宴会耗时颇长,一般在这种长达一整天的宴会上,为表尊重,不管是主人还是稍微讲究一些的客人都会换数套衣服。白哉在小姓服侍下换了一套纯白色的家纹和服,刚步出房门,就敏感地发觉不远处多了另一人的灵压。 不该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还是瞬步而来。白哉一愣,脚下就慢了一拍。 然而灵压所有者却没有立刻现身,白哉住了步子等了一分钟,才见闲院名嘉仪态万方地转过回廊拐角,步态从容神色端庄,真紫色的打褂后尾长长地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白哉殿下贵安。”见白哉长身玉立站在房门口,名嘉嘴角噙着微笑,礼节周到行了一礼,仿佛真的与他是在此偶遇。走近了以后,白哉看清她鬓发衣衫一丝不苟,脸上虽是淡妆但也绝没有任何晕染,要不是他很确信方才感受到的灵压,光看闲院名嘉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刚进行过高速剧烈的瞬步。 心里疑惑,白哉面上不显,也还了一礼。以他几次观察,名嘉并非莽撞失礼的个性,能让她明知不妥还装作是与自己偶遇也要达成的事,想必至关重要。 “舍弟总角幼儿,诞辰之宴能得白哉殿下亲临,感激不尽。”见白哉打完招呼并没有移步之意,名嘉心里先松了一松,继而态度坦dàng、神色自然地攀谈起来。 白哉身边服侍的小姓就非常知机地悄悄退了下去。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家主大人与未来的夫人私下会面,说的话题大约也不乐意叫自己听见。作下人的,最重要就是有眼色。 “客气了,应该的。”对方匆匆而来,显而易见是有什么紧急之事,但如今却只是摆出一副闲谈的架势,看来并不是要与自己商量什么,只是想绊住他而已。白哉心里冷嘲一声,见闲院名嘉还是一派端庄优雅之态,不禁语含深意。 名嘉听出来了,不过没有解释。如果可能,她尽量不想把这件事的真相摊开。朽木白哉自己猜到是一回事,由她说破却不免显得有些多嘴——这评价对于女子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话,更别说她还指望婚后尽量多得些尊重的,更不会多此一举。 “如今不巧还是夏日,枫园无甚可赏的。”两人说着话,不免站得近些。名嘉的声音听上去叫人觉得非常舒服,像是总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微笑一样,便是心情烦躁,想来也颇容易被这样的声线抚平。本来有些恼怒被莫名其妙牵扯进了什么事中还被蒙在鼓里的,白哉也觉得似乎没办法生气了。 “如今若说秋宴,非闲院氏的红枫宴莫属。前几年有幸受邀,的确尸魂界一大奇景。” “承蒙您夸奖,朽木氏的樱花宴才真正是人间仙境。”听见女子淡笑着如此回应,白哉突然产生了一种有些荒谬的感觉。 闲院名嘉的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得他都忘了他们再过几月就要完婚了! 他就侧眼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半张异常jīng致却也异常平静的侧颜。 神差鬼使的,白哉这样说道:“你去过吗?” “什么?”像是没听明白他的问题,名嘉稍稍侧了侧头露出询问的表情,一双杏眼明亮得过分。 “你,受邀去过樱花宴吗?”白哉重复了一遍。 “这个……倒还没有……” 他就回转了视线,一派若无其事状:“明年你就能参加了。” 名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白哉的意思,没忍住,送去一个惊讶的眼神。 她没想到,一贯正直严谨、两次与自己见面都显得寡言少语的朽木当家居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放在别人身上,她也许会认为这是对未婚妻□□的亲近善意,但是对象如果是这位出名冷淡的朽木当家的话……还是别自作多情比较好! “您说的是。”微垂了头轻声回答,名嘉姿态恭谨,但从白哉的角度看过去,却丝毫看不到任何女子谈及婚事的羞涩之意。 仿佛出嫁、掌家对她而言,都只是一项人生必经的任务而已。 离环游廊还有一段距离的假山后,橘家继与加贺靖子颇为紧张地等待着。 早就看见朽木当家进房去更衣,只等对方经过假山回席上时适时地出来就是,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反倒像是和谁站在廊上闲聊起来。 从灵压上,加贺靖子分辨出是闲院家的名嘉公主。 原就对自己那个打算颇有些不自信,如今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两人一时都没了主意。面面相觑半晌,又思及那两位大人已经是订了婚的,想来多个人看到他们也没什么关系,正要鼓起勇气装着不经意间绕出假山,庭院方向突然一阵喧哗。 一队服饰相同的女中像是急急忙忙在找什么的模样由远及近。这下,就算再想借舆论bī双方家族就范,他们也不敢就这样出去了。 无所事事的女中与白哉殿下和名嘉公主可不一样,万一传出的流言超过了控制真的坏了清誉怎么办? 白哉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名嘉已经转过身沉下了脸:“有贵客在此,你们在吵闹什么?有没有规矩?” “见过白哉殿下,名嘉殿下。”领头的女中赶忙下跪,带着后面呼啦啦拜倒一片,白哉神色不变瞄了名嘉一眼,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就是她安排的。 “让您见笑了。”名嘉先向白哉赔了个罪才转向领头女中,“在做什么呢?” “回殿下,千熊少主的虎皮鹦鹉不慎飞走了,小人几个见似乎是飞向这里,故而才一路追过来。不知道两位殿下在此,冲撞了尊驾,请殿下恕罪。” “既如此,你们就在四周找找看吧。那鹦鹉我知道,像是能说话的,千熊君宝贝得很,真不见了怕是要闹脾气。”说着,又看了看白哉,“此处嘈杂,还请白哉殿下移步。若您想稍作休息,不如去chuī上苑北面的八方楼吧,视野开阔又清静,还可远观刺桐。您若中意,我这便为您安排。” 他们现在所在的回廊是chuī上苑南侧的游廊。正值夏日,名嘉却提议去北边的八方楼休息,白哉闻言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感受到对方暗含探究的目光,名嘉笑容不变,也不解释,只镇定地回望着对方,脸上一派平静,竟叫人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白哉就想到了她方才急匆匆瞬步而来与自己在廊上说话的事情。 要去八方楼,就得顺着环游廊朝东侧过汉白玉拱门,若要归席,则只需下了长廊穿过庭院即可。闲院名嘉舍近而求远,分明是不想让他离开回廊。 目光就投向庭院中唯一能藏身的嶙峋假山。 有什么不能叫人看到的东西吗? “也好。”沉吟片刻,见名嘉始终面容镇定,白哉也不便再深究,从善如流道。女中们得了允许,已在庭院中四散开来,这一切让假山后的橘家继和加贺靖子傻了眼。 想要的见证人马上就要走了,只留下一群不知轻重的女中,这会儿再不出去,等人真的走了再被撞破二人单独在此,可就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白白坏了清誉丢了面子,加贺家就更加不可能同意自己与靖子的婚事了。 一着急,橘家继再也沉不住气,深呼吸两次,从假山后面悠悠转了出来。 “怎么这么吵?” 女中们不久前接到松岛夫人命令,叫她们打开鸟笼放了千熊少主的虎皮鹦鹉,又叫她们来这附近找。没想到先是遇到自家殿下与白哉殿下似乎相谈甚欢,幸而并不追究她们失仪,没想到这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假山后居然还有一位贵客。 今天这些大人们是怎么了?一个一个不好好看前面的表演,倒都往这没人的地方跑? 还有,松岛夫人为什么要下那种莫名其妙的命令?有头脑聪明的开始隐隐有些担忧。 不会遇到什么yīn私之事吧? ☆、Episode 13 橘家继一出现,白哉立刻就明白过来。见对方故作镇定与自己和名嘉见礼,心里不由直皱眉头。 平氏也是有名的上级贵族,分家再没落,也不该连教养都没了。在主人家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之事,也难怪名嘉要拦住自己。 若毫不知情看见了什么,多少是有点尴尬的。这个情,闲院名嘉不说,但是他必得领。 倒难为她长了几个心眼儿,不声不响把事情办得漂亮,既不伤任何一方的面子,又无损自己主人的声誉。如今橘家继在人前借口自己是喝醉了出来散散酒气,好歹是圆了场面,再叫侍女们换个地方找那所谓“飞走了”的鹦鹉,这事儿想来就那么过去了。 很快就有个御末模样的小姑娘手里捧了只色彩艳丽的虎皮鹦鹉过来说捉到了千熊少主的爱宠,女中们不一会儿就退得一gān二净,橘家继也早就告辞离开,方才还嘈杂的庭院顿时就安静下来。 “这个中庭平日冷清,倒没想到今日如此热闹。”名嘉似笑非笑,语含暗示,“乱糟糟的怕是也坏了兴致,我送您过去八方楼吧。” “家中开宴难免有些形形色色的客人。”白哉从善如流,与名嘉一道转上了东侧长廊,直到转过一个弯,才隐隐感觉假山后一个极力压抑的灵压渐渐消失。 织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极有规律,自打上了东侧走廊,名嘉就似乎放松了下来一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来,但经过几次接触,白哉倒觉得,他似乎有点摸到了这位八面玲珑的公主的一些小习惯。 有阵阵丝竹之乐声从远方遥遥传来,名嘉侧过头征询地望着白哉:“您对能乐感兴趣吗?” 怎么?这次不用那个什么“北面的八方楼”当挡箭牌了?白哉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依闲院大小姐之见,在下是该感兴趣呢,还是不该?” 一句话音落下,明显看见名嘉完美无缺的表情滞了一秒。 被朽木当家面无表情地噎了一句,名嘉表情难得空白,睁大眼睛盯着白哉看了半晌。 大约是因有了这么一个共同的秘密,两人之间的生硬倒不知不觉少了很多,片刻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办场大宴,人多口杂的。”白哉眼中的笑意稍纵即逝,但就这么点短暂的改变,却让这个人冷硬的表情染上了些暖色,看得名嘉无可避免地晃了晃神。 幸而多年培养的敏锐触觉并没有罢工,她硬是从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 含蓄地笑了笑,名嘉漫不经心推开一节折骨扇:“闻说,加贺隆盛大人与平家政见不符。”说话时,一双眼睛斜睨了白哉一眼。 意思就是日后再举办宴会,不会再让加贺氏与平氏的人同时出现了吗?宗家的人都不来了,那么作为分家一员的橘家继,自然也不可能同加贺氏的任何一人一起出现了。 这位手腕圆滑的公主,倒不像看上去那么好脾气。 白哉看了名嘉一会儿,微微颌首:“胜家大人作风qiáng硬,与隆盛大人个性迥然。不过政务归政务,倒不影响女眷来往。” “是,多谢白哉殿下。”明白对方这是委婉给自己提醒,要她不要不慎得罪了两府女眷,落人口实,名嘉也领了白哉的好意,立刻诚恳道谢。白哉见她一点就通,也便不再多说了。 平胜家作为家督既然个性qiáng硬,那么必会造成宗族qiánggān弱枝,橘家作为分家,无论从政治势力还是人品教养来看,日后都不宜多亲近了。朽木白哉讲话一向点到为止,跟随多年的家臣早就习惯了,但闲院名嘉也一点就透,让白哉不由觉得,不愧是做宗女培养过的继承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虽然绕了些路,倒也没làng费太多时间,白哉回席的时候大部分宾客并不知道后面出了什么事,都还在兴致勃勃欣赏台上的能乐表演。 露琪亚依旧与结城家的和子夫人同席,名嘉的庶长姐瑞穗已经离席了,二姐纯惠同几位与名嘉jiāo好的夫人小姐一道,在和子夫人与露琪亚的圈子中闲谈看表演。 倒是庶妹沙都另有圈子,看上去似乎也不与名嘉的jiāo际圈亲近。 橘家继也已经回了座位,看见白哉表情有点尴尬,又止不住向对面女宾席瞄着。 方才在中庭为了避嫌,他打了招呼就离开了,不知道留下的靖子有没有被两位殿下发现。虽说一开始是想借两位殿下之势让加贺家同意他们的婚事,但是毕竟没有真的做成,这种情况下若是被识破原本的打算,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两位殿下? 由良赖亲见自己的妻子靠近名嘉的jiāo际圈,心中暗喜。 由良氏刚升家格,在瀞灵庭中心根基尚浅,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妻子出身名门,若是能在女眷中先打开局面,就最好不过了。 加贺靖子小姐失魂落魄地归席,松平小姐母女却一去不回,未几,传回消息说松平夫人担心女儿被烫伤留了疤痕,要带松平小姐先行离开。加贺小姐心不在焉没有在意,加贺夫人却心中不虞。 虽说是自己女儿莽撞了些,失手泼洒了茶碗,但是松平夫人居然还在女眷中大张旗鼓说什么“烫伤”的话,岂不是坏了女儿名声?莫不是记恨女儿才故意如此?心里已默默决定日后要远着些松平家。 一个日渐式微的家族,看在两位小姐素日情分上才有来有往,结果这么不识趣! 将颈部以下都浸到浴池中,温热的水蒸气放松了全身每一个毛孔,让名嘉舒服地□□了一声。 一整天周旋在各怀心思的宾客们中间,还有惊无险地处理了好几桩意外,她累坏了。 热气腾腾的棉帕覆在脸上,名嘉缓慢呼吸着其中有限的空气,伸出手臂让侍女给自己按摩擦拭,脑中兀自盘算着散席时各家的表现。 松平夫人估计短时间内是不好意思再出门了,加贺小姐受打击颇大,橘家继日后见到自己大约也要不自在一段日子。 而朽木白哉临走时的表情,让名嘉觉得自己这一天没白忙——最起码,在jīng明的朽木当家眼中,她不再是一个面目模糊、可以随意被替代的存在。这对于她今后在朽木氏站稳脚跟至关重要。 名嘉皮肤白皙,常年不曾放松斩拳走鬼的练习让她的身体纤细但充满力量,然而,左边胸口处却极不和谐地盘踞着一个暗红色的伤疤。大约因年份长久,疤痕的颜色已经变淡了,但象牙一般莹润的肌肤上有着这样一个印记,却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rǔ娘油小路挥退了服侍的女中,亲自取了一瓶散发着玉兰香气的药油,为名嘉涂抹在伤疤处细细揉按着,口中还念叨:“殿下今日也太过鲁莽,满府的宾客,凭是什么重大的事,还能叫您连仪态都不顾了?穿着打褂用瞬步,小人活了这把年纪也没见过哪家的夫人小姐那般行事呢!更何况白哉殿下也在府中,万一被撞见了,殿下以后还怎么在白哉殿下面前尊重起来?” 名嘉深知这个rǔ娘的性情,懒得跟她辩驳,遂不出声由着对方说。油小路见名嘉不以为然的样子,更觉头疼:“您都快要大婚了,以后的事情也该有个成算。别的不论,就说您胸口这伤,哪个闺阁千金身上有痕迹呢?在别院的时候就叫您想法子治好了,您就是不听,这离大婚才剩几个月,万一到时候还消不掉可怎么是好?” 名嘉被她念得心烦,越发觉得这个rǔ娘自打从别院回来以后就更加难缠起来,也不耐烦跟她夹杂不清,挥手打断她:“我这不是在治了嘛!你何时见我做过没把握之事?我累了一天,你也行行好,让我清静清静吧。” 换了gān净的寝衣躺下,侍女们灭了灯退出门去,躺在一片安静的黑暗中,名嘉的手轻轻按上自己左侧的胸口。 已经淡化了的伤疤有种缓慢的灼烧的痛感。 这是当年她触怒了父亲之后,武藏一怒之下抄起木刀正中心口留下的纪念。 幽居近江时rǔ娘就说过,女孩子,身上有伤疤恐怕有碍日后的婚事。她那时还一腔愤懑和不平,憋着一股气,每日仍旧坚持与斩魄刀对话,qiáng硬拒绝了rǔ娘找来的药,像是要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这段不公的对待一般。 但是最终,时光教会了她,再坚硬的冰层也有可能破碎,只有在夹缝中找到生存的道路,将自己变成柔软的水流,才有可能重新凝聚起反击的力量。 多年过去,她仍旧是那个有着烈火冰河般锋利脾性的闲院名嘉。 ☆、Episode 14 要说作为继承人的名嘉有什么不顺意之处,那就是她虽对课业领悟力极qiáng,却临近真央毕业都没有悟刀。 以女子之身承嗣,就算她再聪敏,武藏人前人后再多抬举,没有绝对实力做后盾,继承人之位也未免不稳当。为此,不仅名嘉本人,就连生母伊江夫人也倍感忧虑。 千熊出世,名嘉继承人的地位摇摇欲坠,武藏将一直以来作为赘婿人选培养的近侍丰崎宗盛送至远征军,开始积极寻找联姻对象,伊江夫人备受煎熬缠绵病榻。那时,名嘉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处境之艰难?但她一贯不是服输的性子,胞兄早慧,她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自己悟性有限,故而仍旧日日早出晚归,一心一意在道场悟刀。 第二年的新年,名嘉终于唤出了自己的斩魄刀,然而承载着偌大期许的斩魄刀玉轮却与闲院氏一脉相承的双殛之力大相径庭。刀魂一出,整个闲院宅冰天雪地,偌大的道场都结了冰。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身为宗主的武藏,当他在漫天冰雪中看见呆立道场目瞪口呆的名嘉时,一股巨大的耻rǔ席卷全身,顺手操起道场旁练习用的木刀一刀砍了过去。 名嘉万万没想到,身为宗家嫡出的小姐,她姗姗来迟的斩魄刀居然是与家族世代传承的火系力量完全相悖的冰雪系,一时愣在了原地,直到武藏一刀劈来。她条件反she地偏头后退了一步,被木刀正中心口,顿时被巨大的力道击飞了出去,震惊、伤心、羞耻、害怕、疲劳几重情绪之下,登时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不出片刻,闲院家的嫡小姐居然没有火系能力的传言就传到了病榻上的伊江夫人耳中,她顿时晕了过去,唤了医者来看,直言夫人已经回天乏术。 当天夜里,伊江就病逝了。 知情人很快就被武藏以各种理由灭了口清理,名嘉没有火系能力的事情被严密封锁了起来,一待伊江夫人出殡,便立刻被送去了近江。 此事不仅让名嘉彻底失宠于武藏,也直接影响了伊江夫人的娘家片桐氏的地位。在盛怒的武藏看来,生育了这样给家族抹黑的嫡女,与片桐氏的血脉不无关系,原本因为与宗主结为姻亲而在众家臣中独领风骚的片桐氏自此一蹶不振,地位大不如前。 被qiáng行送走幽闭近江时,名嘉一肚子委屈。没有继承双殛之力,她也有过不解和诧异,但是玉轮毕竟是她日日夜夜呕心沥血才得到共鸣的刀魂,更何况她怎么也无法释怀——就因为她没有炎之力,那么些年她的努力和付出就全都被抹杀了吗?父亲对她的疼爱、对母亲的爱重,就因为她有一把冰雪系的斩魄刀,便都成了假的了吗? 她原本就是果敢锋锐的性子,爱憎分明,绝不含糊,烈火冰河般清清楚楚。自那之后,她才渐渐意识到,对于武藏而言,他先是闲院氏的宗主,而后才是她的父亲。对她的疼爱抬举,皆因她对闲院氏有益,而一个有悖于家族传承之力的嫡女,无论曾经是否真的有过疼宠,也不应该再被宗主所偏爱了。 明知体貌对女子的重要,但名嘉始终未曾同意将胸口那道剑伤除去。在别院,她是唯一的主人,rǔ娘虽对她的倔qiáng不甚赞同,却也无法左右她。在那里,她如饥似渴提升着与斩魄刀的默契,习得了卍解的jīng髓。 她学会了接受,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在有限的生存空间中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但唯一不变的,是她内心与生俱来的骄傲。 越是嫌弃她给家族蒙羞,她越要jīng进自己的斩魄刀,迟早有一天证明给父亲,冰雪系并非就不如炎火系,未能与宗族力量一脉相承,她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乞巧过后不久便是朽木家主与闲院公主的婚礼。 四大贵族中风头最盛的两家做东,整个瀞灵庭只要是有些身份的都受到了邀请。婚仪地点选在享负盛名的仁和神宫,由声名远扬的大神官信西净阶主持,过程繁杂,采用了最完整的神前礼仪,预定耗时三天。 虽然朽木白哉已经是第二次大婚,但绯真夫人出身低微又不被宗族承认,而名嘉公主却是四大贵族出身的嫡女,身份尊贵,故而婚礼开始前,还有不少想看热闹的无聊人士暗暗猜测,这次大婚的规格究竟要如何确定。太高,恐怕朽木家主自己不乐意;过于低调,似乎又太扫名嘉公主的面子。如今亲眼见到了婚礼的场面,都讷讷说不出话来。 筹备婚礼时,长老会数次以闲院名嘉身份尊贵为由,极力想要扩大婚礼的规模和影响力,打得主意白哉也不是不知道——无非是因自己在绯真的婚事和收养露琪亚两件事上与长老会意愿相悖罢了。虽说绯真如今过身已久,这些虚礼也不过身外之物,但长老会如此肆无忌惮到底也还是让白哉不悦的。 就算明知不该,明知此事与旁人无关,心中也曾不自觉对被当做理由的名嘉有过一丝不满。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联姻,白哉也早就明白这些形式上的对比是难以避免的。更何况名嘉和绯真的身份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平心而论,以名嘉的尊贵,配以这样的礼仪委实也不过分。他自己看重绯真,并不代表别人也会怀有同样的心情,朽木白哉也早就过了那种任性要求他人的年纪。 然而在千熊生辰宴上见识过名嘉一番高超手腕之后,他惊讶之余也大为赞赏。娴熟礼仪、进退有度、老于世故又手腕圆滑,正是朽木氏极为需要的当家主母,且名嘉明明可以在他面前借机卖好,却不动声色未置一词,其品性可见一斑。这样的女子,就算没有夫妻之爱,也有资格获得应有的尊重,名嘉那番表现,让白哉对这门婚事的抵触情绪大为减少,也算是意外之喜。 婚礼前夜,rǔ娘油小路怀里揣着本画册,脸色有些别扭地挥退侍女,努力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来:“殿下明日大婚,有些事情,御台所大人未能告诉您,小人便僭越……”说着掏出画册来展开,名嘉眼角一瞥,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脸上也不免烧得通红。 房中气氛一时变得尴尬无比。 名嘉生母早逝,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也就没人告诉她,油小路虽是rǔ娘,却也不便对未婚的小姐说这些,故此她也颇觉尴尬。但要是不讲,又怕万一殿下懵懵懂懂到时候闹笑话,只得忍着赧意qiáng撑道:“其实殿下也不必紧张……”她顿了顿,看向服侍多年的公主,见名嘉偏了头不敢看面前的纸张,白皙的侧脸透着淡淡的粉,有种明艳的美丽,到了嘴边的话就不忍说出来。 白哉殿下又不是第一回大婚,想来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碍事。 这种话,对着千娇万宠若许年的公主,她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说。 明明,她可以拥有比这桩婚姻更好的前程。 见rǔ娘半晌不出声,名嘉不知道油小路所想,只以为是她不好意思讲太详细,正好她也觉得这种教育尴尬得很,赶忙把画册一合道:“我知道了,等会儿我会看的。明天还要早起,rǔ娘去帮我看看那些箱笼都装好了不曾,别人我不放心。”说着已经一把把画册塞到了枕头底下。 深知自家殿下的脾性,油小路哭笑不得,只得起身,临出门还千叮咛万嘱咐名嘉一定不能轻忽,这种事再不能弄不明白的,被名嘉眼疾手快合上了门。 门外织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名嘉才仿佛松了口气般稍微放松了些坐姿。虽然很想当做没有这件事,但又怕自己真的一知半解到时候徒增尴尬,思想斗争了大半天,还是咬了唇从枕头下抽出那本画册来,忍着脸上的烧意翻开一个角。 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这种书!名嘉一边翻页一边腹诽,尽量说服自己这也是做好朽木夫人必修功课的一部分,并且竭尽全力单纯以看待图画的目光来浏览书页,务必不能把朽木白哉冷峻的脸庞代入。 不过,自己这位未婚夫又不是第一次大婚,想来不需要太过操心吧?实在难以直面内里形形色色的图画,名嘉gān脆合了书熄灯躺下,清空脑中杂念,qiáng迫自己尽快入睡。 大婚仪式要连续三天,这才是最考验新娘的,至于什么画册,都是微末小事,大致明白就是了!一贯争qiáng好胜的闲院名嘉头一次升起这样敷衍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注:1、在江户幕府时代,嫁娶婚是最主要的婚姻形式。当时最流行的主流婚礼形式是神前式婚礼,根据礼仪的复杂程度不同,仪式时间也不相同,从几小时到几天的都有。 2、神官:日本的神官负责替信徒祓除和主持婚礼,由高到低分为五级,即净阶(じょうかい)、明阶(めいかい)、正阶(せいかい)、权正阶(ごんせいかい)、直阶(ちょっかい)。大致分为三个职位,即宮司(ぐうじ)、祢宜(ねぎ)、权祢宜(ごんねぎ)。根据神社的大小,职位也不同,比如伊势神宫的神职人员职位就分为祭主、大宮司、少宮司、祢宜、权祢宜、宮掌等等。 ☆、Episode 15 名嘉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女侍前来唤她,才悠悠转醒。松岛夫人和油小路夫人都见多了新婚前一夜紧张失眠的姑娘,像她们家殿下这样没事人一般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反而不多。 油小路还更添一层忧虑,生怕名嘉公主昨晚是敷衍她,其实并没有看她留下来的画册,故而还特意趁着伺候梳洗换衣的时候凑上前去问了问。 换了任何人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无其事讨论这种话题,名嘉深觉油小路一根筋死心眼儿,忒不识趣,又顾虑自己大婚礼仪头一天,不好在家对rǔ娘发脾气,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敷衍地点了点头。 在油小路看来,名嘉在这桩婚事里是格外受委屈的——出身尊贵却要屈居人后,就算绯真已经死了,油小路也恨不得婚仪更加盛大一些,声势更加煊赫一些,不然就无法显示名嘉的地位。因而女中服侍着名嘉化妆时,她也一时嫌弃不够富丽,一时又挑拣不够美艳,直把名嘉念叨得心烦,找了个别的差事将她支出去,才顺利化好了妆。 她一贯素面示人的,顶多在大宴上为了礼仪略略上些淡妆。新娘的妆容却力求富丽浓艳,华贵庄重,脸上的□□扑了一层又一层,粉刷直刷到胸口,名嘉一照镜子被吓了一跳。 “如今正是盛夏,婚仪要连续举行三天,这般妆容不是要闷死人吗?”她素来说一不二,当机立断要求道,“就按照平日大宴的装扮给我上妆即可,不需上粉。” “可是殿下,新娘妆素来都如此的……”侍女们不敢擅专,又不敢不听名嘉的吩咐,就连松岛夫人也是面露迟疑:“会否太过失礼了?” “婚仪上热得满脸是汗冲花了粉才叫失礼。”名嘉坚持,“只要装扮得体即可,你们都听我的,快点收拾了,不然误了时辰。” 妆成后名嘉换了一套正红色的大振袖去武藏处辞亲。 闲院武藏一早就换了正装正襟危坐,手边一把折扇开开合合数次,颇有些坐立不安。 他不是第一次嫁女儿。三个庶女出嫁他高居上位时,心里只有作为父亲对女儿的淡淡祝福,却没有一次,令他如此煎熬矛盾。 身穿大红色华美振袖的名嘉款款而来,盈盈下拜,他坐在上首,只能看到名嘉乌黑光泽的长发,与发髻上光华璀璨的首饰。她态度谦恭,语气平静,脸上只有淡妆,丝毫没有即将要出嫁的忐忑、羞涩和不安,这份平静就像一把尖锐的冰刃,刺得武藏心口冰冷而疼痛。 这个女儿,他宠过、爱过,在和真夭亡后,更是日日带在身边,令他骄傲的同时也极大抚慰了他的丧子之痛。那时,他是真心希望她能坐稳继承人之位,得遇良人而婚姻顺遂的,所以,才千挑万选在近侍中选了品性人才都出类拔萃的丰崎宗盛,只希望两人打小处出的情分能不同旁人。 他见过名嘉与丰崎宗盛相处时的模样。他的女儿,天之骄女,千娇万宠,从不服输低头的一个人,却也曾跺着脚抱怨丰崎宗盛“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嘛”,也曾骄纵地要对方去为她摘花丛最中心的刺桐,而一个人抿着嘴偷偷地幸福地笑。 若早知如此,武藏想,他宁愿没有做过那种事,没有试图让他的女儿万事顺心。 告知名嘉丰崎宗盛加入远征军已经启程的消息时,武藏以为,以名嘉烈火骄阳般的性子,是定要刨根问底的。但是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良久都未发一言,一双剔透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他,竟叫他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最终,她也没问什么,对他给出的说辞全盘接受,行了礼沉默地退下。似乎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这个女儿有任何张扬的行为了,她开始一举一动都按着rǔ娘的教导,也不再对自己任性亲昵,撒娇笑闹。 除了每日依旧去道场悟刀,她变得跟其他贵族千金没有什么不同。 就是这点不同,也在她召唤出刀魂的一刻宣告结束。 站在宗主的角度,宗家嫡出却没有炎之力,这是会动摇宗族根本的大事,然而作为一名父亲,那样对待自己曾经捧在手心的爱女,武藏也是矛盾和痛苦的。然而他别无选择。 一个人,若是不能被世俗的目光接纳,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就会很迷茫。名嘉一贯争qiáng好胜,作为继承人而言是优点,要嫁为人妻却不尽然。没有感情基础,不会有任何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高高在上,但是要把名嘉嫁给丰崎宗盛,对宗族而言却有弊无利——对比羽翼已成的名嘉,千熊毫无反抗之力,如果依旧让名嘉下嫁丰崎,难免会给人以错觉,以为名嘉依旧占据闲院氏最重要的政治资源。 更不要提,她的外家还是家臣中独领风骚的片桐氏。 为了宗族根基稳定,他必须做出取舍。纵然对亡妻和爱女心怀愧疚,也不得不出手遏制片桐氏的势力,将名嘉另许他人。 多年以来,他qiáng迫自己相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是唯一的选择,而今名嘉出嫁在即,他看着面前仿佛从内到外都换了一个人的女儿,心里不由得一酸。 说到底,也是他亏欠了这个最懂事的女儿。 “嫁了人,不可任性,要恪守本分,恭谨温顺,上敬长辈,下事夫君,方是女子之德。”压下心中复杂澎湃的情绪,武藏依旧冷了声音,一板一眼说了些场面话,名嘉安静地听着,一一应下,这个环节就算结束了。 目送着名嘉火红色的背影离开视线,武藏微微闭了闭眼睛。 横竖,日后嫁了,自己也见不到了。 仁和神宫早早就开始迎来送往,车架人头络绎不绝。名嘉由侍女们伺候着换上白无垢,再一次庆幸自己坚持化淡妆的英明。 七月底的天艳阳高照,光是在屋子里坐着就憋闷不已,更不要提等会儿婚仪上的各色礼节,真要是照着那般浓艳的妆容来打扮,到时候怕不要被热晕过去。 rǔ娘油小路被名嘉支走,直到方才到了神宫才见到这位公主的装扮,再要改也来不及,只好不满地嘟囔了半晌,埋怨名嘉怎么可以随意更换新娘的装扮。也知道于事无补,又见天气实在炎热,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而开始一遍又一遍重复婚礼上的细节。名嘉原本想着就按照神官的指示行礼即可,被油小路念得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没什么事可做,又见油小路如热锅上的蚂蚁,名嘉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今天婚礼的另一位主角。 不知道他是否也如自己这般处境。 男式的礼服自然比女式简便得多,朽木白哉又威仪甚重,自然不会有什么人敢在他耳边聒噪。婚娶对象是四大贵族的公主,婚仪又是最高规格、连续三天的神前式,长老们在这上面挑不出礼来,又忙着与宴会上自己相熟的宾客结jiāo,此刻除了身边几位小姓,能够出入房间的就只有新上任不久的大总管里见清光了。 接替相模孝景的职务以来,里见清光上手极快。他在白哉身边近侍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手段颇多,为人又机敏,相模孝景也是真心希望他能坐稳大总管之位,故而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尽管有些细微之处还未能尽善尽美,毕竟已经很不容易。他相貌俊美,举止文雅,就连内宅颇有权柄的御中臈、御年寄们也对他大有好感,虽有泷山夫人掣肘,倒也没造成太过压倒性的局面。 查看了一番待客的情况,里见清光来向白哉复命。因礼服已换好,只等入场吉时到,白哉又不喜身边人多,便将小姓都打发了出去,一个人在房里看书,听见门外里见清光的声音,出声示意对方进来。 纸门一开,盛夏的炎热就从门缝里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摆在门口玻璃盘里的一座冰山一角就融化了一点,整块冰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距离吉时尚有一阵子,属下再叫人送些冰进来。夏日天气炎热,家主大人莫要忍耐。”里见清光小姓出身,察言观色一流,立刻便道。 被他这么一说,白哉原本可有可无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询问:“露琪亚在何处?” “露琪亚殿下正在席间招待宾客,由泷山夫人陪着,家主大人放心。” 沉吟了片刻,里见清光没听见其他吩咐,不由抬眼看了白哉一眼。他原本就是白哉的近侍,对服侍多年的这位主子极为熟悉,一看就知道对方是有什么不太好说的事,心里转了一圈试探道:“大婚仪式繁杂,这三天都要歇在此处。盛夏酷暑,名嘉公主金尊玉贵,是以属下方才也请牧野尚侍往公主处送了两座冰山。擅自做主,请家主大人恕罪。” ☆、Episode 16 迎了牧野尚侍进门的闲院家女侍都有点无措。 虽说三天婚仪之后,自家殿下就要成为朽木氏的女主人,但毕竟还没开始行礼,怎么就大张旗鼓上门了?不过待牧野尚侍表达了来意之后,不少女中都暗暗松了口气,还颇为宽慰地想,看来,自家殿下还是很得未来家主大人看重的,她们这些陪嫁的侍从跟过去,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名嘉已经换好了礼服,牧野尚侍给她行礼,她也只是微微一颌首,表情矜持:“有劳尚侍特意走一趟,还请务必转达我的谢意。”牧野尚侍连称“不敢”,便起身告辞了。 合上门时,她听见里面那位出身尊贵的公主吩咐女中:“去把咱们的冰盘撤了吧,难为大人惦记着。”便微微勾了勾唇角。 闲院氏这位嫡公主,闻名不如见面,不愧有着七窍玲珑心。 朽木氏的后宅,要热闹了。 听说里见清光以自己的名义给名嘉送了冰盘,白哉也没多说什么。他原就想问这件事,只是又不惯于在臣下面前袒露私事,里见清光极善察言观色,又未雨绸缪,这也是令白哉满意的原因之一。 “你去忙吧。”闻听此言,里见清光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他初任大总管,就算再有家主支持和相模孝景的扶持,内宅泷山夫人毕竟弄权日久、积威厚重,泷山派的不少老女都与家老过从甚密,甚至私下gān涉外务,他年纪尚轻,身后又没有家族,虽然能得家主信任,却也不免缺乏外力支持。 要想有效限制泷山夫人,除了自己的手段,他还需要一个有权势的盟友。 三日礼成后,名嘉公主即将成为朽木氏的主母。里见清光是知道朽木白哉对绯真夫人的感情的,能令家主大人心甘情愿娶进门的夫人,足以证明手腕之高杆。出身尊贵、八面玲珑的主母,如何能够容忍一个内宅女官权势熏天甚至骑到自己头上?到时候第一个要削弱限制泷山夫人的,就会是这位新夫人。 从闲院氏陪嫁过来的女官对朽木氏不熟悉,她必要启用朽木家的女官。牧野尚侍多年来都被泷山夫人压着一头,岂能不想反击?借用送冰的机会给牧野尚侍一个选择的机会,她若是有意,日后新夫人进门,自然知道该怎么表现。 “朽木白哉殿下还算有心,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到底是对殿下的看重。”牧野尚侍走后,油小路喜滋滋的。她总是对于自家殿下要排在绯真夫人之后耿耿于怀,见朽木家主还算给面子,就衷心的为名嘉高兴起来。 要是殿下嫁过去能夫妻相和,倒也是一件美事。 名嘉没说话。方才牧野尚侍过来说里见总管得了家主大人的示意,担心自己不耐酷暑,特意派她过来送两盘冰这种话,名嘉可不信。 朽木白哉是什么人,她自从知道父亲有意两家联姻起就多有琢磨。要说他知礼是有的,可是特意吩咐总管给未婚妻送冰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所以这人情是要领的,但是领的是谁的情,就不好说了。 想想那位里见总管出身家主近侍,又刚刚接任,恐怕是为了日后能更加坐稳总管之位,借着家主的名头来向自己这个未来主母示好的。 一个长期缺乏女主人的贵族内宅,要想维持正常的运作,必有一位资历颇深、权柄甚大的女官。方才从前面宴席过来回报的女侍说,陪着朽木露琪亚殿下待客的是朽木氏的泷山夫人之后,名嘉心中就有了一本账。 她的确是需要几个帮手的,不过这也要看这位牧野尚侍有没有那位里见总管的眼光了。 新郎新娘先后入场,神官的祈祷文华美却冗长。名嘉坐姿标准,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尽管夏日天气炎热,也丝毫没有被厚重礼服所困扰的模样。 神台上两位新人并肩而坐,台下的宾客们也都在小声议论着两位主角。历来婚礼上的新娘妆都是力求色彩浓艳、富丽堂皇的,那些成过婚的女宾们都知道,那种装扮看着庄重,实则极为受罪,每每卸妆时能用掉好几盆清水。这次的婚礼是在夏天,还耗时三天,新娘若是日日浓妆出席,恐怕再礼仪标准也难免失仪。 可是闲院名嘉一出场,一张脸妆容淡雅jīng细,细看竟然几乎完全素颜,根本没有扑粉,只淡淡勾了眉眼点了点唇,清清慡慡,叫人看了就舒服。她又长相明艳,气质高华,微笑着高坐神台之上,竟有种明艳不可方物的感觉。 就有人忍不住往中御门家女眷所坐的方向看去。中御门氏的小女儿素以美貌出名,还被人称作“尸魂界第一美女”,每次宴会都妆容华丽、浓艳照人,跟闲院名嘉一比,顿时就落了下乘。 见周围人都为名嘉美貌所叹,沙都条件反she瞥了男宾席上的夫君一眼,果然见织田政也是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遂恨恨道:“偏她不守规矩,别出心裁!”却又不敢太大声,怕被人听见了失礼,憋得胸口生疼。 织田夫人瞥了身侧的沙都一眼,见她面露嫉妒,目光愤恨,就算听不清说了句什么,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就厌恶地别开了视线。 原想着闲院氏门第尊贵,就算是庶女教养也不会太差,又倾心于儿子,即便不是自己最初看中的儿媳人选,也就认了。谁想到心胸狭隘又毫无手段,倒是脾气骄纵任性刻薄,一有什么事就想着回娘家,仗着胞弟是闲院氏唯一的男嗣跋扈张扬,实在不像样子! 扫了对面男宾席一眼,织田夫人要是此时还不知道儿子那点小心思,也就白做了这么些年母子,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天下漂亮女人又不是死绝了,大庭广众之下就露出那副表情来,不是拿着把柄递给别人吗?若是被朽木当家看见了,对织田家会有什么印象?真是没见过世面! 也是儿媳不好!拴不住丈夫的心,只一味撒泼善妒有什么用?原本不想插手晚辈的事,看来回去以后,得准备为儿子纳几位侧室了。 相比嫉妒的年轻小姐们,更多的宾客议论的并非名嘉出众的容貌,而是她的行事大胆。瀞灵庭贵族附庸风雅,一代代传承下来,规矩讲究多如牛毛。新娘妆盛行了多少年,谁不觉得不方便?却也没有哪位小姐胆敢擅自就换了装扮,生怕惹人耻笑,被指责不懂规矩、没见过世面。但闲院名嘉就有这样的气魄胆识,大大方方,换了就是换了,丝毫不遮掩,反倒叫人说不出什么来。 要是闲院公主都能被编排没见识,那整个瀞灵庭就没有几个有见识的了。 因要三日才礼成,宾客们离席后,双方新人是要住在神宫的。一天应酬下来人困马乏,名嘉卸了妆以后就躺下歇息,很快便入睡了。她拒绝了新娘妆,虽然清慡,却让自己的脸完完全全bào露在宾客的目光下,若休息不好导致脸色暗沉就丢人了。 松岛夫人服侍了名嘉歇下,又安排了女中们分批值夜休息,自己带着几名部屋方,亲去向朽木家的牧野尚侍道谢。 “尚侍忙碌一天,怕也没有好好用饭,我家殿□□谅我们这些人辛苦,特许膳所台多传膳一次。若不嫌弃,请一道用一些吧。”松岛夫人一边指挥部屋方排开桌子,一边客气地邀请牧野尚侍,“这些点心虽不算什么,分给伺候的女中们,也不让她们白辛苦几天。随侍在侧难免累些,我们服侍各位大人,也没办法。” 牧野尚侍笑着道了谢,从善如流地与松岛夫人坐了一桌。 白日里见清光以家主的名义给名嘉公主送了冰,夜里闲院氏的上臈御年寄就来卖好,说这不是投桃报李都不信。 然而松岛夫人并未以名嘉公主的名义行动,来往的也都是自己这样的女官,就算被什么人看见了传出去,也没法说是名嘉公主不守规矩与未来夫家眉来眼去——就算后日就礼成,名嘉公主此刻也还不算是朽木氏的主母,两家下人见面没有什么,家主大人对未婚妻有些关心也没什么,但作为一位有教养的贵族小姐,名嘉公主却不能越礼。 如此安排,甚为巧妙。 牧野不禁想起了压在自己头上霸道多年的泷山夫人,暗自撇了撇嘴。 这位闲院氏的公主长了一百个心眼儿,看这番作为,也是多少明白了朽木氏内宅的情况和家主的意思,里见清光又是家主小姓出身,真正的孤臣,除了家主绝不可能效忠任何人。等两日后名嘉公主真正地成为朽木夫人之后,泷山夫人还能得意几天?而松岛夫人为何要对自己示好,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 ☆、Episode 17 三天的仪式让礼仪娴熟的名嘉也不免jīng疲力竭。送走最后一位宾客,由侍从服侍着回到朽木府之后,名嘉甚至觉得腰已经酸得没了知觉。 她自幼习武没有一天放下尚且如此,换了一般闺阁的娇弱千金,这般盛大的仪式想来不是荣耀,是折磨吧? 早知这么疲乏,还不如就循一般规矩得好,这些形式上的虚礼她一向不太在意。 她陪嫁的六十多名女侍都已经安置妥当,房间里只有素日就随侍在侧的七八个女中。rǔ娘油小路和松岛夫人正与牧野尚侍询问日常起居的章程,准备服侍名嘉入浴的时候,拉门一响,一个女声随着门扉开启传入耳中。 “御年寄泷山,拜见夫人。” 名嘉斜倚着扶手,微微挑了挑眉。 大名鼎鼎的泷山夫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原来是泷山夫人。”笑容不变,名嘉对泷山夫人的无礼恍若无觉,“特意过来拜见,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家主大人须臾便至,怕是不能与你多说了。你要回禀细务,明日家主大人去番队之后再去内厅见我吧。”说着,目光特意在跟随泷山夫人一起前来的五六位中臈身上慢慢看过一圈,脸上的笑容也略微深了一些,对众人颌首:“辛苦众位移步。” 泷山夫人面色一冷,飞快地瞥了名嘉一眼,正对上她剔透的双眼,两人对视片刻,泷山夫人微微低了头道:“就按夫人所说。” 泡在蒸汽腾腾的热水中,名嘉微闭了眼睛,思索着。 都说泷山夫人弄权日久,权势熏天,她初开始还觉得有所夸大,看样子也许还不止如此。 新进门的御台所,连新婚夜都没过,她却未得传召擅自前来,还带着心腹中臈数人。拜见御台所却连问安都没有直接拉门,其无礼和嚣张程度可见一斑,压根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更过分的是,就算自己没打算吵嚷出来,这位泷山夫人竟然胆敢在自己面前撂脸子!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就那么有把握可以将自己完全架空?一个能在内宅掌权多年的人物,不应该如此妄自尊大,那么就只能说明她早有准备了。 有意思!在氤氲的雾气中勾了勾唇角,名嘉笑出声来。 这朽木氏的内宅境况之凶险真可谓虎伺láng窥,真亏朽木白哉能端着那一张八风不动的脸。要说这场婚事,完全是他朽木白哉赚了嘛!娶个夫人就能把这一大摊麻烦包袱都卸下,代价则只需要对自己客气些而已。都怪那所谓“女子不得涉政”的规矩! 直到水温有些发凉,名嘉才有点懒洋洋起身,侍女拿来崭新洁白的浴袍为她吸gān皮肤上的水珠,又换上新的寝衣。 名嘉的皮肤很白,左胸口处的伤疤经过几个月的药油调理也早已平整如新,套上洁白寝衣的时候,白皙莹润的肌肤甚至比雪白的绫缎都耀眼。女中取了gān净的棉帕轻手轻脚地吸gān长发上的水分,另有拿了工具要为名嘉重新化妆的,被她摆手拒绝了。 虽说大多贵族家的女眷若是夜间还要面见主君,都会提前化妆,但是想想要休息时脸上还带着厚重的妆容就觉得难受。婚仪上自己没有按规矩上大妆,看朽木白哉的表情似乎也并不像是反感于她的独辟蹊径,所以名嘉决定稍微大胆一些,不那么循规蹈矩给自己找麻烦。 服侍的女中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名嘉跪坐在chuáng边,望着chuáng头两盏跳跃的灯火微微出了神。 纸门上贴着象征吉祥的五彩像,拉手雕成赤金仙鹤纹样;房间的侧壁绘着泼墨山水的风景,簇新的榻榻米包着整齐的高丽缘,散发着隐约的兰草香,与香炉里燃着的龙脑混在一起,香气馥郁之极,在这样的夏日却免不了叫人觉得憋闷。崭新的绘枕上印着比翼双飞鸟,chuáng铺上铺的是正红色白山茶底的菱被,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 跳跃的灯火给周围的一切都染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chuáng头摆着雕饰jīng美的刀架,上面宝刀就算没有靠近,也能隐约觉察其锋芒。名嘉知道,那是朽木白哉的斩魄刀千本樱,享有“尸魂界最美卍解”的美誉。 这是一个与她自己的闺房完全不同的房间。 尽管是新布置过的,但是每一件物事,都并没有她的气息,甚至不必考虑她的偏好与审美。 不再有她熟悉的桐扬雨蝶纹,自此以后,她的织物、手帕、车轿上所绘的,都将是朽木家的仙鹤掠云纹。她不再是“闲院公主”,而会是“朽木夫人”,她已经完全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并将在此渡过余生。 也是直到此时,名嘉才有了一丝真实的触感——她出嫁了,她将拥有一个新的身份,以自己从没想过的方式走完这一生。 一直以来从容不迫的心绪,突然就颤抖了一瞬,如同灯架上的灯火一样,叫名嘉呼吸一滞。 她想起了早逝的兄长、病弱的母亲,想起辞亲时父亲冷漠的双眼和平直呆板的训诫,想起rǔ娘油小路和松岛夫人的担心,也想起丰崎宗盛总是英气勃发、有着朝阳般笑容的脸庞。 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想起这个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了。 不管当初加入远征军的原因究竟为何,从千熊出世那一刻起,名嘉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有未来。 而她是个实际的人。 眼睛突然有点发热,名嘉眨了眨眼,掩饰般地开始整理已经非常整齐的chuáng铺,借由这些动作来分散方才内心短暂的软弱和动摇。 往事已矣,她还得继续新的生活。婚前多少铺垫准备,也比不上今后的小心谨慎,她出嫁,不是为了单纯受气的。 纸拉门一响,把有点走□□嘉吓了一跳,刚调整了表情端坐好,白哉已经转过了屏风。他也穿着雪白的寝衣,发上的牵星箝已经取了下来,头发散着,看上去比以往几次见面都少了些锋锐之气。 “恭迎白哉殿下。”名嘉冲白哉行了一礼,她自己低着头所以没看见白哉一闪而过有点讶异的目光。 “不必多礼。”沉吟了片刻,她听见对方沉稳的声音。 端坐在chuáng铺两边,两人一时都没话,就着跳跃的明亮的灯光,白哉看见名嘉素淡清丽的颜,被灯火染上了温暖的橙huáng色,透了点健康的粉红。 时下瀞灵庭的贵族大多极重仪态,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流行起来的,内眷无论何时面见主君都要佐以浓妆。其实白哉对于那种浓艳失真的妆容并无一丝好感,也不认为上不上妆可以代表是否失仪,不过大流如此,他以往也没有成家,不存在这个问题,故此也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 婚礼上名嘉独辟蹊径未着新娘妆,这会儿又坦坦然然素颜以对,秀丽的容貌一览无余,令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一些,明亮的双眼隐约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令人觉得非常舒服。 “你怎么亲自铺chuáng?你的侍女呢?”颇有点没话找话地问道,对坐的两人其实都觉得有点微妙的尴尬。三日婚仪已成,他们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虽说彼此也见过几面,但猛然要生活在一起,还是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名嘉也感觉到了,脸上忍不住有点发烫,她qiáng忍住不好意思,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却不知道多少有些闪烁的目光到底还是出卖了她:“我闲着也无事……” 话一出口顿觉有点糟糕。 新婚夜说自己“闲着无事”,这意思怎么听也有点不对劲。 她脸上就不可避免闪过了一丝懊恼。 白哉看见了,不知怎么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之前几次见闲院名嘉,她都从来一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模样,就连笑容的弧度都像训练有素般分毫不差,正是最标准的贵族千金做派,优雅倒是优雅,多少都缺了丝人气。这桩婚事,是最典型不过的政治婚姻,他对于两人之间有多少感情这种事甚至没有过期待。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给予妻子他能够给予的最大尊重的,想她一个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上再端得住,大约也免不了有些紧张。 他不由放缓了语气:“明天你见了总管,以后有什么事吩咐他便是。” 名嘉诧异的挑了挑眉。 她知道朽木白哉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但是也并不认为对方是个多么温和体贴的人。几次见面,白哉给她的印象和众人口中所说的那个克己复礼、高矜骄傲的形象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所以她也理所当然认为,自己那点不适和紧张,白哉并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他娶她来是为了掌家理事、操持内务的,并不是为着呵护爱惜她。 却没想到这个人倒还算有心,虽然说话方式委婉了些,但还是看得出维护关切之意的。 人人都说朽木当家品性高洁,的确有道理。对着政治联姻的对象尚能体谅其心情,如今名嘉倒有些庆幸自己是嫁到朽木氏的——虽然管中窥豹也知朽木夫人不好做,但幸而作为夫君的那位是个好人。 ☆、Episode 18 “是,我知道了。”这么想着,名嘉就顺从地应了一声,微微笑了笑。因胡思乱想而略微紧张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她又恢复了那个从容优雅的姿态。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这桩婚事并不是源自任何感情基础,而是利益jiāo换。不能显示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价值,又怎能经营好这样的婚姻?当事另一方已经表现了足够的善意,她没有多余的工夫伤chūn悲秋让自己太过软弱。 “我不好离开房间,遣人去看过了露琪亚小姐,牧野尚侍说已休息了。”斟酌着语气,名嘉表情温和,目光却始终观察着白哉的反应,见他在听见“露琪亚小姐”几个字的时候眼底略有诧异,心下松了口气。 他们成婚,她就是朽木露琪亚的嫂子,是不必再对露琪亚用敬语的。她故意沿用了敬称,白哉的表情至少说明,在对方心目中,应该还是对自己满意的,认同她作为长嫂的身份。 她就微垂了头,露出一个略带赧然的笑意:“我想,这三天以来恐怕露琪亚也累坏了。”余光瞄见白哉的眼中就现出了深深的满意。 几句话说完,两人一时都没再出声,灯火摇曳的光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名嘉一错眼,正看见两个晃动的人影在屏风上不断靠近又拉远,就暗暗地深吸了口气,面上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您明日还要去番队吧?”尽管硬着头皮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但是真正开口的时候名嘉还是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抖,“天色不早了,不知您……” “哦,歇了吧。”另一方的脸色倒一如既往地没表情,名嘉也不敢盯着他看,只听见白哉沉稳的声音毫无波动。遂赶忙应了一声,待对方熄了灯躺下,她才也灭了自己chuáng头的灯盏,轻手轻脚掀起被角,尽量悄无声息地睡下。 从来都是独自就寝,身边猛然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就算再有觉悟,名嘉也毕竟是个姑娘。方才有事做还不觉得,如今万籁俱寂,她就不自觉想起了出嫁前一天rǔ娘油小路塞给她的那本画册。 被自己飘远的思维给吓了一跳,名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说不担心是假的。 明知道朽木白哉钟情亡妻的事实,她原本从内心里也没有奢望过什么爱意。但是一个徒有虚名的“朽木夫人”却不是她嫁过来的目的,因而不管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夫妻感情,面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 只是她自己虽然拿这种事当任务,却也不能说出来,更不能由她主动提。 等待的过程是最为煎熬的。 名嘉的内心有挣扎,白哉又何尝没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段婚姻的意义,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为此所应该付出和jiāo换的是什么。 祖父说,婚姻与爱情从不是不可分割,但也许他就是个非常贪心的人,直到订婚以前,他其实对这种说法都有些嗤之以鼻。 然而作为家主,他没有任性的权力。 更何况…… 黑暗中,白哉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 闲院名嘉嫁给他,与他一起分担家族的重担,为他扫平后顾之忧,也不是为了让他心安理得享受和理所当然冷落的。 那对她也不公平。 他就伸出手,握住了身边人纤细的手指:“你冷?” “不、不是……”一贯从容温雅的声音显而易见地颤抖起来,与此同时,他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和猝不及防的瑟缩。 手臂微微使了些力,女子温软的身体就靠过来一些,臂弯里感受到的腰肢异常的纤细柔软。黑暗掩盖了名嘉的表情,白哉只看见她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的神情看不真切。 “您、您慢点……我不……知道……”就算看不见表情,单从声音里也能听出浓浓的尴尬和羞意。衣带与衣衫分离,他感觉到纤长的手指紧张地捉皱了他的衣袖。 名嘉觉得她还是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原本只以为这是成婚的附加条件而已,人人都那么过来的,没道理自己就不行,却没想到临到头紧张成那样。 陌生的气息叫她抖得控制不住,脸颊烫的像火烧,手指却冰凉到有点疼痛的地步。她睁着眼睛也看不清黑暗中朽木白哉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一双深沉的眼,里面的情绪也不知是因为太暗还是太多,分辨不清。 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像碎片一样不断在脑海里飘dàng,致使名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太阳xué一跳一跳的发胀。 天还没亮,就连中庭扫地的女中都也只有几个勤快的才刚刚出门。名嘉静静地躺了片刻,轻轻翻身,蹑手蹑脚掀了被子一角想起chuáng,不料全身被拆了骨头似的酸疼叫她没能控制住动作,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了一下。 尽管尽量没发出什么声音和动静,但旁边躺着的人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温热的手掌隔着单薄的寝衣,热量很容易就传到了名嘉的皮肤上,她一阵尴尬,赶忙回身歉意地望着白哉:“真是抱歉,我吵醒您了?” “无妨。”白哉gān脆也坐起了身,见名嘉稍一动作脸上就一阵隐忍,便道,“你要什么就叫了女中来吧。” 名嘉闻言却踟蹰了一下,半晌才小声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是起得早了些。”白哉看她脸色分明就是没说实话,但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就不再问,索性也披衣起身,准备去道场练习。 送了白哉出门,名嘉立刻叫了松岛给自己备热水。 昨晚虽然事后沐浴过,但时间所限,整个过程双方又都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并不美好,所以名嘉也不想在事后表现得极端不适,给这件事更增尴尬,刚才也就没有向白哉明说。 尽管过程磕磕绊绊,但好歹该有的步骤都有了,对方已经很配合,她也没指望还能收到什么额外的关怀体贴,也不打算装柔弱博同情。 既然是婚姻所必须的,到现在才畏难说什么不适应,未免也太矫情了点。 热水缓解了身体的酸涩和不适,名嘉这才仿佛有了些力气似的叹了口气。油小路在旁边见了,虽然有些心疼名嘉,但更多的还是欢喜自家殿下这个当家夫人名副其实。 “殿下这是头一回,以后慢慢就适应了。白哉殿下怜惜您,这是好事呢!”她整个人喜滋滋的。 名嘉实在不知道这种不舒服的事还能怎么适应,也不想讨论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但是油小路说话极为不妥她又不能不管,只得qiáng打了jīng神道:“我已经出嫁了,以后你的称呼也该改一改。这里不是近江别院,你是我的rǔ娘,说话做事也该小心点。” 虽然白哉去道场一时半刻也不会回来,但名嘉还是不敢太过耽搁工夫,泡了两刻钟就起身收拾,换衣梳妆的时候陆续有侍女过来回报说露琪亚殿下也已经起了,正在后面竹林边的小道场独自练习,名嘉暗暗记下时间,以便日后参考。 白哉练习的时间比露琪亚长三刻钟,等她收拾整齐,白哉才从道场回来,名嘉算了算时间,知道他每日都练习两个多小时。 日积月累,冬夏不辍,由此可见朽木白哉心性之坚定了。 她想起自己自从离了近江别院,为怕招惹武藏不快就一次也没碰过斩魄刀,顿觉羞愧,暗自决定以后等白哉去了番队,自己也得找个没人的时间重新开始练习才是。 白哉换了衣裳出来,名嘉才注意到他没穿死霸装,不禁问:“您今天不用去番队吗?” “用过早饭你跟我去别府见见祖父。”见名嘉衣衫首饰都得体,白哉才说明,名嘉一边应声,一边上前帮他系好衣带,心里庆幸自己泡澡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 很明显,他是看自己妆容整齐才说的这话,若她尚未打扮好,就算可能会等着她收拾好,大约心中也会不快吧?朽木白哉可不像是个习惯等人的人。 系好衣带,又亲手为白哉佩戴好牵星箝,名嘉这才跟在他身后去了餐室,露琪亚也已经收拾完毕入了座,见两人过来,立刻恭敬行礼。 这是名嘉第一次看见露琪亚穿死霸装。黑发少女原本就身材娇小,之前几次见面都穿着长长的打褂,看上去很有些束手束脚,倒是死霸装显得更加jīng神一些。见兄嫂二人都穿着便服,一时有点发怔。 “饭后我与白哉殿下要去别府拜见祖父大人。”见白哉对义妹的疑惑视而不见,毫无解释之意,名嘉只得笑着圆场。露琪亚得了回答,应了一声后乖乖开始吃饭,一声都不出,名嘉再看看旁边同样正襟危坐,将“食不言”这一戒律发扬到极致的白哉,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她就很疑惑,既然看上去朽木白哉完全不关心露琪亚的心情和想法,又怎么会对自己善待露琪亚的举动表示赞赏?这对义兄妹的关系,恐怕是她嫁到朽木家以后要长期钻研的一个课题了。 ☆、Episode 19 朽木银铃自出让家主之位后就独居别府,不再涉及政务,悠闲休养,似乎完全寄情书画,偶尔在白哉去探望他时手谈几局。 前几日孙子的婚礼上,他虽然出席了宴席,但婚仪一结束就又回了别府,并未在朽木府过夜,也因此,名嘉还未曾单独拜见过这位长辈。 别府距离主宅不算太远,环境极为清幽,规模大约是主宅的五分之一,后院种满了清香的竹子,夏日里看着倒是清心静气。 有老仆引着白哉和名嘉往前厅去,名嘉也不好随便乱看,规规矩矩跟在白哉身后,一路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来到主屋前面。 一位银发老者端坐房内,穿着白色指贯,正在品茶。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仍旧身姿挺拔,器宇轩昂,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名嘉跟着白哉向上首的银铃行了礼,而后端正坐好。老人家的眼睛扫过孙子和孙媳,眼底露出一丝满意。 闲院家的这位嫡小姐教养是好的,看上去也懂礼。而且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以白哉的脾气,如果不满意对方的品性,今天也就不会带来自己面前了——毕竟自己出席了婚仪,就算今日不专门拜见,也说得过去。 他当然知道白哉对绯真的长情,还为此领养了露琪亚做义妹,对于方正规矩、克己复礼的朽木白哉来说,这已经是超乎常理的举措。然而人生总要面对许多无可奈何,有些人无论如何也留不住,若永远不能放开过去,总是背负着沉重的往昔前行,那这个人也太痛苦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孙子如此。 感情上若是不能接受,至少也该有个人来分担一些肩上的责任,日后就算彼此敬重着,也好歹不是孤家寡人。他是过来人,更明白作为朽木当家要面对和承受的一切,也因此才更希望白哉能够从绯真的死亡中将自己宽恕。 希望名嘉这个孙媳能不负自己的期待。 祖孙二人都不是话多之人,名嘉一个新嫁的孙媳,更不会多言。简单询问了情况之后,白哉便起身告辞,银铃并不留,名嘉紧随其后,又恭敬地向银铃行了一礼,才亦步亦趋跟在白哉身后离开了主屋。 朽木家嫡系的人丁几代以来都不旺。朽木银铃娶的是灵王的外甥女五十宫雅子公主,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苍纯娶妻上级贵族北条氏葵公主,双双早逝,女儿晴华招婿入赘朽木氏,也青chūn丧夫,无有子嗣,如今另居于别府,连白哉和她的婚礼也没有出席。 儿子儿媳和女婿相继离世,只留下孤女和年幼的孙子,作为一家之主,无论从宗族的角度还是亲人的立场,都是相当煎熬的一件事。若非有着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坚韧,朽木银铃也不能一手将孙子培养成材,还将家主之位平稳传承之后安然退居幕后。 这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长者,在朽木白哉的心目中也拥有着超凡的地位,名嘉可不会因为他隐居别府就掉以轻心。 不过说到亲属…… 名嘉的目光微微飘向了车内端坐自己正对面的新婚丈夫。 他并没有提要去拜见那位青chūn守寡的姑母。 觉察到妻子的视线,白哉挑了挑眉:“何事?” “白哉殿下既然惦念祖父大人,何不请祖父搬回主宅住着,彼此也有个照应呢?”名嘉微微一笑,没有将心中关于晴华的疑问说出口。 她才刚嫁过来,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对于朽木白哉没有主动提及的一切,她都最好小心点,不要随便置喙。 “祖父年纪大了,不堪俗务烦扰,想住得清静些,便由他老人家自己吧。”白哉答完,才注意到名嘉的称呼。 他们已经成婚,她既然能适时去掉对露琪亚的敬称,将自己放在长嫂的位置上,也能从善如流跟随他一起称呼“祖父大人”,怎么独独还叫他“白哉殿下”? 似乎从一开始,她对他的态度就与对待别人不同,带了股异乎寻常的恭敬。当然,这不是说白哉就希望自己的妻子张扬跋扈,但是当这种恭敬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时,他就不得不多想想了。 名嘉绝不是个胆小没有主见的一般闺阁千金,对他的态度恭敬中带着疏离也绝不是源自对他威严的恐惧。白哉想到名嘉从前提及婚事的态度,成婚以后的种种表现,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距离,名嘉聪明地把握得非常得体。 投桃报李,他难得体贴地说道:“天色还早,你若想回家看看,也无妨。” 却不料名嘉只是淡淡一笑,态度仍旧无可挑剔:“辞亲时父亲大人说过,出嫁以后当恪守本分,妾身不敢或忘。既已为朽木氏一员,您的所在才是我的家,怎好逾越?”白哉却看见,她的笑意没有达到眼底,再礼貌,那生疏的语气也已经暗暗揭示了名嘉与娘家的关系似乎并不很融洽。 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护廷十三番的工作时间是极其规律的。朽木白哉一向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凌晨起身练习剑道两小时,而后更衣用早膳,便去番队办公,晚间回家后在议事厅面见家臣,处置政务,晚膳后去书房看书练字,露琪亚也每天有番队的工作,整个白天都不在家。事实上,每日在家里的真正的主人,也就只有名嘉一人,与白哉虽是夫妻,但每天见面说话的机会还没有同露琪亚多。 油小路对这种状况颇有些不满,觉得名嘉新婚如此,太过寂寥,而名嘉自己却乐得如此——她又不是嫁过来谈情说爱的,掌家理事这种事,横竖也不需要男主人参与。 在摸清白哉和露琪亚的时间表之后,她很快也调整了自己的作息,同白哉一样,凌晨即起——总不能让夫君自己梳洗更衣练习剑道,她为人妻子的还在睡懒觉吧?待白哉去道场,名嘉便梳妆更衣,开始安排一整天的各项事务,午膳后小憩片刻,趁着无人,去道场练习,然后赶在露琪亚回家之前重新收拾好仪容,稍微看看书做些其他消遣。 她无意在任何人面前显示自己除了掌家理事以外的技能,也不准备把道场练习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知道——合格的朽木氏主母所应该具备的条件中,并没有jīng于武道这一条。 关于朽木氏内务的接手,比名嘉想象得还要困难一点。 内总管泷山夫人与数位家老关系密切,势力从内宅直延伸到外务之中,表面上虽对名嘉恭恭敬敬,jiāo权时却处处下绊子。名嘉深知要限制泷山夫人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当下最关键的是要尽量得到白哉的信任,以后才有更多行事的空间,因而也不着急,只从饮食起居开始,一点一滴熟悉着这个新的环境。 油小路却对名嘉的态度不甚赞同。 在她看来,名嘉天之骄女,出身尊贵,既然已经成为朽木氏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自然理所应当成为内宅最高的权力拥有者。泷山夫人不过一个寄子家族出身的御年寄,居然胆敢给贵为御台所的名嘉下绊子,颇有分庭抗礼之势,简直是大逆不道!白哉既然有意限制泷山夫人的势力,那么在这件事上自然应该是全力支持名嘉掌管全局的,泷山夫人阳奉yīn违,名嘉当然可以向家主寻求帮助,更不要说白哉是名嘉的夫君,在油小路看来更应该帮着名嘉才是。 所以,看到名嘉不急不缓,反倒对泷山夫人避其锋芒,油小路非常焦急。 连个出身一般的女官都拿捏不住,恐怕其他人也不会对夫人服气啊! 九月十三,结城家正胜世子的嫡长子满月,大宴宾客。 这是结城家第一个新一代,家主齐顺和喜久荣夫妇十分欢喜。结城正胜与夫人和子感情甚笃,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自然也是期盼非常的,故而满月宴热闹极了。 请帖一早就送到了,里见清光和泷山夫人按照惯例列好了礼单jiāo由名嘉过目之后,礼物就这样定了下来。这是名嘉婚后第一次和白哉一同出现在公开场合,整个瀞灵庭的贵族都睁大眼睛准备从两人身上捕捉些政|治信号,故此不敢大意,早早便开始了准备。 宴会的宾客中,有大半名嘉都不陌生,但从前她是站在闲院氏的立场上评估这些关系,如今身份转变,自然要以“朽木夫人”的立场重新看待人际。 即便早已未雨绸缪,提前了解了朽木氏的jiāo际圈,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靠听就能掌握,所以名嘉也并不轻松。她身边可以信任的人都是从闲院家带过来的,对朽木家的情况知道得还不如她多,也不好频繁召里见清光到内宅问话,在这方面能询问的唯有泷山夫人一人。 因指点名嘉人际上的事,近来的泷山夫人可谓chūn风得意。 自从相模孝景辞去大总管一职,由里见清光接任以来,她行事就比以前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新总管年纪尚轻又没有家族做靠山,新夫人初来乍到与家主不过面子情,就连朽木氏的人际jiāo往还未完全摸清,人情往来还不得不倚重自己,怎能不使她产生这种错觉,认为自己可以在内宅只手遮天? ☆、Episode 20 “泷山夫人未免太过霸道!”站在朽木家的立场上向名嘉解释了一部分需要予以重视的宾客之后,泷山夫人颇有些高高在上的以挑剔的口吻告诫了名嘉一番,才故作姿态地告辞离开。她人一出门,油小路就皱了眉头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她已经忍耐多时了。 头痛地瞪了一根筋的rǔ娘一眼,名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她决定询问泷山夫人朽木府的人情世故以来,油小路就大为不赞同。理由是泷山夫人与名嘉立场不一,利益也不一,恐怕不会对名嘉尽心,还会误导名嘉。 有时名嘉委实觉得油小路计较那些细枝末节没意思得很,不仅毫无所获,还给自己徒增烦恼。她们在朽木氏初来乍到,必得依仗一个熟知情况的来带路,至于泷山夫人给出的信息,名嘉当然也不会完全相信——毕竟就如油小路所虑,泷山夫人的利益与自己,到底还是有不同的。 白哉从议事厅回来,名嘉还在卧房旁的次间对着一沓写了人名的纸张理关系。泷山夫人虽对她讲了这些人家与朽木氏的渊源,但名嘉少不得要加上自己的分析判断才不致偏听偏信,见白哉进来,忙把桌上的纸笔归拢在一起,上前帮白哉更衣。 “看的什么?”白哉随意瞥了一眼,仿佛看见几个人名,知道名嘉这几日都在准备满月礼的事,便随口问道。 本不想用这些内宅事务让白哉分心,但念头转了一圈,名嘉又改变了主意。 “也没什么,家里一些常来往的人情。我还不熟,问了泷山夫人之后正在自己看呢,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若是不麻烦,殿下帮我看看?” 该以何种态度对待jiāo际的人家,没有谁比朽木白哉这个家主更清楚。从前她习惯了一个人判断,加之出嫁前就知道朽木氏需要的是一个有所担当的主母,便没想过把自己的职责拿去麻烦白哉,不过她刚嫁过来,遇到什么事,当然是要听夫主的吩咐了! 自己私下用功,也得让被照顾的那个领情不是? 满月宴当天,结城家早早就开始了忙碌,家主结城齐顺和夫人喜久荣一内一外,主持宴客,世子正胜笑容满面喜气洋洋,无论何时,新一代的降生对于一个家族而言都是值得庆祝的喜事。 白哉与名嘉联袂而来。这对新婚夫妻容貌过人,站在一起颇为养眼,又俱都出身尊贵,势力雄厚。婚后第一次于宴会上亮相,年轻的朽木当家陪着夫人乘车而至,下车时甚至体贴地等在旁边,这对于冷淡高傲的朽木白哉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温和。 两人都穿着印有朽木氏家徽的礼服,衣衫颜色相得益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场垄断式的联姻都取得了它应有的效果——闲院公主成功地坐稳了她“朽木夫人”的宝座,今后朽木氏和闲院氏的关系自然更为牢不可破,同时两家身后的其他势力要如何来往,却还有待观察。 名嘉一贯与和子jiāo好,这在贵族圈中已不是秘密。在府门处见到了迎宾的结城齐顺夫妇,礼节上的寒暄过后,名嘉便由喜久荣夫人亲自陪同,前往和子的房舍探望刚出月子的和子夫人及小世子。 名嘉来得不早不晚,和子房内已经有了几位结城氏的亲眷和平素要好的夫人小姐先到了,见名嘉进门,纷纷行礼问好,将上座空出。 名嘉大婚时,和子正临近产期,故此并没有出席,这是千熊的生辰宴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和子看名嘉依旧妆容清丽,未上大妆,脸色显而易见红润饱满,就知道她处境委实不差,心中先暗暗松了口气。 以名嘉的聪明,只要夫君予以尊重,她就能把日子过好。做朽木夫人虽然责任重大,但好在朽木白哉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看名嘉的样子,两人应该相处还算不错——要知道一个人生活是否顺意,可不是能够装出来的,名嘉心胸阔朗,只要维持基本的礼遇,想来不至于钻了牛角尖。 rǔ娘将小世子抱出来见了见人,新生的婴儿裹在柔软的被中,五官还没长开,手脚都胖胖的,大约是吃饱了正犯困,几位夫人围着打量的时候也没有睁开眼睛。名嘉与沙都年纪相差不大,对方是个孩子时她也还小,等千熊出世她就去了别院,所以没怎么见过小孩子,很是新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似乎与正胜大人相似多一些?”就着rǔ娘的手端详了一会儿婴孩,名嘉探寻地望了望和子。 “我也看不大出来。是母亲大人说,与正胜大人幼时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倒把大人稀罕得不行,想起来就要对着端详一番。”和子生产过后气色不错,脸庞比之前稍微圆润了一些,闻言笑容满足,名嘉就由衷地为她高兴起来。 “生子肖父,是福气呢!” 和子嫁到结城家也有将近三十年,夫妻感情虽好,如今产下世子,也正是多了一重保障。 听出了名嘉话中的未竟之意,和子了然地回望过来:“我只盼着他一生顺遂就是了,父亲大人先赐了rǔ名‘长丸’,大约也是希望他能将福气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另一边抓住时机想要凑趣的桥本夫人赶忙接上了话题:“正是这个道理。朽木夫人与和子夫人亲厚,又正是新婚,我们都盼着什么时候能沾沾您的福气呢!” “承您的吉言。”名嘉大方地笑了笑,但和子却看见,她在回答的时候微微坐正了身体,已不再看着rǔ娘怀中的长丸了。 须臾,新典侍过来传话说家主大人和世子要抱小世子去前面给宾客们看看,rǔ娘忙跟着退了下去,和子得了空,这才悄悄与名嘉说起小话。 要说她最关心的问题,那自然就是——“白哉殿下对你怎么样?” “殿下是君子,对我自然是尊重的。”虽这样说,和子却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夫妻之间如果只有尊重,那想来也没多少情分,更别提名嘉如今还是称呼对方为“殿下”,分明就全是客气。可是看着密友一张脸笑容恬淡、面色润泽,她又不能认为名嘉是受了委屈的。 从一开始,她对婚姻就没有过更高的期待,也因此,在桥本夫人提到孩子时,才反应淡淡——互敬互爱已然是假象,那么继承人显然也只是个任务罢了,并没有什么情感上的期待。 内外宾都其乐融融,但结城家的总管成住却正在极端苦恼中。 今天的宴会来宾不少,客人由家主亲自接待,而为长丸少主送来的贺礼都由宾客身边的侍从将礼单jiāo给总管入库。成住已任总管多年,类似的事情早已经办熟练的,只需要对照礼单收礼,事后回报给家主,待下次再有其他人家办宴时,照着互相来往的规矩回一份就是。 但是现在,他拿在手上的这份礼单有些烫手。 这是朽木白哉殿下夫妻送来的。 以往,以朽木氏贵为四大贵族之首的地位,结城家虽也是上级贵族,但彼此jiāo往不多,人来客往也不过遵循着礼节不失礼即是。然而今天拿到手的这份礼单,却是一份厚重得叫成住觉得有必要立刻告知家主知道的单子。 平白无故突然送了厚礼,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忽视的信号。 齐顺得了消息也很是惊讶。他一直在前面宴客,白哉夫妇到得不早不晚,也并不见朽木白哉有任何与自己或正胜亲近的举动,结城氏又素来与朽木氏算不上通家之好的,会有什么事要在礼单上做文章?可要说这么一份礼物没有什么含义,齐顺却也是不信的——朽木白哉虽然年轻,但继任家主以来可是素来周密又严谨,绝不会做没有意义平白无故的举动。也许是自己想不到的什么要求?他暗暗盘算着等一下找个机会探探对方的口风。 时下贵族大宴上,流行的余兴节目是曲水流觞,顺流浮动的鲜花停在谁面前,谁便要当场赋和歌一首,颇为风雅。白哉一向对此无可无不可,一边听着旁人的词赋,一边漫不经心应付身旁宾客的jiāo谈。朽木氏与结城氏算不上至jiāo,没必要陪坐整场宴会,他准备再过一会儿就告辞离席。 正这么想着,新鲜的大丽jú漂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众人立刻来了jīng神。 “白哉殿下文采出众,我等真是好运气!” “殿下的书道大家风范,有眼福一睹为快,实在是我等荣幸!” …… 结城正胜拿来笔墨,侍童手脚麻利地伺候在桌旁,白哉提笔思索片刻,一蹴而就。 “明わた流 ひかりもみえ亭风越の 高根はれ游く よるのうき久毛” [霞明光流转,风月亭可见。峰顶行将逝,薄云淡飘浮。] 字体苍劲挺拔,风骨凛凛,句中意境高远清澈,淡泊宁静,又引来一阵赞叹。 结城正胜就笑着恭维道:“白哉殿下高风亮节,胸怀宽广,才能写出这样大气的和歌。若不介意,这份墨宝在下是否可留作纪念?” 对正胜的热络略有诧异,白哉礼貌颌首:“承蒙不弃。” ☆、Episode 21 男宾们做和歌,女宾是不参与的,但曲水流觞上的作品有时也会被传到后面来欣赏一番。这边墨迹一gān,就由小姓送去后宅,名嘉自然也沾光听了许多溢美之词。 听小姓说这幅字已被正胜世子求来做了纪念,大家羡慕了一会儿就jiāo由小姓拿下去好好收了,和子在名嘉没注意的时候投了个探寻的眼神过去。 丈夫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不是那种汲汲营营的小人。若是想攀附朽木氏,自己与名嘉是密友,他何必要求朽木当家一幅字来表意?宴席上出什么事了吗? “犬子满月,白哉殿下愿意降贵亲临,在下不胜荣盛。”和歌尚在继续,正胜却坐到白哉身边,殷勤地为对方斟满酒盏,仿似随意道,“您大婚时在下也有幸受邀,只是正逢拙荆临盆,怕冲撞了喜事,未能道贺,实在是惭愧。” “哪里话。您得获麟儿是喜事,我也为您高兴的,些微小事,还请不须挂怀。” “话虽如此,到底有些怠慢。尊伉俪还特为犬子备礼,深情厚谊,在下莫敢或忘。” 白哉挑了挑眉,睨了旁边的正胜一眼。 既然已经来观礼,备礼这种事自然无需多言,更何况也没有主人亲自点验贺礼的道理。不过一般人情往来的规格,至于让结城正胜专程拿出来说?还称其为“深情厚谊”,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这次礼单,名嘉是拿给他看过的,由里见清光和泷山夫人按照两家历来jiāo往的规格准备,并无逾越,能让结城正胜特意过来声明,难道是名嘉又追加了什么不成?考虑到她与正胜夫人和子的关系,这似乎也不无可能,但成婚一月,白哉却觉得名嘉并不是那种自作主张的性格,也很难想象她会对自己阳奉yīn违。 不过这些事目下却无法立刻查清,不管事出何因,既然正胜在试探他的意思,白哉也必须立刻给出回答。 他就端起酒盏微微笑了笑:“拙荆与尊夫人素来要好,我不过聊表寸心,正胜大人不必客气。” 原本名嘉以为,以朽木氏与结城氏素来的关系,大约外面的和歌做个三四回,白哉就该准备离席了,见半天没有动静,心中还有些奇怪。不料前面宴席上服侍的女中过来替白哉传话,说知道名嘉与和子多日未见,让她们多坐一会儿也无妨。众位夫人听说以后纷纷羡慕白哉对妻子尊重体贴,就连和子也觉得大约是自己担心太多,朽木白哉的确对名嘉不错,只有名嘉自己心中不免惴惴。 难道是外面有什么事不想让她知道,才刻意叫她拖在这里的?不然朽木白哉怎么可能专程在人前表现出这种贴心之举来?事出反常即为妖啊! 直陪坐到大宴结束,名嘉才由和子亲自送出来,刚到门口,就见白哉由齐顺和正胜陪着,等在车架前,见她过来,便对两人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便告辞了,您请留步。” 名嘉脑子都晕了,极力控制才没有在人前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席上收到传话时,她本以为白哉已经先离席,不过是允许她多待一会儿,谁想到对方竟然会等在门口和她一起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车轮平稳地滚动着,宽敞的车内,夫妻二人对坐,都未发一言。 名嘉心中虽疑惑,但白哉不说,她也不好问,只得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奈何白哉从来都面无表情,她看不出什么来。 她的目光并没有多么隐晦,白哉理所当然注意到了。见名嘉对于自己等她一起回家这件事十分意外,种种表现都只是惊讶并没有忐忑时,他才肯定,名嘉应该也不知情。 但是,备礼的是她,礼单出了问题她怎么能不知道?白哉想不通。 “席上,正胜大人特地过来道谢,说长丸年幼,我们能来道喜的这份深情厚谊他深表感激。”意味深长地看了名嘉一眼,白哉语含深意,“你为宴席之事,近日多有费心,辛苦了。” 名嘉敏感地抬起了头。 朽木白哉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为了这次大宴都做了什么准备,要赞赏她辛苦,早就说了,何必等到今天?再说,礼单是里见清光和泷山夫人定的,她早已拿给对方过目,不过是一般的规格,她甚至都没做删减变更,哪里辛苦?按照她对自己这位夫君的理解,朽木白哉可是从来不说无用的废话的。 是说,送的礼出了什么纰漏吗? 长长的一份纸单轻飘飘落地,落在油小路面前,名嘉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礼单定下来之后她就没有再过问过,却怎么也想不到油小路居然胆敢私下加送了那么多礼品!她知道油小路一贯是有些短视的,又偏爱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争qiáng好胜,但以往也不过是在自己耳边聒噪些,她弹压几句便是,何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名嘉声色俱厉,油小路大约还敢仗着从小看大的情分辩白几句,但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透出的光冰冷森然,语气却冷静得过分。房内服侍的侍从已经尽数退了出去,只留下油小路一人跪着,她止不住发起抖来。 直到这时她才记起,自己伺候的这位殿下,从来不是个能随意被摆布的主子。 “我是想着,夫人与和子夫人亲厚,这次和子夫人又是大喜,您出嫁的时候两人也没能见面,礼厚些,也……也是夫人一番心意。”明明做的时候很是觉得理直气壮,如今说起来却结结巴巴,油小路硬着头皮抬起头来,希望名嘉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该送什么规格的礼,你倒比我清楚,比家主大人清楚,是不是?”名嘉失望地闭了闭眼睛。 听出了这句话中淡淡的疲惫,油小路不敢怠慢:“夫人,泷山夫人明知您与和子夫人关系自不同旁人,就该提早为您考虑到。您对她仁慈,又要面子,可您也该想想,若事事由着泷山夫人摆布,您这个当家主母威严何在?” 耐着性子深吸了口气,名嘉见油小路还是执迷不悟,失望的同时也深刻反省着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宽容了,看在她是自己rǔ娘的份上多有忍让,反而让她渐渐没了分寸。 “泷山夫人是朽木氏的女官,所作所为皆是朽木氏的立场出发。便是热衷权势,也是一心尽忠的。我初来乍到,连人际关系都摸不清,这种时候听她的,qiáng似我自己闭门造车……” “可是她忠于朽木家,却不一定是和夫人您一条心啊!”油小路忍不住喊了出来。 名嘉顿时面沉如水,气极反笑。 原来,这位rǔ娘赌得是这个气。 她竟然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想法。 “你说,泷山夫人忠于朽木家,却与我不是一条心?”bào涨的灵压让房内桌几上的茶杯瑟瑟发抖,名嘉心底发凉,再无犹豫,“你可知道我已经出嫁了?朽木氏的利益就是我的立场,我与家主大人夫妻一体,分的什么你我?对家主尽忠就是对我的忠诚,你想不明白这一点还在我身边伺候的什么?” 嫁过来一个月,她日日夜夜小心谨慎,事事不敢逾越擅专,费尽心思尽量让自己尽快融入这个新的家族,新的环境,想尽办法让朽木白哉能够对她多一些信任。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朽木夫人”的位子上越坐越稳,才能找到生存之道。而因为油小路的自作主张,她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会回归原点了。 更别说,她所抱有的这种想法,本身就与名嘉的用意和利益相悖。 “你去高尾别府反省吧,几时想清楚了,再回来伺候,要是还不明白,也就不用回来了。”毕竟是她的rǔ娘,从小服侍的情谊,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伴她一道去了近江别院,如果可能,名嘉也并不想对身边的人赶尽杀绝。油小路目光短浅,却也不是个内心藏jian之人,以后如果能不再犯,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油小路离府时是带着七八名部屋方一起乘轿从侧门离开的。 名嘉气她自作主张,可若是公开发配,难免连着自己的面子在里面。主母的rǔ娘,却被当家主母自己贬到别府,这中间无论是出了什么事,也要带累她的名声,一个不小心,要是传出了油小路那句“忠于朽木家却不一定和她一条心”的话,她以后在朽木家恐怕就寸步难行了。为此只好对外声称是自己派rǔ娘去打理陪嫁的别院,做足了脸面,才勉qiáng锁住了风声。 “您别气了,她那个人一贯有些糊涂,您要是觉得不能教,就另寻个地方给她,也不算辜负了一场情分。”松岛看名嘉心气不顺,不免宽慰几句。 她其实对油小路也并无好感,此前还曾经私下提点过她不要太过自以为是,谁想竟是对牛弹琴,丝毫也不管用的。没能帮上忙还让她最终给名嘉造成了麻烦,松岛也深觉愧疚。 这次是夫人念旧,倘若这个女人还是不明白,以后这个恶人,就由自己来做好了。夫人嫁过来本就殚jīng竭虑,总不能再为了个无足轻重的蠢人被挑了毛病! ☆、Episode 22 “都是我御下不严,管束不力,累得您为我圆场,实在非常抱歉。”名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忍不住发烧,想起宴会当天白哉的种种举措,更是觉得自己办砸了事情,头就垂得更低了。“原是我私下要送的,下人们行事不妥,误上了单子。” 夜幕已至,侍奉的从人都退出了房间,白哉靠着chuáng栏看书,见名嘉态度诚恳,姿态谦恭,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要说这件事,完全是下人自作主张,白哉其实也不很信,至少他就从未见过这般胆大包天又愚不可及的侍从。可是要说名嘉知道前因后果,看她如今的模样,再想想一直以来她的行事,白哉也是不大信的。 平心而论,这事处置得极为妥当,既全了面子,也做了惩戒。犯事的毕竟是名嘉的rǔ娘,她能如此行事,正说明她内心坦dàng,没有藏私。可是,究其原因,究竟为何发生了这种纰漏,原因不也是明摆着吗? “油小路夫人是你rǔ娘,自然心疼你的。她是觉得你委屈吧,这都是人之常情。你也不用太小心,我没放在心上。”合了书,白哉淡淡道。 是的,这才是让他心中不快的原因。 送礼多寡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在意的,是油小路为名嘉在鸣不平。 无视朽木氏的规矩,过分qiáng调主母的权威,不过是因为她觉得,以名嘉的才gān出身,不该屈居绯真之下,给他做继室罢了。 觉察到白哉语气中的冷淡,名嘉心里一凛,暗暗叫苦。 尽管已经尽量补救,但还是让白哉对自己生了隙。 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婚前见过的区区几面也不过是让他们从完全的陌生人变成了见过几次面的认识人而已。就像她需要小心翼翼观察和摸索才能渐渐了解朽木白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样,白哉对她也完全不了解,但与她不同,他也不需要反复考量究竟如何对待她才最为合适。 毕竟是她要靠着他过日子,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更何况有绯真夫人在前,就算自己不表现,也有太多的人将白哉的两任夫人自觉不自觉地作对比,她自己出身又实在显赫,而这却是绯真夫人最欠缺的一点。 正是因为明白这种差异,名嘉才尽量避免高调,尽量用迂回的手段尝试站稳脚跟,接掌内务权柄,就是怕太过张扬让白哉觉得自己仗着出身目空一切,更怕他疑心她是故意与绯真夫人作对比。 没想到还是犯了忌讳。 见白哉说完话就准备就寝,名嘉知道这种问题拖得时间越长越糟糕,脑中飞快转过几个念头,她稳住表情,不动声色:“殿下,我记得当年苍纯大人离世时,我曾与父亲大人来朽木府拜祭,还与您见过一面。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白哉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名嘉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但他仍然点了点头。 “我听说您与我兄长都师承善条康信大人,兄长生前也曾说过,您秉性坚韧,行事果决。后来兄长去世,我跟在父亲身旁时,也不曾忘记兄长所说。”名嘉表情认真,语气平缓,虽然说的话似乎与方才他们讨论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关系,但白哉知道她不是个无缘无故说废话的人,故此也认真听着。 “族中对我以女子之身承嗣有过颇多反对,我自知无法左右他人,唯有以实力说话。说来您也许不信,您曾是我努力追赶的目标。” 见白哉露出诧异的表情,名嘉知道自己所言已经奏效,缓缓吸了口气,不敢有半分放松:“不敢与殿下比肩,但是我却也能说一句,凡我所真心不愿之事,无人可bī迫我。” 她目光凛然,语气坚定,白哉似有所觉,脸色有了些温和。 “若我的确觉得嫁与您是委屈,便不会嫁了。”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绯真夫人是您的原配正室,心中所爱,这些我在出嫁前都知道,如果我只是单纯追求身份尊贵,权势利益,又何必违心做选择呢?”迎着白哉深沉的眼,名嘉觉得从未有如此这般镇定。 “我的夫君,品性正直,沅芷澧兰。嫁给您,是妾一生之幸,从未有过委屈。” 因礼单引起的不快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也许是觉得名嘉确实足够忍让,而自己相比之下未免小人之心,接下来的日子里,名嘉明显感觉到了来自白哉的善意。 她平时早晨送了白哉和露琪亚出门去番队,午前处理内务,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就去道场。朽木家有大小四个道场,最大的一个位于大宅的西北侧,供守卫宅邸的武士们切磋练习;另有两个稍小一些的,一个在白哉的书房边上,旁边设了浴房和次间,是白哉的专用道场,另一个则位于前庭东侧,是为他的近卫及小姓准备的;后宅西北角还有一个小道场,供露琪亚训练所用。 名嘉练习所借用的,也是后宅露琪亚的这间。 她的斩术师从新yīn流大师柳生宗介,与正统的一刀流相比,更偏重技巧性和灵活性。因女子与男子体格上天生的差距,她无法在力量上取得绝对优势,在反复尝试之后,名嘉选择了柳生派新yīn流有别于其他流派的技能——“居合斩”与“无刀取”,将速度和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柳生宗介弟子不少,但大部分学生是以jīng进剑术、上阵杀敌为目标进行修行,对于柳生派提倡的“避免杀戮”这一观点,不少人并不很赞同,毕竟他们最终都要进入护廷队成为死神,阵前对敌难免要开杀戒。 名嘉则不然。她磨练剑技初衷只是修身养性、具备一个合格继承人所具备的条件,后来久经尝试却得到一把冰雪系斩魄刀,就更加不愿在人前与人刀剑相接。柳生派的奥义极端契合名嘉的目的,因而她修习也进步迅速,是柳生宗介的得意弟子。 她一个人练得投入,却不防露琪亚提早回家,一拉开道场的门,一把竹刀就兜头劈下,猝不及防之下仓皇后退两步,重心不稳坐到了地上。 名嘉在感觉到门口有人时就已经收了力道,只是去势太急尚有惯性,好在露琪亚平时也有勤奋练习,且自己拿的是竹刀,闪躲得快并没有伤到,只是看黑发少女一脸目瞪口呆,想来是没有料到这一场景。 “嫂子,您……”一贯高雅示人的长嫂穿着gān练的道服,手中拿的虽是竹刀,但就从拉开门的瞬间所看到的也能推测,名嘉是极为jīng于剑术的。方才那当头一劈,力道虽刻意收敛,锋芒却依旧外露,若用的是木刀,自己额头上怎么都要留下一道伤口了。 习惯了名嘉振袖打褂的优雅举止,露琪亚一时呆愣当场,甚至忘记了自己有些沮丧的心情。 “有没有伤到你?”名嘉连忙放下竹刀扶起瞠目结舌的露琪亚,见小姑娘犹自一副震惊的表情,不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在家无事,所以借用了你的道场……” “啊我没事的嫂子。”见名嘉面露歉疚,露琪亚赶忙摆手,“只是一时没防备,有些意外,是我自己太笨了……”说着,眼神又暗了下去,声音也有些沉闷。 看样子,是在番队发生了什么事呢!今天回来的时候也比平时早了不少。 不过看露琪亚并没有什么要说的意思,名嘉也不勉qiáng她,从善如流道:“是准备要练习了吗?那么,我先出去了。”说着不等露琪亚说话,就关上了道场的门。 道场内只剩下自己一人,露琪亚却提不起jīng神去练习,抽了把木刀握在手里,她的神情却非常迷茫。 她想起拉开道场门时看到的名嘉。真正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却不止于此,与女子柔美的体态相对的,却是一刀一剑中所蕴含的锋芒与锐利,一双明亮的眼睛望之凛然,一改平日的优雅温和,进退之间暗藏杀气。 那是真正的战士所拥有的姿态。 她自己原本就剑术平平,在真央念书时,也唯有鬼道还算优秀,然而被朽木氏收养提前从灵术院毕业进入番队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才能在众多的死神中只是平庸。 入队仪式那天,她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才敢向兄长禀报情况,却因被询问席次而深感自卑,此后,她一直努力练习,却从未被允许参加席官挑战赛。 今天,又是新的一次挑战赛的日子,然而她的挑战申请仍然没有通过,被驳回的原因是“认为尚不具备挑战席官之能力”,这让露琪亚十分沮丧。 队里的队士大多都兴致勃勃去观看挑战赛了,她一个人心情沉重,本来憋着一股气想回家好好练习的,却被名嘉那漂亮的身手深深打击。 果然,自己就是不行吗? ☆、Episode 23 离了道场还没回房,就见一个女侍急匆匆从奔过来,名嘉不由皱起了眉头:“慌慌张张跑什么?” “夫人!”女侍见了她,当即松一口气,“家主大人回来了。” 今天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回事?名嘉愕然。却也不敢怠慢,立刻加快脚步向卧房走去,心里也不由紧起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白哉已经换下了队长羽织和死霸装,感觉到名嘉的灵压,随口问:“你去哪里……”话没说完,微微睁大了眼睛。 名嘉身上还穿着尚未来得及换下的道服,乌亮的长发束得整齐,白皙的脸颊因为一下午的练习,泛着健康的粉红。 此时的名嘉看上去不像个娇美优雅的贵族公主,而是个真真正正的武士,gān练而锋锐。 白哉的声音就突然滞了下。 他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不在家时名嘉都是做些什么的。成婚以后他没再管过任何家事,名嘉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他白日要去番队,晚上回来还要处置外务,看书练字,与名嘉见面的时候少之又少,他也没想过分出一点心思去探究一下妻子的日常生活。 白哉当然是知道名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贵族小姐的,不过对于他而言,能做好掌家理事的本分就达到了他的要求,至于名嘉要做其他事,只要不妨碍什么,他既不关心也不想管。这是他第一次见名嘉穿道服,心里才突然有了真切的认知——她是会去道场练习的。 难怪曾经问过自己家里道场的用途和各人使用道场的时间。 这么一想,似乎名嘉从不提任何要求,也生怕给任何人添麻烦似的。不过是想用道场罢了,如果她向他明说,家里也不缺她一个人的地方,让近卫都去宅子西北侧的大道场便是了,可她就是生怕麻烦到他一样,宁愿问清了每个人的训练时间后自己挑个不会妨碍到别人的时候,也一句不提。 此时见名嘉一脸被发现了什么的尴尬,白哉突然有点想笑。 “你每日都这时候练习吗?”名嘉正觉得别扭,冷不防白哉这么问她,听声音似乎还很温和,她有点受宠若惊——还以为自己这番行为看在最重规矩的朽木白哉眼里是逾越呢。“想用道场和我说就是了,家里也不是没有。” “也不是刻意。”感觉到白哉的善意,名嘉笑了笑,“只是刚好这时候有空。” “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见名嘉明显避讳这个话题,白哉也没多问。虽然不知道她究竟为何会以为自己反对她练剑术,但既然不提,名嘉也有自己的道理,他以后多留心点、能给方便的时候给一些就是了,今天横竖他也不是打算回家抓现行。 想到自己提前回家的原因,又不免有些无法言说,想了想最后仍是掩饰性地gān咳了一声:“番队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你先去换衣服吧,我看会儿书。” 名嘉一肚子疑问匆匆下去沐浴更衣,其间打发了女侍去小道场看看露琪亚的状况,等她梳洗完毕后,女中也带回了消息。 小道场自她走后就再无动静,露琪亚小姐似乎并没有在练习。 回想道场门口小姑娘略带些沮丧的神情,名嘉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换了件浅碧色小袖,迅速挽好头发回了房,白哉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书,手边放了杯茶却没喝,听见拉门的响动也只是抬头淡淡分了名嘉一个眼神就低头回到了书页。名嘉给侍女们使了个眼色叫她们退下,自己挨着白哉坐下,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名。 是宫本武藏的《兵道镜》。 义妹心情沮丧到甚至来到道场都无心训练,做兄长的明明担心其状态,早早回家,却装模作样在房间里看《兵道镜》?意思是说,无论何时,都应该保持一颗剑士之心,宠rǔ不惊,自控自省吗? 要说他不关心露琪亚,名嘉第一个不相信,可要说他关心,又何必摆出一张冷脸来? “露琪亚在道场,可能不知道您回来了,要不要派人通知一声?”名嘉很有些明知故问,果然见白哉翻书的手一顿,声音难得透了点被看穿了什么的láng狈。 “不必。专注练习即可。” 名嘉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许是因为白哉今天明显的善意和有别于往日冷峻的表现让他看上去多了丝人气,名嘉不再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她现在开始有点了解自己这位夫君口是心非的特征,也就不像婚前那样拿捏不住对待露琪亚的态度了。 “您知道露琪亚今天怎么了吗?”她问得单刀直入,心里多少也有点为小姑子担心。 据她平时观察,露琪亚虽然在白哉面前拘谨,但却不是个软弱的人,平时自主练习一向很勤奋,就算白哉对她态度冷淡,也还是尽量努力想让兄长满意。这样的人,得遭遇了多大打击才沮丧至此啊? 白哉沉吟了片刻,原本还qiáng撑着面子,见名嘉完全看穿了他对露琪亚的关心,别扭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妻子的疑问:“今天是十三番队的席官挑战赛。” 就算他公务繁忙平时不太注意家里的事,也知道名嘉对露琪亚的态度不能不算友好了。他自己无论如何摆不出一副关心妹妹的兄长的样子,如果名嘉与露琪亚能相处得契,怎么都算一件好事。而且,以名嘉的聪明,到了如今大约也看出了他对露琪亚态度的奇怪之处,至今不问,恐怕也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只有他真正信任她,这些事情才会告诉她知道,这是夫妻之间的试探,也是名嘉所作的努力。 成婚一月有余,他也已经有所感觉,这个妻子不是仅仅会困于内务的绵软个性,也有能力得到他更多的信赖和尊重。 以朽木白哉的含蓄,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名嘉已经觉得满足了,她看着白哉的表情,心中却还是稍微有些疑惑。 因为在席官赛上挑战失败了所以觉得沮丧?放在别人身上有可能,可是露琪亚却不是这种会被些微失败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性格。与其说是挑战失败,倒不如说是低落于不被认可的事实。 朽木白哉的妹妹,不管兄妹真实关系如何,在外面总是没人敢在明面上给不痛快的,要是连白哉都知道席官赛上有什么不快发生,那就不是小事。但他却只含蓄地背后关心,并未生气,显见不是有人欺负露琪亚,也并非是关于尊严的事件。 又有什么事,是白哉认为不很要紧,而却让露琪亚觉得自尊受创的呢? “您何必做这种劳心劳力之事呢?我看露琪亚并不是吃不了苦的性子,您何妨让她试一试?”浅笑着给白哉换了一杯热茶,名嘉语气却非常笃定,“她原本就是从真央提前毕业的,又没经过入队考核,您再阻了她参加挑战赛,不是叫她更为难吗?长此以往,还以为您厌恶她。” 几句话下来,名嘉只看见白哉睁大的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怎么……” 这反应相当于侧面肯定了名嘉的猜测,她就更加胸有成竹起来,不仅笑着开起了白哉的玩笑:“您若当真不在意,怎么以前不见您番队无事,早点回来与我说说话的?” 早知道名嘉的聪明,但此时白哉仍然觉得之前是自己低估了她。就凭着自己一句话,就能推断出这么些事情,不仅仅靠智慧,还有她对每个人的了解。 他们原本都是陌生人,对彼此的了解程度半斤八两,平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但是名嘉对自己的了解,显然比自己对她要深得多,可见平时下了多少功夫。说她是小心谨慎也罢,未雨绸缪也罢,在这段婚姻中的付出,她显然比自己更jīng心。 就算她所作的一切跟双方感情没什么关系。 尽管白哉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已经渐渐熟悉他的名嘉知道,自己这番大胆主动的猜测和玩笑并没有让他生气,甚至可能还赢得了对方的某些赞赏和好感。 她心里就松下了一口气。 作为朽木氏的主母,这个家的内务迟迟早早,她都要抓在手心里。泷山夫人的霸道与跋扈当然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但要拔除对方的势力,名嘉不仅需要得力助手在内宅帮助管家,更需要得到最高掌权者无条件的支持。 由于长期缺乏女主人,朽木氏的内务和外政关系之密切大大超过闲院家,他们这桩婚姻又是政治联姻下的产物,她背景虽深,目前却仍然是单打独斗。朽木白哉对她客气归客气,却并没有进一步的深度了解,就算她恭顺小心,他对她的信任仍旧十分有限,区区油小路的自作主张,也会带来双方关系的毁灭性打击。 要接掌内务,成为这个家族真正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名嘉得集中全力对付各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如果不能得到作为家主的白哉无条件的信任,但凡遇到个什么事就得想方设法去解释和沟通,她一个人根本分|身乏术。 解决好家族成员之间的关系,作为这对义兄妹之间的润滑,这个切入口的度虽然难以把握,但却是一条捷径,这尝试的第一步,名嘉走得很稳。 ☆、Episode 24 既然已经被妻子看破了想法,白哉也就没必要再撑着口不对心的态度,索性说个明白:“身居高位,便责任重大。十三番队是净化队,若做了席官,任务的数量与难度就不仅如此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原因,但白哉亲口承认,还是让名嘉大为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朽木白哉绝对是个视家族荣誉高于一切的男人。他有着武士的坚韧、勇敢、正义与道德,也坚守着作为家主的荣誉、责任、义务与高贵。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以弘扬贵族的风度与家族的荣耀为目的,比之生命,这些更是朽木白哉的风骨。 能让这样一个人出于保护人身安全的目的而断绝其成为席官的可能,白哉对露琪亚绝对不是一般的爱护了。 名嘉就想到了出嫁前,瀞灵庭那个甚嚣尘上的传言。 因露琪亚酷似亡妻绯真的容貌,才破格从真央灵术院收养其作为义妹,甚至不惜为此与长老会针锋相对,还传出了这些有损清誉的流言蜚语。 曾经,名嘉认为那不过是无聊人士的无聊传言,大多也是源于嫉妒而为,并没有当一回事。婚后她也刻意观察过,白哉是很少与露琪亚有任何jiāo流的,就是有什么话,也多是通过管家或自己来传达,说是义兄妹,却大有可能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露琪亚见到白哉的态度更是惶恐至极,压根不是备受宠爱的表现。 但就是如此,这个人却背地里做了这么些源于爱护的行为,与其说城府深,倒不如说平时的表现是“爱之深,责之切”了。 “能做您的妹妹,可真是件幸福的事呢!”名嘉忍不住感叹,“既然您认为这是对露琪亚最好的做法,想必假以时日,她也能有所了解。您就不必牵挂了,我会看着她的。” “麻烦你了。” 露琪亚直到晚饭时间才从道场出来,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没什么jīng神,换了常服对兄嫂行了礼就座,就沉默地拿起了碗筷,有些机械地夹着面前的小菜,明显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站在名嘉的角度,其实不很理解露琪亚微妙的自卑感。她天之骄女,无论从出身还是经历,从没人敢看低她,她又一贯性格qiáng硬,就算一时有做不到的地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只会加倍努力。如果让她与露琪亚易地而处,她也只会想方设法jīng进自己的实力,以备下次挑战。不过作为一个被收养的义妹,身边人又是那种态度,想必心里也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 虽然境况并不十分相似,但名嘉还是想到了自己当初迟迟不能悟刀时的心情。 “露琪亚,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名嘉一开口,露琪亚像是被从沉思中突然唤醒了一样,打了个激灵。 “是!嫂子您请讲。” “其实,我每日也想做些剑术上的练习,不知道可不可以与你一道?”露琪亚下意识看向白哉,见他依旧面无表情,没看出来对嫂子的要求有什么反感或意外,也看不出是否支持她们一同训练。 再看名嘉,表情温和,语气从容,一双眼睛清澈通透,微侧着身正对着自己,并没有看大哥的脸色。似乎并不担心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让大哥不快。 “是,这是我的荣幸。”她恭敬回答,内心却有些羡慕名嘉。 就算平素在大哥面前恭谨温顺,毕竟是出身世家的公主,就算在大哥面前也不会气弱。哪像自己,连参加挑战赛的资格都没有,原本就害怕做错什么,如今更是觉得抬不起头来。 既然已经说定与露琪亚一同练习,第二日晨起,名嘉就没有再避讳白哉,而是麻利地换上道服束了发,就去了小道场。 露琪亚似乎已经收拾好前日的沮丧,出现在道场时看上去jīng神不错。名嘉挑了一把竹刀,征询地看着露琪亚:“我自小多是用竹刀练习,可以吗?你要是用不惯,我们便用木刀吧!” “不,怎么能让嫂子迁就我?我们就用竹刀就好。”赶忙放下已经用惯的木刀,改选了一把竹刀步入道场,露琪亚深吸口气,盯紧对面姿势标准的名嘉。 昨日惊鸿一瞥已让她知道,名嘉绝不是半吊子,也不是一时心血来cháo才说要练习剑术。虽然不至于自恋地认为嫂子是专程为了陪自己才来的,但露琪亚也明白,如果不拿出十二分认真来对待这次练习,她会让名嘉失望。 面对面站在道场上,露琪亚集中jīng力观察着,不放过一丝细节。名嘉双手持剑,站姿如松,气息稳定而绵长,眼神犀利毫无动摇,全身都处在一种放松与紧张临界点的状态。露琪亚相信,只要有任何风chuī草动,名嘉这个状态都能保证她最快速度做出反应。 既然等不到对方的破绽,那就只好先攻为上! 脚下蓄力,后撤半步的脚弓刚刚踮起,竹剑还未曾真正活动,对面名嘉已经身形一晃,迅速向前推进,竹剑平刺而来。 好快!心中一凛,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拼尽全力将偏离中心的剑尖收回,格住对方的刀,露琪亚冷汗立刻浸透了后背。双手发力的同时身体远跳,拉开距离之后她一跃而起,按照平时训练时习得的要领,将身体前倾,利用冲势加大力道当头劈下,名嘉站在原地不闪不避,斜举竹刀左脚向左后方斜撤半步,轻松缓冲了这一击造成的威胁。 被化解了攻势,露琪亚也不气馁。快速击打两次没有成功,她恢复基本姿势,准备下一次进攻。刚站稳身体,身体的肌肉还处在紧绷状态没能完全恢复弹性,名嘉已经闪身而过,竹刀从下端向上一挑,勾着自己手中的竹剑下摆就是一晃。露琪亚条件反she想要握紧竹刀,但人的身体却不能违背生理规律,上两次攻击中极度紧张的肌肉在她准备退回原状时已经下意识松懈,再想蓄积起力量是需要时间的,而名嘉就是瞅准了这个空隙。 手腕一麻,竹刀已被挑飞,再回头看,名嘉已经收剑站直了身体。 “你太紧张了露琪亚。”整个过程最多不过一分钟,露琪亚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名嘉弯腰捡起她的竹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看,你的肩膀是僵硬的,过度紧张可是会影响速度的。你有什么好顾虑?” “我……对不起……”被名嘉这样一说,露琪亚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冷汗,不禁脸红了起来。 自从昨天看见名嘉的练习,她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自卑感,就算上场之前已经安慰自己要认真对待,其实也并不认为自己就能比得上名嘉的本事,自然而然就紧张起来。 “非常抱歉嫂子,是我的错。请再来一次!” 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又已经过了几招,露琪亚深吸口气稳下心来,半弯下腰蓄力。 不错的防御姿势嘛!名嘉勾了勾嘴角,脚下轻快地左右小幅度移动着,忽然猛地向左边一闪,欺身上前,露琪亚反she性右手发力,左手就势送出,刚出刀到一半就大呼糟糕。 那个闪身是假动作,在她右臂刚发力的瞬间,名嘉已经向右一沉肩膀,竹剑绕过她因为挥刀产生的空档,直袭向右手手腕。 所幸露琪亚反应也算快,立刻抽身后退了一大步,反手架住了刀锋,两把竹剑斜斜jiāo错,互相角力。 名嘉露出一个赞赏的表情:“反应不错。”脸上带着淡笑,剑上的力道却让露琪亚咬紧了牙关。 对方的竹剑死死咬着她的,一步步推着她退向道场边缘,看着名嘉四肢纤细,却没想到力气那么大,她想寻机摆脱这种胶着的角力,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竹剑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当”一声,竹剑已经被名嘉反手一格,拍在道场边的窗棂上,露琪亚一惊,连忙用足了力气想抽回武器。孰料在她手里滑溜溜使不上力的竹刀,却不知为何被名嘉用得势大力沉,剑上就像被千钧重物压着,露琪亚两手动作都变了形也没能抽出剑。 眼前一花,名嘉的剑柄已经抵在她喉前。 “战斗中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若是心慌意乱,就失了一半胜率。”收势站直,名嘉垂下手,表情严肃,“中段的反手挡拆很敏捷,两刀相错,绞杀的意识也很好,只是气势弱了些,力道不足。” “你是不是觉得竹刀光滑,用着不顺手?”见露琪亚有些怔怔的看着手里的武器,名嘉了然,“我刚用竹剑对练时,也这样感觉。” 被说中了心思,露琪亚脸上一红,嗫嚅了几下。 这么说,像是自己在给失败找借口一样。 “我们女性在力量上天生处于弱势,与其事倍功半地增qiáng力道,倒不如学会使用巧力。你刚才觉得难以摆脱我的压制吧?”名嘉循循善诱地做起了示范,“其实不过是找准人体的发力点而已,你可以试试。” ☆、Episode 25 露琪亚一直以来就因为自己剑术上的造诣平平感到苦恼,在番队道场虽也有练习,但毕竟是队员们一起,她身材娇小,力气上的确很不占优势。名嘉教给她的方法,正适合她研习,遂如获至宝,一心一意钻研锻炼起来。 名嘉抽空瞄了眼道场门口,那个隐藏灵压从头观战到尾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就笑了笑,自顾自走到道场另一边,按照自己的节奏做起了训练。 看样子,小姑娘已经能打起jīng神了——在练习中看到自己的不足,再予以进步的空间,就算是让她认识到自己的确还有待考察,挑战席官为时尚早,也就不至于受打击到那种地步了。 这种事,明明应该是做兄长的义务吧? 因为学到了新技能,早饭时露琪亚还显得兴致勃勃,入座后打招呼的声音也比平时jīng神不少。白哉依然一副冷淡的模样,对义妹的问候也依旧是浅浅一颌首作为回应,名嘉在旁边看了,就笑着圆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胜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不过是仗着老师的教导,比你多了些经验罢了。” “是,我会好好努力的。”露琪亚赶忙半垂了头恭敬应答,名嘉就趁势拉了拉白哉的袖子,暗示他少些严厉。 白哉垂眸看了眼扯了自己袖子那只莹白的手,脸上的神色松了松,终于顺着名嘉的话说了一句:“你还是基础弱了些,多跟你嫂子学学。” 受宠若惊于兄长居然在教导自己,露琪亚瞠目结舌,被名嘉看了一眼才喜出望外地回应:“是!定不辜负兄长大人的教诲!”心里却也知道,兄长能想起对自己说这么一句话,多半也是名嘉的功劳,就又忍不住瞟了兄长身旁落座的嫂子一眼。 初时只觉得是个性格温和、处事周密又优雅从容的贵族小姐,对自己虽也算不上亲近,但至少是怀抱着善意的。后来听说兄长与她订了婚,尽管自己是没什么资格和立场发表意见的,但也不免在心里有过忐忑——真正作为一家人相处的时候,要是名嘉也与兄长一般个性高傲看她不起,岂不是更难过? 却没想到与兄长成婚这一个多月,名嘉对自己处处照顾,家里的事也料理得井井有条,更神奇的是,似乎自己那位个性冷淡骄傲高贵的兄长大人并不排斥这个嫂子。如今看来,她更是敢对兄长提些要求呢! 果然兄长还是成了婚的好啊!露琪亚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想着。有了嫂子在家里,她总算能有点喘气的空间,在面对兄长的时候也没那么战战兢兢了。虽说感觉白哉还是高不可攀,自己也不大敢在他面前说话,但至少还是能和名嘉相处和谐的,朽木大宅看起来也像个家了。 有嫂子在,真好啊! 风平làng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四枫院家的御灯宴过后不久,就迎来了盛大的元日。 这是名嘉嫁到朽木氏之后的第一个元日,不仅要主持当天卿家和下臣的拜谒,在元日前后还要亲自去拜访重要的友人、家老、长辈等,十分忙碌。 夫妻俩带着露琪亚先去别府看望了银铃。老爷子依旧jīng神矍铄,身体健朗,见了白哉先拉孙子下几盘棋。名嘉为两人烹了茶后就安静地坐在一旁观战,露琪亚也不敢多言,虽然不太看得懂棋局,但也随着名嘉跪坐下首,心里数着数熬时间。 银铃的棋风与老人家沉稳睿智的外表不甚相符,走的乃是大开大合之道,步步紧bī,攻守间颇有些粗犷豪气;而白哉则是稳中求胜,看着虽谨慎,却暗藏玄机,明里进攻暗中布局,行的是虚实结合的手法。名嘉看了一会儿,深觉有趣。 棋盘上是最能体现一个人思维方式的地方,朽木银铃看着严厉稳重,深谋远虑,从棋上看却有猛将之风,而朽木白哉表面上不动声色,冷静如山,其实腹中自有乾坤,善用阳谋,堂堂正正不失公正,也并不一味拘囿于古板。 果然“人不可貌相”吗? “我在别府清静惯了,元日繁忙,我也不耐烦应酬,一把老骨头,你们就别让我回主宅受罪了。”收了棋盘,名嘉借口去看送来别府的元日礼是否安顿好,带走了露琪亚,留祖孙二人说话。银铃赞许地望了眼名嘉的背影,又睨了对面的孙子一眼。 自己这个孙子话少,又不善表达,收养露琪亚多年,人前人后从没给过什么温和脸色,露琪亚见了他活似老鼠见了猫,畏惧至极。往年元日,来别府探望自己,从来都是只身前来,从没带露琪亚来过。知道的,说是他不愿束缚了义妹,不知道的,却当他不在意对方。别人不论,就是露琪亚本人,怕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次出门罕见地带了露琪亚,显见是名嘉的主意。 倒不知道这闲院家的公主还挺有本事,说的话白哉也能听得进去,更难得是办的事不叫他讨厌。成婚才不到半年,看如今两人的相处,就算不是感情深厚,凡事也总能商量着来。 这么看来,结这门亲还是对的。 三人在别府陪银铃用了午饭才回家,名嘉换了衣服出来,见房内其余服侍的侍女已经退了下去,白哉手里拿着一封请柬,里见清光在旁垂首跪坐。 名嘉就给自己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识趣地离开,她自己也不准备打扰白哉和总管议事,不料白哉听见她的脚步声,已经转头看了过来。 “南条家的请柬,义仲大人和瑞穗夫人收了三条院中纳言吉里的次女为养女,元月二十三摆宴成礼。” 名嘉一怔,坐到白哉身旁自然地接过了请柬细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前天二姐来我们家拜访,说赖亲大人新纳了高阳藤原氏松殿忠光的妹妹久里为侧室。”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手里这请柬有点沉。 由良赖亲在备前时,因不想挑战妻家威信,多年没有侧室,名嘉的庶次姐纯惠也无有所出。如今由良氏升了家格,赖亲身份看涨,不想再看妻家脸色,要纳侧室,名嘉虽然不喜这位姐夫的钻营和投机,但这种事纯惠本人若没意见,她当然也不会多管。 这位阿久里夫人出身没落公家,委身为武家侧室,当然是冲着世子之位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纯惠与赖亲想必也没剩多少情分,拥有自己子嗣的可能性并不大,前天拜访时还曾提起,想过继长姐瑞穗的一个女儿到自己名下来养。 前脚刚提个开头,后脚瑞穗就发请柬要收养女,这不是明摆着说,自己的孩子都不够,分不出多余的给纯惠养吗? 但是,三条院吉里的次女茜姬比瑞穗自己亲生的女儿年纪还大,正是议婚出嫁的时候。想委婉拒绝纯惠的请求,常理上讲也不该收养一个过了礼马上就要嫁人的姑娘。更何况三条院也是公家出身,与武家门户的南条氏素来没什么来往,他有什么义务配合义仲,把自己成年的女儿过继给对方? 看上去,完全像是为了让茜姬从南条家出嫁似的。 “我听说,藤原纲道大人年底就要从灵王殿卸任了。”见名嘉还有些困惑的样子,白哉含蓄地提点了一句。她鲜少出门,对外面发生的事知道得还是晚了些。 名嘉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夫妻俩都没有注意垂首在旁陪坐的里见清光惊讶到极点的表情。 没想到,家主大人竟然连这些事都跟夫人说…… 这可不像家主大人一贯的作风。他从前就随侍白哉身侧,这些外政上的弯弯绕绕,就是银铃大人在时,家主大人也鲜少拿出来和老爷子讨论,银铃大人也能放心jiāo给家主大人。绯真夫人嫁进来,家主大人更是不会跟她说这些,就连他们这些近侍,也都不准把外政带到后宅去说。 还以为这位名嘉夫人只是内务上得家主信赖,不曾想竟然连外政也能插上话,看家主的样子,分明也不是第一次参言了。 名嘉不知道里见清光的惊讶,白哉那一句话点通了她没想明白的环节。 藤原纲道是藤原氏宗主,却无嗣,一旦卸任,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想让同族顶上的。松殿忠光没落公卿,想从众多藤原氏分家中脱颖而出,必得有瀞灵庭中心的实权人物支持。将妹妹送给由良赖亲为侧,看中的无非是由良氏升为上级贵族,却是从备前回来的,急需与瀞灵庭贵族拉近距离,又与南条氏、闲院氏和朽木氏是姻亲而已。 而对赖亲来说,收养义仲一女,将来作为由良氏的女儿出嫁,壮大的也就是由良氏的人脉,借此扶松殿忠光接替藤原纲道之位,他的地位自然也就更上一层楼。 作为中纳言,藤原纲道卸任正是三条院吉里的机会,他又怎么能容忍松殿忠光借着由良氏的东风继续把持藤原家的政治资本呢?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朋友留言说想早点看到名嘉能肆意起来,我这里想解释一下。 名嘉曾经是继承人,她的个性绝对不是委曲求全温婉贤惠的类型,但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她现在出嫁了,任何生活都需要磨合。现在她跟白哉处于相互试探慢慢了解和磨合的过程,彼此都不是太了解对方,正在尝试着寻找最适合两个人的生活方式。白哉不是一味的大男子主义,他也能接受名嘉在外政上参与,现在没有让对方过多参与只是因为他还没意识到名嘉有这个能力。而名嘉没有着急参与,也是因为她还不确定白哉能接受到什么程度。他们的婚姻是先有彼此的结合,才有以后的了解,所以感情的进度可能会稍微慢一些,毕竟两个人都不是恋爱脑也不是那种很容易投入的个性,但是不是感情上的恋人,也还可以是生活上的知己,他们会共同成长,共同进步。在这个过程中,双方也才会一点点走进彼此的内心。 ☆、Episode 26 元日前最后一家探望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卸任的大总管相模孝景。 这位大总管在卸任后对继任的里见清光可谓倾囊所受,一生忠心耿耿又不偏不倚,因而也极受白哉尊重。身为主君,在元日前亲自看望下臣,所有分家及家臣中,相模氏是独此一份。 阿泉夫人喜不自胜。 孝景卸任却没有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样举荐自己的丈夫景虎为继任人,虽然有女儿纪枝有理有据的宽慰,她到底心中还是不能完全释怀。朽木氏众多的分家下臣,个个眼里都有“试金石”,瞅着里见清光平稳过渡,公公孝景基本不可能重新出山之后,他们家在外面行事总归是不如以前风光。 好在家主和夫人是念旧的人,元日前亲自来探望公公,也好让那些人瞧瞧,他们家,可不是就此没落了的! “劳动家主大人和夫人屈尊亲至,老臣实在惶恐。”半年的休养让相模孝景气色有了些恢复,卸下身上的重担,每日在家中含饴弄孙,他看上去比上次病中时jīng神了许多。 “孝景大人为朽木氏尽忠职守,白哉殿下和我都记在心里,但有什么烦难的,也请不必客气,只管与我说。”这是名嘉第一次见相模孝景。在她看来,里见清光已经算审时度势、办事圆滑的了,自己也不是个笨人,但相模孝景在位时,泷山夫人却远没有如今嚣张,可想而知这位前任大总管的手腕。所以,名嘉也是发自内心想要维系好与相模孝景的关系的——别的不论,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些什么,便受益匪浅了。 “都是家主大人和夫人抬爱,老臣愧不敢受。”孝景回答得不卑不亢又礼节周全,见名嘉越过白哉直接给出承诺,白哉也没有任何不快或反对,他心里也是惊讶的。 这位年轻的当家,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幼时虽有些脾气急躁,但却聪敏好学又肯下苦功,而且与性情温和的苍纯大人不同,白哉尽管沉默寡言,却个性qiáng硬,又颇有些任性固执——迎娶绯真夫人和收养露琪亚小姐这两件事,已经充分向众人表明,这不是一位容易受人影响的当家。 曾经他还担忧过,白哉生性要qiáng,说一不二,又对绯真夫人那般长情,怕是不会对名嘉夫人多么信任,甚至还可能会有些排斥。虽然一般贵族婚姻多得是“人前客气、人后不理”的关系,但朽木氏家大业大,如果夫妻之间存有隔阂,要担起家族的担子却是有点困难的。 没想到这位新夫人手段了得,短短半年就能让家主放下防备。这样的主母愿意对自己释放善意,当然是有必要好好尊重的。 为表恩宠,当天的午饭是在相模家用的,景虎的妻子阿泉夫人亲自督促膳台备菜。入席前,名嘉去更衣,路过部屋,无意中听见一个清朗的少女音。 “母亲,这事怎么能怪大嫂呢?” “不过是让她去打听打听夫人喜欢什么菜式,连这都问不出来,还不怪她?”这是阿泉夫人不满的抱怨。 名嘉就微微放缓了脚步。 “要是夫人的喜好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听到,那身边服侍的人成什么样子了?大嫂问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您也别太qiáng求。”从声音判断,少女年纪应该不算大,说出来的话却头头是道,至少,比做人母亲的阿泉夫人懂些道理。 “我知道母亲是怕怠慢了家主大人和夫人,可是您想,夫人第一次来咱们家,我们以礼相待即可。只要我们恭恭敬敬的,想必夫人也不会计较一顿饭怎么样。夫人身边哪里缺了奉承之辈,就算您刻意投其所好,难道夫人就半点不知情吗?倒不如我们恪守本分,不卑不亢,还有些风骨呢!” 不动声色回到席上,阿泉夫人领着相模家的女眷过来拜见,分别是长媳裕子,长女纪香和幼女纪枝。三人依次开口问安,名嘉就听出了方才部屋门口听到的声音,正是那个叫纪枝的少女。 她就不由多看了那姑娘几眼。 裕子年纪最大,穿了件金褐色打褂,神色拘谨,发型衬得有点老气;纪香容貌秀气,举止得宜,行事看上去很是稳重;而纪枝跟姐姐有四五分相像,只一双眼睛看着更有灵气些,言行却很规范,行礼拜见过程中都未曾乱看乱瞟,家教很不错。 没想到阿泉夫人本人有些浮躁,养的两个女儿倒都拿得出手。 她心里就起了个念头。 “想调相模家的小女儿到你身边?”晚间与白哉商量起此事时,他显然有些惊讶,似乎是花了些时间才回忆起名嘉说的人究竟是谁。 “怎么单单看中她?” 对于名嘉想要谁服侍,他并没有什么意见,名嘉几乎从不向他提任何要求,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当然也乐得满足。 白哉只是有些好奇。 名嘉究竟看中了对方哪一点。 名嘉却不想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她再把这桩婚姻当成任务,也不想随意在丈夫面前加深他对其他女性的印象,就随口解释:“也不是非她不可。我是觉得,孝景大人忠于职守,如今功成身退,虽然我们敬服他老人家的为人,可难免外面人捧高踩低,人走茶凉。以孝景大人为人,恐怕真有什么难处,也不会向我们提什么要求,我听阿泉夫人的口气,似乎也受了些闲气。” “我就想着,不如让孝景大人的孙女到我身边做事,以后也能时时关照些,是听说长女已经订了婚约,所以才说要调小女儿过来的。”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想照着办就是了,不用问我。”妻子能同样尊重自己尊敬的人,还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白哉很满意,答应起来也就格外慡快,名嘉见他不关心这些小事,也就不再提。 前些日子,去别府思过好几个月的油小路给自己送了封信,言辞恳切,似乎是真有悔改,眼看元日将近,名嘉的确是觉得有些忙不过来,顾着她到底是自己rǔ娘,就这么冷落她也不很忍心。正预备着让她元日回来伺候。 要是真的改了,就好了。熄了灯歇下时,名嘉这样想着。 元日当天的白哉和名嘉是极其忙碌的。 天不亮就起chuáng开始沐浴梳妆。按照规矩,元日参谒,御台所是要梳步骤繁杂的垂发,上大妆的。就算名嘉再三jīng简,也不能够再像婚礼时那般不上粉就见人了。大垂发的束法是将顶心的一束发高高束起,两侧鬓发用发油做成蓬起的灯笼鬓,脑后的长发用绘元结结成大辫子垂在身后,再插戴上富丽堂皇的首饰。因为步骤太多,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束发和化妆是同时进行的,当最后一束发辫结好,负责化妆的女中也已经上好了妆,名嘉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脸上虽敷了粉,但尚在接受范围内,只是平日自己多为素颜,上过妆后显得艳丽一些,也并不算太夸张,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被发配别府的油小路昨日才刚刚回府,此刻亦步亦趋伺候在名嘉身侧,看上去倒比之前小心了不少。上妆时名嘉要女中尽量少涂些粉,她当时就想说话,又硬是忍了下去,没敢出声。名嘉注意到了,心里稍定。 看来是学了点规矩的。 “请夫人移步换装,以备清净仪式。”泷山夫人的声音在拉门外响起,名嘉款款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礼服。 色泽艳丽的四层绢衫,配着宽裤,手里拿着桧扇,外面披唐衣,绣家纹,活像《源氏物语》里的装扮。这是标准的元日礼装式样,也是举行清净仪式时的着装。 朽木氏多年没有女主人,元日的清净仪式也形同虚设了很久。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大节日,元日礼仪繁难复杂,祝歌的歌词又晦涩难懂,生手难免要手忙脚乱。泷山夫人几日前就给名嘉讲过了这些,此时见她举止从容,对流程和礼仪似乎行云流水般知之甚详,就知道一定是私下仔细练习过多遍的。 即使利益上与这位新夫人不是很一致,泷山夫人也还是得承认,名嘉是个合格的夫人。 清净仪式结束后,有女中过来传话,说家主大人已经梳洗完毕驾临中庭,一群人就开始忙碌着再次为名嘉更衣——元日当天,身为当家主母的御台所要换五套礼装。 御座间内,白哉已经正襟危坐。他也穿着崭新的礼装,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听见侍女们簇拥着名嘉过来,就稍稍转过脸看着妻子。 大礼服从内到外有五衣、打衣、表着、唐衣和长尾裳,一层又一层,又带着繁复的金银丝刺绣,实在是有些分量,沉得很。因发型衣饰都力求华美厚重,衬得名嘉的脸显得格外小,一双眼睛明亮清澈。 到底是jīng于武道的,这样的大衣裳穿着,气质上还撑得起来,依旧身形窈窕,气质高华。 白哉眼中就露了些满意,脸色也温和了一些。 ☆、Episode 27 在白哉下首的蒲团上坐下,夫妻俩相互见礼。白哉一眼就看见显得格外认真紧张的油小路,看向名嘉的目光就透了点意外出来。 还以为名嘉对自作主张的下属绝不姑息,看样子,还是颇念旧情的。 “愿夫人年年如意,岁岁吉祥。” 名嘉深深拜伏在面前崭新的榻榻米上,嘴角含笑,轻声回应:“愿殿下新年吉祥,福运绵长。” 从头到尾焕然一新的露琪亚也梳妆完毕来到御座间给兄嫂二人拜年,等一会儿他们要在这里接待御三家和御三卿的客人。以往朽木氏没有女主人,露琪亚这位小姐又颇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白哉也很少让她参加那些大场合,故而这也是露琪亚第一次直接参与元日的礼仪。 她的紧张显而易见。这一点名嘉也充分地理解——毕竟就连熟悉礼仪的自己都会担心出纰漏,更何况一直被挑拣出身的露琪亚。 她就抽空给露琪亚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见原本就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被大礼服加身,衬得身形越发瘦,很有些不堪重负的意思。大约是怕被人笑话自己礼仪欠缺,隔着老远名嘉都能感觉到露琪亚紧绷的肌肉,见她看过去,也只是勉qiáng冲自己笑了笑,还是紧张得整个人都极其僵硬。 接下来就是众中臈、御年寄们向家主夫妻贺新年,由泷山夫人领头,松岛夫人次之,一众有资格面见家主和夫人的女官齐齐下拜,恭贺新年之禧。 泷山夫人一低头,名嘉就眼尖地看到了她发间的饰物。 是一枚南天纹本珊瑚簪,红艳艳的珊瑚珠仿佛冬日南天结出的累累硕果,看着着实热闹,就连打褂上也绣的是南天纹样。 据传,南天能驱邪除魔,保佑家宅安宁,是吉祥的好兆头,也因果实累累,被看做是子息繁盛的好彩头。 她就忍不住看了身旁的白哉一眼,对方也正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相碰,都愣了一秒,不约而同别开了视线。 泷山夫人这言下之意,也太过明显了些。 前面有侍卫来报,御三家和御三卿的车轿已经进了大门,名嘉明显看见露琪亚一个激灵,原本就坐得笔直的身体更加努力地端正了一些,与此同时,她瞥见泷山夫人有些不屑的眼神。 “听闻,西条家的元实大人去年开始就身体不适,不知如今怎样了。也并未听说报病。”这件事名嘉当然知道,要说如果不是去年西条元实病重,她可能还没那么快和白哉成婚呢! “一直小心保养着,倒是没再有坏消息。”白哉还是世子时就已经习惯了元日的礼节,所以并不是十分在意,“我原打算不让他过来的,既然元实大人坚持,想必比去年好些了。” 正说着话,御三家和御三卿的众人已经到了御座间外,由女官领着进来依次行了礼,就坐在下首设好的蒲团上。 这六家“别格”,宇合清水家、房前中条家和麻吕安部家组成了“御三家”,清和西条家、桓武北原家和势津芳贺家则被称为“御三卿”。虽说是宗家无嗣时作为世子备选的家族,也不能保证这些家族里就没有盼着家主无嗣的野心家。不过数代以来,朽木宗家尽管嫡系人丁不旺,却也没有绝了嗣,六家“别格”养尊处优无所事事,不成器的越来越多,却仍旧没能有一个如愿当上家主,如今见了白哉态度都淡淡的。 尤其是清水家的良房大人,年龄与银铃差不多,让他对着白哉和名嘉行大礼,虽是礼数,到底不高兴。 西条元实是别格中年纪最轻的当主,身材偏瘦,面容苍白,嘴唇颜色很淡,宽袍广袖下露出的手背绷着不正常的青筋,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整个人被厚重的礼服压着,让名嘉都有些担心他喘不上气来。 “元实大人身体如何?”西条元实那副羸弱的样子,莫说是名嘉,就是白哉看着也是一阵皱眉。被垂问的对象闻言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听着就发虚:“在下尚可,谢家主大人关心。” 这种样子,怎么看都很勉qiáng吧?名嘉这样想着,却没有说话,目光扫到中条家主庆昌大人的儿子庆贵时,还是少年的庆贵尚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就流露出一两丝轻蔑,正被名嘉看进了眼中。 曾经,西条元实被公认是朽木氏中最有可能接过家主权柄的世子候选人,同为别格,其他人难道就没有羡慕嫉妒吗?如今自己嫁了过来,白哉也还年轻,常理来推断,拥有继承人是早晚的事,西条元实的处境就有些尴尬。 若他gān脆一病不起就此离世,大约也就没有那么多闲话,坏就坏在还吊着一口气上。元日参拜,他是别格,也是下臣,自然不能在主君面前拿乔,但是为了不传递错误的信息,白哉也不会像探望相模孝景一样去探望他。如果元日西条元实不出现,倒像是在变相表达对家主大婚的不满一样——毕竟,这是名嘉初次主持朽木氏的元日礼仪,以西条元实身份之敏感,他不得不来。 “这是夫人入主朽木氏的头个元日,西条家怎么说也是御三卿之一,怎能不来呢?”清水良房别有所指地道,“毕竟以往,宗家内宅也没有个像样的人统筹。”说话时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安静坐在一旁努力减弱存在感的露琪亚,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清水良房是在场诸人中辈分最高的,又家格贵重,不过指桑骂槐一番,白哉也不能说他什么。露琪亚被说得不由瑟缩了一下,原本就僵硬的身体更加拘谨起来,脸深深地垂了下去,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用力地握起来,抓皱了袖子。 名嘉瞥了一旁跪坐的泷山夫人一眼,对方看见她的目光,却同时垂下了眼,避开了名嘉的视线。 油小路倒是一直瞧着名嘉的,见泷山夫人对名嘉视而不见,脸上就浮现出几丝愤慨来,碍于客人在场不敢造次,忍耐几番终于没有说话,转向名嘉的视线就有点愤愤然的不平。可是名嘉并不是来寻求她认同的,不禁在内心扶额。 这个rǔ娘,人虽然是规矩了些,却还是少了点脑子,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松岛也看见了名嘉不断往这边飘的视线,略略思索就知道了名嘉的暗示。虽然这些事由自己来做未免有些逾越,但是泷山夫人明显阳奉yīn违,油小路又不得要领,只能自己顶上了。遂悄悄退座,拉开纸门朗声吩咐门外的仲居:“吉时到,请屠苏酒。”早已候在门外的仲居们就鱼贯端了酒壶和酒盏进了御座间,给每个人面前斟满了一碟屠苏酒。 白哉顺势端起了面前的白玉酒盏,象征性地对着客人们微微举了下:“愿诸君新年顺遂,福泽绵长。”语毕仰首饮尽了一碟屠苏酒,名嘉也以广袖半遮着酒盏和下半张脸,gān了一杯。 方才清水良房搅出的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盖了过去。 喝过屠苏酒,又敷衍着说了些言不由衷的吉祥话,白哉起身带头去了御佛间。这里供奉着朽木氏历代宗主的佛坛和牌位,佛坛上系着注连饰,膳台上摆放着各色供品,由白哉和名嘉带着,众人依照规矩参拜了先祖,这个环节才算结束。 参拜的过程中,名嘉稍微分了点眼神偷偷瞄了白哉的侧脸一眼,只看到他清晰冷峻的线条和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容颜。 上代家主银铃还在世,而苍纯去世时也只是世子,佛坛并不用摆入御佛间,更别提历代家主的夫人——这些人的牌位,要在chūn末家族祭祀时才会在神社亮相。此刻他们拜的都是些连白哉都没见过的人,想必他心中多少有些触景生情,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吧? 同时,名嘉也有些暗暗庆幸,御佛间只有历代家主的佛坛。若是家祭时的排场,她就不得不直面参拜绯真牌位的尴尬了——她和白哉的关系还并不算牢靠,成婚半年以来她也始终避免提及有关绯真的话题,尽量抓住一切机会淡化自己取代绯真地位的事实,希望有朝一日不得不将自己与那位夫人同时提起时,不要引发白哉任何情绪上的反弹。 给她的时间还不够,朽木白哉对她的接受程度还没有高到不会介意她与绯真任何形式上的对比和冲突——即使这些不是由她引发的。 坐回御座间后,西条元实已经明显气喘吁吁,而露琪亚似乎也被沉重繁冗的礼服压得颇为辛苦,落座时不慎踩到唐衣下摆,身体就是一个踉跄。 要是在这里摔倒,新年伊始,这脸就丢到整个族里去了,到时候,真是什么难听话都要说出来。虽然被收养几十年来也没少听那些闲话,可众目睽睽之下失态,想到白哉可能有的反应,露琪亚就是一阵汗毛倒竖。 她下意识抬手想抓住什么来稳定一下身体,浑然忘记了座位旁边空无一物。 然而,伸出的手指却在虚无的空气中触碰到一个立得稳稳的扶手样的物体,她仓皇稳住身体,骇然发现,手掌碰过的地方,仍旧空无一物。 ☆、Episode 28 这是……怎么回事?露琪亚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两秒,又忍不住碰向同一个地方,然而已经再无触感。 “露琪亚,该用若水了。”名嘉温雅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露琪亚的不解和惊讶,她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坐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人还站着。 兄长的视线漫不经心飘过来,令她顿时头皮一麻,再也分不出心思来想更多的事情。 侍女将象征整年好运顺利的若水倒入银盆,分给每个人,白哉和名嘉面向吉位,略略沾唇,其他人也亦步亦趋跟上。有了前车之鉴,露琪亚再也不敢分神,提起十二万分jīng神来,名嘉余光看了她一眼,终于放下了心。 方才见西条元实状态不好,她就有些担心露琪亚也穿不惯礼服,移步时就刻意多了些关注,果见对方不慎踩了衣摆,立足不稳。 众目睽睽,为了脸面,她不能伸手去扶,更不能让露琪亚就那样跌倒。将十二号的缚道“背连”钉在座位旁,表面用二十六号缚道“曲光”覆盖,隐藏起其形态和存在,给惊慌中的露琪亚借了一力,才没有闹笑话。 仲居端上年糕杂煮烤鱼点心等食品,众人也不过是略略举箸浅尝辄止,做个样子罢了。年年都是这些流程,不管是主持仪式的白哉还是参拜的卿家,都腻烦得很。桌子一撤下,名嘉就由松岛陪着去旁边更衣,御三家和御三卿们的参拜至此便结束了,下面就是老中家臣们的谒见。 家老、下臣、近侍依次祝福新chūn,名嘉也按照规矩换足了五套大礼服,终于将元日礼仪圆满结束,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堪比大婚当日的疲劳。 卸gān净脸上的大妆,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汤缓解身体的疲乏,名嘉这才觉得松快不少。换了柔软gān净的寝衣回到卧房,泷山夫人正等在外间。 “给夫人问安。”表面上看,泷山夫人态度恭敬,但依旧是未经传召擅自过来的。她还没有换衣服,身上仍旧是那套绣着南天纹的打褂,看在名嘉眼中颇觉腻歪。 又想到白日,面对清水良房的指桑骂槐,泷山夫人的阳奉yīn违,名嘉心中不快,语气也淡淡的:“何事?” “新年伊始,小人特地准备了新的卧具,请夫人过目。”说着,就让开了屏风旁边的位置。 枕头换成了两人共枕的长枕,绘着繁茂的石榴,被褥换成了纯白绫染大朵绯色南天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了暗纹,枕旁装吉野纸的盒子也一并换成了黑漆描金,勾勒着密密的葡萄。 就连屏风,都换了一架瓜连藤蔓枝配成双成对蝴蝶的图样。 泷山夫人的意思,名嘉当然明白,可是这种事,先不说是否由自己掌控,单说一个女官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对当家主母明示暗示,就是对方的逾越。 “我怎么不记得过了个元日,倒连处置内务的时间都改了?”名嘉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沉下了脸,“换卧具这事说起来不算什么,但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你们在朽木氏服役多年,难道连本职都忘了不成?” “家主大人用着好的,才是你们服侍得好,泷山夫人任内总管多年,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 泷山夫人一时语塞。 朽木白哉在生活细节上算不上个很挑剔的人,吃饭用什么颜色的餐具、睡觉用什么图案的被褥这些琐事他一向是不怎么关心的,除非是涉及到生活质量和家族脸面的环节,不然一般不会过问。久而久之,泷山夫人已经习惯了不去在这些细节上征求白哉的意见。 但是习惯归习惯,从情理上来讲,她所作的任何工作都是为了服务家主而存在的。更换家主的卧具,却直到就寝之前才禀报,泷山夫人自然是想为难作为夫人的名嘉的,而被名嘉一反问,立刻就成了无视家主的权威。 这对于任何一个下臣而言都是极为严厉的控诉。 “怎么都堵在门口?”白哉一回房就见一群人站在屏风边上,名嘉穿着寝衣,长发挽得很随意,一看就是沐浴过后要安寝的样子,泷山夫人却跪在一旁,气氛有点奇怪。 眼角一扫房内铺好的寝具,就算他素来不太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也并不代表就不知道,更何况他也没有忘记白天在元日礼上看到的泷山夫人的装扮。 身为侍从,反倒耍小聪明想将主母一军,泷山夫人嚣张太过。 名嘉却没有就着这个机会把刚才的话说下去,见白哉来了,便笑了笑敷衍道:“刚才我们还在说,过了元日,就是新的一年,房里的摆设换一换也图个好兆头。殿下看呢?” 白哉就深深看了名嘉一眼。 想到她嫁过来时间也不算太长,身上担子却不轻,泷山夫人会在这种小事上试探主母的态度和底线,也不过是因为大事上占不到便宜而已。 名嘉已经做得很好了。更不要说,今日的元日礼上,对露琪亚的照顾。 这么想着,白哉就决定替名嘉把她不好说的话说了。 就当做回报她对露琪亚的善意吧。 “是你要她们换的?”本来以为白哉不会管这种小事,听到他的问话名嘉也很诧异,抬眼看见对方的目光,顿时明白了白哉的意思。 “我忙着元日礼的事,最近都没空过问,还是泷山夫人想得周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冷冷瞥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泷山夫人,白哉声音凉飕飕的,透了丝漫不经心的不快:“你倒能替我做主!”说着也不欲听其他的辩解,挥了挥手赶人,“退下吧。” 门一关,名嘉就轻轻笑起来。虽然她自己也并不是拿泷山夫人毫无办法,但是白哉能考虑她的立场,替她说话,却又是更难得的事情。至少这说明,那个人也并不是全然无心,她平时的努力多少也是被看在眼里的。 认可她,才会维护她。不管这种维护出自何种原因,名嘉都还是有些感动的。 “谢谢您。”名嘉能看出自己的意思,白哉不惊讶,但是在他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能为这种事来向自己道谢…… 他看了淡淡笑着的妻子一眼,累了一整天的心情也奇特地好了些。 她倒还挺容易满足。 “你准备何时去给武藏大人贺新年?”元日前他们拜访的多是朽木氏的重臣,那么主持完礼仪之后,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妻家看望一番。 名嘉生母已逝,武藏与她的关系又不冷不热,其实对于回娘家这件事并不十分热衷。但新年拜访是规矩,又是人情,她也不会对白哉明说自己的想法,想到元月二十三南条家的那张请柬,便回答:“我听说,义仲大人和长姐是想后天回去的。” 白哉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那我们也那天去吧。” 南条家和由良家政治立场不同,由良赖亲又是个汲汲营营的投机者,养女风波闹到最后,真正没有面子的只是被长姐驳回了请求的纯惠而已,这一点让名嘉很不高兴。 就算与这位庶次姐见面不多,没太多感情,她们毕竟都是闲院氏的女儿。由良赖亲升了家格就态度剧变,把纯惠的面子扔在地上踩,甚至算计起妻姐来。名嘉需要知道武藏和瑞穗的态度,继而才能确定她应该有的立场。 新年前,武藏就接到了大女婿送来的请柬。虽然并不清楚由良家曾想过继瑞穗一个女儿的事实,但武家出身的南条家平白无故收养一个公家小姐当养女,已经够非同寻常了。他有四个女婿,身份最显贵的自然是朽木白哉,但是南条义仲如今做了家督,又一向行事有章法,武藏还是很关注南条家的动向的。见两家都选择同一天回家拜访,也嗅出了些不同,因而显得十分重视。 瑞穗比名嘉先到,拜见了武藏之后便去看望自己的生母阿玉夫人,义仲则同武藏一道在书房说话。未几,白哉和名嘉也到了,见礼之后,名嘉就去寻瑞穗说话,武藏和义仲则迎了白哉进书房。 惠理子夫人总管闲院氏内宅,又儿女双全,俨然是武藏侧室中的第一人,往往有客人时都是她出面招待。但名嘉和瑞穗除了拜访娘家,最重要的还是借此机会商量收养一事。瑞穗自己有生母,名嘉又一贯与惠理子一系不睦,只走过场一般在惠理子夫人面前问了个好就双双告辞,把惠理子气得不轻。 名嘉出嫁以后与娘家来往极少,但却次次态度qiáng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没见过几面的瑞穗搅到了一起。瑞穗的生母可是在世的,又与自己一般同为侧室,要是瑞穗因为与名嘉关系亲密而得势,焉知阿玉夫人会不会也气焰嚣张起来?这是惠理子所不能容忍的。 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旁敲侧击一番的,哪知道名嘉那般不给她面子,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 ☆、Episode 29 “藤原纲道大人年底要从灵王殿卸任了。”一见面,瑞穗没有làng费时间,直入主题。这件事在接到请柬时白哉已经提点过名嘉,因而她并不惊讶。 “我已经知道了,不过,大姐是听谁说的?这件事,难道已经都传开了?”连白哉都只是听说,怎么瑞穗反倒说得斩钉截铁? 瑞穗闻言就苦笑了一下:“我哪里有什么确切消息!这件事,还是三条院家找上门来的,想把茜姬许给大友家的世子。义仲大人本不想贸然插手,正巧纯惠和赖亲大人又求上门,说要过继鹤姬……” 名嘉沉思起来。 大友家也是有名的上级贵族,天然理心流世家,上上代宗主大友正邦剑术jīng湛,还被尊为“国士”,虽不掌实权,却蜚声瀞灵庭。历来世子的婚娶对象都是出身良好的武家贵女,从不与公卿之家深jiāo,茜姬若想许这样的人家,自然是需要过继为武家养女的。 但是,这只是三条院家的一厢情愿而已,就算茜姬成了南条家的养女,也不代表就一定能谈成与大友家的婚事。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就轻易送出一个女儿,如果三条院吉里是这样幼稚的人,又怎么敢觊觎藤原纲道的位置? 他这样要求,只能说明,是已经与大友家达成了共识。 另一边,义仲也言简意赅地解释着自己的决定:“……上门时,赖亲大人已经纳了阿久里夫人为侧,与我说起过继鹤姬一事,似乎颇为胸有成竹。依我浅见,若三条院家已与大友家有了默契,就算我推了此事,也不过是便宜别家得了大友家的人脉。我也曾问过赖亲大人与松殿家有何打算,也许是赖亲大人并不十分信任我,是以并未明说。” 武藏听着就皱紧了眉头。 当年把纯惠嫁到备前,是当时的备前守梶原季景保的媒。武藏与季景相处投契,但梶原家却只有一名独生子,是不可能娶纯惠做御帘中的。由良氏深得季景看重,武藏也是看在这点上才同意让女儿远嫁,借以巩固与备前的关系。没想到如今看来,由良赖亲láng子野心,却是不能信任的。 白哉也看不上由良赖亲的为人,但也不好在另外两人面前说这话,就问道:“那么,义仲大人是支持三条院中纳言吉里大人的了?”藤原纲道早晚要卸任,即便不是今年年底,也不会很远,既然收养茜姬已成定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南条家的立场。 “茜姬的婚事是三条院家与大友家讲定的。吉里大人的意思,嫁妆由三条院家准备,大友家请了剑崎家主做大媒,在下不过担个名,中间牵个线跑个腿罢了,只当给大友家娶亲帮帮忙,哪有什么立场?”南条义仲矜持地笑了笑,武藏和白哉闻歌弦而知雅意,同时点了点头。 松殿家不过是名家,又只是藤原氏旁枝,政治资本和物质资本一样不占。松殿忠光只送出一个妹妹给由良氏为侧,就想谋求瀞灵庭中心的武家支持,攫取藤原氏的政治地位,这种想法不仅自大,而且无知。而由良赖亲明知以由良氏的地位,不足以帮助松殿忠光实现目的,却依然接受了松殿家的示好,进而想借妻家姻亲的势力为自己积累政治资本,这种行为实在不是君子。 既然南条家没打算插手即将可能出现的人事纠纷,那么武藏和白哉从家族的角度出发,自然也都是放心的。 弄清了南条家的打算,名嘉也就松了口气。 她虽然与娘家关系不算太亲密,但也不想各自为政。朽木氏掌管贵族诸事,尸魂界的财政、人事都由朽木氏调度,也正因如此,在人事和政治立场上,朽木家才更要始终不偏不倚。如果南条家和由良家各有打算,最后都求到朽木氏面前,两边都是姻亲,而朽木白哉又一贯不是个看人情的人,到时候难免自己面子上不好看。 瑞穗这位长姐,为人机敏,与名嘉还算投契,南条家没有政治诉求,对名嘉来说自然是最好的。 “纯惠也为难。”两人就说到了由良家的近况,“赖亲大人多年不纳侧室,如今又从备前回来了……” 名嘉倒是很理解这点。说到底,是由良赖亲自己办事不地道,但外人说起来,总是要说纯惠不贤惠,就算赖亲没有先斩后奏,纯惠也是没有立场阻拦赖亲纳阿久里夫人的。 “那,过继一事,也是二姐的意思吗?” 瑞穗与纯惠年纪相差不大,幼时也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比名嘉深,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赖亲大人要嫁个女儿,纯惠有什么法子?”变相回答了名嘉的问题。 两人一时无言。 虽然都对赖亲的为人很不屑,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她们作姐妹的,总不好管。 虽然南条家没有政治想法,但是由良家却显见是想趟这趟水的,到时候松殿忠光要实现政治目的,由良赖亲必然会想办法搭上朽木氏。白哉不喜由良赖亲的为人,但由良氏毕竟是姻亲,里面还有岳父武藏和妻子名嘉的脸面,要拒绝就得讲点方式方法,而且还要探听一下武藏和南条家对由良氏的态度。 名嘉正准备向瑞穗透个话音,让她代为探探南条义仲的意思,前面侍女来报,由良赖亲夫妻也归家探望。 瑞穗只以为是凑巧,名嘉的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 她之所以选择今日归家,除了与瑞穗商量好碰面以外,也是不想在没搞清缘由之前见纯惠,以免拿捏不住对待由良氏的态度。所以,在和瑞穗通气之前,她特意打听了纯惠的行程,听说对方今日打算去增上寺参拜才定下今天的日子,没想到前脚刚到没多久,纯惠夫妻就来了。 要说不是故意的,她可不信。 “若是赖亲大人已下定决心,不知前面是什么想法……”她就含蓄地对瑞穗提了一句。姐妹俩对视一眼,都决定先不能答应纯惠的任何话。 时至正午,膳所台正要摆饭,却突然多了两位客人,主管内宅的惠理子夫人不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心里就对纯惠夫妻多了丝埋怨。 历来归家拜访也没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懂规矩! 武藏见了赖亲带回来的礼单,脸上的神色却更沉了些。 说着是临时起意归家,礼品却整治得齐整,分明是早有准备,所为何事,要是武藏还不明白,也枉做了多年家主。 心里对这个女婿就更加厌烦起来。 仲居们端上膳食,众人吃饭都吃的很安静。 刻意挑了姐妹都回家的时候回来,纯惠和赖亲的目的当然是明确的,她也没有指望能用“巧合”这样的借口来瞒过名嘉。但是,分明看见名嘉的目光,纯惠的举止却依然从容,也没有刻意过来接近的意思,甚至对于长姐瑞穗,也没有平时的亲近。 要说是因为前段时间被驳回了收养的请求而恼羞成怒了,看上去也不像。 瑞穗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因为还没有与南条义仲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对赖亲此行会提出的要求尚未拿出应有的态度,所以她也不便先与纯惠亲近,故此也没有说话。 整顿午饭就显得有些气氛微妙。 赖亲的态度看上去依旧十分热情,武藏心中略有不快,白哉一贯面无表情表现冷淡,南条义仲夹在中间就显得十分为难。 武藏是长辈又是岳父,姿态可以摆得高一些,白哉身份贵重又素来行事端方,出了名的严肃,自然也可以疏远。他为人一贯温雅,学不来白哉的冷淡,只得qiáng耐着敷衍赖亲几句,一顿饭吃得很不舒服。 正觉得尴尬,武藏身边的御年寄花山院匆匆进来,觑着一屋子人,脸色古怪:“家主大人,织田夫人到。” 名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花山院夫人说的“织田夫人”指的是沙都,神色顿时微妙起来。 花山院只说“织田夫人到”,而不是“织田大人与夫人到”,说明是沙都一个人回来的。元日后第一次回娘家,又是午膳的时间,还是一个人,怎么想都很古怪吧?再有紧急的事情也没有这样行事的,沙都上面还有家主织田清正和文代夫人,怎能允许她这般任性? 这些念头还没有完全在脑海中过完,回廊上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织物摩擦地面的声响和着有些重的脚步,足以表现主人的急切。 紧接着,沙都一张写满委屈的脸就出现在门口。 “父亲大人,母亲,他们都欺负我!” “放肆!”武藏面沉如水,看着沙都那副不争气的样子气得胸口剧烈得起伏着。三个女婿都在座,小女儿就这样不管不顾闯进来,也不和人打招呼,进门就诉苦,哪门子的规矩?连样子都不知道装一装,丢脸丢到女婿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江户时代,公家按照地位不同,分为不同家格。最高地位的是“摄关家”,即近卫、鹰司、一条、二条、九条五家,以下各级,从上至下划分为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和半家。镰仓时代以后,公家势力逐渐被武家取代,江户幕府又是典型的武家政权,因此公家不仅在政治上影响力减弱,也非常穷困。江户时代天皇的俸禄一年才只有三万石,一般公卿之家就更穷了,跟富庶的武家政权没有任何可比性。 ☆、Episode 30 沙都一路进来步履匆匆又憋了满肚子的委屈,根本没来得及听人回报家里有客人,被武藏一吼吓了一跳,也看清了在座的还有几个姐姐姐夫,顿时委屈里加上了羞愧。再想想几个姐姐元日归家都是由夫君陪着,自己却偏偏碰上那种气人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在她还知道不能在大家面前叫嚷,只得忍了气跟众人见礼,惠理子夫人一看女儿这副样子回来,就知道是在夫家闹了不快,又见武藏脸色铁青,顿时头疼不已。 说了多少次要沙都不要太过跋扈,嫁了人就要温驯恭谨。没看见以名嘉的身份,出嫁了也事事看朽木家主的脸色吗?沙都一贯任性,她就是怕万一闹起脾气来惹恼了织田家,一再劝告她要忍耐,凡事要多想想后果,怎奈女儿养成了那副性子,一点气也受不得。 元日刚过就这样独自闯回家来,织田家怎么能高兴呢?更别说其他几个女儿女婿还在场,武藏大人最要面子,如何能喜欢沙都? 尽管经这么一闹,人人都知道沙都回家是诉苦的,但是为了岳家的脸面,几位女婿都只能装作没看到,惠理子夫人赶忙叫仲居再设一个位子,沙都勉勉qiángqiáng坐下来,举着筷子挑碗里的饭粒,明显心不在焉。 名嘉扫一眼这个连装样子都不会的庶妹,在心里叹口气。 这个元日,真是多事! 突然觉得对面席上有一道眼神看过来,她一抬头,与白哉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赖亲夫妇和沙都的到来叫人措手不及,又不好此刻就说要走,故此,她需要知道白哉对待由良家那件事的态度。 惠理子被沙都搅得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刻甩开众人与女儿单独说话,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武藏也不想看见这些人杵在自己面前,名嘉就放了碗筷,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道:“父亲大人累了半天,席上又饮了酒,不如休息片刻。我们是晚辈,自当随您的时间。” 武藏此时只觉得头疼,也急着想知道织田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沙都不顾脸面就这样闯回来,名嘉正给他搭了个台阶下,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感情最复杂的是这个女儿,但也是这个女儿最知机识趣,对比不知轻重的沙都和唯唯诺诺的纯惠,不知好了多少倍。只可惜,与自己的关系不冷不热,他也拉不下脸来先亲近名嘉,到现在,反倒是自己对白哉的态度都比对名嘉热情些。 “你们一大早回来,也累了,都歇歇,过会儿再说话。” “什么事值得你开年第一天就不管不顾跑回家来?”其他人都找了借口回房休息,只剩下沙都母女和武藏,惠理子见武藏脸色难看,也不敢为沙都辩解。 沙都被惠理子宠坏了脾气,但在武藏面前还是有些收敛的,又见几个姐姐姐夫都不约而同在这一天归家,猜测家里可能出了什么大事,也暗自觉得自己有些莽撞。可是,织田家未免太过气人,让她忍了又是不可能的,听母亲一问,忍不住就掉下眼泪来。 “父亲大人,母亲,织田家欺人太甚!” 名嘉大婚那日,一改新娘妆浓重艳丽的传统,沙都的嫉妒和织田政的惊艳,织田文代夫人都看在眼里,当时心里就打定主意,不能再任由沙都胡闹下去。 她捏着鼻子娶这个媳妇,是为了和闲院家维持关系,又看在沙都心悦儿子的份上,可如今儿媳拴不住儿子的心,她这个做母亲的就不能听之任之了。 故而回家以后,她就开始为织田政挑选侧室人选。 织田家主先开始还担心此举会惹怒闲院家,得不偿失,然而文代夫人却不以为然。 闲院家家格贵重不假,但也没有不许夫家置侧室的道理,而这个心思在听说由良赖亲纳了松殿忠光的妹妹为侧之后更加坚定了起来。 两位长姐都没有反对夫家纳侧,沙都没理由不同意。就是她不愿,闲院家看样子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和女婿闹不愉快,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 “就因为这种事,你就一个人哭哭啼啼跑回娘家?”听完沙都的叙述,武藏手背上青筋bào起,“荒唐!”说着气得一甩手站了起来,连惠理子也迁怒了:“都是你教养的没个样子!义仲和赖亲谁没有侧室?你可曾看见瑞穗和纯惠回家哭闹了?闲院氏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沙都被骂的一个哆嗦,见父亲不站在自己这边,甩手就走,还连母亲都埋怨,心里禁不住更委屈:“我们成婚才多久,说什么为了子嗣,我又不是不想要孩子!全是借口,不过是看我不顺眼罢了!” 惠理子也被武藏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解释武藏就已经出了门,回头见女儿哭得惨兮兮的,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沙都这个态度,却更让她头疼。 “你也知道是看你不顺眼?怎么不想想文代夫人只有世子一个儿子,怎么就看你不顺眼了?早跟你说不要太任性,嫁了人哪有一点委屈不受的,你怎么就是不听?” 父母都是这种态度,沙都突然觉得很绝望。想起昨天元日礼结束以后,她jīng疲力竭只想好好休息,文代夫人却招了两个姿容艳丽的女孩过来,说翻过一岁,织田政却膝下尤空,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忍看着儿媳压力过大,所以做主给世子置两名侧室,要两人给自己敬茶。 当时她一腔血液都要凝固了,气恼之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而织田政却只在旁边看着,竟然不开口拒绝,分明是早有此意! 新年伊始,她还指望能快点要个孩子,自己在织田家的地位也就稳固起来,没想到文代夫人就不分青红皂白来了这么一手,沙都委屈的同时也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自己最近究竟哪里惹了文代夫人不快,才让她在新年这么下自己的面子。 她僵着脸问文代夫人有什么不满,坚持不肯端那两个漂亮少女敬的茶——身份地位再在自己之下,一旦成为世子侧室,丈夫也就会被分享出去,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原本就与织田政的关系摇摇欲坠了,再来两个花容月貌的侧室,自己还有站的地方吗? 最让沙都心冷的不是文代夫人的举动——反正自从嫁过去,她就知道文代夫人对自己多有不满。但织田政却从始至终没有表态,他做儿子的不出面拒绝母亲的“美意”,只让自己这个做儿媳的在前面顶着,她就是娘家再硬气,在夫家又怎么拧得过婆婆? 更别提文代夫人话里话外还排揎她自己没本事,拴不住丈夫的心。 沙都是真心倾慕织田政的,不然也不能在柏木家的chūn宴后求着惠理子去武藏面前说项,定下这门婚事。初成婚时,织田政对自己也是体贴尊重的,凡事都顺着她,一度让她觉得非常幸福,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丈夫不再愿意包容她了呢?她不过就是太在乎他了,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又不忿夫家如此行事,可是父母却没有一个站在自己一边的。 “都是闲院名嘉的错!要不是她在外面招摇,政大人对我……” “胡说八道什么!”惠理子夫人吓得面白如纸,再也顾不得心痛女儿,只恨自己娇惯太过,让沙都不知天高地厚。情急之下,一巴掌打在沙都脸上。 捂着被打痛的侧脸,沙都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最疼爱自己的母亲竟然因为名嘉而打了自己!而惠理子却再也没有犹豫,见沙都依旧执迷不悟的样子,她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声音冷厉:“不管你想说什么,从今以后都给我忘得gāngān净净,做梦也不允许再想!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说出这种不顾人伦的话来,不用你父亲,我也不再认你这个女儿了!” 沙都话题中的名嘉却不知道另一边发生的事情,也顾不上关心。此刻她最重要的是与白哉互通消息。 “我听姐姐的意思,义仲大人收养三条院家的女儿,大半还是为了拒绝赖亲大人。不过姐姐也极少出门,外政上的事,想来义仲大人说得更清楚些。”惠理子给朽木氏夫妻安排了名嘉出嫁前的部屋休息,名嘉遣了身边的女中,对白哉jiāo底。 “到时候你安心去观礼就是了,南条家是识时务的人家,义仲大人品格端正,也是可jiāo之人。”这话的意思,就是鼓励名嘉与瑞穗多结jiāo了。名嘉心头一松,面上的神情也不自觉褪去了些紧张。 她有三个姐妹,总不能没有一个可jiāo的,沙都的浅薄和纯惠目前尚不明了的立场都让名嘉曾十分担心被白哉看轻。 “赖亲大人的意思如何?” “纯惠夫人作何打算?” 沉默了一会儿,夫妻俩不约而同开口,却是问了同样的问题,名嘉就想到婚前千熊那次生辰宴上,两人共同发现了加贺小姐和橘家少爷的小秘密。 她就笑出了声。 ☆、Episode 31 白哉被笑得莫名其妙,眼中就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了?” 名嘉不想让白哉知道自己的想法,赶忙肃正了脸色,摆手解释道:“没什么没什么。”嘴角的弧度却还残留了一些,心中不免有点感慨。 曾经他们也不过是陌生人,她还竭尽全力想要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以使这段不得已的婚姻有个相对良好的开端。 如今,她已经成为“朽木夫人”,成为让朽木白哉渐渐信任、能够有事相商的对象,逐渐在这个家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站稳脚跟。 其中一步步走得多么艰难,付出多少努力,只有名嘉自己知道。 名嘉在家时候也经常是笑盈盈的,白哉一直觉得,她的笑容让人有种很放松的感觉,这也是为何他并不排斥名嘉的原因。但是现在这种表情,他却没见过。 虽然是笑着的,但看上去也并不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认真说起来,更像是渡过了一道什么难关一样,有些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联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白哉理所当然以为,名嘉先前是在踌躇如何提起关于由良赖亲夫妇的话题。 对于赖亲,名嘉也是不大看得上的,不然之前也不会专门提今日是瑞穗归家的日子而不提其他,显然是不想和由良赖亲碰面,白哉自己也并不打算应允赖亲任何要求。但是,赖亲的夫人毕竟是名嘉的姐姐,方才她那个表情,是完成了什么自我说服的过程吗? “纯惠夫人若有话,你也不妨听听。”出乎名嘉意料的一句吩咐让她难以抑制地露出了惊讶——她原以为,白哉会嘱咐她与由良赖亲夫妇都保持距离。毕竟,以赖亲的钻营,拒绝的态度若是不太坚决都很可能不会知难而退,更不要说表现善意。 “是……要我‘听听’吗?”她不确定地反问了一遍,见白哉目光平静,却十分肯定地颌首,看不出是否有其他考量。 以名嘉一贯的谨慎,她原本就应该把疑惑咽下去,照着白哉的要求做就是了。但,她从婚前就开始的努力,不仅仅是为了让她能够在朽木白哉面前回答“是”,更是为了让她有面对他问出“为什么”的资格。 “若您不为难,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似乎没料到名嘉会追问,白哉踟蹰了一下,到底不习惯解释,名嘉见此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已经表现出了足以令人信任的政治触觉,但朽木白哉显然仍旧不十分接受和妻子商量政事,说到底,还是对她的信任有限。或者可以说,最重规矩的朽木当家不认为女子议政是美德。 若是其他的事,她可能也不一定非要刨根问底,但由良赖亲如此会钻营,纯惠的个性又唯唯诺诺,不问清楚白哉的想法,万一赖亲真的通过纯惠提出什么要求,她不明缘由搭了腔惹出麻烦来,要花大力气善后事小,因此让白哉反感她的家族和亲戚,进而丧失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名嘉十分坚持:“您有什么打算,不妨也跟我说说。我清楚您的安排,做起事来才不会失了方向,免得误解了您的意思,好心办了坏事。” 话音刚落,名嘉讶然发现,白哉脸上一闪而过的,似乎不是别的,正是尴尬。 这是何意? 她正纳闷,白哉似乎在心里挣扎了片刻,目光游离地回答:“纯惠夫人毕竟是你姐姐。”话说了一半,便收了声。 名嘉反应了半晌,渐渐体会到白哉话中的含义,望向他的目光净是受宠若惊——那个克己复礼、端方严谨的朽木白哉,竟然是格外照顾她的姐妹的意思吗? 被名嘉看得有些不自在,白哉gān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补充道:“赖亲大人汲汲营营,固然有失君子风范,但你们姐妹,你总不成日后也不见纯惠夫人了。” “谢谢您。”名嘉觉得很感动,说话的表情也真挚了不少,“您能为我着想,我真的没有想到。” “不过,我也正想与您说这件事。赖亲大人若提什么请求,请您不必顾忌什么,千万不要应允。” 这番话,是名嘉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说出的。固然,听上去显得自己非常冷酷且不近人情,还有抹黑由良赖亲人品的嫌疑,但名嘉宁愿“事前小人”,也不想事后再被连累。 所以,尽管白哉一双眼睛神色莫名,她也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与赖亲大人接触不多,但也能感觉到,此人野心勃勃,所图恐怕不小。与松殿家搭上线却没有商量我们任何人,不过也是想着我们几家是姻亲,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我们不与他为伍,怕也免不了要被他背地里借着名头行事。我也不怕您笑话就直说了,这样会钻营又成天图谋更进一步的人,您就是不搭腔,恐怕也会通过二姐向我和长姐靠拢。二姐个性软糯,之前过继鹤姬一事也是不得已才向长姐开口,正因如此,我们做姐妹的,才不能怕伤了感情而态度暧昧。” “您是朽木氏的当家,有您的立场和原则,我是您的妻子,自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绝不会因私废公。赖亲大人这样汲汲营营,您还是别搭理的好,免得沾上身甩不脱。” 作为一个受过良好jīng英教育的淑女,名嘉原本是无论如何不应该在背后评论别人的,一个不好,就会被认为是个性轻浮、有失严谨。曾经,在处理加贺小姐和橘家少爷那件事上,她就宁愿七拐八绕,也坚决避免从自己口中对白哉托出真相。 但是,由良赖亲无孔不入,白哉又存着让自己送人情的想法,名嘉就不能不把话说明白了。诚然,白哉顾虑她与纯惠的姐妹关系,这份体贴让名嘉感激也感动,然而她是个现实的人,相比日后可能因此产生的麻烦,她更愿意将这种可能扼杀在萌芽状态。 说得冷酷无情一些,她与纯惠姐妹情分寥寥,虽然纯惠是受赖亲连累,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名嘉也并不想因为体谅别人的难处而让自己陷入不该有的困扰。 名嘉态度鲜明,立场明确,这一点让白哉很是赞赏。但正因为对方表现太好了,作为一直被照顾的那一方,倒让白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虽然没接触过多少女性,但人的心理大抵是相同的,名嘉一番表白,作为朽木夫人,自然十分合格,然而作为一个正常人,却未免显得太过清心寡欲。 似乎从成婚开始,她就从不向他要求任何事情,总是温驯谦和而恭谨的,如此善解人意,将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有时候甚至给白哉一种错觉——只要是他给予的,她就是满足的,从不产生多余的想妄和奢求,那样容易得到满意。 可这是不正常的。名嘉天之骄女,连她的rǔ娘都会觉得她太过委屈而为她抱不平,她自己就没有一丁点儿不满之处吗? “若我一概拒绝赖亲大人所求,你对纯惠夫人也不予理会,你的面子何在?”白哉忍不住问。在他的印象中,人总是会为了炫耀和虚荣心去gān预一些本分之外的事情,像名嘉这样的小姐,几乎算得上绝无仅有,大大颠覆了他的认知。 名嘉闻言却笑了起来:“那,若旁人议论我无能,无法左右您的想法,在家里没有话语权,您会否因此就看低了我?或是剥夺我应有的知情权?” 一问一答,虽然没有正面回应,却也足够白哉明了名嘉的言下之意。 “我是什么人,做事如何,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相信,您不是只凭旁人的闲言碎语就会动摇决定的那种人,所以,何必为了面子去勉qiáng做一些自己做不到、也不愿做的事?只要您信任我,旁人怎么说我,也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说辞,我不在意的。” 短暂休整过后再碰面,瑞穗和名嘉明显都是和丈夫统一了立场的,两人一见面,jiāo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纯惠仍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不主动说话。而沙都,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这样回家来是有什么异常,但也都很知趣地没有追问,惠理子夫人为了粉饰太平,坚持要沙都出现在姐妹们中间。 名嘉频频感觉到从沙都那里投来的视线,却没心情理睬她,只装着不知道,专心与瑞穗说话。 她越不以为然,沙都越妒火中烧。想想自己费尽心思才嫁了倾慕之人,却成婚仅一年就要被迫接纳侧室,而名嘉随随便便联个姻对象就是朽木白哉那样的男人,就算整个瀞灵庭都盛传朽木当家对亡妻情深义重又如何?婚后还不是对名嘉尊重爱护,到如今都没有侧室来碍眼! 而且,名嘉分明与她一样,与两个早就出嫁的庶姐都没见过几次面,然而到如今,俨然那三人十分亲近,就连元日后归家拜访也约好一道,反倒是自己,姐妹四人中落了单。桩桩件件,都像是故意和自己作对似的! ☆、Episode 32 原本瑞穗和名嘉一样,生怕纯惠受了赖亲的嘱咐,再提出什么其他要求来。她与纯惠感情不错,又与名嘉不同,若是可以,自然也不想一再拒绝妹妹的请求。但这件事上却不是能够讲姐妹情谊的时候,两家政治立场不同,她是绝对不能被私情左右的,所以一直在内心期盼着纯惠不要让两人为难。 然而当纯惠真的只是与她们闲话家常,丝毫没有提及任何有关赖亲的事情时,瑞穗又有些不解。 特意挑了她与名嘉都回家的时候,绝对不是巧合,而以赖亲的为人,也是不可能顾忌纯惠的立场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难道是因为沙都也在场,所以不好说吗? 纯惠与瑞穗一同长大,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又都是庶出,生母同为武藏侧室,感情自然深厚。她也不是笨人,经过前面几次的事情,很轻易就猜得出瑞穗的心理,只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说起来,在备前生活久了,反倒还有些不习惯回来住。”纯惠也不管沙都和惠理子夫人都在场,似是闲聊一般对着瑞穗道,“有时候觉得,宁愿还是在备前住着,至少清闲自在,也没有许多闲心要操。” 这话说得瑞穗戚戚然——由良氏没升家格以前,就算赖亲是装的也好,至少还敬着纯惠的。 沙都这时却幸灾乐祸接上一句:“备前毕竟偏远,想来没有这里方便吧?赖亲大人连置个侧室都没有合适的,还得回瀞灵庭才能满意,想来还是回来的好。” 名嘉和瑞穗的脸同时沉了下来。 名嘉最讨厌沙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地方——打人还不打脸,她却是冲着纯惠的痛处就戳下去,别说是亲姐妹,就是仇人也不过如此了吧?她如今很不用忍耐谁,立刻就反唇相讥。 “瀞灵庭繁华归繁华,要说忙碌却也是不假的。不然,也不必你一个人正午时分匆匆归家,织田世子连岳家的门都没空登了。” 沙都一时不忿,话音还没落就后悔了,果然,立刻就被名嘉抓住了短处,偏偏还是她自己先起的话头,想反驳又没法子——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她压根没有立场辩驳。直气得满脸通红。 纯惠却是略带诧异地看了名嘉一眼。 她与这个曾当过宗女的嫡妹也没有多少jiāo情,性格又软糯,因丈夫极力钻营之故,虽也主动向名嘉的jiāo际圈靠拢过,但到底觉得名嘉天之骄女,又嫁入高门,恐怕与自己不是一路人,因而jiāo往也不多。 这次,赖亲先斩后奏纳了侧室,又qiángbī着自己向长姐提过继一事。她也知道赖亲此事做得有失磊落,从内心里其实是不赞同的,然而她为人妻子,又能如何?今天也是赖亲想法子打听到瑞穗和名嘉夫妻一同归家,才跟着过来,要自己借机在姐妹面前提一提松殿家的事情,但纯惠也不是傻瓜,长姐和嫡妹的态度,又岂会不知? 她也冷了心,对这样的夫婿,已不抱什么希望。 原以为以名嘉的性格,既看不上赖亲的钻营,对自己大约也是敬而远之的,却没想到沙都出言不逊,名嘉会为自己说话。 之前心中的打算就更坚定了一些。 “我在备前清静惯了,人情往来上难免觉得吃力,总是想着,要是能回去备前祖宅,安安静静地过些清幽日子,才是真正的幸事。”纯惠说话时目光不闪不避,看着瑞穗和名嘉,虽然面容看着还很年轻,名嘉却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不加掩饰的疲惫和退让。 她心里一动,试探道:“二姐性子淡泊,一时不惯这些人来客往也是难免。不过赖亲大人正是势头大好的时候,我看二姐还是早些打起jīng神来的好,日后还有的忙呢!” 纯惠淡淡一笑,意有所指:“我生性疏懒,勉qiáng不来。不过好在赖亲大人身边也不缺伶俐人,倒也没出大差错。” 名嘉心里暗暗凛然,瞅着纯惠冷淡的神色和眉目间若有似无的倦意,突然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不想被热衷权势的丈夫当成工具,也不想让姐妹亲戚因自己之故对丈夫施以人情,对于唯唯诺诺的纯惠而言,她既不能左右丈夫的选择,又无法寻求娘家的支持,就连一拍两散也做不到。唯一能保留自己的尊严、为娘家和姐妹们做的,就只有退出夫家的核心,放弃作为正妻的权利,以此来向姻亲们表示,不必看在自己的情面上考虑与由良赖亲有关的一切。 人生到了这样的地步,何其无奈,又何其悲哀! 然而她们明知内情,明知纯惠的言下之意,却因各种各样的不得已而不便过问,只能听之任之——因为对于她们的夫家而言,这是最好的情势。 作为女子,她们对自己的姐妹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瀞灵庭贵族中那多如牛毛的规矩! 下晌,织田政来了。 武藏虽然恼怒沙都不知轻重随意就跑回母家哭诉,但既然知道了是织田家要纳侧,他作为父亲,也不能不闻不问。看着面前给自己行礼的女婿,想到只有小女儿家隔三差五闹矛盾,武藏心里也不痛快。 四个女儿,只有沙都的婚事是她自己极力要求的,婚后却过得比谁家都闹腾。女儿任性不懂事,女婿也不忍让宽容,再加上文代夫人原本属意的并不是沙都。 要不是为了和织田家的关系,这样的亲事,武藏何必应允? 织田政也颇为尴尬。昨日母亲说要为自己纳侧,他知道沙都不愿,但是在他看来,这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无论如何那是母亲提出来的,自己和沙都不能说什么。况且于织田政而言,侧室之流,可有可无,他也未见得多喜欢那两个被母亲带在身边的姑娘,不过是觉得沙都过于张狂罢了。谁想昨日不欢而散之后,今日沙都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回了岳家! 原本对妻子还有一丝歉意的,如今看沙都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连面子都不顾,装样子都不装一下,织田政也来了脾气。若不是父亲顾虑和闲院家的关系,他都不想来事后描补! “沙都归家心切,又听闻几位姐姐姐夫都在家,实在等不得。不巧我今日有事,委实抽不开身,竟不能陪沙都同行,请岳父见谅。父亲大人知道我们今日过来拜访您,特意备了些礼品,虽不贵重,也是一片心意,请岳父大人不要嫌弃。”明显就是粉饰太平的解释,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名嘉也看得出,武藏只是需要个台阶下而已。织田政此番话,正是给了武藏将今天的事揭过的借口。 她就扫了沙都一眼,见她目露愤恨,咬着嘴唇一副不甘的模样,宽袍广袖下的手却被惠理子夫人牢牢按住,qiáng忍着没有说话。 “沙都自小娇宠,是我的爱女,为人率直没什么心机,你们能夫妻和睦,就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愿望了。”女儿和女婿,没有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武藏只觉得一天下来被厚脸皮的二女婿和任性的小女儿折腾得太阳xué发胀,还得端着面子应付小女婿言不由衷的说辞,想想就一阵心烦,但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让织田家蹬鼻子上脸,还以为闲院家好欺负,因而即便不愿,也仍然要说上两句。 “我把女儿嫁去织田家,当然就是织田氏的人,该她做的,自然不会推脱。你们都还年轻,有时候拌几句嘴也是难免,世子是做丈夫的,也该心胸宽广些,有什么分歧,护着些妻子才是。” 名嘉听着这话说得不像样子。武藏最好面子的一个人,沙都独自回家,明显就是和织田政置气了,若是一般的口角,武藏根本管都懒得管,只要面上圆过去,教育女儿这种事,合该是jiāo给生母惠理子夫人的,又何必和织田政多说? 听武藏的意思,分明是说,夫妻吵架有矛盾,沙都固然任性了些,可织田家也未免刻薄,有失宽大,还暗指织田政不知道护着沙都。沙都又是那副委屈的模样,往常见了织田政最是心花怒放的,如今也是眼含怨怒。 能有什么事,让武藏在今天这种混乱里还有耐心给两人打官司? 正想着,织田政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您说的在理,只是父母之命,我们做儿子儿媳的也不该违逆……” 电光火石间,名嘉突然明白了过来。 沙都大婚时她就曾想,双方家主基于政治联姻的目的结成的婚事,作为女子却先投入了过多的感情,除非织田政也有心投桃报李,否则注定是沙都比较难过。 这个庶妹,她还是了解几分的。 心气高,又倾慕夫君,自然是容不下其他人的;可是偏又没什么本事手腕,仗着娘家显赫一味任性,文代夫人岂能喜欢她?看不开又抓不住,感情的天平还并不对等,指望丈夫与自己站在一边拒绝婆婆的要求,怎么可能? 况且,贵族子弟有个把侧室又算得上什么?这件事别说是惠理子夫人,就是武藏,也不能公然表示不许女婿纳侧。 沙都这样闹腾,于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只能是将织田政与她之间所剩不多的情分都消磨殆尽。 ☆、Episode 33 告辞的时候,名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见沙都很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织田政一同登车,又看见纯惠和赖亲面上客气实则疏离地粉饰太平,她心里更是堵得难受。 尽管对沙都没什么好感,与纯惠也没多少情分,但毕竟是姐妹,她人的遭遇令名嘉也颇有些心有戚戚。 大婚前和子曾问她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还感慨过,完全以政治因素衡量的婚姻,对女子而言未免太过冰冷,缺乏情谊。婚后,面对和子的关切,她也不过是说,白哉是个君子,自然对她尊重,然而自己也知道,这种回答,本身就说明了婚姻的冷淡本质。 为了巩固地位,维护婚姻,她小心经营,谨慎地考量这段婚姻里出现的每个角色的份量。她似乎已经得到了朽木白哉的信任,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朽木夫人”,可以令自己的思想被重视,意见被聆听,与白哉成为世人口中所羡慕的那种“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婚前,她对自己的婚姻最大的期待,也不过是这样。 只有和子这样的挚友才会说她对婚事太过冷静,少了些女子应有的期待和憧憬,也只有名嘉自己知道,将心底曾经有过的那个人埋葬,假装婚姻幸福,夫妻和美,为的不过是能更好的生存。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沙都固然任性,固然跋扈,固然显得尖酸刻薄又小气失礼,但如果她并不心悦织田政,并不在乎有没有人与她分享自己的丈夫,又怎会仪态全无,凭白被指责“没有容人之量”? 倘若纯惠没有心灰意冷,如同沙都倾慕织田政一般奉承着赖亲,她又怎么能保持冷静,不成为赖亲手中利用的棋子和工具,为他东奔西走,而不是决定淡然隐居? 而她自己,如果计较感情得失,又怎么能说服自己满足得到的一切,让朽木白哉觉得她识大体、有分寸,继而尊重她信任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难,沙都若是不能明白这一点,她今后只能越来越痛苦而已。 白哉看出来名嘉情绪不高,不禁问道:“怎么了?”他还以为是纯惠果真提出了什么为难的要求,或是沙都对名嘉说了什么难听话。 名嘉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白哉,方才自己心里那些念头在脑海里jiāo错闪现,她想起纯惠淡漠的眉目和沙都委屈哭红了的双眼。 “没什么。”这种想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白哉的,名嘉也不准备和他做什么坦诚内心的自我剖析,遂淡淡笑了笑轻描淡写,“就是觉得有点累。这一天真是漫长呢!” 夫妻俩离家一整天,又是刚过完元日没多久,陆续来送贺礼拜访的人还有很多,白哉换了衣服就去议事厅见家臣,名嘉则趁机吩咐松岛去看看今天都有什么人来过。 白天只有露琪亚一人在家,虽然主人不在家也不大可能有不识眼色的来上门拜访,但送来的贺礼也还是要处理一番,就算有泷山夫人,名嘉也不大放心。 更何况,她始终放不下赖亲紧跟其后去闲院家这件事——就算是探听消息也要有个来源,看赖亲的贺礼备得齐全,那可不是临时拼凑就能拿出来的。 问了留在家里的女中,知道露琪亚在道场练习,名嘉也没有多管,自己翻起了今日送到家中的贺礼单。原本处理这些琐事应该是内总管的事,但泷山夫人元日因寝具一事被下了面子,名嘉担心她办事不尽心,再说她自己也想通过礼单来揣摩一下来往的各家与朽木家的关系,因而并不假手他人。 松岛夫人来报,白日纯惠夫人身边的女中来府上送节礼,泷山夫人因纯惠与名嘉的关系,便让油小路负责接见,礼单也直接jiāo给了油小路。 “她收了?”问这话的时候,名嘉还存有一丝希望,油小路不要那么蠢,随便谁给她挖个坑都往里跳,然而还是得到了松岛肯定的回答。 “听说您回来了,现在正拿着礼单说要向您回报。” 名嘉微微闭了闭眼睛,不受控制地长吁了口气,显得很疲惫。 原还指望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你叫她进来吧,把其他人支开。我单独问她几句话。” 纯惠夫人送来的礼品是极丰厚的,列了长长一张礼单,油小路进门的时候还喜滋滋的,自顾自说着来送礼的女官多么恭敬,多么懂礼,纯惠夫人又如何客气。兴致勃勃说了半晌,却没听见名嘉的回答,讪讪住了嘴抬眼一看,名嘉正捧着茶杯慢慢啜饮着,见油小路看过来,一双美目似笑非笑:“你说,我听着呢。” 油小路尴尬地停住了话头。 再迟钝她也知道,自己不分场合就说个没完,让名嘉不高兴了:“这是纯惠夫人的礼单,小人这就jiāo给夫人过目。” 名嘉倒没显出生气的模样来:“元日前二姐不是还亲自来过家里拜访的么,怎么今日又送礼过来了?” “藤本尚侍说,是赖亲大人的意思,说您与纯惠夫人乃是姐妹,自然不同旁人,贺礼也自当厚些。还嘱咐藤本尚侍务必要给您行礼道贺,姐妹至亲就是要常来常往才亲热些。” “泷山夫人是让你单独见的藤本尚侍,还是还有其他人在?来送贺礼的那么多,怎么独独叫你去见她?” 见名嘉似乎也不像生气的样子,油小路就又jīng神起来:“纯惠夫人是您的姐姐,自然与其他人不同。藤本尚侍说要来给您问安,我说您与家主大人一早就回娘家拜访去了,她又要服侍纯惠夫人,才没能等您回来。” 名嘉久久没有说话。 她已经不知道该对油小路说什么。 不管送礼的人是谁,以什么名目送,都代表着家族与家族的礼尚往来,泷山夫人偏偏把由良家送贺礼的人jiāo给油小路接待,而油小路竟然就真的把礼单和贺礼留了下来,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难听点的,甚至可能会编排自己把别家送给朽木氏的节礼截作私产! 油小路永远这样。她始终没有将自己看成是“朽木夫人”,只当是娘家姐妹之间的问候,却忘记了,自己首先是朽木氏的主母,其次才该与纯惠论姐妹。 如果只是没有头脑便罢了,偏偏还喜欢自作主张。一个女官来贺新年,以自己的身份,当然是高兴见才见,没工夫一句话便打发了的事,油小路身为自己的rǔ娘,却如此轻易就将自己和白哉的行踪泄露给外人还不自知。名嘉已经不想再与她分说什么,即便把这些事拿出来讲,得到的也不过是油小路那些没什么意义的辩白。她只会说,纯惠与自己是姐妹,故而她才没有防着。 说到底,也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罢了。 这样的仆从,留不得了。 隐约堵在胸口一整天的那口气仿佛又开始作祟起来,名嘉缓缓地呼吸,觉得jīng疲力竭:“你是我从闲院家带来的,领的也是闲院氏的俸禄,既然如此,明天起,你就还回闲院家当差吧。看在你是我rǔ娘,又陪伴我多年的情分上,你若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让松岛为你安排。现在,你出去吧。” 不想去听油小路那些无聊的辩解,名嘉让松岛去看着油小路,自己走出庭院透透气。顺着回廊没什么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道场附近。 道场的门还开着,露琪亚穿着道服,站在走廊的拐角,微微低着头没有动。 名嘉就敏感地放轻了脚步,清晰地听见拐角另一边女中们的窃窃私语。 “今日家主大人陪夫人回娘家,没带着露琪亚小姐呢!” “元日礼那天你没有在御座间服侍吧?我可是看见了的,露琪亚小姐穿着大礼服完全撑不起来,说句实话,还比不上来给家主和夫人贺新年的家臣家的女眷。” “也不怪如此,以往家主大人可从来没有让露琪亚小姐参加过元日礼呢!” “毕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家主大人也是怕丢面子吧?” “那何必当初坏了清誉……” 隔着一段距离,名嘉清楚地看见露琪亚手指攥得紧紧的,脸色煞白。显然,这些闲话深深伤害了黑发少女的自尊心。 但是,她却始终躲藏在走廊的拐角,不出声也没有动作,死死咬了唇听着女中杂役们尖酸的议论,没有任何举动。 名嘉知道,露琪亚仍旧是底气不足,即使她已被白哉收养多年。 她深知自己没有赢得仆从真心的尊重,也不敢为自己争取什么。 如果是以前,名嘉会体贴地走开,再寻找合适的时机委婉开解露琪亚的心结,帮助她一点点树立自信心,就像席官挑战赛那日之后所做的一样。 但是,在闲院家先后目睹纯惠与沙都的境遇,回府以后油小路所犯的错误,都让名嘉的心情难免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平静,如今再听见仆役肆无忌惮又充满恶意的闲话,她怒极反笑,也不再掩藏行踪,几步穿过了回廊。 “有差事忙还堵不上你们的嘴,看来是太过清闲了。”她寒着脸,随手指了一个路过的女中,“去叫泷山夫人过来,问问她放着一群妄议主君的长舌妇在内宅是何道理?这个内总管她到底能不能gān!” ☆、Episode 34 说主人的闲话却被撞个正着,女中们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更有慌乱的踢翻了水桶,摔了托盘的,就直接跪在一摊冰凉的水里也不敢挪动。 名嘉处理事情从来都是和风细雨,露琪亚还没见过她发脾气,也吓了一跳,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讷讷地喊了一句“嫂子”,却又说不出其他的来。 “你去更衣吧,马上就要传晚饭了。”名嘉也不想让露琪亚搅进这些事当中,免得传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远远见泷山夫人过来,她就支开了露琪亚,“你是朽木家的大小姐,白哉殿下的妹妹,日后凡有胆敢冒犯你的,该怎么处置也不用犹豫。今天的事,你先不用管了,以后记住我的话。” 泷山夫人早就等着名嘉传她。 白日,由良家的女官来送贺礼,她特意要油小路接待,就是知道名嘉身边这个rǔ娘颇有些短视。元日寝具一事,她被名嘉毫不留情扫了面子,最重要的是当时白哉的态度,明显是站在名嘉那一边的。这让泷山夫人内心警铃大作。 她在内宅呼风唤雨,甚至和长老会联系密切,都是依仗自己是苍纯身边御年寄出身。以前,白哉对内宅事务关心不多,她自然权势颇大,而如今夫人手腕了得,里见清光又越来越得心应手,家主大人还罕见地关注起内宅事务,维护起夫人来,这一切都让泷山夫人坐不住了。 既然忍耐下去也不过是被名嘉温水煮青蛙慢慢收拾了,何如主动出击,让夫人也头疼一些? 也幸好,油小路愚蠢自大又虚荣心甚qiáng,她的计策才能成功。 但是,等了又等,却不见名嘉有所发作,泷山夫人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件事本就挑不出毛病。 人是她让见的,但是油小路是否接了由良家的礼单,跟对方说了什么,她又不能左右。夫人大约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只能自己生闷气,又找不到发作自己的机会。 正得意着,却听说几个女中私下说露琪亚小姐的闲话,被名嘉撞个正着,传她去处置,泷山夫人的心就沉了下去。 分明被自己算计了一回,夫人却还让她去行使内总管的权利,并不像是要问罪的样子,这当然不正常。这位夫人可不是个没脾气的性格,嫁过来以后对露琪亚小姐又一直关照有加,家主大人又尊重,这件事怎么看,都似乎对自己不利。 也怪自己疏忽。她平日本就不大看得起露琪亚小姐,虽然碍于主仆名分不能说些什么,但听见别的侍从说闲话却也不怎么管,放纵惯了,没想到撞到名嘉手里。 内政厅的中臈向泷山夫人复述了当时的情状,名嘉已经敛了怒容,恢复了平日的云淡风轻。 “我倒要请教泷山夫人,这种不分尊卑敢把小姐的私事挂在嘴边议论的仆从,究竟是怎样留在朽木氏的?身为内总管,你就这样履职?” 泷山夫人不慌不忙:“夫人嫁过来不满半年,原本这些事也不该我来说,不过也不能让您蒙在鼓里,是以小人便僭越。” “当年收养露琪亚小姐之后,家主大人曾嘱咐家里人告知小姐收养的原因,这件事朽木家的仆从全都知道,是以并不避讳提起露琪亚小姐出身流魂街,以及容貌与故去的绯真夫人相似一事。” 旁边服侍的松岛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泷山夫人此话,简直是□□luǒ对名嘉的轻蔑和讽刺。 “绯真夫人是家主大人原配嫡妻,这不用你来提醒我。”名嘉反应冷淡,根本看不出被冒犯的感觉,“但家主大人并没有要你纵容手下散布流言吧?” “身为臣下,妄议主君;身为仆从,违逆主母。泷山夫人要包庇这样不分尊卑的下属,难道是不满我嫁入朽木家执掌中馈吗?” 这个指控就太过严肃了,泷山夫人愀然变色,正要分辨,名嘉却一伸手,拿起一本账册来慢慢翻着:“我敬重你曾服侍过苍纯大人,内务上也不曾太过gān涉,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泷山夫人也是风雅之人,喜欢丝竹之乐。” 从前,朽木氏的内务外政划分并不十分明确,因没有女主人,也没有太过严苛地要求男子进出内宅。府内女侍人数众多,为了方便管理,是不允许她们离府回家的,衣衫首饰和用度都由家里统一发放,夜里就集中住在宅邸后面的“长局”一侧,紧邻着大宅的后门。而外面来往的杂役或工匠,因身份低微,并不被允许从正门走动,只能从与长局一墙之隔的侧门通行,时间久了,一些女侍便时不时托这些人为自己办些府外的事情。 泷山夫人是内总管,自然比普通的女中多些方便,因替主人办事,有时也能够出府走动。初时还小心谨慎,不敢在外逗留太长时间,可几十年过去,她渐渐失了最初的戒心,又逢相模孝景和里见清光jiāo接,名嘉刚嫁过来还正在试探阶段,就更是肆无忌惮。 白哉不是个注重享乐的人,朽木府内除了大宴难闻丝竹之声,而泷山夫人偏偏喜爱热闹,尤其爱看狂言表演。以往,都是找了借口出府去观看,近来元日繁忙,分身乏术,便趁着今日白哉夫妻去闲院家的机会,从外面召了她常看表演的田岛生五郎来府里单独为她表演。 这当然是规矩所不允许的,但泷山夫人在内宅积威甚重,以往也做过类似的事情。白哉事务繁忙,通常也不管这些琐事,或者说他根本没关注过,也许并不知道,故而伪装成工匠从长局旁的侧门入府,而后再原路离去,无论是对于泷山夫人还是田岛生五郎,都是熟门熟路。 没想到名嘉早就不动声色在查泷山夫人的底,今日虽然不在家,但并没有放松对内宅的掌控,故而一回家就知道了这件事,本不想今日发作,结果几件事赶在一起,让名嘉罕见地动了怒,这便一起清算。 白哉直到夜里才听说名嘉对油小路和泷山夫人的举措。 油小路为何被遣回闲院家他不十分清楚,毕竟是名嘉的rǔ娘,闲院家陪嫁过来的,他也不多过问,但是泷山夫人所犯之事他却是第一次听说,又听里见清光来报,名嘉处置雷厉风行,一反过去和风细雨的姿态,不仅将油小路遣返闲院家,还当即就把泷山夫人调去了别院,心下不禁诧异。 限制泷山夫人的权势,是他的意思,但是泷山夫人毕竟是苍纯身边服侍过的,以名嘉的谨慎,在没得到自己明确表示的情况下,不像是能够对泷山夫人下这样重处罚的人。 之前没有暗示名嘉将泷山夫人的势力彻底拔除,一来是白哉还未能十分信任名嘉,留泷山夫人在,也有趁机观察名嘉品性的意思,二来也是为对方的名声考虑——刚嫁过来就处置了内总管,传出去要说名嘉为人跋扈。 都隐忍半年了,怎么唯独今天忍不了了?白哉并不觉得名嘉是个冲动的人。 “你今天脾气怎么这样大?”就寝时,他就问了出来,本以为至少会得到一番合理的解释,结果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罕见的沉默。 半晌,才传来女子低婉的嗓音,似乎带着些叹息:“二姐说,她想回备前祖宅去。” 白哉一愣,条件反she去看名嘉的表情。 柔和的灯火下,她的脸被灯芯摇曳的光芒映得忽明忽暗,剔透的眼眸里流动着些莫名的情绪,乌黑的长发随意挽着,沉静的眉眼锋芒全无。 有一瞬间,白哉以为看到了她脸上闪过的迷茫和哀伤。 但是再仔细看,似乎又是错觉,那张美丽的脸庞仍旧是温雅柔婉,看不出丝毫悲喜。 是物伤其类?还是不忍姐妹落到如此境地? 名嘉正在铺chuáng,洁白的寝衣柔和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姣好的体态,安静的夜似乎让她打开了情感的一道小小的缝隙,在白哉一声询问之下无意中流露了些微胸中潜藏的悲悯。 “如若沙都能如二姐一般,今日也就没有织田世子欲盖弥彰的粉饰太平。”她的手莹白修长,轻巧地整理着chuáng铺的边角,白哉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手指移动,觉得心口仿佛都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温度,“可若果真如此,夫妻之间又还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 像一滴沁凉的水珠猛地滴在滚烫的石头上,水汽瞬间被高温蒸发,那种冰冷的触感却恒久地击中了什么一样,无意识的感叹让白哉语音一滞,感觉纤细的神经末梢似乎被凶狠地撕扯了一把似的,揪得他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他从未关注过、也从未想过去探究的一角仿佛落下了神秘的面纱,猝不及防之下让他窥到一点从未显露的真实。 ☆、Episode 35 与其说这是名嘉有感而发,怜惜姐妹,倒不如说,是她发自内心对婚姻和情感的审视和拷问还更准确一些。 做一个驯良温和以夫为天的妻子,最终却只是被bī无奈放弃了作为正室的权利;做一个心慕夫君追求爱情的妻子,却不得不面对侧室的存在以及被迫与人分享感情的现实。 礼教对于人的要求,原本就是矛盾的。 要端庄大方、贤良淑德,那是没有爱慕之心的人才能达到的,斤斤计较对方给予的善意,再在天平上不多不少地放下等量的尊崇,不断试探,不断增减,不断寻找自己想要的和能给的之间微妙的平衡。 所以,才有了世人眼中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年少的时候,谁没有憧憬过婚姻与爱情的美好?谁没有期盼着爱与被爱,希望自己的人生顺遂诸事无忧?就是白哉自己,自认为并不是个放纵肆意的个性,不也有过一意孤行、任性追求短暂爱情的时候吗? 但是名嘉似乎从没有过一次,流露出索取和要求,娇气与固执。订婚之后那次见面,她是那么自然,那么得体,甚至让白哉都忘记了他们是未婚夫妻。成婚之后,她从没有过无措和急躁,就算是在全然陌生的朽木家,也始终从容镇定,大方端庄,行止有度,仿佛无欲无求。 私心里,名嘉这番表现自然是最能让两人放心的结局,但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白哉突然发现,原来名嘉也有对感情的迷茫,也曾对爱有过思索与质疑。 她还很年轻,却处事完美得不像个真人,只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悄悄揭开了遮得严严实实的幕布一角,惊鸿一瞥之下让两人都悚然一惊,像是窥到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 气氛瞬间变得怪异而尴尬起来。 名嘉话说出口就惊觉自己说了多余的话,一抬眼,正与白哉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两道目光倏然相撞,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两人不约而同别开了眼睛。 半晌,名嘉找回了一贯温雅从容的声音,垂着视线:“今日累了一天,时候也不早了,您该安寝了。” 那边模糊应了一声,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下去,她随即也灭了灯,尽量动作轻巧地钻进另一边的被子,却不自觉离旁边的人远了些。 一张宽大的被子就因两人中间的空隙而搭出了一条缝,让两人都觉得有点冷,却谁也没有动一下。 只能听见昏暗中,彼此轻浅而刻意放平的呼吸声。 冬日的夜冰凉而漫长,大约是因睡前发生的那点尴尬之故,白哉睁开眼时外面还仍旧黑沉沉一片。 甚至还不到平日他该去道场练习的时候。 脖颈旁有种轻微的痒,他侧头去看,入目的是名嘉安静的睡颜。睡前两人心照不宣刻意空下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大约是觉得冷,名嘉微侧着身,头轻轻靠在他左肩上,乌黑的长发就有一两丝从挽好的发辫里跑出来,调皮地扫着他的脖颈。 习惯了黑暗的眼在混沌中勉qiáng分辨出身边妻子的轮廓,呼吸的气息隔着寝衣喷在脖子和胸口的皮肤上,白哉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就想起名嘉那一瞬间略带着迷茫和脆弱的表情,又想起紧随其后她迅速换上的故作平静的面具,心里突然觉得有点闷。 在他们的婚姻里,他已经竭尽所能地给了她应有的尊重,名嘉也并未向他要求过其他。守着两人都能接受的比陌生人更近一些的距离,他们几乎已经形成了这样不必言说的默契。 不愿、不想、亦不能打破这种局面。 但是在午夜梦回的此时,黑暗最大限度地包裹了坚硬的心,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身边这具柔软、温暖的躯体,令白哉几乎无所适从。 就算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也好,他知道,对于这个妻子,他是有一丝怜惜的。 就在这个念头闯入脑海的一刹那,绯真孱弱文静的脸不受控制地闪过,白哉一个激灵,几乎是粗鲁地一把推开了身侧的身体,猛地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 剧烈的心跳受惊一般疯狂地鼓动,灵魂深处刚冒头的一点点柔软像是受到了极大拷问似的,让白哉心惊肉跳。 这股力气用得出乎意料的大,名嘉蓦然转醒,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从chuáng上跳了起来退出一大截距离,这个反应倒弄得白哉怔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您怎么了?”静下心来就感受到房内并无其他人的气息,名嘉随手点了灯,见被子因为刚才的动作已经被掀到老远的地上,白哉仅着寝衣坐在chuáng上,脸色不佳,不禁吓了一跳,继而又纳闷。 刚才睡梦中感受到来自身侧的一股力量并不是错觉,丈夫还大半夜坐在chuáng上发愣,难道是做恶梦了? 孰料听见名嘉的声音,白哉脸色却更加古怪了一些,仔细看的话隐隐还有些挣扎和隐忍,也不看她,也不回答,径直起身披衣,拉开门就离开了卧室。 冬日凛冽的风从门缝钻进来,chuī得屏风都晃动了几下,chuáng头的灯芯剧烈跳动着,也让名嘉单薄的寝衣瞬间冰凉彻骨。 她呆立当场,满脸惊愕。 早饭的气氛就格外沉闷和古怪,露琪亚举着筷子小心翼翼挑了几颗米粒,眼角不断扫着兄嫂二人。 白哉一张脸冷若冰霜,比平时的样子要严肃五分,名嘉一如既往照顾周到,轻声慢语,而对于嫂子的举动,兄长看上去却不像以往那么受用。 反倒带了点微妙的排斥。 从摆饭到用餐结束,白哉都没有跟名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出门时名嘉要像往常一样帮他挂好斩魄刀,他都直接避开,自己接了千本樱就往外走,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副不想和名嘉多做接触的样子。 昨天还陪着嫂子回娘家的,怎么过了一夜就变成这样了?看名嘉的样子,似乎也有所准备,白哉拒绝她为他整理衣服,她也没有坚持,随手把斩魄刀jiāo给他就后退了两步,也没像以往一样送出门去。 露琪亚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跟在名嘉身边的松岛欲言又止。 早上她们去服侍两位主子更衣梳洗,卧房里却只有夫人一人,似乎在发怔,听见她们进来的声音才仿佛回神一般,一整个早上神情都有点恍惚。 方才家主大人又是那般态度,不管怎么看,都似乎是在和夫人生气似的。 难道是因为夫人昨天处置了泷山夫人的缘故? “夫人,您看……调泷山夫人去别院的事情……”松岛犹犹豫豫。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该质疑名嘉的决定,但是家主大人那个态度,由不得人不多想。 惊觉再这样下去只会让松岛担心,名嘉qiáng打jīng神笑了笑:“没事,照我说的办就是了。相模家的小女儿说好过了元日进府,等她来了你提醒我一声,就让她先跟着你做个典侍好了。”她知道松岛的顾虑,但是她也明白,白哉今天这个态度,并不是因对泷山夫人的处置之故。 若无其事如往常一样在内政厅处理内务,并告知了里见清光对油小路和泷山夫人的安排,又见过从相模家入侍的相模纪枝,露琪亚从番队回来了。 名嘉就换了道服,去小道场和露琪亚一起练习。 目睹过早上兄嫂之间的怪异气氛,露琪亚心中忐忑,见名嘉云淡风轻的,又不知道是否该问。心中有事,挥刀就颇有些心不在焉,名嘉察觉到了,就放了竹刀喊露琪亚。 “剑术习学也要张弛有度,既然没心思,就不要làng费时间了,咱们说说话。” 露琪亚从善如流,与名嘉离了道场,在庭院里慢慢散起步来。 知道露琪亚的疑问,但是名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自己先起了个话头:“泷山夫人御下不严,行止有亏,我调她去了别院,昨天那些女中也都打发出去了。” “其实,您不必这样,我……没什么的。”话虽这样说,但露琪亚的表情还是有些落寞,现出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来,“其实她们也不算说错,被收养的缘故,以前的相模总管也告诉过我。” 名嘉就想到泷山夫人说起的是白哉要侍从们这样告知露琪亚的事情。 “以前,我只是想好好努力,如果能成为死神的话,就能生存下去了。”关于流魂街的过往,露琪亚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在贵族们眼中,流魂街出身是擦不掉的烙印,是会被一生鄙视嘲讽的标志,她不敢流露一丝一毫自卑,却也清醒地明白,她没有足够的资格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论说,名嘉出身四大贵族的闲院氏,天之骄女,是最有资格看不起她的,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高门贵女的嫂子却让露琪亚有种莫名的信赖和亲近,埋在心里多年的感受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Episode 36 “我在流魂街曾有个很好的同伴,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去灵术院学习,还约好将来一起进同一个番队。当年兄长大人提出要收养我的时候,我其实是很害怕的,可是那位同伴说这是好事,是我的运气好才能遇到这样的机会。”遥想当年这个消息时那彷徨的心情,露琪亚心中一片苦涩,“四十多年了,兄长大人从来不曾正眼看过我一次,仿佛从来不曾在意我的存在一样。我也曾拼命想要融入这个环境,不过都失败了。” 黑发少女满脸迷茫:“有时候我都在想,既然对我毫不在意,又为什么要收养我呢?如果只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那有朝一日如果我不再保有同样的容貌,是不是……就又会被抛弃了……” 这个问题,名嘉无法回答。 时至今日,她也没能明白,朽木白哉究竟为何要做这种事。她只知道,白哉并非对露琪亚毫不关心,然而在当事人自己不表达的情况下,她一个并不完全清楚内情的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过片刻,露琪亚就回过神来,惊觉自己这番话对于名嘉而言十分失礼,赶忙道歉:“啊真是对不起嫂子,说了很多无聊的话……” 当着名嘉的面提兄长的亡妻,可真不是一个好话题。 名嘉倒没觉得被冒犯——这类传言她已经听得够多。不过不管白哉今后会怎样对待露琪亚,她也总要面对世人的眼光,总有名嘉顾及不到的时候,她要是一直这么自信不足,并不是一件好事。 “以前,你也听到宅邸的仆人在背后议论这些事吗?” 露琪亚颇有些莫名其妙:“哈……偶尔……” 名嘉见此就微微一笑,问:“那,她们为何在背后议论?” 眨着眼睛张口结舌,露琪亚被名嘉绕晕了,怔怔的看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被看的那个表情轻松,一派自在:“因为你已经是朽木大小姐,而她们不是。仅此而已。” 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名嘉的意思,露琪亚不禁有些羡慕。 曾经,她也在心里无数次暗示自己,无论如何,她已经是朽木家的小姐,就该拿出自信和气势来,如果有人说闲话,只要努力变得比对方优秀就好了。可是,几十年以来,她能力平平,性格上又实在难以适应贵族那一套,便越来越自卑,无论如何挺不直腰杆说话。 名嘉自然是贵族女性的典范,出身高贵,容貌美丽,举止优雅,又处事周到。原本,在露琪亚的印象中,这样一个出身背景与兄长如此相像的女子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也不可能与自己有什么jiāo集,更不可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但名嘉循循善诱,竟让她能在不知不觉中把对方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前辈。 “是!”这一次,她答得中气十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白哉站在石桥的另一端已经有一阵子了。 从番队回来一进家门就看到了名嘉和露琪亚站在池塘边在说话,义妹原本看上去有些低落的样子,渐渐也露出了笑容,到了最后甚至可以称得上喜笑颜开,而名嘉依旧是一副温雅的浅笑,让人看上去觉得很舒服。 从半夜他觉察到心里那丝柔软以来,就一直不太自在。什么话也没说就离了卧房,在道场练习了几个小时。早饭时见名嘉仍旧如往常一样恭顺,像是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他心里就更别扭了,索性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出门去了番队。 结果,难道是只有自己在不舒服,名嘉压根不在意吗?有了这个猜测的时候,白哉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就更沉了。 他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也不准备与妻子和义妹碰面,刚想走另一条路,露琪亚眼尖地发现了白哉,立刻恭敬地行礼:“兄长大人您回来了!” 白哉脚步一顿,尽量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 名嘉依旧笑盈盈的,冲他欠了欠身:“您辛苦了。”乌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支蝶恋花金簪,花蕊处嵌了亮晶晶的蓝宝石,随着她躬身的动作,蝴蝶的翅膀也在微微颤动,很是好看。 夜半时那种伴随着心惊肉跳的躁动感又在蠢蠢欲动,白哉面上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声音有些呆板和冷硬:“我去议事厅了,晚饭就在那边用。”而后目不斜视离开了石桥边。 露琪亚偷偷瞄了瞄名嘉的脸色,犹犹豫豫地开口:“嫂子,您和兄长大人……怎么了吗?”怎么感觉,兄长是刻意在躲着名嘉一样。 名嘉却不很在意的样子:“没事,许是殿下忙着政务。他是家主,也没有总是在内宅闲着的道理。”说着就岔开了话题。 也许,是因为昨晚自己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让彼此都觉得有点尴尬吧?名嘉这样想着,回忆起睡前自己短暂的伤感,觉得有点好笑。 别人的事情,自己反倒傻兮兮感同身受起来,还说出了那种听起来颇有些温软的话。同时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松懈下来,朽木白哉可不是那种能让自己敞开心扉坦诚相待的对象,他们也没有那种打算,所以趁早不要指望能和那个人有什么jiāo流。管好自己的心情,再有下次,可说不定要多糟糕了。 原以为稍微别扭两天就悄无声息让这件事过去便算了,没想到自那以后,白哉连着四五天都没有回内宅休息,每天都在议事厅待到深夜,然后就势歇在前庭的次间。早晚两顿饭也是仲居送到前面,甚至还遣了身边小姓找名嘉取了两次衣物,人却还是没露面。 名嘉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之前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罕见地流露了一点软弱的原因,可是仔细想想,那天说了那些话之后,白哉只是沉默,两人之间也不过是有点心照不宣的避忌,并没有这种显而易见的排斥。是半夜突然惊醒之后,白哉对自己的态度才突然变成如今这种微妙的疏远的。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自己无意识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情不成? 仔细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答案,名嘉不免烦躁起来。 不怕知道,就怕不知道!知道错在哪里,还有改正的机会,莫名其妙就被推远,却是最不妙的。 她婚前婚后小心谨慎努力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如今这种两不相见的结局!按照最近两人的相处来看,甚至还不如大婚前——至少那时候,朽木白哉不会一句话不说就冷遇她。 她自己心里着急,却不好表现出来,在侍从们面前还要维持冷静沉稳的模样,仿佛白哉几天不回房不是因为两人有什么矛盾,免得又有闲话传出去。可是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松岛,随着白哉住在前庭的时间越来越长,名嘉与他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松岛的心就一天比一天提得高。 她与名嘉名为主仆,实则感情深厚,自然比一般仆从有发言权,在白哉又一次传话说宿在前庭之后,松岛服侍名嘉梳洗更衣,忍不住问了出来:“家主大人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成?夫人是否也该关心关心?” 面对的是自己身边多年的老人,名嘉不想忍耐,她也实在是心里憋了太久,听见松岛问,索性也倾诉一番:“我也不知道,那天睡到半夜莫名其妙就醒了,之后话也没说开门就走,后面就连着几天都不说话……” 说着,不禁觉得有点委屈。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来想去也无非就是说话间少了几分刚成婚时的小心,可也并未失礼啊!就算他不喜欢,觉得太过亲近好了,也应该讲一声啊!突然一下子就变脸,还连着这么多天房也不回,再这样下去,看在满府仆人眼里,自己成什么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前因后果,松岛也傻了眼。 如果真的是夫人所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怎么家主大人一下子好像就不愿意见夫人了似的? 松岛凝神想了半晌,才试探着问:“您看,要不要小人替您去看看家主大人是否有什么缺的东西……” 这就是说,要放低了姿态探探情况了。 虽然是朽木白哉莫名其妙,可是名嘉毕竟是为人妻子的,就这样僵着也没什么好处,就算有什么也该早点说开了才是。名嘉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因此尽管心里不舒服,也还是点了点头。 松岛就轻轻退了下去。 怔怔的对着镜子出了半晌神,名嘉意兴阑珊地合上梳妆盒的盖子,自己随手挽了头发,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却半天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这人,真够讨厌的!”她恨恨地把书往旁边一扔,难得露出了点任性的表情,“有本事你就永远住前庭去别回来!这么难伺候,简直莫名其妙!” ☆、Episode 37 松岛并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在见过她之后,白哉毫无反应,只淡淡表示让名嘉不用担心,却没有说要回去休息,松岛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真的忙到没工夫,还是没能理解名嘉示好的意思,或者是压根不想接受,心里十分忐忑。 她却不知道,在自己退出御次间之后,那边的灯亮了一夜。 白哉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无缘无故的疏远会让名嘉感到不解,平心而论,这完全是他自己单方面引发的冷战,名嘉其实非常无辜。 她已经很努力,很认真,很谨慎地去做好分内之事,遇事总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为朽木氏考虑,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可是那天夜里内心细微的波澜却始终像悬在头顶的剑一样,令一贯沉着冷静的朽木白哉心惊胆战。 御次间的柜中,是一张绯真的半身像。 她嫁入朽木氏的时间太短,身份又遭人诟病,且青chūn早逝,白哉也不想大张旗鼓把神瓮供在外面。 那些言不由衷的祭拜和供奉,不要也罢,他也不过是想能有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看绯真的像,就像与她静谧地度过共处的时光一般。 自从觉察到那短暂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以来,他就经常待在御次间,却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合着的柜门。 仿佛是难以面对绯真的目光似的。 产生在无人的深夜的那丝悸动,让白哉觉得非常难堪,又觉得羞愧。 如若当年自己没有一意孤行,执意与绯真成婚,她就不用被千夫所指,不用背负明里暗里挑剔的目光与嫉妒的骂名。如今回想起来,他依然能记得绯真孱弱但勇敢地说能嫁给他她绝不后悔,记得她临终前温柔地笑着说谢谢他的爱自己却无以为报,甚至记得那年早chūn那朵盛放在枝头的白梅,那纯白的花瓣与清幽的香气。 多年过去,朽木白哉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有关绯真的一切,他把它们变成了记忆深处夹在书页里的书签,带着白梅孤傲的幽香,盛开在独自一人的夜晚。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直面灵魂深处最真实的自我,细细摊开每一寸情绪,小心地摆进一个个盒子中,重新出现在他人面前的,又是那个孤高骄矜的朽木当家。 年华流逝,他已经习惯了如此,甚至没想过还会有第二个人能触及自己心灵深处那根名为“爱惜”的神经。 等意识到的时候,白哉并不想承认,他只想躲开这种不稳定的源头,再一次给包裹着心灵的硬壳加上一层伪装。 每产生一次那种意料之外的波动,就好像面对一次心灵和情感的拷问一般,充满了对过往那段艰难而短暂的爱的背叛感。这一点让白哉无论如何没办法坦然面对名嘉。 本来,她就对此一无所知,也不该负任何责任。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白哉不愿意去想名嘉对沙都和纯惠的同情中,是否也有着她自己对待感情的映she。他也不敢去探究。 把感情和婚姻分割,打从一开始他就单方面剥夺了他们这段婚姻所拥有的其他可能。从前,在还不了解名嘉的时候,这个名字对白哉来说只是个不必关注的陌生人而已,他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也并没有任何不适感。只是当一天天走进彼此的生活中,一天天越来越明白对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的时候,道德和责任的天平开始在不知不觉中角力,蓦然有一方倾斜时他才恍然惊觉,距离感是多么重要。 像触碰了什么禁忌一样,他想把一切带回最初的位置,却无法欺瞒内心——即使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即使重新回到原点,他的良心与感情已经经受了一次严厉的拷问,尽管这一切并没有任何人知晓。 第二天,他不声不响搬回了卧房。 名嘉也什么都没有问。 就像湖面上投进了一颗小石子一般,短暂泛起浅浅的涟漪,便沉入湖底消失不见,再无所踪。 熬过了严冬,柳条开始抽新,白梅陆续绽放,早chūn的气息带来温煦的阳光,朽木家从主人到仆从,都换下了冬天厚重的衣衫,穿上了相对轻薄的chūn裳。 名嘉和露琪亚正一边闲话一边挑衣料,还要准备送往别府给银铃的chūn礼,相模纪枝在旁边服侍着——她如今已经做了大典侍,地位仅在上臈御年寄松岛之下。 “……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们家是做玉兰花样的和果子,做的最多的是红豆馅。”这是说起chūn宴的点心。露琪亚就顺着接话:“家里似乎是每样都有,兄长大人不喜甜食,也没有特别做过特定的。” 天气好了,人的心情就会变好,名嘉看了眼旁边服侍的相模纪枝,问她:“你们家里经常做点心吗?” “是,祖父喜欢羽二重饼,父亲和哥哥们倒是都淡淡的,我与母亲最常吃的鹤乃子。” “那今年我们就多做几种,你们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早早叫膳所台备起来。”名嘉看上去很有兴致,一边说一边示意纪枝把挑好的衣料放到一旁,“到时候我们给祖父和孝景大人各送一份。” “劳烦夫人还惦记着祖父,纪枝感激不尽。” 大约点心的话题容易让气氛变得轻松,名嘉无意提及:“我以前在近江的时候,那边流行一种叫唐黍团子的点心,是近江特产,回来以后就没再见过了。有时候想起来,还挺想念的。” “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露琪亚很感兴趣,“不知道是怎样的点心?” “我哪里会做?只记得外面裹了huáng豆粉、花生粉和芝麻,糯米吃起来也香甜可口。”听名嘉这么一说,松岛插话:“当年别府那个点心师傅还说过,是什么上方食谱里找到的做法,是绝学呢!” 众人就笑起来,纷纷道可惜没口福,气氛就变得很欢乐。 白哉刚踏上回廊就听见房间里的欢声笑语,脚步也觉得轻了两分。自从几个月前那次单方面的冷战之后,他和名嘉就又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方式,名嘉也不曾深究过他的异样,这段时间过去,倒是相模家的小女儿在她身边服侍得越发jīng心,露琪亚得了名嘉的开导也越见开朗。 像这样几个人坐在一起欢声笑语的情景似乎都变多了似的。 “家主大人回来了!”房门外的女中先看见他,出声行礼,里面的笑闹声立刻收敛起来,名嘉笑盈盈地和露琪亚迎出来向白哉问候,他也温和地点点头,正瞥见一地衣料。 “正说过几天去别府看望祖父的事情,送些新衣料和吃用的过去,家里也该做几件新衣服。”名嘉见了他的目光就解释起来,“我还想着,也该去看看孝景大人。” “你安排时间就行。”见名嘉计划得井井有条,白哉也不多问,心里就暗自觉得,还是这样的相处更合适一些。 武藏身边的御年寄花山院来报信,说武藏一位侧室阿雪夫人怀了身孕,如今已稳定下来,因而奉了家主大人的命令特地来报喜的。这是千熊出世后几十年来闲院氏首度有新生儿的喜讯,作为女儿和女婿,自然是要去恭贺一番的,花山院夫人走后,白哉就让名嘉准备一份贺礼,第二天陪她回娘家问候一番。 武藏有数位侧室,但多年来子息却不丰,人到中年才又有喜讯传出,怎能不高兴?因此阿雪夫人有孕,立刻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不仅有了自己的部屋,还拥有了一批自己的女中。 名嘉不认识阿雪夫人。当年她离家去往近江时,武藏还没有将阿雪纳为侧室,等她回来,惠理子夫人已经掌权,其他未有生育的侧室都比较低调,名嘉倒没见过她们几次。 几个女儿女婿都接了信,不约而同在第二天去了闲院家。因为没什么重要事不过是道贺,瑞穗就带了儿女,名嘉也带了露琪亚散心,而过了冬天纯惠就真的依言回了备前的缘故,赖亲只得一人上门,显得有点尴尬。 不过众人谁都没有沙都难过。几个姐妹一见面,名嘉几乎被沙都的样子吓了一跳——虽然画着浓妆,但是明显能看出皮肤像失了水分的花一般缺乏光泽,原本明艳的五官变得木然了不少,也不主动说话,嘴角僵硬平添了几分戾气。 织田政不过是纳了两个侧室,就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已经好几个月了,难不成她还在钻牛角尖没有想通? 惠理子夫人也是煎熬。 原本,千熊是闲院家唯一的男嗣,板上钉钉的世子,她作为未来世子的生母,整个后宅又没有御台所,简直是横着走。可是阿雪夫人怀胎,是女儿还好,万一是个若君,又是武藏的老来子,千熊的地位还能稳妥吗? 她心里焦急,却又不敢贸然出手——武藏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毕竟是闲院家几十年来首度传来的喜讯,继而几个女儿女婿都回家道贺,见到沙都的样子,她更坐不住了。 原本娇花一般明艳照人的女儿变成了那么一副萎靡的样子,她是为人母亲的,怎么能不心疼?两下夹击,惠理子顿时心力jiāo瘁。 ☆、Episode 38 今日贺喜,阿雪夫人是主角,瑞穗和名嘉多少都能猜到惠理子的心情,不过对她们而言,娘家多个弟妹并不妨碍什么,反是件好事,遂都忽略惠理子母女,也不管她们母女俩回房都说些什么,在阿雪夫人处坐了一会儿便兀自玩乐起来。 瑞穗的两个女儿鹤姬和千姬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儿子云景跟千熊年纪差不多大,不过因瑞穗与惠理子关系也一般,惠理子又看千熊看得紧,甥舅俩也玩不到一起,所以由露琪亚和两个姐姐带着。 名嘉和瑞穗就坐在八方楼上一边煮茶,一边看着几个孩子们。 “沙都怎么变成那样子?”瑞穗也惊讶得很,“难道除了侧室,织田家还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这是心病,除非自己看开,否则只会不停折磨自己。”相比瑞穗,名嘉当然更了解沙都,知道仅侧室一事就会让她妒火中烧难以释怀,不用说再有其他事情。也不想多谈沙都的闲话,两人就转而说起了纯惠。 “……刚到备前的时候给我来了信,祖宅还有些服侍的仆从,她又不想社jiāo,部屋都是原来住惯的。现在每天读读书,侍花弄草,日子过的还不错。” “我还以为得费一番工夫才能成行,没想赖亲大人倒是慡快。”名嘉就是这一点有些纳闷——赖亲既然想要攀附,作为纽带的妻子离开了,他拿什么理由和姻亲家来往? 瑞穗闻言,就笑起来:“他当然不愿意了,不过纯惠说了,要是让她回备前,两人还能维持个面子情,要是执意不许,她就要父亲以后也不用认她这个没用的女儿了。” 名嘉愣了片刻,也笑出了声。 没想到唯唯诺诺的纯惠,被bī急了也能有这样的时刻。 姐妹俩年纪虽然相差不少,以前也不很熟悉,但来往多了,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可jiāo之人,倒渐渐亲近了不少。说了会儿闲话,见露琪亚还带着三个孩子在庭院里玩,瑞穗就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名嘉:“你们家那个小姑子到底怎么回事?看你对她倒是上心,是白哉殿下的意思?我倒看不出他有多重视。” 对于出身贵族又嫁入高门为御台所的瑞穗而言,出身流魂街被收养至朽木氏的露琪亚始终还是让她不太看得起,不是看在名嘉的面子上,她都不太想让自己的儿女跟着露琪亚。 “是个好孩子,白哉殿下自然也是看重的,不过他那个人不善表达,又惯于严肃,我自然要多关照。”瑞穗看名嘉的样子,对露琪亚是的确没有什么芥蒂,也就放下不再问。转而开始关心她其他的事情。 “如今父亲大人都又要有儿女了,你……” 名嘉顿时脸都红透了。虽然知道只有生下继承人才能真正站稳脚跟,婚姻才多一重保障,但是这种事她也没好意思能拿着跟别人讨论。 瑞穗见名嘉这副模样,不禁叹了口气:“白哉殿下又没有侧室,你不趁现在抓紧,等以后长老会开始伸手了,娶了其他有势力的小姐为侧,你就被动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也不是急就能解决的问题。名嘉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苦笑。自打几个月前白哉莫名其妙闹了一次别扭又搬回卧房去住以后,两人虽然谁也没提,名嘉也不准备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到底是记得这件事——后果就很诚实地反映在身体上。 原本对于这种事她就不是很熟练,白哉也不是纵欲的人,每次都像完成任务,再加上她心里多少有些介怀,再亲近她就更紧张,甚至还有点排斥,过程可想而知。偏偏又不能拒绝,导致如今名嘉想起继承人的事就头皮发麻。 以为她不想吗?早点怀孕有了继承人,这种任务式的亲近就可以早点结束,这才是她巴不得的好不好?可惜孩子可不是小猫小狗,也不是说想要就能弄来的。 不日,送往别府的chūn礼准备齐全,名嘉带着露琪亚去看望银铃。原本白哉也是要去的,临行前突然接到了地狱蝶带来的命令,山本总队长急召队首会议,他便只好先去了番队。 在别府用了午饭后又去了相模家。孝景虽卸任,但名嘉并没有因此而冷遇相模家,加上纪枝服侍jīng心,人也聪明,很得名嘉的心意,故此对相模家也颇有好感。 留了纪枝在家里陪陪家人,特许她晚上再回朽木府,名嘉和露琪亚从相模家出来,时间还早。虽然看着chūn光大好,不过顾虑身份又不能大喇喇在大街上散步,只得遗憾地上了轿,由护卫们护送回家。 车轿走得十分平稳,如果不是隐隐听见轿帘外的脚步声,甚至都感觉不到是在行走。 不过,从相模家回朽木府,有这么远吗?走了这许久都还没到。 名嘉兀自狐疑。 平稳的轿撵突然猛烈地一晃,重重摔在地上,毫无防备之下名嘉被摔得头晕眼花,正要质问发生了什么事,隔着轿帘,她听见外面惊慌失措的尖叫和刀刃相接的脆响。 “嫂子,您没事吧?”轿帘被刷得掀开,露琪亚焦急的脸出现在外面,越过对方的肩膀,名嘉一眼就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轿夫和几名侍女。 “发生什么事了?” “是虚袭。”露琪亚脸色严肃,“不过幸好只有一头,嫂子别担心。”说着,习惯性地去拔刀,一伸手才反应过来,今天出门拜会,穿的是打褂,并不曾携带斩魄刀,表情顿时就僵住了。 事到如今,再坚持什么所谓的“礼节”就有点太过矫情,名嘉迅速钻出轿撵,眉头紧蹙——四名轿夫,前面两名同时被袭当场身亡,随侍的侍女有一名被波及,幸存的几名虽没有受伤,却吓得不轻,瘫软在地显然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是一头体型庞大的虚怪,有着数量巨大的长长的触手,每只触手的前端都锋利无比,虽然巨大,动作却一点不拖沓,粗壮的尾巴横空一扫,就有好几个侍卫被抽得飞了出去。 瀞灵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虚怪出现却没有任何反应?名嘉瞠目结舌。 念头一起,她才发觉了不对劲,四目环顾,赫然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荒无人烟,绝对不是瀞灵庭。 “这是……” “这是流魂街的郊区!”露琪亚显然也十分震惊,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 “总之,先报告给十三番队。”今天,跟着她们出门的护卫有15名,然而现在合力对付眼前这头虚怪,名嘉看着形势也并不乐观,她莫名想到了临行前白哉接到的那通地狱蝶传讯。 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趁着护卫挡住虚怪的空档,名嘉的目光扫过地面,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与露琪亚分乘两台轿撵,但只有她的轿夫被袭使得车轿落地,露琪亚那边更是连个侍女都没有受伤。这情景,怎么看,都像是冲着她来的。 但是基利安及以下的虚是没有智力的,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触手尖锐的前端刺入护卫的腰侧,喷溅出一股鲜血,15名护卫已经负伤倒下了大半,剩下的也伤势不轻,应对得异常吃力。十三番的援救还没到,露琪亚却等不下去了。 “破道の三十一,赤火pào!”赤红色的火球直直冲击在虚怪的脸上,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黑印,并没有造成任何实际上的伤害,露琪亚却不气馁,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持续放出各种破弃咏唱的中级鬼道。 杀伤力虽欠缺,但也成功牵制了虚怪的攻击,让侍卫们也缓了口气,能够重新组织进攻。 露琪亚就松了口气。 攻击被遏制的虚怪显得十分愤怒,发出一声震耳的吼叫,原本就已经十分密集的触手竟然又凭空增多了不少,且尖端的刺和刃也变得更加尖利,有三条触手朝着露琪亚的方向就刺了过去。 她没有斩魄刀,最好还是不要正面硬碰,谁知正要瞬步躲开,身上冗长的打褂却不知在什么地方绊了一下,让露琪亚身形一个踉跄,眼看尖端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抬起手臂。 “破道の五十六,空刃。”身体被一个灵巧的身影带着,飞快离开了原地,等露琪亚回过神来的时候,虚怪那三条伸出的触手已经被风切割成了碎片。 名嘉的表情沉得有些压抑。 ☆、Episode 39 露琪亚知道名嘉剑术了得,却不想她的鬼道似乎更胜一筹。一将她带离原地,连气都没有喘一口,一连串鬼道就接连发出。 “缚道の六十二,百步栏杆。”虚怪挥舞的触手被光棒牢牢钉在地上。 “缚道の六十三,锁条锁缚。”粗壮的铁链死死锁住虚怪庞大的身躯,大虚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剧烈挣扎着。 “缚道の七十九,九曜缚。”追加的缚道从八面和中央封住了虚怪的挣扎,只剩下被钉在地上的无数触手还在负隅顽抗地扭动。 名嘉见此微微一笑,完整咏唱:“天地jīng华,汇于我刃;反缚逆鬼,皆斩于形。北国之雪,南天之风,西域之光,东界之雷,始知鬼名,卓剑齐发。”随着她的咏唱,空中开始结成一把把锋利的光刀,对准了虚怪的触手。 “破道の七十九,斩华……” 闯入的灵压打断了名嘉,她略一怔,虚怪已经被斩魄刀当头劈开,化为灵子。 白色队长羽织宽大的衣摆随风摆动,醇厚温和的嗓音彬彬有礼:“让朽木夫人受惊了。” 棕色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面容儒雅,白色羽织的背后,五番队的番号赫然在目。 “在下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收到传令,前来救援。”蓝染语气有礼,态度温和,应该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那一类人,但名嘉偏偏从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善意。这种感觉毫无依据,令名嘉自己都有些诧异。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见蓝染。 既然危机已经解除,她也就收起了鬼道的架势,按下心中的不适感,颌首道谢:“有劳蓝染队长。” 跟蓝染一同前来的是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女孩子,戴着副官臂章,与露琪亚差不多年纪的模样,一旁的露琪亚也赶忙过来道谢,称呼她为“雏森副队长”。女孩就笑眯眯地解释:“今天紧急集合,就是因为收到了十二番队的监测报告,说流魂街郊区出现虚袭,没想到就被你们碰到了。” “我们并没有离开瀞灵庭,请问……” “根据十二番队的监测,这次的虚可能具有空间移动能力,之前也收到过流魂街的几起被袭报告,今天托朽木夫人的福,总算能够将其斩杀。”蓝染含笑,“多谢您。” 地狱蝶传来消息,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及其副队长雏森桃已成功完成任务,白哉默默收回手指,地狱蝶翩跹着飞出窗口,他这才感觉自己一直僵硬的肩膀微微松了一些。 她们出行是有护卫的,露琪亚和名嘉也并非手无缚jī之力。 接到露琪亚的信号之后,白哉一直这样宽慰自己。 护庭十三番有明确的分工,类似这样的工作一贯是主管救援的五番队的职责,没有接到命令,他原本就不应该擅自行动。他没做错什么。但是,在确认安全的消息传来之前,白哉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虽然口头报告已经传回,知道露琪亚和名嘉都没有性命之忧,常理推断,身边有护卫在,也不会让她们受什么伤,但心思却依旧难以集中。 露琪亚连席官都没有担任,名嘉又从来养在深闺,估计也没见过几次大虚。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长时间饱蘸浓墨却悬在纸张上方的笔落下一滴墨来,洁白的纸上顿时泅出一个难看的黑点。也是这个小小的意外叫白哉蓦然回神,他望着那点墨迹沉思了片刻,将污了的纸丢开,重新下笔已收敛神思,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从容。 现在可不该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原本也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关心则乱这种事,绝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而且,内心的深处,白哉也并不想深究,这份关心里,有多少是对露琪亚的,又有多少,是分给了名嘉。 晚间回府,迎接白哉的已经是一片平静。除了两名当场死亡的轿夫,护卫们虽有受伤,但好在也都救了回来,只需休养一段时间即可康复。名嘉已经做好了安排,面对白哉的询问,她甚至显得有点惊讶。 “您知道?”她的眼睛微微睁圆了一些,表情看上去有点错愕,那副样子把她平时端庄从容的面具撕开了一条缝,现出了一点点真实。 什么叫“他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她究竟怎样才会认为他毫不知情的?这个问题让白哉啼笑皆非,反问道:“我好歹也是队长。” “啊不是……”意识到对方有所误解,名嘉脸一红,赶忙解释,“我还以为,六番队不介入这类事件……”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细细讲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名嘉见白哉一脸若有所思,就悄悄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原本,她是打算用七十九号的“斩华轮”斩断虚怪作为武器的触手,然后jiāo给十二番队研究的。距离瀞灵庭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出现具有空间转移能力的虚,而且听蓝染的意思,似乎以前也发生过几次虚袭,不搞清楚原因,怎么能心安?但是没想到身为队长的蓝染却一刀斩了已失去反抗能力的虚。 名嘉不愿意怀着恶意揣测他人,但身为队长,那样的判断显然有失jīng明。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想多了,又考虑到白哉并不很喜欢女子议政,那么对于护庭十三番的队长,她也还是少发表意见的好。 偶发的虚袭事件,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办过chūn宴之后很快,就到了名嘉的生日。 自从那次虚袭过后,虽然白哉没有再多问,但之后,他就开始要名嘉去自己专用的道场练习了,偶尔,也会对练一番,对此,名嘉倒也欣然接受。 “正好山茶也开了,你给自己好好办个生日宴吧。”结束了练习,两人放好木刀,白哉态度温和,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跟朽木白哉对练可与露琪亚不同,他从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甚至还数次批评她体力太差、侧滑步不够流畅,名嘉显得有点气喘吁吁。闻言,只是笑了笑:“您的生辰都没有张扬,我怎么好意思?”南条家收养茜姬后不久,白哉就去了一趟信浓,月底的生辰也不在家。 “你是我的妻子,何必看我脸色?”白哉下意识回答,说完两人都是一愣。 自从几个月前名嘉无意的感慨之下让白哉窥见自己内心一角让他不愿、也不敢承认的真实后,他们一直都假装没发生过那件事,名嘉没有追问过,白哉也再没有过任何疏远的迹象,甚至很多次,名嘉都能感觉到,他是尽量照顾她的。 就在她几乎已经快刻意淡忘了那件事时,白哉这句话却又让两人不约而同出现了片刻的尴尬。 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内容说不上暧昧,却又多了些顺理成章的呵护,偏偏说话的神情还那么坦然,放在他们两人中间,却无论如何叫名嘉觉得怪异。 大约连白哉自己也没有料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上的表情一顿,露出显而易见的惊容,名嘉装着没看见,笑着解围:“我素来不喜欢喧哗热闹,咱们还有祖父在堂,他老人家都远居别府,我一个晚辈,更不该大张旗鼓办什么生辰宴了。又老一岁,也没什么值得庆祝。”却没像以往一般感谢白哉的好意,生怕提起这点让双方再徒增尴尬。 名嘉的生日正是三月三的女儿节。她并没有准备大办,又是以女儿节为重,不过是午膳多准备了一道年糕和红豆饭而已,重点还是放在女儿节人偶上。名门贵族的人偶代代相传,朽木氏到白哉这里,已经有28代,传下来的人偶数量庞大,有几百之多,早在女儿节前大半个月,女中们就开始陆陆续续整理收拾起来。 几百只富丽堂皇的人偶排起来,异常气派华贵,名嘉专门叫吴服间做了新衣,和露琪亚一同穿戴起来,又送了她印着桃花模子做的和果子,露琪亚也送了名嘉一套从现世买来的瓷器套杯,白哉的礼物相比之下就非常没有新意——妻子和妹妹,他一人送了一把象牙发梳。 因为没有宴会,白哉只在午饭的时候与名嘉和露琪亚一起用了一顿饭,就回了前庭,见露琪亚在他面前依旧不太敢说话,等白哉走了,名嘉才问:“告诉你哥哥了吗?” 她刚收到浮竹队长的派遣,前往现世驻扎一月,下一周就要启程。接到消息露琪亚就告诉了名嘉,却至今没下定决心向白哉说明。 以往,露琪亚也曾去现世执行过任务,但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完成驻扎,且时间超过了一个月。尽管她自己认为白哉不会在意,但深知那位兄长个性的名嘉还是鼓励她亲自向白哉说明情况。 露琪亚显得有点沮丧:“这种小事,兄长大人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不以为然吧?我……我看还是算了……” 名嘉了然地点点头,安慰地拍了拍露琪亚的手背。 尽管这大半年来,自己从中穿针引线,露琪亚和白哉的关系不再像过去那般僵硬,但积威使然,在白哉面前,露琪亚仍显得十分拘谨和畏缩,自信心十分不足。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没做好准备,名嘉也不想勉qiáng,遂不再qiáng求:“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安心去执行任务即可,殿下那里,有我呢。” ☆、Episode 40 相模纪枝表情怪异地走进来:“夫人,仲居送点心来了。” 她年后到名嘉身边来做事,已经三月有余,一贯行止有度的,很少有失态,故而这一脸的一言难尽就让名嘉挑了挑眉。 待仲居们传了点心上来,名嘉自己都不由自主僵硬了表情——黑漆绘描金莳纹的点心匣子有三尺见方,摆在三脚膳台上,十来个仲居陆续鱼贯而入,将膳台安稳地放在名嘉面前。 每个匣子里,都整齐地摆放着圆滚滚沾着金huáng色芝麻和huáng豆粉的糯米团子,莹白的糯米衬着黑色的点心匣子,显得格外可爱。 露琪亚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因白哉不喜甜食,家里一向准备的点心也不多,露琪亚更是没见过在糯米团子外裹huáng豆粉和芝麻的做法。 相模纪枝却想起了什么似的,低眉敛目不再说话,垂下的眼睛里却难掩惊讶。 真没想到,家主大人居然细心若此!依她看,就是绯真夫人还在,恐怕也就是这样的待遇了。 名嘉也忪怔片刻,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几时对白哉提过唐黍团子。唯一的一次,就是前些日子与露琪亚闲聊时说起一次,看露琪亚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她告诉白哉的。 朽木白哉真是意外地会照顾人啊! 她自己都没发觉嘴角无意识牵了个笑出来,用木叉取了一个团子尝了尝。糯米筋道,豆粉细腻,芝麻炸得香脆,红豆沙馅料绵软可口,甜而不腻,比她在近江时吃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次不是说到近江的唐黍团子嘛,试着找人做了做,味道还不错,你们也尝尝。”说着就让女中把点心分了,自己不过留了一匣,相模纪枝听见名嘉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似乎还有故意误导大家认为这点心是她自己吩咐试做的嫌疑,目光就飞快在名嘉脸上扫了一眼。 端丽jīng致的容颜上,有淡淡的愉悦和浅浅的慰然,就是没有普通女子被丈夫讨好之后应有的娇怯和羞涩。 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一样,纪枝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耳中听见露琪亚小姐称赞的声音,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晚上就寝时,名嘉就对白哉说起了露琪亚受命去空座町驻扎的事情。 “下周就动身,拜托我和您说一声。”一边铺chuáng一边淡笑着jiāo代,名嘉好笑地瞥了白哉一眼,“都是您平时太严肃,弄得露琪亚这点事都不敢当面和您说。” “我听浮竹说了。”大概被名嘉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白哉板着一张脸解释,“不过是半径一灵里的区域,这种程度的任务,没什么值得专程说的。” 明明就在意的吧?名嘉看了白哉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夫妻俩又说了些闲话就躺下了,白哉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说了一句:“我在你枕头下面放了东西。”说完也不等名嘉回话,就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名嘉被弄得莫名其妙,但是看白哉的模样明显是不打算再解释了,回想刚才他的表情,要说若无其事,倒不如说更像欲盖弥彰。 带着疑惑伸手往枕头下一探,手指碰到一个硬硬的盒子,名嘉又瞟了白哉一眼,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模样,不禁失笑。打开盒盖,借着chuáng头的灯,她看清绒垫上整整齐齐放着一个jīng致的纯金香球,小巧玲珑,雕花做得很jīng致,她一眼看上去就喜欢。侧面有一个很隐蔽的扭簧,轻轻一扭,香薰球就从中间打开,里面空间不算太大,正好放得下两块香饼,她佩戴着正合适。 “您不是送了我发梳了吗?”看白哉明明听见自己打开盒子的声音还闭着眼睛装睡,名嘉不由觉得好笑。 白哉这才稍微睁开眼睛扫了名嘉一眼,像是刚知道她在做什么似的,英挺的眉微微蹙了下,语气仍旧漫不经心的样子:“今天不是你生辰么。” 她的生日,所以送了个香薰球做礼物,那象牙发梳呢?名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禁笑出了声。 跟露琪亚的一模一样,那就只能是女儿节的礼物了呗! 这人,想送个女儿节礼物送就好了,还遮遮掩掩的怕人知道!想到下午送到自己这里来那堆成山的唐黍团子,名嘉突然觉得有点感动。 那天和露琪亚说起来的时候,她原本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朽木家顶级名门,点心师傅就有几十人,她又是当家主母,真的想吃完全可以让他们去想办法。但名嘉一贯不是个放纵欲望的人,也不想给仆役留下偏重口腹之欲的印象,加之婚后一直谨小慎微,所以,提起这种近江特产,她真的只是说说罢了。 那天说到这个话题,白哉就回来了,也许是在门外就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内容,但名嘉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能让人听的私密话,听了也就听了,之后白哉没有任何表示和过问,她也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能专等着放到她生日时才叫膳所台做了送给她,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只是象征性照顾她的情绪,名嘉也觉得十分有心,让她颇为感激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几个月前那次莫名其妙的冷战委屈了她,自从搬回卧房住之后,白哉对她的态度又客气了不少,似乎还更加特意多关注了一些她的生活,很多时候,也会和她说几句家务琐事。 仿佛那次尴尬从没有发生过,仿佛他一直都是这样认可了她的努力,允许了他们融入彼此的生活。 时至今日,名嘉也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让朽木白哉态度骤然改变之后,又倏地回到原点,甚至对她还多了几分理解容让和迁就关照。她隐隐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探究和可以知道的,也就聪明地不多问,聪明地恪守本分。 然而,人毕竟不是木偶,作为接受善意和被照顾心情的那一方,就算对方只是自己相敬如宾的丈夫,名嘉也仍旧从他不善表达的举动中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我今天过得很开心,谢谢您。”这句话说得有些郑重,名嘉想到没出嫁时的日子,有些感慨。 生辰落在女儿节这一日,曾经她千娇万宠时的花团锦簇,幽居近江时的冷清惨淡,还有今日,虽不热闹,但却感受到被尊重、被关照的温暖,在她脑海里jiāo错。 “能嫁给您,真好啊……” 婚前,围绕着朽木白哉的种种传言,她听过了不知凡几。规行矩步的贵族当家,违背规定迎娶的平民亡妻,和不顾流言收养的义妹,这一切都让名嘉对这段婚姻的感情基础没有抱任何希望。 与其说出嫁,倒不如说,她将与白哉的婚姻看成了一项需要花费一生智慧来完成的任务。 成婚以后,名嘉才发现自己对朽木白哉的认知存在很大的偏差。这个人寡言少语、说一不二,但不代表拒绝沟通也不听取别人的意见,单看他能允许自己使用他的道场,还会与自己商量外政就知道,朽木白哉不是一个刚愎自用、闭目塞听的人。 这桩婚姻已经比预期好了太多,就连最初她并没有奢望过的关心,他也已经尽可能给她,这是她努力的结果,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白哉本觉得当面送礼物尴尬,才闭了眼睛装睡,谁料名嘉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倒说得他更不好意思起来。 突然很想看看名嘉说话时究竟是什么表情,她怎么就能把这种充满温情和暧昧甚至带了点撒娇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而他又分明知道,她说的那个“真好”并不包含任何倾慕、爱意和绮思。 越熟悉,白哉就越清楚,名嘉内心对别人预设的距离和防备。她能跟他说很多话,但是不代表会让他知道真实所想,几个月前那次偶然的意外之后,名嘉似乎更多了些谨慎,自此再没袒露过任何真情实感。 但是这句“真好”,白哉却听得出是发自内心。 能对一桩政治婚姻说出“真好”,是天生容易满足,还是根本就没有过指望?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跳动的灯火下,名嘉斜斜跪坐在chuáng边,侧对着chuáng头的灯盏,灯光将她鼻翼的yīn影投在另一侧,剔透眼眸里的神色被长长的睫毛挡着,晦暗不明。 她过去是个怎样的人,白哉不知道,但出身尊贵,天之骄女,想必不是没有眼界、容易获得满足感的类型。 那么,就是从来没有过任何希望了。 这么想着,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暗。 理智上讲,要经营好他们这样的政治联姻,一开始不对对方抱以太高的希望是对的,这样才不会求全责备,才不会遇事苛责,但就这些年来见识过的人而言,名嘉的自控能力绝对算得上佼佼者。 无论他对她冷淡疏远还是尊重照顾,她都始终牢牢守着分寸和底线,不卑不亢,不因被关照就放纵自己索取更多,也不因被冷遇就自怨自艾歇斯底里。 这无疑是让白哉欣赏的品格,但同时也让他无可避免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宣之于口的疑问。 她是单对自己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 似乎觉察到他的视线,名嘉的眼睛扫过来,正跟白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顿觉尴尬,仿佛gān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掩饰性地闭上眼睛催促道:“快点睡吧。”说着还翻了个身别开了脸,名嘉死咬着牙才没笑出声来。 “是。”她熄了灯,掀了被子躺下来,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Episode 41 第二周,露琪亚从番队的穿界门去往空座町执行任务,白哉没有去送,名嘉也没问过关于露琪亚的任务情况。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溜过了半个月。 远征军凯旋的消息席卷了整个瀞灵庭。 虽说作战过程极为艰难,这些年间陆续也有些队员战死,但征战多年,远征军战绩辉煌,功勋卓著,听说从黑陵门入庭时,还引得大家竞相围观。 “听说远征军将士们都会编入护廷队,是真的吗?”晚上白哉回家后,名嘉就问起这件事。 因远征军的事沸沸扬扬,白哉倒也不奇怪名嘉知道这些。成婚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名嘉不只拘泥于后宅的一方小小天地,无伤大雅的外务,也不排斥告诉她知道。 “今天队首会议上总队长已做了安排,番队里也分来一位三席,听说在远征军时担任先锋队的总指挥。”不久前队里刚从十一番队调来一位副队长,性格和他那一头火红的发色一样急躁不稳重,相比之下,这位远征军出身的三席倒更可靠一些的样子。 名嘉一边煮茶,一边好奇:“能在远征军的先锋队做总指挥,想必实力过人。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呢。” “年纪也不算大,名字叫做丰崎宗盛。” 滚烫的茶汤从茶杯边缘溅了一些出来,名嘉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扔在地上。白哉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免于被茶烫伤的厄运。 “小心点。”白皙的手指被烫得有些发红,名嘉脸色有些泛白,看上去颇有点心神不定。白哉捉了她的手指查看,见她面色难看,不由担心起来,“烫伤没有?” 他的印象中,名嘉并不是个冒失的人。 被手指上灼烫的温度揪回一丝理智,名嘉倏然回神,立刻意识到方才的失态。 “没事没事。”她笑着补救,“茶杯有点烫,没拿好,不要紧。” 女中拿来药膏,白哉看着名嘉仔细地给手指上药,已经不见方才的慌乱,冷不丁问道:“你认识?” “什么?”名嘉的表情无可挑剔,说话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贯以来浅淡的笑容,“您说丰崎宗盛大人吗?他以前是我父亲的近卫。” “没想到,他还活着呢。”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不是白哉的错觉,总觉得从中听到了一丝讥诮和嘲讽。 闺阁中的名嘉,说一句“千娇万宠”似乎都不足以说明她在家中的地位。以女子之身承嗣,因有四枫院夜一的例子在前,虽说不上惊世骇俗,却也到底是没办法时的办法,武藏人前人后处处维护抬举,连自己专用的道场都让给名嘉,以此来表明自己对于这个宗女的重视。 自挑中了丰崎宗盛后,武藏也时时提点培养,每次名嘉去道场练习,若要有人对练,都无一例外是丰崎宗盛陪侍在侧。有些事,尽管没有大张旗鼓广而告之,却不代表当事的人心中也没有底数。 “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斩魄刀?”刺桐盛放的季节阳光明媚,结束了练习后,名嘉的心情却依旧有些沉重。她已经升入四回生了,却仍旧没有感受到斩魄刀任何的回应,同级的同学已陆续开始悟刀,这让一贯心高气傲的名嘉难以接受。 “您才刚升四回生,都没有开始上高级鬼道课程呢。”丰崎宗盛从来都走在名嘉斜后方半步,向来不逾越,见名嘉脸上浮现出难掩的苦恼,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宽慰,“事事都要赶在头一个,您好歹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尽管心里还是沮丧,名嘉也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你打我下手还那么狠!”声音里不由自主就带了点娇俏的嗔怒,“手腕都酸了。”明亮的眼睛斜睨着身旁长身玉立的少年,从来一帆风顺未遇挫折的名嘉小小地抱怨着:“明知道我为斩魄刀的事情烦心呢,就不能让我赢一次嘛!”这么说着,她自己倒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争qiáng好胜的自己,若丰崎宗盛刻意相让,恐怕又会埋怨他小看了自己吧?不过,反正她心情欠佳,总得让她找个人发泄发泄! 如此一想,似乎又有点心安理得起来,剔透的眼睛飞快地往边上瞟了一瞬,骄纵的表情闪耀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丰崎宗盛一时有点痴了。 他出身普通,在宗主身旁服侍的机会就异常珍惜。名嘉公主刚做宗女没多久,宗主就调了自己随侍左右,举止行动中的暗示之意曾经让他做梦都觉得如此不真实。名嘉一天天长大,美丽也一天天以极具侵略性的姿态肆意张扬着,像花圃里盛放的火红的刺桐,也像盛夏明媚的骄阳,叫他不敢直视,又舍不得不看。 一贯不服输的大小姐,又是承嗣的宗女,被宗主寄予厚望,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也许有人会觉得太过跋扈张扬,但在丰崎宗盛眼中,就连这点小小的沮丧烦恼和任性骄纵,都显得比别人可爱似的。 神差鬼使,他就叫了她的名字,甚至有些冲动不计后果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样千娇万宠的公主,她的手却有着常年握刀磨出的细细的薄茧,指骨硬朗清奇,像她从来都挺直的脊背一样。 名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觉得脸颊旁一片冰凉,她迟疑着抬起手,指尖触到cháo湿的水迹。 多少年以前很小很小的细枝末节,几十年来她甚至觉得已经快要淡忘了这些过往,却在午夜梦回时让她沾湿了枕。 她躺着没动,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屋顶,脑海中却觉得记忆前所未有的清晰。 火红张扬连成一片花海的刺桐旁,什么都发生得那样快。第一次有异性攥住她的手,丰崎宗盛手掌宽大,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却让名嘉觉得整个人从手腕到头顶都烧起来。他的声音润得像玉,紧绷着无措和小心,喊她的名字,却没加敬称,那样的语调,说不出的暖,又说不出的疼。 其实,在不知情人的眼里,丰崎宗盛看来也和个贵族家的公子没什么两样了。无论学识见识,还是气度相貌,他都没有一丁点平民的寒酸气,就是跟在武藏身边,也从来不卑躬屈膝,在一众战战兢兢的侍卫中,他总是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可到底出身天壤之别,就算武藏的意图早已不瞒着两人,他也从来规行矩步没有过逾越。那唯一的一次,就只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已,就像是觉得自己过于唐突冒犯了她一般,她刚露了惊容,还没做什么,他就触电一样松开了手,白玉般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似的。 要不是名嘉自己也觉得像偷着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喘不上气来,怕丰崎宗盛还要更尴尬。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想对她好又生恐冒失、害羞着又始终舍不得离她远些的男人,对她连个招呼都没打,一句话都没留,就跟着远征军迈往了生死不知的未来。 而她也甚至没多问父亲一句。 仿佛那个夏天那次鼓足勇气才有的牵手,是少年和少女凭空的一场梦一样。 喉咙一阵酸,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发里,浸湿了长枕,心里难以抑制地觉得悲凉起来,名嘉死死攥了手指咬紧牙关,尽量维持呼吸的平稳,不敢发出声音。 深知白哉一贯耳聪目明,名嘉生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不小心吵醒对方徒增麻烦,正想起身,刚一动,白哉便感觉到了动静,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怕自己发出什么异样的声音,名嘉飞快地从chuáng头抽了几张吉野纸拭gān眼泪,装着朦胧惺忪的样子模糊哽咽的音色:“没什么,想喝杯水而已。您睡吧。” “叫侍女送进来就是了。”虽然是半夜醒来还有点不清醒,但白哉还是随口关切了一句,“小心着凉。” 梦境带来的伤感突然一滞,名嘉起身的动作顿了顿,不由转头去看白哉。 他似乎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话,虽然房间里很暗,看不清表情,但名嘉还是能看见白哉说着话就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似要叫侍女的模样。 “我本来就是怕吵了您的,您快睡吧。”不知为什么,她突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了,就连语气里都带了点淡淡的无奈,“不过一杯茶,我披了外衣就是了,没事。” 无论如何,她已经是“朽木夫人”,现在的日子,委实也不算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谁还没有点过去不是? ☆、Episode 42 一个月的驻守期很快便到了,尸魂界却迟迟没有接到露琪亚的联络和回报,又过了一段时间甚至连通讯都断了。 驻守现世的死神逾期未归,不经汇报中断联络,这不是小事,随着时间的推移,瀞灵庭渐渐流言四起,而很快,十二番队收到报告,现世出现未记录在册的死神,监控拍到了露琪亚与这个橘发少年共同行动的画面。 中央四十六室至此推断,露琪亚擅自将灵力赋予了普通人类。 这是违背规则的重罪,一经确认,将会有相当严重的处罚,甚至被判死刑。 传言愈演愈烈,露琪亚却仍旧毫无音信,在这样的担忧中,朽木白哉接到了去现世将嫌犯朽木露琪亚缉捕的命令。 白哉面上不显,回家之后却更加寡言少语,用了晚饭就独自去了书房,名嘉深知他是为露琪亚的事头疼,便也体贴地不去打扰。 毕竟这些事情涉及队务和庭内形势,她足不出户,还是别胡乱插手为好。 在名嘉看来,由身为兄长的白哉出面缉捕,事情应该还是留有余地的。只要露琪亚乖乖听话,束手就擒,jiāo代清楚前因后果,再处理掉那个意外获得灵力的人类少年,看在朽木家的面子上,性命当是无虞的。至于牢狱之灾,毕竟是违反了规则,却肯定免不了。 话又说回来,明知私自将死神之力传给人类是重罪,露琪亚并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会明知故犯? “夫人,您看……是不是回闲院家去打听一点消息?”流言向来传播得很快,白哉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家里的仆役大都知道了由家主大人亲自前往现世缉拿露琪亚小姐的事情,因白哉面色不善,也不敢大肆讨论,私底下却免不了猜测。 名门最讲究脸面,朽木白哉又一向最重规矩,义妹却以身试法犯下重罪,以这位当家的品行为人,恐怕是不会手下留情,这几日,不少仆役都私下猜测露琪亚这次凶多吉少。 连一贯沉稳的松岛也被家中奇怪的氛围影响,看名嘉照旧岿然不动,又担心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触到白哉的忌讳,颇有些担心。 “既然四十六室决定让白哉殿下去现世,我们还有什么好打听的?这是殿下和露琪亚的事情,我们少掺和,你也约束好家里的人,不许私下传递消息,散布流言。”朽木白哉不是由良赖亲,他绝对不喜欢过多借用妻家的势力,更何况这件事说一千道一万,露琪亚也有错,他更不会在没弄清前因后果之前就试图推卸责任。与其自作主张,倒不如装着不知道更好,白哉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láng狈展示在别人面前。 就寝时,白哉显得比平时更加寡言,熄了灯躺在chuáng上,却不时就翻个身,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但身边有人不停在动,名嘉怎么能睡得着? 就算外表看上去再不在意,毕竟是关心的义妹,不可能真的放得下心。 她想了想,轻轻叫了白哉一声:“殿下,您还没睡吧?” “嗯?”白哉的声音清醒异常,毫无睡意。名嘉就坐起了身,把chuáng头的灯重新点着:“我有点睡不着,想看会儿书,行吗?” 是自己吵得她睡不好吧?白哉心里歉然,但是想到露琪亚的事,心里就沉甸甸的,看着名嘉一张素净端丽的脸在憧憧灯光里或明或暗,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抱歉,我吵着你了?” “也没有,是我自己不想睡。”靠着chuáng头,名嘉声音很淡,很容易叫人有种放松的感觉,“要变天了,气候不好,睡着不舒服。” 知道名嘉是照顾自己的心情,白哉也没再说话,见她真的从chuáng头拿了本书对着灯光看,他也没做声,兀自微闭了眼睛想事情,感觉被名嘉的身体挡了一半的浅浅的光照在自己眼皮上,甚至能感受到一些热量。 耳边规律地响起对方翻书时发出的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原来还真的看进去了吗?他有点意外,睁开眼睛瞄了一眼名嘉手里书的封面,见是一本《方丈记》。 名嘉很爱看书,而且看的种类并不拘囿于贵族小姐们常接触的那些附庸风雅的物语或绘本,许多自己看过的书,她都读过,还颇有一番见地,所以对于妻子chuáng边放着这种随笔类的书这件事,白哉并不惊讶。 “看到哪里了?”反正也睡不着,白哉不由出声问道。 “正读到《治承飓风》。”将风gān的山茶花瓣夹进书页里,名嘉并不意外白哉的攀谈,“鸭长明过于悲观,文笔虽好,我却也不常读的,故而看得慢了些。” “既不喜其文风,何必勉qiáng?” 名嘉闻言微微一笑,瞧着白哉,语气若有所思:“鸭长明遁入空门,闲居生活看似无忧无虑,实则‘身虽为僧心仍在俗’,矛盾依旧。可见人的一生,无论怎么逃避,也难免有些世事无常,不得不烦恼之事。与书中遭遇天灾无能为力的难民相比,就觉得其实事情也还远不到最糟糕的时候,不是吗?” 这话已分明是在宽慰他了。白哉一愣,条件反she去看名嘉的表情,神色有些意外。 这几日她从不对露琪亚一事发言,他还以为她会一直保持沉默。 毫无疑问,朽木家身为四大贵族之首,尸魂界的典范,却出了一位光明正大违背规则的小姐,于家族而言,这是污点,于个人而言,也是灾难。正因是自己的义妹,他才更不能包庇和偏颇,甚至要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严格,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维护家族的声誉。 但是,那可是露琪亚,他如果能放任不管,当初又何必收养她?如今虽然闯了祸,可也就是这样,才更加需要他。 “能让您亲自去现世而不是派别人去,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名嘉合了书,事件发生以来第一次开诚布公与白哉谈到露琪亚,“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及时遏制和善后,四十六室应该也会网开一面。谁的一生不犯错,您是做兄长的,这种时候不是更应该严厉一些吗?反正,您最擅长这个。” 依名嘉对白哉的了解,这个人重视宗族荣誉胜于一切。露琪亚是他力排众议执意收养的义妹,如今违背规则,无论原因为何,都会给朽木氏蒙尘。他再关心对方,也首先是朽木氏的当家,为了履行家主的职责,他必须及时止损,大义灭亲。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名嘉知道,朽木白哉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冷酷,其实他是很重感情的。为了让露琪亚规避风险而阻止其做席官,这不是一般的维护,理智与情感jiāo锋,他最终选择了做一个合格的家主,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错,但是也难免在内心拷问自己是否太过无情严厉。 他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如何选择,别人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他只是需要有人适时地表达对他的支持。 名嘉做到了。 尽管不明白这对义兄妹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能让朽木白哉对露琪亚如此另眼相看,但是作为妻子,她有且只有一个选择——无条件地拥护朽木白哉的一切决定,并且支持他。 所以她不会做任何白哉没有要求她做的事,她只能恪守本分。 白哉不说话,深深地看着灯光旁斜倚chuáng栏,云鬓微松,姿态略有些慵懒的妻子。 名嘉总是能看破他的内心,总是能悄无声息把事情做到最让人舒服的那一步。成婚以来,她处处周到,就连顶微小顶细节的一句话都没让他有过任何不适。 白哉知道自己的挑剔,能让他感到如此放松和满意的,名嘉是头一个。他一贯奉行的都是自立主义,从没想过依靠任何人,甚至有些耻于向人求助,但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名嘉更让自己感到放心和信任。 “等她回来,你去看看她吧。”他矜持道,这一次没有语焉不详地暗示,他看上去甚至非常坦dàng,不再隐藏对露琪亚别扭的关心,“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就拜托你了。” “看您说的,露琪亚难道不是我妹妹吗?”名嘉笑着答,顺手灭了灯,“快睡吧,您明天不是一早就要去现世嘛。” 黑暗中,闭上眼睛的朽木当家没有看见,名嘉微微翘起的唇角。 第二天晚上,奉命前往现世的白哉和副队长阿散井恋次找到了露琪亚,顺利完成了任务。但不知为何,在跟随两人回来时,露琪亚身上还依旧穿着义骸,且灵压极其微弱。 穿界门直接通往六番队的队牢,对于这个让自己操心又关切的义妹,白哉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便直接关进了牢房。 消息传回家里,就连一贯对名嘉言听计从的松岛夫人,都有些忐忑起来。 家主大人如此不悦,夫人却还要去看望露琪亚小姐,这不是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连上了正剧 ☆、Episode 43 去队牢,名嘉没打算带太多侍从,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张扬骄傲的事情,但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一个人出入,在细细盘点了身边的人之后,名嘉留下了相模纪枝。 “叫露琪亚的侍女收拾几套换洗衣物,你跟我去一趟六番队。”名嘉面色平静,看了看相模纪枝一如既往沉稳可靠的模样,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补上一句,“只有你跟我去。” 她是反复考量过的。 松岛是她陪嫁过来的上臈御年寄,虽然亲厚,但毕竟是闲院氏出身,就连俸禄都由闲院氏发放。露琪亚此事无论对错是非,都是朽木家的家事,白哉摆出了秉公处置的态度,她就不能误导任何人,是以非得带一名朽木家出身的女官随行才是,而这其中,最有眼色、最能够让她相信的,自然是相模纪枝。 而且,松岛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她也得再培养一个绝对与自己一条心的女官,相模纪枝的出身和手腕,都是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选,是以,名嘉才要最后考察一番,看她是否真的能够担得起自己的信任。 因最终判决还没有下达,六番队队监虽关押着露琪亚,但负责看守的队员态度相对比较客气,名嘉说明了来意之后,就有专人带她来到露琪亚的牢房门前。 老远就看见一个火红色凤梨头的男人站在牢门前,带路的队员立刻行礼,名嘉才知道,这是六番队新上任的那位副队长,而露琪亚则十分惊讶:“嫂子,您怎么来了?” “阿散井副队长日安。”并没有料到会在队牢遇到队长夫人,还是名嘉这样一位举止优雅的大美人,某被问好的副队长脸色红得像发色一般,方才大大咧咧的举止立刻规矩了不少,看上去束手束脚很有些滑稽,名嘉却十分大方地回应了对方的问好,然后转向了铁栅栏另一侧的露琪亚。 短短一个多月不见,黑发少女瘦了很多,看上去jīng神不振,脸色也很难看,还没走近的时候名嘉就敏锐的感觉到,露琪亚的灵压下降得非常严重,且十分不稳定。 看来,在现世发生了十分了不得的事情呢! “身体怎么样?”进入穿界门时仍然穿着义骸,回到充满灵子的尸魂界后灵体却异常虚弱,这都是不正常的,虽然不知道现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以名嘉的聪敏,还是立刻抓住了重点。 “已经脱离了义骸,没受什么外伤,灵力应该也会慢慢恢复的。”露琪亚低下头,回答得很小声。她已经从恋次那里听说了,浦原喜助为自己制作的那具义骸会慢慢吸收她的灵力,并且让灵体很难与义骸分离,也因此,在现世的任务才会波折频出。 她不明白浦原喜助为何要这样做,只是知道,一贯对自己冷眼相待的兄长,一定更加讨厌自己了。原本,她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完成第一次独立任务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对不起,嫂子。”想到兄长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和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那高高在上的神色,仿佛看自己一眼都多余,露琪亚浑身就像失了力气一般,就连脊背都塌下去几分。“我把事情都搞砸了。” 名嘉这次却没急着宽慰露琪亚,她沉吟了一会儿,听露琪亚大致讲了在现世发生的事情,心里愈加泛起了疑惑。 表面看上去,只是运气不好。因为使用了会逐渐削弱灵力的义骸,导致露琪亚灵力下降甚至无法战斗,不得已才在紧急关头将灵力转给人类,犯下重罪。但是,这说不通。 四枫院夜一叛出尸魂界时,名嘉还小,但四大贵族之一的家主做下这等事情,理所当然是瀞灵庭最轰动的新闻,连带着就连名嘉都对当时的情况有所耳闻。 听说是夜一青梅竹马的玩伴,时任护廷十三番十二番队队长的浦原喜助进行了有害于尸魂界的研究,导致数名队长级被牵连除名,自己也被永久流放。 四枫院夜一就是在那时与浦原喜助一起,逃往了现世。 一百多年前的公案,名嘉也不知道她听到的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如果露琪亚所穿的义骸不是随机使用,那么浦原喜助此举就必有深意,绝不单纯是针对露琪亚。 若是有目的的行为,那么整件事,就真的到此为止了吗?名嘉心里深深地涌起一股不安来。 “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看着深深低下头满脸羞愧的露琪亚,名嘉这样问。似乎没有料到她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露琪亚和一旁的阿散井恋次都是一脸茫然了片刻。 “我……” 都是自己的错。如果没有自己介入,一护本来可以过着平凡但幸福的生活,不用被卷入这些事情,不用被连累丢了性命…… “是我太无能了……” 十三番队的职责就是净化,消除现世出现的虚,保护人类正常的生活。可是因为她能力不足,被bī入绝境,不得不让一护代行其责,才有了一切事端。 可是,如果不那样做,那晚,一护和家人就将死于虚袭。 就在她的面前。 “我还会这样做的!” 她想履行职责,消灭危害人类生活的虚,虽然对一护感到抱歉,但是别无他法,不是吗? 阿散井恋次显然想说点什么,但是又忌讳地悄悄瞥了名嘉一眼。在他眼中,出身名门的队长夫人应该与朽木队长一样,循规蹈矩、性情高傲,想必露琪亚这个回答不会被对方喜欢。 这种时候了,怎么还能说这种话?万一被队长知道了…… “那就可以了。”名嘉却没有理会恋次的目光,也没有像恋次担心的那般表现出不悦,回答出乎意料。 “既然并无悔意,那么就尽力补救,而后承担后果就是了。” 这个反应绝对出乎了恋次对于贵族的认知,他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名嘉,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样子有点傻气,就连露琪亚也目瞪口呆,半晌才像是接收到了话中的信息一样,眼睛都亮了起来。 见两人的表情颇有朝欣喜若狂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名嘉立刻补充:“你也别高兴太早。就算事急从权,你毕竟犯了重罪。我不知道阿散井副队长是如何对你说的,但是,白哉殿下的为人你清楚,绝不会徇私,对你的处罚,一切听凭四十六室决定。你做好觉悟了吗?” “是!”露琪亚回答得掷地有声,“这是我应该承担的,绝不会心存侥幸和怨愤,请嫂子和兄长大人放心!” 名嘉原本也是怕露琪亚懵懵懂懂,jīng神压力太大而行事失了章法,反给白哉添麻烦,见她打起了jīng神,也就放了心。 姑且先安抚了一边,至于在四十六室面前说情,走人情之类的事情,自有他们去办,露琪亚不需要知道。 该办的事情办完了,这里毕竟是队牢,也不方便久待,名嘉就准备离开。 “我帮你带了几套衣服,等队监检查合格,确认无夹带之后会拿给你。”能说的她已经都说了,不能宣之于口的只能靠露琪亚自己去悟,“朽木家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仪态。” “别给你大哥丢脸。” 引路的队员将名嘉带到队长室门口,行了一礼就退下了,名嘉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拉开了纸门。 与此同时,站在白哉办公桌前的一位席官对她躬身行礼。他身材颀长,深棕色的短发,年纪看着比白哉略长一些,小麦色的皮肤显然是长期处于室外的结果,浓重英挺的眉毛张扬地斜飞入鬓,底下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炯炯有神。 “给夫人问安。”他的声音润得像一块上好的籽玉,态度谦恭举止有礼,名嘉用尽力气才压住狂跳的心,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死死攥了手指。 修剪得非常圆润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原来是丰崎大人。”灵魂好像脱离了思维游离在躯壳之外,名嘉似乎能看见自己虚假的微笑,带着疏冷的距离感,耳中听着自己平稳得甚至有点呆板的声音,不知怎么,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听说您现在六番队任三席,真是恭喜了。” 丰崎宗盛深深地看了名嘉一眼,流连地垂下眼:“托公主您的福。虽然有些晚,但还是恭祝您与队长新婚大喜。” 名嘉矜持地笑了笑,没再说话,同时也移开了目光。对上办公桌后白哉的视线,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露琪亚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妥。 “不知道您正忙着,不然我去旁边的待客间等吧。”手指尖还有些凉意,名嘉的仪态看上去却依旧无懈可击,看白哉与丰崎宗盛似乎在谈论队务,她也不想继续和丰崎照面,又怕她在场白哉不好谈公事,很识趣地提出回避。 丰崎宗盛死死低着头,目光不敢有一丁点儿偏移,生怕一放松jīng神视线就忍不住看向不该看的人。耳中听着名嘉温婉的声音,敏感的神经末梢像被一只粗鲁的手凶狠地撕扯着一样,钝钝地疼。 曾经张扬高傲得宛如日中天的骄阳一般的名嘉,骄纵着任性着无所不敢的名嘉,嫁了朽木白哉,也要在夫君面前做小伏低,谨言慎行。 作者有话要说:喜闻乐见的旧情人重逢。 采访一下大白,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男主变男配了? ☆、Episode 44 其实白哉有时候也和名嘉谈论瀞灵庭的时政的,丰崎宗盛来报的事情,若是无人在场,名嘉也不是不能听。不过有外人在,名嘉到底不是十三番的人,白哉也不愿在下属面前显出一副公私不分的样子来,见名嘉主动回避,他也就点了点头默许。 华贵的织物从脚边拖过,离开了死盯着地面的视线范围,纸质拉门在身后关上,也遮断了名嘉的气息。 丰崎宗盛悄无声息地呼了口气。 队员为名嘉端来茶杯,她礼貌道谢后,对方就退了出去,名嘉这才微微放松了挺直的脊背。 掌心感觉到丝丝疼痛,她迟钝地看过去,才发觉已留下了深深的掐痕。 良久,名嘉才靠在沙发靠背上,微闭起眼睛,长吁了口气。 与丰崎宗盛的重逢是她始料未及的,更没想到是在白哉的办公室里,尽管非常肯定白哉什么都不知道,刚才那个场景还是令名嘉感到有些紧张和莫名的心虚。 六十多年的餐风露宿,六十多年的刀光剑影,丰崎宗盛身上的凛冽之气更盛,原本白皙的皮肤在日复一日的阳光中被晒成了微深的小麦色,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也仿佛背负了岁月的重量,与那双永远生气勃勃的眼睛一道,写满了风霜的故事。 日日夜夜的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已经将他锤炼成一个更加坚韧和qiáng大的男人,让他变成了一个让名嘉感觉陌生的熟人。 露琪亚说,如果没有遇到她,那个意外获得了灵力的人类少年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平凡幸福的人生,是她毁了对方的生活,害那个男孩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名嘉当时不置可否,如今,面对丰崎宗盛,她也不由生出了些类似的情思。 如果她没有做过宗女,父亲也没打算为她招赘,丰崎宗盛只会一直是父亲身边一个普通的侍卫,勤勉而忠诚,踏踏实实走在自己为之奋斗的路上。不必违心参加远征军队刀头舔血搏一条生路,也不必将自己变成踏过无数尸骨鲜血才荣耀加身的所谓“英雄”。 那条路,太长、太曲折,也太沉重。 隔壁队长室开门的响动把名嘉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正了正神色,白哉已经推门进了待客间。 名嘉就与白哉说起了去看露琪亚的情况:“不如,我去和父亲谈谈吧。”四十六室尚无明确判决下达,要寻找转机,也就只能是这几日了。武藏是四十六室的元老,又身份贵重,这次事件,朽木家态度谦恭,处置及时,若有人说情,刑罚想必也是能商量的。 白哉蹙起了眉头:“她自己犯了错,无论接受怎样的惩罚也是应该,你不用给她说情。”让妻子为不守规矩的义妹去求岳父,他还真拉不下那个脸。 话虽然这样说,但掩饰再好,严厉之下也能隐约窥到一两丝担忧。名嘉多少能理解白哉的感受。 作为朽木氏的当主,他首要应该维护的是家族的尊严。义妹私犯重罪,已经伤害了家族的脸面和威严,甚至还有人翻出了当年收养一事,暗指白哉当年就不该随意将流魂街出身的平民接进家里,才有了今日之耻。作为家主,他不便再公开为露琪亚奔走求情,任何为露琪亚开脱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不会被取信采纳,还很可能消耗白哉一贯的信誉。 眼睁睁看着疼爱的义妹身陷囫囵而无法相救,朽木白哉的心情可想而知。 名嘉就觑着白哉的神色,试探道:“千熊君近日身体不适,我怎么也是做姐姐的,该回去看看才是。” 她很了解武藏,是个典型的政治动物。感情上而言,他也许并不怎么愿意帮助露琪亚,但是一旦被定罪,朽木氏的金字招牌也可能因此蒙尘,今后要付出数倍努力才能挽回,作为姻亲,这不是武藏愿意看到的。只要抓住这一点,名嘉有把握说服武藏出面。 饶是白哉忧心露琪亚的处境,听见名嘉这样说,也不由一哂,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了丝笑意:“原来你与千熊君关系这么亲近。” “谁让我是姐姐呢!他可是我娘家唯一的弟弟,我如何不关心?”见白哉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名嘉也抿嘴一笑,一双眼睛亮亮的。 妻子因为自己的情绪而主动提出回娘家找关系,又碍于自己的面子,还体贴地给此行找了个完美的借口,面对名嘉明了的目光,白哉不由觉得十分尴尬和羞愧。 自尊让他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名嘉将白哉的纠结尽收眼底,但是她既然已经提了出来,就是真心想帮忙的,并不是为了让白哉领情,因而也不说破,直接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起身。” “我送你去。”名嘉却制止了他:“这种时候,您就别和我客气了,要别人看见您登我父亲的门,会怎么说?成与不成,我也不敢保证,但我一定会尽力的,您放心吧。” 的确,如此敏感的时刻,无论对外如何宣称,让人看见自己去拜访武藏,什么借口都不好用了。名嘉煞费苦心,这份好意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接受了。 因最先是去队牢看望露琪亚,名嘉也就没有带太多下人随行,现在要去闲院家,她也没工夫再召一批侍从,就轻车简从,直接从六番队出发,向闲院宅而去。 今日随行的侍女只有相模纪枝一人,但也只是在番队外名嘉的车架旁等着,如今夫人从队里出来即刻要去闲院家,虽然对外说是去看生病的千熊少主,但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此行真正的目的。 相模纪枝就越发闭紧了嘴。 夫人将她带在身边的寓意不言而喻,想要得到信任,首先就要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该知道的事情,就算想明白了也得装着不懂。松岛夫人还担忧夫人对露琪亚小姐之事太过上心而被家主大人所厌,终归是关心则乱,嫁过来这些日子,夫人何曾与家主的心意背道而驰过?能为露琪亚小姐奔走,想必也是家主大人的意愿。 思及此,纪枝越发坚定了跟着名嘉的步调走的决心。 原本说给千熊探病只是个托词,没想到回到闲院家满目皆是来去匆匆神情严肃的仆从,一问才知道,千熊已卧病多日,惠理子夫人衣不解带照顾儿子,就连家主武藏也已经数日未去清净塔居林。 名嘉心里一沉——让父亲和惠理子夫人都如此兴师动众,千熊的病怕是不轻,这种情况下,她就算与武藏谈露琪亚之事,恐怕父亲也没有jīng力和闲心去管。 仲居煎了药,小心翼翼端进房间。千熊发着热,迷迷糊糊躺在chuáng榻上,人事不知,惠理子夫人消瘦了不少,脸色熬得蜡huáng,正用小银勺一勺一勺给昏昏沉沉的千熊喂药,药汤从嘴角流下来,估计吃下去的还没有流掉的多。武藏沉默地守在一旁,眉心紧皱。 名嘉匆匆行来,脸上挂出一副担忧的表情,进门还没等坐下就急声询问:“父亲,听说千熊病了,您怎么也不说一声?现在究竟如何?” “几日前在中庭玩耍,出了一身汗,医师说是着了凉,这几天喝药也不见效。”武藏满脸yīn霾。千熊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名嘉出嫁,也就等于是闲院家继承人唯一的希望,绝对不能出差池的。 其实,名嘉与千熊感情一般,情分寥寥,即便看见千熊身染重病的模样,也很难唤起什么姐弟之情,但是她可没忘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是以也得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来给武藏看。 “父亲,这样下去不行,不如,叫了朽木家的医官过来试试看,换个人诊治,兴许还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呢。”名嘉觑着武藏的神色提议道。 武藏看爱子如此病病歪歪心疼得要命,听名嘉说的也有道理,立刻同意,名嘉就吩咐相模纪枝:“你回去一趟,请大医官过来替千熊瞧瞧,他年纪小,用药本来就得谨慎,再这样吃一半吐一半,怎么撑得住呢?再给和子夫人送个信,请她帮着找几位擅长小儿病症的医官,结城家医药世家,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相模纪枝躬身行礼,立刻着手去办,等朽木氏的专属医官到了闲院家时,闲院少主病重,朽木夫人心痛弟弟,不仅回府亲自探望,还四处请托寻找名医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朽木家的医官也没能带来更好的诊断,千熊依旧神志不清,名嘉陪着一起跪坐在chuáng边。武藏看着昏迷不醒的爱子,心如刀割,忍不住俯下|身去,将千熊抱在怀里。似乎是感受到父亲的气息,千熊没有挣扎,只是费力地抬手握住了武藏的衣袖,看上去十分难受。 惠理子夫人形容憔悴,看着丈夫和儿子,泪如泉涌。 名嘉就微微偏开了头。 此时的武藏,不是深谋远虑的闲院家主,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四十六室长老,只是一位心痛儿子的父亲罢了,他脸上的痛楚和疼惜那么真切,房间里的每个人似乎都真心为了千熊的病痛而难过,倒显得自己更加虚情假意起来。 她觉得很不舒服。 ☆、Episode 45 因医官诊治已毕,侍女们煎药的煎药,房内伺候的见家主大人心痛少主,也都识相地不往前凑,chuáng榻近前只有武藏、惠理子夫人和名嘉三人。 人家三人父母慈爱,幼子依恋,一派温情,名嘉不想多看又不好起身离开,只得转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孰料顷刻之间变生肘腋,被武藏抱在怀里的千熊乍然bào起,一个总角幼儿,居然力大到挣开了武藏的怀抱!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像一把利刃一样,直直捅进了武藏的胸口,登时将毫无防备的武藏捅了个对穿! 惠理子夫人的尖叫尚未出口,千熊的右手已经利索地从武藏的胸口抽出,带出一丛温热的鲜血,正要朝着头部攻击,名嘉已经反应了过来,虽然是跪坐,但并不妨碍她的行动,千熊右手抽出的空档,她已发出了一道缚道。 金色的光将千熊的双手牢牢锁在背后,名嘉为防万一,又接连使出了三道缚道,将他死死困住,钉在地面上。受惊的惠理子夫人才找回声音,嘶哑着嗓子阻止名嘉:“千熊是你弟弟,你不能趁机痛下杀手啊!” 名嘉听得心头火气,qiáng忍住脾气才没有顺手给惠理子夫人一下:“父亲大人被千熊所伤,众目睽睽,我不过限制千熊的行动,你还鬼叫什么?还不快叫医师过来!”说着已经扶住武藏摇摇欲坠的身体,立刻对准伤口施以回道,看着骤然被击中要害面色惨白口不能言的父亲,名嘉生生咽回了那个诛心的猜测。 惠理子夫人到了此刻对武藏半分不关心,无非是打着若是武藏去世,就让千熊直接继任家主的主意罢了。只是,这事发生的蹊跷,名嘉也没理清头绪,又见武藏形容凄惨,到底是父女,也没有忍心说破惠理子夫人的小心思。 吓呆了的侍女连滚带爬冲出房间去请医师,武藏身边的御年寄花山院闻讯而来,名嘉一边给武藏急救,一边吩咐:“千熊君bào起伤人,暂时被我施以缚道,父亲大人重伤,急需医师诊治,你立刻把阿雪夫人接到旁边的部屋来,调一队侍卫守着,她身怀有孕不能大意。”说着看了一旁披头散发的惠理子夫人一眼,“惠理子夫人受惊过度,先送她回房,也派一队侍卫近身保护。” 紧要关头,曾经作为宗女的气度便显了出来,寥寥几句话,就安排得尽善尽美,顾全了所有应该顾及的对象,大变当前也毫无异色,心智之坚定让花山院夫人极为佩服。她心甘情愿地应了一声,立刻着手安排。 武藏一直都颤抖着手握着名嘉的衣袖,听见她一连串指令毫不犹豫,心里放下一半,但还是虚弱地朝着千熊的方向指了指。 被几重缚道牢牢困在地面上的千熊已经不再挣扎了。 “您放心,我知道其中有异,不会轻举妄动的,不过是防备方才的事情罢了。千熊君毕竟是我弟弟,我怎么会对他下死手?您先让医师为您诊治吧。”尽管理解武藏的焦虑,但被亲生父亲予以如此不信任的暗示,名嘉也觉得索然无味,不过是碍于她自己也出身闲院氏,不能不管罢了。见医师已经急步而入,她就站起了身让开了武藏身边的位置。 因为距离太近,千熊那一击快狠准,几乎正中武藏的心脏,整个右手连带小臂都穿胸而过,抽出手臂时,整个胸腔被蛮横地撕扯过,抓坏了半个肺叶,武藏失血过多,呼吸困难,要不是名嘉眼疾手快立刻施以回道,恐怕当场就要毙命。医师们急出了满头大汗,可伤势如此之重,他们都是平时贵族家中供奉的医者,擅长的是内科病症,对这种程度的外伤多少有些束手无策。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回话:“公主,小人无能,家主大人伤势严重,小人们平日罕见,虽尽力施救,却不敢作保……”一紧张,连名嘉已经出嫁都忘了,叫起了平日闺阁中的称呼。 名嘉也不恼,转头看向相模纪枝:“你和花山院夫人去四番队请卯之花队长前来救治,然后去六番队向白哉殿下禀明此事。不许走漏消息。”而后安抚几位医官,“父亲大人如今生死关头,我虽是出嫁女,但今日情况特殊,也不得不越俎代庖,还请各位尽力救治,无论如何,也撑到卯之花队长过来。” 千熊病得蹊跷,明明上一刻还昏昏沉沉病病殃殃,怎么突然就有了此等攻击力?千熊的本事名嘉清楚,被惠理子夫人惯得不像话,又资质平庸,连木刀都拿不稳,武藏再没防备也不可能被伤成那样——就像被什么附体了一样。 四大贵族的家主在自己家中众目睽睽之下被刺,凶手还是家里目下唯一的少主,名嘉知道此事有异,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因为它起于实际而又根本不遵循实际。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闲院家声名受损,什么难听话都能被编排,自己现在是“朽木夫人”,被卷进这种事情中,受影响的不是自己一个人。 朽木家不能再遭受任何谣言的攻击。 只有保住了武藏的性命,限制千熊的行动,护住怀孕的阿雪夫人不让她腹中的胎儿有损,事态才有可能被控制。 为了不走漏消息,知道内情的侍女们都被集中在部屋内不得随意走动,近卫们紧闭府门严禁出入,名嘉这才有心思观察被缚道束得紧紧的千熊。 他已经没有动静了,脸色看上去苍白无力,眼睛紧闭着,凑近了探他的鼻息,也感受不到太多呼吸,显然是极端虚弱的,跟方才那个bào起伤人的人根本不像同一个。 但饶是如此,名嘉也不敢大意,依旧没有撤了缚道,只是心里也犯起嘀咕。 就算千熊完全健康,想做到刚才的事也是难于登天,如果说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般,是被什么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那么怎么现在完全感受不到? 难道那东西可以随意对魂体进行夺舍,不拘囿于一个固有对象? 念头一起,她悚然一惊,第一时间去看武藏。 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身边围着几名医师,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到胸腔的起伏。 散发着蓝绿色光芒的回道笼罩着胸腔巨大的伤口,医师们皆是面色严肃,满脸是汗都顾不上擦一擦。 名嘉突然心生警惕,挥开所有的医师,自己来给武藏治疗。 如果那东西能够随意控制任意魂体,目标又是要武藏性命,那么此刻他毫无反抗之力,这些医师岂不是为所欲为?说她多疑也好,惊弓之鸟也罢,这个险名嘉不能冒。 被挥退的医师虽不知缘由,但也不敢违抗命令,都恭敬起身立在一旁,只有一人望着名嘉的背影,眼中隐隐露出凶光。 卯之花队长和花山院夫人匆匆而来,见一群医师立在一旁,危在旦夕的武藏身边却只有名嘉一人,不过卯之花队长见惯了大风大làng,宠rǔ不惊,也未露任何惊容,打过招呼之后很快就接手了重伤的闲院家主。 名嘉这才敢真正松下一口气。 别看她一直以来都面上不显,一派杀伐决断果敢从容,可是父亲重伤,少主年幼,怀孕的阿雪夫人腹中胎儿还不知男女,还有一双眼睛在暗中虎视眈眈。这个可以随意操控魂体的物体一直以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名嘉尚未能窥透全貌,但只凭它可以随意更换夺舍对象这一点来看,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了。 府中没有一人能镇得住局面、主持大局,身边人却都敌我不分不能完全信任,名嘉外表看上去镇定自若,实则绷紧了心弦,卯之花队长一来,武藏伤势有救,她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无可避免觉得身体有些发软。 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她,朽木白哉急步而入,身后跟着赶得气喘吁吁的相模纪枝。 “事情我都知道了,难为你。”妻子一贯宠rǔ不惊,颇有大将之风,但虎伺láng窥之下,这一次也难免露出了些力不从心之态。白哉从门外进来,正见名嘉给卯之花队长让开位子,站起身的瞬间竟然向后踉跄了两步。他心中大骇,没多想就急步赶上前扶住了妻子的手臂,双手一接触,才觉出对方满手冷汗。 尽管并没有从心底里将朽木白哉当成可以依赖的对象,也没有那种软弱的期待别人保护的想法,但听见白哉声音的那一瞬间,名嘉还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一个出嫁的女儿,顶着“朽木夫人”的名头在娘家毕竟不好行事,如果是白哉出面,就又不一样。要捉住那个不知名的东西,顺藤摸瓜揪出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yīn谋,她一个内宅女眷,自然不如贵为朽木氏当主的白哉方便。 ☆、Episode 46 “让您跟着劳累,真是抱歉。”原本是为了给露琪亚来说情的,谁料碰上这种倒霉事,如今这个样子,闲院家自顾不暇,武藏生死都难料,哪有空闲管露琪亚的事?名嘉一个头两个大,面对白哉,很有些羞愧。 白哉完全明白妻子的言下之意,不过…… 他眼神一暗,安抚道:“事出突然,也非你能左右。况且方才,四十六室已传令,判处露琪亚死刑,35天后行刑。” 名嘉悚然变色,难以抑制地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中央四十六室向来标榜公正公平,父亲闲院武藏身为其中一员,数日未现身清净塔居林,今日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遇刺,而四十六室竟然在有人缺席的情况下将出身四大贵族的囚犯处以极刑! 环环相扣,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处推动着事态朝某个不知名的方向发展。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怀疑。 幸运的是,武藏习武多年,身体康健,虽被命中要害,但卯之花队长及时赶到,又医术高超,硬是将伤势控制住,保住了性命,但毕竟伤在心脏,短期内是不要想恢复如初了,必须好好休养方能好转。而一旁被名嘉用缚道死死困住的千熊经过诊治,并无病痛和外伤,只是自己转醒之后也并不记得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这刚好印证了名嘉的猜测——他的身体是被不明物体暂时夺去了控制权。 那东西的目标显然是直取武藏性命,因而才制造出千熊生病的假象来麻痹家人,借以接近目标。但是让名嘉不明白的是,它明明有很多次下手的机会,武藏自千熊卧病就没有去过四十六室,日日陪伴chuáng侧,又何必等到自己归家这一日才出手?说句公道话,若是今日自己不在身边,怕是得手还要容易些。 换个角度考虑,如果她没有想给露琪亚说情,今天就不会回家,那么,那东西还会动手吗? 武藏病情稳定,名嘉一个出嫁的女儿,不好在娘家久留,也不便代行家主之责,但是不把那个心怀叵测的物体揪出来,放一家子老弱病残bào露在敌人的獠牙之下又实在不能放心。 “四十六室不顾情面,悍然施以极刑,父亲又此时遇刺,要说是巧合,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避开众人的视线,夫妻二人单独讨论,名嘉的怀疑不无道理,“总共四十六位长老,父亲缺席还在家中受伤,这种情况下就盖棺定论,这不像是四十六室的风格。” “私传灵力给普通人类,逾期未归,露琪亚的确有错,但事急从权,此事也不是没有可以辩白的余地,更何况四十六室对名门一向有所宽容,不管怎么说也罪不至死啊!”度过了最初的震惊,名嘉的头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而且这边父亲刚刚遇刺,那边就有了审判结果,殿下,我怀疑,这件事另有yīn谋,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作为兄长,白哉也觉得此次四十六室行事不同往日,闲院武藏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闲院宅戒备森严,就算真的有可以随意夺舍魂体的东西,千熊足不出户,在内宅怎么能撞上?身边那么多侍从,竟然没有一个发现吗?明显是早有预谋。 问题是,为什么偏偏针对闲院武藏?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究竟又是什么。 “名嘉,这件事,不如上报给总队长。”冷静地思考过后,白哉看向名嘉,“我们都知道事有蹊跷,但动机和凶手至今尚不明确,如果凶犯真的如猜测的一般,可以自由更换宿主,就必须将其缉拿,否则躲得过一时,难不成一辈子防着吗?岳父大人如今身体虚弱,闲院家没有主事者,单纯依靠近卫和府中武士,总有无法顾及之处。” “我明白您的意思。”名嘉打断白哉的解释,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件事已经不单纯是闲院家的家事了。六番队总揽贵族事务,您又是队长,自然听您的。岂有为了一家的面子,反给耍弄yīn谋之人提供便利的道理?您要怎么办,只管吩咐吧,我都没有意见。” 很快,接到报告的山本总队长命六番队全权负责调查,闲院家府门紧闭,佩刀的队员分成几组,守门的守门,巡查的巡查,内外一片肃杀之气。 朽木白哉雷厉风行,从千熊卧病那日的行止入手,很快锁定了疑似被凶犯操控的侍卫和女中,抽丝剥茧,一路循着贝糙控的对象盘问下来,线索断在千熊身上。 他已经解除了鬼道的束缚和凶犯的操纵,但年纪太小,又经历了这样的动dàng,jīng疲力尽,并不记得什么,对伤了武藏一事也丝毫没有印象。 白哉的目光就转向了先前被名嘉防备着的几位医师身上。 通过盘问前面几名贝糙控过的侍从,他大概推断出,凶犯一旦掌握了人体的控制权,贝糙控这段时间的记忆会断档,除了这个身体还是自己的以外,能够使用的能力都已经是凶手的。不过凶手虽然可以自由更换宿主,但是要换到新的对象身上,首先必须是直接接触过的人,并且还要灵压相jiāo达到一定时间才可以。 这样推断,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为避免嫌犯再次利用自己的能力逃跑,白哉gān脆给被锁定的几位医师每人都施了一层结界,彻底断绝了他们与外界灵压相融的可能性,带回队牢隔离审问。 遗憾的是,六番队轮番上阵,几位医师却无人开口,即使借助十二番队的帮助,从灵压上锁定了凶犯,但仍旧一无所获。 为何刺杀闲院武藏,露琪亚定罪是否与此有关,究竟有何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一无所知。 更令人沮丧的是,收监第三日夜里,被关在结界中的凶犯gān脆了结了那位被夺去了身体控制权的医师的性命,十二番队对残存灵子进行了采集和分析,确认凶犯已经随着宿主的消亡而一同死亡了。 两天后,瀞灵庭接到警报,旅祸入侵,三番队队长市丸银在白道门附近击退旅祸,白道门门卫一贯坂兕丹坊受伤。隔天,有不明灵体从瀞灵庭上方撞破了瀞灵壁,山本总队长宣布各队进入战备状态。 第三日,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被杀身亡,总队长颁发了战时特令,允许在庭内解放斩魄刀。 与此同时,中央四十六室再传命令,朽木露琪亚的刑期,缩短为25天之后,处刑方式改为双殛之刑。 待客间内,名嘉刚送走前来打听消息的瑞穗,疲倦地闭上眼睛。松岛夫人轻手轻脚给她换了一杯清茶,劝道:“您也歇歇,露琪亚殿下之事,您已尽力了,闲院家如今自顾不暇,四十六室又屡次下令,连家主大人都默认了此事,您就别操心了。” 名嘉没有说话,任松岛夫人为她揉按眉心缓解头上的钝痛感,心里苦笑。 自从更改刑期以后,露琪亚就从六番队的队牢被关进了忏罪宫,还是身为兄长的白哉亲自宣布的处罚,青梅竹马的副队长亲自押送。外人看来,自然都觉得这位年轻的当家冷酷无情,别说是副队长阿散井恋次,就是家里的仆从私下也有议论,说家主大人当年不惜违背规则也要收养露琪亚小姐,如今对方犯了罪,就翻脸不认人了,果然朽木家的当家最看重的还是家族声誉云云。 但是名嘉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白哉有多煎熬,多痛苦。夜半无数次的辗转反侧,无数次内心的天人jiāo战和自我说服,在理智和情感中一次次挣扎,最终才成为了众人面前那个高矜骄傲的朽木当家。 关在结界中的嫌犯,什么都没问出来就在狱中自尽,也带走了给露琪亚翻盘的最后希望,四十六室步步紧bī,甚至前所未有的更改了行刑时间,启用了专为队长级而准备的双殛之刑。虽然这一切都透着yīn谋的味道,可是直觉和猜测并不能够成为证据,而没有证据,就什么都没有。 朽木白哉不会容忍自己率先去破坏规则,也不会认同仅凭猜测和个人感情就质疑权威的行为。 这段时间,他越发沉默,名嘉深知症结所在,但如果连朽木白哉也无能为力,她一个坐守内宅的女眷,就更加没有办法了。她眼睁睁看着白哉努力寻找证据却求而不得,看着他不得不无奈屈从于规则和现实,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些柔软的同情。 即使遵从于四十六室的处决是朽木白哉自己的决定,但是看着他艰难地完成自我说服和约束的过程,用qiáng大的理性战胜个人感情的冲动,作为妻子,就算夫妻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她也是敬佩和尊崇的。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明辨是非,但却很少有人能在痛失亲人的情况下还理性地坚守规则。为了朽木氏的荣耀,为了家族的声望,无论内心多么不甘,多么不舍,朽木白哉都选择了作为家主的责任和义务。这样的选择,看似冷酷,看似绝情,却蕴含着巨大的勇气和坚忍。 用一张面无表情的容颜扛起所有的荣rǔ,把伤口深深埋葬在内心不给任何人看见,甚至还必须口是心非地将自己武装成一个百毒不侵的形象,这样活着太累,而“家主”二字,却就是这样沉重的象征。 ☆、Episode 47 入侵旅祸兵分几路,在庭内各处展开了行动,各队加qiáng了庭内巡逻,不断有队员传回有关旅祸的信息。 白哉也在忏罪宫门口阻止了试图劫狱将露琪亚救出的志波岩鹫。 陆续登场的黑崎一护和久未露面的四枫院夜一更是让这位年轻当家的眉头都蹙成了一团。 当初,他明明破坏了黑崎一护的锁结和魄睡,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就算勉qiáng保住性命,也应该灵力尽失,没想到不知用什么法子又找回了灵力,还态度如此狂妄。志波家的人和四枫院夜一也混在旅祸当中,把忏罪宫祸害一通又自说自话地跑掉,简直不知所谓! 犯了错就要受罚,四十六室处决虽苛刻,但既然已经盖棺定论,自当遵从,岂有不合心意就擅闯牢狱劫囚犯的道理?朽木氏如果真的出现死囚被劫逃亡的事情,还有何面目统领诸贵族?更别说当中还搅和着百多年前叛逃的四枫院夜一,以及早已没落的志波族人。 他就忍不住跟名嘉抱怨:“都认识些什么人!没规没矩有勇无谋,还妄图螳臂当车,以一己之力救走露琪亚,真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名嘉知道这家伙最近心情不好。想想也是,以朽木白哉的高傲,堂堂四大贵族当主,自然没把旅祸放在眼里,黑崎一护的灵力来得又颇有些不清不楚,在白哉看来,这个人类少年连个正经的死神都算不上,害得露琪亚犯下重罪就算了,原以为已经解决了的麻烦,又不屈不挠追到了尸魂界,还把瀞灵庭搅得天翻地覆,屡屡挑战规则,行事毫无章法,而幼时颇有些jiāo情的四枫院夜一还在旁边助着,又不知怎么回事掺和着志波家,真可谓一团乱麻。 看在最重规矩的朽木白哉眼里,自然都是祸害。 说实话,出身名门的名嘉自然也不喜欢这几个旅祸横冲直撞的行事,但考虑到他们毕竟是为了救露琪亚而来,出发点不坏,不懂规矩似乎也可以稍微被原谅。 只是太过莽撞了些,区区五个人就敢闯入瀞灵庭,行事又没头没脑,以为打败了几个席官甚至副队长就能成事吗?当护廷十三番是摆设不成?也难怪白哉瞧不起。 “千不好万不好,总是为了救露琪亚的。能有这么几个托付性命的朋友,让他们甘愿冒险来营救,也是本事。露琪亚总不能在您的羽翼下活一辈子吧?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他们若想救人,那就使出本事来,成与不成都是造化。说是旅祸,也不是十恶不赦,不成事的话赶走就算了,总不至于杀了他们吧?” “杀害蓝染的凶手还没落网呢,谁能保证不是旅祸所为?”白哉冷声道。 名嘉轻嗤一声:“这话,骗骗外行人就算了,您是跟旅祸jiāo过手的,觉得他们谁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护廷十三番的队长?” 尸体被钉在东大圣壁之上,五番队这位队长惨烈的死状让廷内混乱进一步升级,五番队的副队长雏森桃对三番队队长市丸银拔刀相向,三番队的副队长吉良伊鹤也卷入其中,被十番队队长日番谷冬狮郎双双关进队牢。 名嘉见过蓝染一次,是在那次从相模家回朽木宅的路上遭遇虚袭时。那男人瞧着文质彬彬,整个瀞灵庭也都说五番队这位队长为人和气、待下属体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但是名嘉却认为,身处高位却看上去无有瑕疵,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便是被誉为尸魂界贵族典范的朽木白哉,也是曾任性迎娶流魂街出身的绯真的,而蓝染惣右介,认识他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说他不好,这便很有意思了。 一个如此爱惜自己羽毛、小心经营数年没有任何一点漏dòng的人,该是何等心细如发,又担任队长多年,怎么会悄无声息被谋杀,尸体还被大张旗鼓得钉在显眼之处?这种处刑式的谋杀,要么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为了向看到尸体的人传递一种威胁的信息。前者,排查蓝染的关系网,这么一个人人jiāo口称赞的好人不该有这样的仇家,而后者,却是对整个尸魂界的挑衅之举。这五个旅祸虽也是外来的,目标却是营救露琪亚,而且几次战报传来,其中最能打的黑崎一护也一路赢得十分艰难,常理分析没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将蓝染杀害。 白哉早已习惯了名嘉在两人独处时对政事参言,不仅没有反感,听了她的分析还很是赞同。他与黑崎一护jiāo手两次,相比第一次在现世而言,那个人类少年的确是有进步,但还太嫩,很明显也不擅长控制自己的灵压,既冲动又鲁莽,虽然打败了恋次,赢得却也十分勉qiáng,并不占据压倒性优势。蓝染担任队长已有百余年,时间比自己还长,又一贯谨慎,不可能是被黑崎一护所杀。 其他几个旅祸,他虽没有见过,但接到过几起发生冲突的报告,都是杂鱼,实力平平,也不具备行凶的条件,那就只剩下四枫院夜一。 叛出尸魂界数百年,一朝与旅祸一同回来,就为了杀蓝染?百多年前,夜一是二番队队长,蓝染是五番队副队长,就算彼时的五番队队长平子真子被卷进浦原喜助的崩玉实验,这两人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直接的jiāo集。而且,从小一起长大,就算白哉口中对夜一再嫌弃,他也了解对方不是那种莽撞无知、凡事只知以武力解决的人。 名嘉说得没错,杀害蓝染制造混乱的另有其人,也许,和pào制了闲院武藏遇刺一事的是同一个。 不过尽管内心已经排除了旅祸行凶的嫌疑,白哉也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经历了艰难的自我说服后,他毅然选择了承担起朽木家主的职责,维护家族的声誉,执行既定的规则,既然如此,露琪亚就必得伏法,不能有丝毫闪失。 倘若放任旅祸行动,当真劫狱成功,救走了露琪亚,逃避了行刑,朽木家立时就会成为整个瀞灵庭的笑柄。再是被收养的,露琪亚也顶着“朽木”的姓氏,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朽木氏是所有贵族的典范,如果带头不守规矩,那么今后如何管理其他人?自己都行不正坐不直,又有什么立场约束旁人?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做,站在朽木白哉的立场上,他绝不能对旅祸手下留情。 然而,内心深处隐晦的一角却窃喜着,为露琪亚有这样一帮愿为她出生入死的至jiāo而感到高兴。名嘉慧眼如炬,也许已经看破了他心中所想,虽没有说穿,但话里的意思却隔着重重伪装点中了白哉内心被藏起来的一点点私心。 也因此,夫妻两人都对这几个旅祸的表现不甚满意。 有勇无谋,打仗不带脑子,就靠区区五个人分头行动,一路乱砍乱打的,能成什么气候?门道都没摸清就一头扎进来,说是救人,送死还比较快点! “岳父大人如何了?”不想多谈论搅风搅雨的旅祸,白哉换了个话题。自从闲院武藏遇刺一事报告给山本总队长以来,闲院宅就始终由六番队轮番把守,就连旅祸入侵时也不例外。 “外伤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还不能剧烈活动。”名嘉意兴阑珊。这次事件来得蹊跷,她原本希望等武藏稍微恢复一些之后能探知一些四十六室的情况,毕竟从头到尾,巧合太多,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其中猫腻来,可是才稍提了个开头,就被武藏呵斥手伸太长,说自己嫁为人妻,最要紧是管好内宅,不该插手政务,让名嘉碰了一鼻子灰。 到了此时再看不出来武藏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多管闲事,名嘉也白活了这么多年,只是父亲这心思到底有点自私了,要是被丈夫知道恐怕会生隙。也幸而白哉已经决定遵循审判,不会继续在意四十六室的动向,名嘉也不用受这夹板气。 说到娘家的事,名嘉又想起怀孕的阿雪夫人。 当日父亲遇刺时,她虽然当机立断,将阿雪夫人保护起来,但外面风言风语,护卫和六番队的队员进进出出,武藏又着实伤得重,阿雪夫人到底也还是知道了。她原就是侍女出身,胆小又没什么见识,意外有孕后被护成了温室里的花朵,经见不得风làng,竟吓得惶惶不可终日,风波虽已经过去,前几日听闻有旅祸入侵,一惊一吓就早产了。 费了一番波折生下一位公子,身体倒健壮,听女医和rǔ娘说,哭声也嘹亮,就算是早产儿看来也并没什么影响。这几日因为家里多了这么一位成员,闲院家的气氛正有点紧张。 千熊被凶犯操控了身体,重伤了武藏,此事虽不是千熊的过错,但事件发生时惠理子夫人的表现却让回过神来的武藏很不悦,伤势渐渐好转之后一直对她都淡淡的。如今又新得了儿子,小家伙长得白胖可爱,看得武藏爱不释手,因为外面局势不好,并未张扬太过,但也亲自取名为“长康”,寓意永远健康。 故而近来,惠理子夫人十分难过。 ☆、Episode 48 原本,千熊是闲院家唯一的男嗣,就算武藏一直没有明确立世子,但随着名嘉的出嫁,千熊做继承人也是早晚的事。然而现在有了一位颇受宗主喜爱的幼子,这事就有了很大变数。 虽说名门贵族的世子,从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难保武藏对老来子过于疼爱而废长立幼,何况千熊刚刚还伤了他,虽非本意,然而到底是一根刺,自己在整件事中的表现也确实有失镇定,惠理子不得不担心。 越发说回来,名嘉跟自己一系可不是一条心的,反正两位公子都不是同母所出,她要是名嘉,就力保长康做世子,抓住这次事件把自己一系摁得死死的不得翻身,省得出嫁了跟娘家也关系不融洽。 惠理子越想越觉得前途堪忧,几个出嫁的公主除了亲生女儿,竟没有一个与自己jiāo好。 此时她才有些后悔,平时仗着生育了闲院家唯一的少主而行事跋扈,不把几个庶出公主放在眼里,又对名嘉过于防备忌惮而关系僵硬,导致现在无人可靠。 可谁又能想到武藏年纪渐长,还能再育有一子呢? 惠理子的纠结和担忧,名嘉当然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此刻她也没有心思管这种jī毛蒜皮的小事。 中央四十六室再传命令,极囚朽木露琪亚的行刑期,提前到了29小时之后。 即第二日的正午时分。 带回消息的白哉面色平静,毫无异样,名嘉沉默了几秒,又看了看做兄长的表情,没有多话。 事到如今,已再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奇迹没有出现,而他们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 这天夜里,夫妻两人都睡得不甚踏实,朦胧中,名嘉数次感觉到身旁男人轻微的翻身,甚至还听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但是站在她的立场,能做的也只能是紧闭着眼睛装作一无所知而已。 凌晨时,名嘉才迷迷糊糊浅眠了一阵子,感觉到晨光洒在自己的眼睛上,她猛地惊醒,半边chuáng榻已经空了,连被褥都是冰凉的,显然,白哉已经起身好一阵。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露琪亚行刑的时辰,可不是能让她赖chuáng的时候! 尽管时间还早,但毕竟今日尤为特殊,名嘉不敢大意,立刻穿衣梳洗,前面女中过来回话,说家主大人晨起依然照旧例去道场练剑,她才稍微松了口气,有条不紊安排早膳。考虑到白哉即将面对义妹上刑场的事实,她甚至很体贴地亲自带了熨烫整洁的死霸装和羽织送去道场。 道场的门闭着,白哉人却不在里面,名嘉站在原地搜寻了片刻,从与书房相连的御次间的门内感觉到白哉的灵压。 门扉没有完全关严,但这个位于前庭的书房,名嘉却一次也没有擅自进入过。她不想打扰白哉,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终于走近了一些,准备提醒他一声。 透过拉门未完全闭合的缝隙,她看见白哉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扇柜门前,拉门的角度正好斜对着他的侧脸,将白哉脸上的表情忠实地呈现在名嘉面前。 前所未见的温柔的目光让她准备敲门的手倏然一顿。 那是一张放下了所有戒备和自持、以最真实的姿态示人的脸,墨玉般的眼眸里,珍惜、痛楚、坚忍、挣扎和细腻的温柔毫不掩饰,一贯矜持的嘴角却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正在说着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一般。 电光火石间,名嘉突然明白了白哉在看什么。 她就垂下了眼帘,悄悄后退了几步,将身体藏在回廊的yīn影里。 朽木白哉不是没有痛苦和矛盾挣扎,也不是没有需要与人分享的情绪,他只是不与她说而已。 在这个他为此生挚爱圈出的安全宁谧的小天地里,他也会摊开全部的情绪,一寸寸一点点与人共同梳理,被安慰,被治愈,被拥抱,而后又成为那个崇高骄傲的朽木当家。 但是这部分的生命,他并不需要“朽木夫人”参与。 那偶然窥到的一角,是这个男人不屈脊梁下绝不会愿意被人探知的秘密,名嘉深知保留有这样一块柔软内心的重要性,所以,她不会越雷池一步。 静静地又等了片刻,直到再不准备就真的要来不及时,名嘉才故意加重了脚步朝书房走去,刻意站在离门口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略微提高了声音:“殿下,该准备出发了。” 白哉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橱中绯真那张孤零零的遗像,语气轻得如同叹息:“绯真,我走了。” 两扇门轻轻合上,阻断了窗棱中漏过的阳光,也遮住了一切外界的窥探,白哉拉开书房门,名嘉站在铺满了朝阳的回廊上,目光清澈而明亮,见他出来,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有往书房的方向看一眼。 这是一个如过去每一天一样的早晨,名嘉一如既往帮白哉佩好千本樱,理好银白风花纱,送他出门,夫妻俩谁也没有提那场处刑,旁边的侍从们都知道正午露琪亚小姐就要被处决的消息,也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名嘉就侧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斜前方的丈夫。 闪亮的牵星箝一丝不苟地佩在黑发上,阳光把他侧脸的弧度勾勒得分外清晰。 书房中,他对着绯真遗像露出的那种混杂了痛楚、挣扎和孤独的表情闪过名嘉的心头,她想起夜里朦胧中听到的那丝轻轻的叹息。 “殿下,人事已尽,天命难违,您是个好兄长。”犹豫再三,她终于还是开了口,白哉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名嘉,神情里终于露了些与平日不同的深切的疼痛。 名嘉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丈夫的左手:“可您也是朽木氏的当家,所以,请您宽恕自己吧。” 名嘉的娘家闲院氏,与双殛的力量一脉相承,世代主掌尸魂界的最高刑罚。双殛之矛,孕育了几百万把斩魄刀的力量,可以在瞬间完全摧毁刑台上囚犯的灵体,若是灵压普通之人,光是面对解放之后那巨大的火鸟就已经非常困难,故而双殛之刑也成为了专为队长级准备的刑罚。 关于朽木露琪亚的刑期,数度更改,这段时间以来瀞灵庭又接连有旅祸入侵和蓝染被杀的重大案件发生,今天这场处刑,心怀疑虑的不是一个两个,但连身为兄长的朽木白哉都没说什么,对频频更改的命令全盘接受,其他的外人当然也不想做些多余的事情。 嫁到朽木家将近一年,名嘉与露琪亚感情不坏。虽然最初是抱着博得白哉好感、便于在朽木氏立足的目的与露琪亚相处的,但人非草木,日积月累下来,露琪亚也不是个坏脾气,性格又直率,想到正午过后这个小姑子就要赴死,名嘉心里也终究不忍。 但是事到如今,她作为白哉的妻子,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谁也没能料到,接下来一连串的事件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黑崎一护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挡住了双殛的进攻,八番队队长京乐chūn水和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用四枫院家的装备破坏了双殛,刑台被毁,处刑被迫中断。 众目睽睽之下尸体被挂在东大圣壁上的蓝染竟然是诈死叛逃,中央四十六室全灭,对露琪亚的拘捕和处决都是蓝染潜伏起来以四十六室的名义下发的,最终目的竟然是藏在露琪亚体内的崩玉! 三番队队长市丸银以及九番队队长东仙要跟随蓝染叛往虚圈,护廷队损失惨重,伤亡巨大,大总管里见清光来报,朽木白哉身受重伤,已被送往四番队队舍治疗休养。 平时一贯冷清的四番队一下子成了热门,原本还算宽敞的队舍人满为患,伤势稍微轻些的病患基本都没有卧chuáng的资格。名嘉走在四番队的走廊里,到处都能看见绑着绷带的伤者和步履匆匆的治疗队员。 虽然三名背叛者逃往了虚圈,但因为黑崎一护等人的介入,尸魂界也不算完全中了蓝染的yīn谋,原本被视为旅祸的几人,顿时变成了尸魂界的恩人,待遇瞬间调了个个儿。 战争刚刚结束,人人都在讨论这场始料未及的叛乱,黑崎一护的名字被频繁提及。 大家都穿着死霸装,刚经历过一场浩劫难免显得láng狈,名嘉仪态端庄,又穿着华贵的打褂从四番队经过,自然成了众人的焦点,她不用多看也知道大家都在对着她指指点点。 “那个穿着华服的大小姐是谁?大家都忙得团团转,谁耐烦伺候这种贵族小姐?” “小点声!想死吗?那是朽木队长的夫人!” “就是闲院家出身的那位名嘉夫人?果真是个大美人!不过……你听说了没有?” “啊,你说朽木露琪亚那件事?当然了!当时我就在旁边呢!” “真没想到啊!或者应该说果然如此吗?我就说,不相gān的两个人怎么会长得那么像?” “你们说这位名嘉夫人知不知道?” “不好说。不过有什么关系?不都一样么!” “绯真夫人的亲妹子和朽木队长收养的孤女怎么能一样?又不是不知道朽木队长对绯真夫人有多好……” “嘘……别说了……小心被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在原著中,对白哉的描写都是很到位的。 最开始的这个情节,要抓露琪亚归案这里,白哉的隐忍、责任、挣扎表现得特别细腻。 因为身处高位,所以更要以身作则。名嘉也同样是出身四大贵族,所以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没有人能比名嘉更能理解白哉的选择和心情。 也是在这里,夫妻两人才能够更加深刻地探寻到彼此的内心,将双方归为与自己同类的阵营。他们的关系也才能更近一步。 另外在这里补充说一下江户时代的继承制度。 德川家康制定的继承制度,是“长子继承制”,即将军的长子为继承人,不分嫡庶。这也是由于江户时代将军们的正妻,一般是从京都迎娶公家贵女。但名义上的统治者天皇和实质上的统治人征夷大将军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迎娶自京都的贵女背井离乡,却往往与夫君的关系十分疏远,更像一种政治意义上的象征。所以江户时代将军们的正室少有生育,即便有也大多没能养育成人,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德川家康的儿子德川秀忠的正妻江与夫人。这位江与夫人原名浅井江,她的母亲是被誉为“战国第一美女”的阿市。她出身武家,身体康健,又出身高贵,不仅是织田信长的外甥女,更是丰臣秀吉的养女,十分为德川家康所欣赏,并在她与第一任丈夫离婚、第二任丈夫战死之后,还为自己的世子德川秀忠聘娶了她,而秀忠比江与夫人小了六岁。江与夫人共生育了两名男嗣,秀忠一生没有侧室,只有一个私生子,也并不姓德川,其他的将军夫人没有一个如浅井江一般。 文里关于继承的情况其实大体上还是遵循长子继承制的,只不过在闲院家的情况下,名嘉的胞兄既是嫡出,又是长子。 如果大家感兴趣,在之后的作者有话说里,我也会时不时和大家分享一些日本古代史的知识,这都是我写文时查资料看到的,有想知道的朋友可以留言我们共同讨论。 ☆、Episode 49 频频被提及的名字让名嘉想忽略都不行,她面上不动,心里却叹了口气。 还没到番队就听见了沸反盈天的传言,说露琪亚其实是过世的绯真夫人的亲妹妹,白哉在双殛上亲口告诉露琪亚的,当时周围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这件事,他们人还没被送回四番队,这消息就插了翅膀似的传回了瀞灵庭。 沙都还专门为此来了一趟朽木家,说是怕她被蒙在鼓里特意来告诉她的,其实还不就是想看笑话!名嘉才不会让她如愿,三言两语打发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庶妹,但心里多少也存了点芥蒂。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她自己反倒得从别处听来消息,朽木白哉这算什么意思! 白哉身份贵重,独享一个安静宽敞的病房,名嘉推门进去,房间里坐着副官阿散井恋次、劫后余生的露琪亚,还有一个橘色头发穿死霸装、背着一把等身高的斩魄刀的少年,应该就是那个叫黑崎一护的旅祸了。白哉散着头发,身上缠满了绷带,靠着chuáng头半坐着,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伤得不轻。 见名嘉进来,恋次赶忙站起身来行礼,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露琪亚眼神有点闪烁,对上名嘉显得十分尴尬。 她刚从白哉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见了嫂子难免觉得不自在,一护不知道这个衣着华贵、气质端庄的大美人是谁,又不好当面问,只好跟着恋次含含糊糊打了声招呼。倒是名嘉初次见一护,猝不及防之下有些惊讶,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把一护看得莫名其妙。 对其他人矜持地颌首回礼,名嘉也不谦让,顺势坐在chuáng边的椅子上,看着白哉身上层层叠叠的绷带和隐约还在渗血的伤口,不禁叹了口气:“殿下也真是太乱来了。”双殛上与黑崎一护那场战斗,巨大的灵力碰撞她在府里都能察觉到,都那样了还不要命地去挡刀,现在还能喘气也是命大。 她曾经也想过,白哉和露琪亚这对义兄妹真实关系究竟怎么回事,现在总算是知道了。难怪拼了命地护着,谁让是绯真夫人的亲妹子呢! 名嘉这念头不无酸溜溜。 重伤未愈,伤口也只是勉qiáng包扎处理了而已,白哉此刻说话还是有些虚弱,看着妻子的目光也满是歉然:“让你担心了。” “殿下是救自己的妹妹嘛,理所应当的。”名嘉似笑非笑。 恋次看了看自己的上官和艳光照人的夫人,觉得自己等人十分多余。 他就给一旁的黑崎一护使眼色,五官都快错位了,奈何一护似乎没看懂他的意思。露琪亚眼疾手快,在一护开口问出来之前一把扯住对方的袖子飞快地道:“大哥您好好休息吧,我们改天再来看您。”说完和恋次一左一右架着一护迅速消失。 被qiáng行拖出病房,一护莫名其妙,好不容易奋力挣开了两人的钳制,他很不解地看向露琪亚:“gān什么啊你们!刚才那是谁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果然真的是大贵族,连管家都这么有气派!你不是白哉的妹妹吗?你们家管家权利这么大的,你个大小姐还要讨好?” 话没说完,就被露琪亚一拳狠狠揍在脑袋上。 “蠢货!那是我大嫂!不知道别瞎说!” 一护表情瞬间空白,片刻后bào起:“你以为我白痴啊?大嫂,那不就是你哥哥的老婆?白哉怎么可能结婚了!” “你个混蛋给我对夫人尊重点啊!”恋次一横手臂勒住一护的脖子,“哪门子规矩说队长不能结婚了?露琪亚不就是队长前任夫人的妹妹嘛!” “……你这解释比不解释还糟吧?”被勒得面红耳赤的一护和露琪亚同时死鱼眼。 闲人都识相地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夫妻俩,看着一贯高高在上、矜持骄傲的白哉满身大大小小的伤,靠着病chuáng脸色苍白虚弱的模样,又想到露琪亚离开时那明显亲近和自然起来的态度,名嘉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好在她一贯克制,心里想什么,脸上也不显出来,拿了chuáng头的香榧细细剥着,甜白瓷的碟子里不一会儿就堆了满满一碟香榧子。白哉的目光随着名嘉的手指移动,见她莹白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淡huáng色的果肉衬得她的手白得像透明。 “到底是怎么回事?动静那么大,我在家里都感觉到了,还听说刑台被毁了?”把剥好的香榧子放到白哉面前,名嘉抽出手帕来擦了擦手指,动作轻柔举止从容,白哉就简明扼要的从头到尾概括了一遍。 他虽然话少,但是抓得住重点,知道名嘉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 “看来,千熊莫名病了一场,在父亲而言,居然还成了好事了。”名嘉一哂。四十六室早就被蓝染全歼,要不是武藏因儿子生病未去议事厅,怕也被牵连其中了。 “可惜蓝染已经逃往虚圈,也无从得知那日夺了千熊君魂体的究竟是什么。”白哉略有遗憾。蓝染狡诈多疑,没在清净塔居林得手,居然还追到了家里,要不是那日名嘉正巧在场,武藏必死无疑。这么一个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的对手,不声不响yīn谋了百年,尸魂界掌握的情报却十分有限,处境实在堪忧。 名嘉瞥了白哉一眼,语气淡淡的:“蓝染做的也不全是坏事吧?我看露琪亚似乎对您亲近了不少。” 说得白哉一愣,脸上罕见地尴尬别扭起来。 露琪亚这件事,名嘉是从头看到尾的。他曾经有过的挣扎动摇以及自我说服,除了他自己,名嘉是最清楚的,如今这话说出来,明显是在调侃他了。 就这点而言,自己那位急躁的草根副官和横冲直撞的黑崎一护还是值得感谢的。六番队队长在心里别扭地下结论。 “您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妻子有别于往日、显得有些咄咄bī人的态度终于让白哉感觉到了些许疑惑,他意外地打量着病chuáng边坐姿端庄的名嘉,目光中充满了讶异。 “什么?”事件的前因后果该说的他都说了,以名嘉的智慧不至于还有不懂的地方吧? 但对于他的反问,名嘉却没有进一步提示,只是用一种平淡的眼光看着白哉,见对方许久似乎都没能掌握到要点的样子,神色中终于染上了些自嘲的讥讽。 她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是以不用说,也要时时揣摩对方的心思。而他又不用顾及她的想法,所以就算她问,他也想不起来。 名嘉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她尽量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和表情来面对白哉:“来番队以前,沙都过来探望,说现在外面都在传,露琪亚是过世绯真夫人的亲妹妹这件事。我没敢随意搭腔,先敷衍了过去。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您受伤,想来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来探望的,免不了要问我,要怎么说,还请殿下赐教。” 白哉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尴尬,连目光也闪烁了起来。 当时在双殛上,他伤势严重,露琪亚又刚刚死里逃生。思及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犹豫矛盾的心情,再见了恋次和黑崎一护对露琪亚的维护,白哉既为露琪亚高兴,又可怜义妹事到如今仍然面对自己时束手束脚。 既然最终还是选择了默认那些人对露琪亚的营救,白哉也不想再让露琪亚有所压抑,本打算瞒着她一辈子的秘密,就那样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他是顺应当时的气氛了,却没事先跟名嘉打声招呼,也实在没料到流言竟然传得这么快。如今妻子问到面前,自己却竟然要对方提醒才想起这件事,实在很不应该。 在名嘉淡然平静的目光中,白哉难得觉得十分局促:“这件事,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你,本来连露琪亚我都没打算告诉……” 坐在chuáng边的名嘉唇边就短暂地浮起了一丝说不上来是冰凉还是讥诮的弧度。 “我不知道自己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让您依旧对我心存戒备。”像是没看见白哉的尴尬一样,名嘉语气冷淡,听上去甚至还觉得有点灰心,“自我嫁入朽木氏以来,自问不曾行差踏错,对待露琪亚也尽心尽意,外面那些流言,我是从不听信的。” “无论旁人如何评判,绯真夫人是您的原配正妻,这一点我始终承认并且尊重,也不曾有过任何冒犯之举。我原以为,我是什么人,殿下是清楚的,没想到,在您眼里,我就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我从没这么想过!”名嘉在朽木白哉心中一直是宽容大度又骄傲矜持的,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名嘉。 神色虽从容镇定,言语却有些咄咄bī人。听着对方带了些心灰意冷的声音,他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美丽的眼帘轻轻垂下来,名嘉的声音哀婉而带着淡淡的凉意:“您这样,让我情何以堪。” 作者有话要说:名嘉并不是吃醋,她只是站在维护自己当家主母尊严的角度上来说这件事。 她可以接受露琪亚是因为任何原因被收养,也能够接受白哉对露琪亚做任何态度的保护和宠爱,但是不能容忍白哉不与自己商量就擅作主张。 当然这件事上,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以提出意见的余地,但是她不能表现得毫不在意,不然万一下次再有其他事,白哉习惯了自己拿主意,都不跟她商量,这个问题就严重了。所以名嘉才只能在此时毫不退让。 ☆、Episode 50 朽木白哉大为尴尬,忙道:“我不是对你有什么看法所以才瞒着你……” “殿下!”名嘉这次却没顺着白哉,而是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解释,“您是家主,露琪亚是您收养的,原因为何,本来与我无关,我也不该问。”她没有笑容的面孔如覆了一层薄薄的霜,明艳端丽的容貌冷得叫人不敢bī视。“想来您是怕我知道了露琪亚与绯真夫人的关系后心有芥蒂,才不曾提及。请殿下放心,我再不堪,也不至于分不清是非,不是露琪亚的错,我当然也不会故意冷待她。” 成婚以来,名嘉向来替自己着想,就连娘家的利益也排在自己后面,白哉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当然也不是毫无感觉。如今名嘉鲜见的生气了,还摆出一副拒绝jiāo流的架势,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名嘉,我真的不是有意隐瞒。”朽木白哉难得解释自己的做法,“当年绯真临终前拜托我照顾被丢弃的露琪亚,又说自己既然已经抛弃了亲生妹妹,没资格被叫做姐姐,但是却希望我能代行兄长之责,所以第二年,在真央找到露琪亚以后,我就立刻接了她回家。” “你应该也听说过,因为这件事,长老会很不满意,我自己也曾在父母坟前发誓,这是我所做的最后一件违背规则的事,此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违反规矩。为此,即便收养了露琪亚,我对她也颇有疏远,又因长老会时常挑剔,我不得不勉qiáng她做些自己不喜欢之事。”说到这里,白哉的神色透了些苦涩出来,“原本,我是打算按照绯真的遗愿,不告诉露琪亚被收养的真实原因的,所以才专门嘱咐家里的仆从,编造了那样一个理由。”这点名嘉倒是听露琪亚提到过的,听白哉这么说,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就露出了几丝聆听的神色。 白哉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怎么,微微松了口气:“你对露琪亚循循善诱,又处处关照,我也不是瞎子,怎么不知道?可平白无故的,我怎么跟你说露琪亚与绯真的关系呢?你一向为朽木氏着想,又尊重我的想法,要是我没头没脑突然说起露琪亚的身份,又怕你多心,以为我是暗示你对露琪亚多些宽厚。” “你为人如何我自然清楚,宽容大度又最明事理,对露琪亚的关照维护就是我也不能做得更好了,是以我才不想让你误会。今天在双殛上对露琪亚讲那些,我事先也没有准备,当时只是觉得不想让她继续懵懵懂懂,并不是有意避讳你。”见名嘉表情一变,又赶忙加了一句,“此事是我不对,没有考虑你的立场,也实在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白哉的坦诚让名嘉怒气渐消。 其实抱怨过后她就有点警醒。按说,露琪亚究竟身份如何,对她而言并无甚差别,就算真的是绯真的亲妹妹,绯真都已经死了,白哉也不过是遵循亡妻的遗愿照顾露琪亚,名嘉还不至于跟一个死人计较。 她以往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白哉是因绯真的请托才如此看重露琪亚,还一手pào制了那种谎言也要守住对绯真的承诺,真的不让露琪亚知道绯真这个亲姐姐的存在,她心里就怎么也不得劲。 还隐隐有点不服气。 自己何时做过跟绯真较劲的事情了?以前没涉及到,不专门说就算了,她因女侍在背后说露琪亚闲话、将泷山夫人贬去别院那次,白哉也只字不提,难道自己就那么小心眼儿,知道了真相以后就会因此苛待或者巴结露琪亚了? 成婚一年,她兢兢业业,力求完美,还在兄妹之间穿针引线,付出那么多努力,结果朽木白哉想瞒就瞒,他认为气氛合适,又想说就说? “您刚才说,之前没说过这件事,是时机不到。”名嘉缓和了语气,但脸色依然绷着,“那,您就没想过,今天在双殛上您告诉了露琪亚实情,我也总有知道的时候吗?您过去不说,如今又挑明了,就不担心我有别的看法了?” “你一贯宽容又明理……” “那究竟是因为我宽容还是明理?” 名嘉神色认真,白哉也不由收起了惊讶之心,郑重起来。他细细想了想,才道:“你一贯善解人意,对露琪亚关照有加不说,也从来以大局为重,不是那种任性小气之人,就是我偶有疏漏,你也能锦上添花。当时是率性而为,以后跟你解释了,你自然也会理解的。”这么说着,他自己也渐渐有点明白过来名嘉为什么不悦,神色颇有些讪讪然。 名嘉叹了口气:“我知道,您有您的难处,也不是故意让我难堪。但是,即便一开始不方便告知,当时泷山夫人放任侍女对露琪亚说三道四我处罚她的时候,可是问过您为何要那样告诉露琪亚的,若是有心,您那时为什么不说?我恪守本分,从无对绯真夫人的攀比和嫉妒,尽量理解支持您的决定和做法,是因为我是您的妻子,夫妻之间本来就应该相互包容理解。您是家主,千头万绪的事情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外政我帮不上忙,就想着,一定不能再让您操心内务。我恭敬温驯,恪尽为妻之道,一心想为您分忧,可您却只记得我宽厚好说话……说都跟露琪亚说了,也不记得让人知会我一声……别人议论纷纷,我反倒还蒙在鼓里……” 名嘉很少示弱,也几乎从不向他抱怨,这也是为什么白哉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应该向她说明这件事的原因。妻子没说错,他的确没从心底里重视名嘉的立场和感受,不然就算在双殛上说了那些话,事后也来不及知会名嘉一声,在她进了病房之后也该告诉她,可他却直到对方问了出来才想起,显见是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如今看见一贯大气的名嘉露出落寞的表情,白哉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道道涟漪,更让他如坐针毡般不安起来。 “名嘉……”他就有些无措地犹豫着,却始终没能说出第二句话来。 妻子想得都对,就连质问都一句句直指核心。 他没有重视这件事,究其根本,也还是担心名嘉对绯真有所芥蒂。只是这话说出来多伤人,白哉比谁都清楚。 从他自己的立场出发,无论是遵守对绯真的承诺也好,维护绯真的存在也罢,都是理所应当。可是对名嘉来说,这种防备显然就是一种猜忌和不信任,甚至是对她品性的质疑,她那么努力那么谨慎,不该遭此对待。 名嘉看着白哉,慢慢垂下了眼帘,遮住眼底浅淡的失望。 从朽木白哉的神情中她能看出来,对方完全明白,可是就是不愿意承认。 再尊重她,在有关绯真的问题上,白哉也还是不肯让步,不肯对她jiāo心,无意识地保持着最低限度的防备。 绯真对朽木白哉的特殊意义,名嘉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此前,她也一直认为,无论如何,绯真已经不在了,她不会、也没必要跟一个死人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只要白哉能尊重自己,给予她认可和信任,凡事能跟她有所商量,她就满足了。 成婚一年,经历过相互试探和缓慢的理解,她本以为,白哉已经足够信任她了,绯真这个名字也渐渐成为了名嘉理解中一个单纯的、不用触碰的名字而已。 但是,自从清早看见白哉独自一人对着绯真的遗像露出那样前所未有的温柔表情时,名嘉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以前还是太天真了,把绯真的存在感想得太微弱,也把自己的立场想得太理所当然。 婚姻的存续时间再短,也曾经真实存在过,更别说白哉至今对绯真念念不忘。她一贯表现宽容,白哉尚且担心她对绯真有心结而有所隐瞒,可要让她明明白白保证不会与绯真比较、不在意绯真,名嘉的骄傲又让她说不出口。 此刻她有些明白为何成婚之前大家都担心她出身尊贵、心高气傲而不能甘心屈居绯真之后了。单就这份忍耐,就够磨人的。 用力压下内心复杂的感觉,名嘉缓慢且悠长地呼吸了两回,再抬起眼睛时已经收起了情绪,又挂上了一贯从容端庄的面具。 “您伤病未愈,还是要注意休息。”她的声音轻柔,与平常别无二致,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chuáng头的碟盘,“我服侍您躺下吧。” 白哉默默地从善如流,任由名嘉给他盖好被子,关上半开的窗。 看着名嘉优雅的身影,他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 名嘉看见了,却假装毫不知情,安顿好病房,将chuáng边的椅子放回墙边,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么,我就先回去了,卯之花队长说您还要再观察几天。您且安心养伤,明天我再来看您。”说完,自顾自离开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白哉望着名嘉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中,懊恼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夫妻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也是名嘉第一次在白哉面前正式表现自己的不满,同时也是名嘉第一次正面与绯真的存在发生了冲突。 原因在正文里我觉得已经表达十分清楚了。 名嘉不是吃醋白哉不爱自己,她本来就有准备,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是不会有爱情的,她不能容忍的是自己没有知情权。她也不能惯着白哉遇事不跟自己商量就自顾自作决定,这一点是挑战她正室权威和身为夫人的权利的,她结婚不是为了谈恋爱,当然更加不存在为了爱情而退让的可能性。这些权益在名嘉看来是政治婚姻理所应当拥有的,她必须争取。 ☆、Episode 51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名嘉回府时身心俱疲,侍从们看她脸色不好,知道白哉重伤在四番队休养,都屏声静气不敢高声喧哗,生怕惹了夫人不悦。 完成了来到尸魂界的目的,黑崎一护一行也要返回现世了,露琪亚去穿界门前送行,又去了一趟志波家,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一段时间她也是大起大落,今天在双殛上还得知了那样一个颇具冲击性的消息,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想起来难免还觉得极为不真实。 在回廊上踌躇了半晌,露琪亚犹犹豫豫,就是迈不开脚步。 按理,她该去跟名嘉打声招呼。入狱这些天,事态发展跌宕起伏,名嘉那么关心她,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于情于理都想去和对方说说话。可是,自从知道了已故的绯真是自己亲姐姐以后,露琪亚一想起名嘉就莫名气弱。 从前以为自己只是个流魂街孤女的时候,知道兄长对亡妻情深义重尚且都不太适合与名嘉谈论,更别说那个被深情对待的还是自己亲姐姐了。嫂子会不会因此对自己区别对待? “露琪亚殿下,夫人请您进去。”房门突然拉开了,相模纪枝从里面出来,对徘徊半晌的露琪亚行礼,露琪亚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嫂子,我回来了。”名嘉穿着一件鹅huáng色的小袖,正在桌前看着一摞拜帖,相模纪枝在旁边研磨服侍,听见露琪亚的声音,名嘉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如释重负。 “早就感觉到你的灵压了,怎么在外面待那么久不进来?”她放了笔,对露琪亚招招手,拉了她坐到身边,“黑崎先生他们走了?” “是,已经回现世了。”露琪亚依旧有点小心翼翼,但细细看了半晌,也没觉得名嘉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一样,待要问,又始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问,看见桌案上一摞帖子,忙转移话题,“嫂子在做什么呢?” “大家知道白哉殿下受了伤,都想来拜访探望,我正在回访帖。”名嘉也不隐瞒,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考虑到露琪亚短期内经历了如此之大的跌宕起伏,名嘉让她早点去休息。 处理了相对重要的拜帖,剩下的jiāo给相模纪枝代笔处置,名嘉沐浴更衣,回到了卧房。 白哉在四番队休养,房里只铺了一chuáng被褥,名嘉顺手拿了本书就着chuáng头的灯光翻开书页,有点心不在焉。 临走前,白哉欲言又止的表情名嘉不是没有看见,但她心里不痛快,难得不想假装贤惠顺着对方的意思。她的个性原本争qiáng好胜又爱憎分明,从来都不是那种温顺婉转的柔软女子,不过是为着无可奈何才qiáng迫自己收敛锋芒,本来一切都是极为顺利的,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就那么忍不住。 心烦意乱地和衣而卧,名嘉翻了几次身,总觉得胸口像压了块重若千钧的石头似的喘不上气,辗转数次都毫无睡意后,名嘉更加烦躁起来。 平心而论,白哉的解释她不是没听进去的,也承认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就是有做的不妥的地方,也不算什么大错。 人对于恋人的维护是无底线的,但对于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妻子的尊重照顾却是有条件的,这都是人之常情,婚前名嘉也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这也是她从不在白哉面前提绯真的原因——她既不打算跟绯真比,也知道比不了,何必自己找罪受? 本来一切都是按照预期进行的,他们不gān涉彼此的感情和内心世界,各司其职互相尊重承担一个家族的责任就好了,如果只从这个层面出发的话,朽木白哉无疑是个好丈夫,甚至还超越了名嘉的预期。 能抛开性别的偏见接受她对外政发表意见,尊重她的生活习惯、尽量为她提供便利让她去做想做的事,那么公私分明的一个人,也曾顾虑她的姐妹亲戚、在外人面前维护她的尊严,遮遮掩掩送她一份满意的生辰礼物,因为她偶然提到就想方设法为她弄来难得的点心和美食……桩桩件件,不能说对她不好了。 那时,名嘉说出“能嫁给您真好”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尽管不是出于爱意和倾慕,也是肺腑之言。被这样照顾和关心,她也不是铁石心肠,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也会被打动、被感染。 不知不觉放松了内心预设的伏线,对这段婚姻多了些不该有的期待和想妄。 在这样安静又凄冷的夜里,审视自己的内心和婚姻的天平,名嘉才惊觉,这种情感上的变化是多么危险,继续放任下去又将带来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自从在双殛上为露琪亚挡了一刀,又托出了真相以后,露琪亚对白哉的亲近程度一日千里,再见了兄长也毫无惧色,甚至颇有依赖,举止行动都自然了不少。名嘉来的时候,露琪亚已经在病房里忙前忙后了,她神色轻松,甚至还主动向白哉说起了队里的事情,白哉的副官阿散井恋次陪坐一旁,时不时插几句话,场面很温馨。 仿佛前一日的争执冲突根本不存在一般,名嘉依旧言笑晏晏,体贴入微,神态毫无异色,反是白哉颇有些心虚,当着别人的面虽不好说什么,但神色难免露出一两分小心来。 尽管恋次和露琪亚在这方面都很是迟钝,但也明白,夫人来看望,他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打扰为好,就纷纷找了借口离开了房间,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门。 以往两人相处,通常都是名嘉找话题,白哉多是听着。偶尔也jiāo谈两句,但这次他心虚,见名嘉神色如常,又拿不准对方究竟有没有消气,有心主动说点什么,又不擅长制造话题,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个合适的切入点,不由就尴尬起来。 其实,在名嘉没有质问他之前,白哉是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的,一开始还觉得妻子在意的重点很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小题大做,但是昨天名嘉走后他忍不住想了大半夜,又觉得对方说得也没错,就是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qiáng硬惯了,无论是番队还是宗族里,没人能让他低头认错,故而很有些不自在。 “昨天的事,是我太急躁了。”名嘉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白哉条件反she看过去,见她脸上一派平静,目光真诚,“不该对您发脾气。露琪亚是绯真夫人的亲妹妹,您的义妹,她既叫我一声‘嫂子’,我自然也是想她过得好的。要说我一点其他的想法也没有,那是骗人,我出身如此,绯真夫人又是在身份上最遭人诟病,外面人时不时拿我与她比较,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既然嫁给您,就是尊重这个事实的,一直以来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纰漏让您误解。” “虽说不管有没有绯真夫人的关系在里面,露琪亚都是您收养的,都姓朽木,之前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以后对待绯真夫人的态度和对我的态度肯定是要发生改变的。”名嘉毫不避讳,语气淡淡,态度十分坦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却还懵懂不知,露琪亚又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在我,是蒙在鼓里无意而为,可在露琪亚看来,也许会以为我是因这件事疏远了她,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引发了什么误会,岂不是尴尬?” “您不知道,昨天我还在家里,沙都就一脸看热闹的模样跑来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问得我一头雾水,后来又听说外面都传开了,我真是又急又气。一面是担心闲话不好听,伤了朽木氏的颜面,一面是羞愧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您这么大的事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让我那样措手不及……” 名嘉娓娓道来,已经没有了昨日有些咄咄bī人的态度,语气十分和缓,脸上的表情也是白哉熟悉的模样,还隐隐有低头认错的意思,让白哉十分不好意思。 这事说到底是他错,他非但拉不下脸主动低头,还要妻子委曲求全。听见名嘉先承认“不该发脾气”,他就讪讪的,后面又听对方坦陈“要说一点其他的想法也没有,那是骗人”,妥协里无可避免地透了一点点小小的委屈,更是让白哉生出了几丝深深的愧疚和疼惜,最后名嘉问他“做错了什么”,忙尴尬地回答:“怎么会……” ☆、Episode 52 名嘉看得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丈夫一眼:“我又不是要跟绯真夫人攀比,置那口气,您这下能放心了吧?” “我没这么想过……”白哉在名嘉含嗔带怨的目光里终于绷不住冷峻的表情,露出láng狈不堪的讪讪然来,说着连自己也笑起来。 雨过天晴,白哉在心里大大舒了口气,从昨晚开始那浑身不舒服的难受劲儿也神奇地全然消失了,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其实他是很怕名嘉真的生气不搭理他的。 这种周身突然放松的喜悦甚至让白哉忽略了一件事——多年来,在内心维护绯真和露琪亚已经成了白哉的习惯,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从不觉得那是需要思索的。但看见名嘉赌气似的不跟他多说话时,那种坚定维护的心情似乎都有些动摇,甚至想为之让步了似的。 虽然平素白哉一贯是个颇为严肃高冷的上官,但队长受伤,队员们还是自觉地想来探望一番,最后还是阿散井恋次说不适宜太多人过去,大家才推了几名席官做代表前来问候。 门外传来人声,未几,敲门声响起,恋次带着七八名穿着死霸装的席官等在门口,名嘉一回头,直直对上了丰崎宗盛一双明亮的眼。 “报告队长,队员们对您挂念有加,推我等前来探望,您身体如何?”几名席官站姿挺拔,仪容端正,就连开口讲话也整整齐齐,颇为训练有素的模样,名嘉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对恭敬向她鞠躬行礼的几人点了点头。 在队员面前,白哉又恢复了那张冷峻的面容,他微微颌首,矜持回答:“尚可,劳大家挂念。” 看得出来,就算是席官,在面对白哉的时候也都非常紧张,亏了有副队长阿散井恋次在场的缘故,大家才不至于如坐针毡。名嘉无意和番队队员拉近关系,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太凸显存在感,尤其不想在白哉面前让他注意到自己与丰崎宗盛,是以安静地坐在房间一角,表情淡淡的,并不参与大家的谈话。 来的几位席官在番队的席次都较为靠前,平时与身为队长的白哉多少有些公务上的jiāo往,不至于全然生疏。但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名嘉,方才进门被副队长带着向夫人问候,来不及细看,如今坐在那里,就有人视线悄悄飘到名嘉的方向去。 朽木队长如果不是表情太过冷酷,任谁也不得不承认他相貌英俊。出身名门的队长娶了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为妻,去年在番队里很是翻起了一阵làng花,大家纷纷好奇这位新夫人是个怎样的人。可惜他们地位使然,不够格参加队长的大婚,夫人也不会随便抛头露面,就一直没见过,不想今天居然意外碰到。 虽然很冒犯,但大家真的不能不承认,他们没想过队长夫人竟然是个这样的美人。十番队的副队长松本乱jú长相美艳又性格开朗,在护廷队里很受欢迎,不少死神都偷偷将她奉为女神,他们也曾经在私下互相开过有关松本副队长的玩笑。单身的男人们在一起,总是以漂亮女人作为话题的。但是队长夫人这种美,叫人感觉稍微想想就有点亵渎似的,明明很安静地端坐着,也不说话,就是让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了,漂亮得十分具有侵略性和存在感。 这些席官中也有出身贵族的公子,也见过不少矜持的贵族千金,不过都比不上队长夫人的高华。该说果然不愧是夫妻吗?单从这一点上,就感觉别人都不配与朽木队长夫妇站在一起了。 单纯以一个男人的出发点来评判,朽木队长还真是个叫人嫉妒都快没有力气的人生赢家。 三名队长毫无征兆叛逃,接连的战斗弄得瀞灵庭损失惨重。按照浦原喜助这个崩玉开发者的说法,崩玉要完全觉醒,要等到冬季,到了那时,应该就会是蓝染对尸魂界发起全面攻击的时候,因而山本总队长也召集了会议,要各队从现在开始就为冬季大战做准备。 中央四十六室被蓝染一网打尽,闲院武藏因祸得福,成了唯一幸存的长老。作为灵王设在尸魂界的代管机构,四十六室不能长期空置,好在瀞灵庭各大有势力的贵族都还元气尚在,很快就又重新挑选了新的贤者们接替了职务。 历经两朝的武藏自然而然成为了这四十六人中的头等。 平安挺过了长子造成的伤病,又有惊无险得了次子,武藏最近感觉非常圆满。人逢喜事jīng神慡,看谁都是一副笑脸,不过这种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四十六室的提案给毁了大半。 护廷十三番之所以qiáng大,是因为每队的队长都能够随时成为最qiáng悍最中坚的战斗力,然而蓝染叛变带走了三名队长,使尸魂界战力严重吃紧,这种不利的情况当然是越早扭转越好,因而刚缓过神来,护廷队就开始为新队长提名的事情忙碌起来。 要做队长,首先必须掌握卍解,这门技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达到,所以推举队长这项工作进度也并不快。别的番队都好说,就算没有队长,队务也可由副队长暂代,但五番队的情况就比较棘手了。 蓝染是叛变的首犯,他不仅动手袭击了众多执行任务的死神,还将自己昔日的副官雏森桃穿胸而过地捅了个透,雏森始料未及下伤势至今未愈,尚且卧病,却屡屡传出对蓝染叛变质疑的声音。 以她如今的jīng神和身体状态,不要说承担管理一个番队的职责,就是做一名普通的队员,都有些不合格。 不过,护庭十三队并没有所谓的“退队”制度,已经下了任命书的副队长,在没有明显过错的情况下也不能毫无理由就将其免职。雏森虽然为蓝染之事多有质疑,但毕竟没有做出切实危害尸魂界的举动,四十六室也不能将她如何,但放任她如此,已成惊弓之鸟的四十六室又十分不放心,所以就提议,必须尽快为五番队找一位队长。 对外可以承担管理番队、维持队伍正常运转的职责,对内也可以监视这位思想动dàng、jīng神极度不稳定的副队长的情况。这是四十六室的惯用手法了。 综合实力、出身、忠诚度而言,四十六室的提案中提到的这个人选,就是曾作为闲院氏宗女培养,现已嫁入朽木氏的名嘉。 名嘉出身闲院氏,自来颇具才名,又做了多年宗女,还嫁了朽木白哉做了朽木氏的主母,无论实力、人品还是立场,都是可以信任的,如今武藏俨然是四十六室贤者中的第一人,四十六室提出这样的提议,也不难看出是对武藏的巴结。 但对于武藏来说,这可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名嘉没有继承双殛的炎之力,而是背道而驰拥有一把冰雪系斩魄刀!这件事这些年来他都死死捂着,不敢叫外面听到一丝风声,生恐毁了闲院宗家嫡系的脸面,如今怎么可能愿意答应让名嘉进入十三番暂代队长呢?这不是自曝其短吗?是以极力推辞不肯受。然而因为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翻来覆去只能找些不痛不痒的理由,说什么“女子出嫁不该涉政”,到底说服力不足。尸魂界目前可是严重缺乏战力的,这并不能成功打消四十六室的念头。 事情就不可避免地需要征求朽木白哉的意见了。 崩玉事件中,露琪亚虽然是毫不知情被卷入其中,如今也已经被证实了她逾期未归并非本意,私传灵力给人类也不是一件坏事,但名门贵族的流言和八卦向来是大众所喜爱的内容,客观上再无辜,接连发生的这些事情也不可避免地让朽木氏的金字招牌有了些不妥。 平心而论,四十六室这个提议,从巩固朽木氏的地位而言,是很有利的。 如果是从前,刚成婚那段时间,白哉当然只会从宗族的角度来审视这件事,并且给出答复。但经历了一年的婚姻,随着对名嘉更加深入的了解和jiāo往,他们之间的相处早就已经不是谁qiáng硬给谁做主的局面了,名嘉审时度势的能力有目共睹,白哉也学会了尊重她的思想与人格,而且这件事也不单单是朽木氏一家之事,故而他还是决定与名嘉商量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名嘉要开始在护廷队大展身手啦!终于不再拘囿于后宅的方寸天地,可以发挥她的才能了! ☆、Episode 53 “简直胡闹!不知所谓!”武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和反对,“已经嫁人了就该安分守己,怎么能抛头露面去什么护廷队呢?像什么样子?”武藏对白哉一向礼遇,但这次是真的气狠了,夫妻俩回闲院家商议此事,劈头盖脸就被武藏骂了一顿,虽针对的不是白哉,他脸色也不免有些难看。 成婚时候就觉得名嘉与娘家的关系未免有些疏远,但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景。对唯一的嫡女,武藏是不是也有点过于严厉了? 名嘉见白哉眉心微蹙,就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虽然都是正一位贵族的当家,但这又不是在外面,武藏面前,她和白哉都是晚辈,针锋相对起来未免不好。她深刻明白武藏反对的原因,而且这是她的父亲,有些话,她能说,白哉这个做女婿的却不好说。 “尸魂界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四十六室这样提议,也是给我们两家面子。”她就心平气和地开口,有理有据,“当年我也曾跟着您处置政务,习学剑术,您曾教导我,身为贵族,自当明白责任重大,切不可生出逃避慢待之心,女儿不敢或忘。如今大敌当前,我是武家女,既能尽绵薄之力,自当责无旁贷,就不要纠缠那些繁文缛节了吧?” 被名嘉气得一噎,反对的真实理由又不能说出来,武藏脸色铁青,手都抖了起来:“过去让你承嗣,不过权宜之计,再是武家女子,嫁做人妻就该恪守本分,恭谨驯良!尸魂界人才济济,难不成缺你一个还办不成事了?就是眼下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也不会维持太久,你安安分分就是给家族长脸了,要你多操心?” 就像武藏不能说出反对的真正理由一样,站在朽木家的立场上,也不好明明白白说出是为了弥补露琪亚之事造成的影响,双方都怀着自己的心思,但武藏毕竟是长辈,名嘉到底吃亏。 虽然是亲生父亲,但看见自己妻子被别人骂成这个样子,白哉心里也仍是一阵不舒服。 “父亲大人也说了,我已经出嫁了。”名嘉的表情还是波澜不惊,似乎并不意外武藏这个态度。他们之间这样说话已经很多年了,从最开始的伤心难过,到如今的理性无感,名嘉在面对武藏的时候甚至已经习惯性的有了隐蔽的反击的各式准备。 “我已经是朽木氏的主母,从今往后,只有白哉殿下的立场才是我的立场。父亲的意思,我都明白,也能够理解,但我毕竟已经不姓‘闲院’了,谢谢您的建议,我们会考虑的。” 武藏急促地喘息着,脸色铁青。 名嘉话说得客气,他又不是傻子,什么“会考虑”,不过是场面话而已,这丫头的意思明显是说,他管不着她! 可是再气,名嘉也没说错。出嫁了就已经是朽木氏的人了,如果白哉想,名嘉就算自己不愿意都得去,更别提她自己也有这个意愿,他就算是做父亲的也无法阻止。没能拦下四十六室的提案,在这件事上,他就已经没有立场发言了。 武藏的目光难以抑制地飘到了女婿身上。 朽木白哉端方高矜,他原本认为,这么一个规行矩步的人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的夫人莫名其妙去做什么队长的,可是方才他训斥名嘉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白哉是护着名嘉的。他是过来人,白哉的首肯究竟是出于宗族利益考虑还是尊重名嘉的个人意愿,他看得出来,也因此在心里更为惊讶。 没想到长情如斯的朽木白哉,也能被自己女儿给捂热了! 别人家的父亲巴不得女儿女婿夫妻和睦,他虽然也不至于盼着女儿失宠,但看名嘉这意思,有朽木当家撑腰,更不把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放在眼里了。 原本订下这门婚事,武藏期待没有多高。普通的政治联姻而已,达到一般的目的就可以了。可是名嘉意外能得到白哉更多的尊重,却跟自己关系僵硬,今天这件事,他即便是父亲,是岳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彼此给对方留一线,两家还能继续维持姻亲的友好关系,如若不然,以名嘉烈火冰河的锋锐性子,可真是能做出宁愿不要娘家也不让朽木家被掣肘的事来的。 虽然武藏最终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但这场面怎么看,也跟“不欢而散”差不了多远。为了面子,夫妻俩虽然在闲院家吃了午饭,但各怀心事,都没怎么动筷子。 跟亲生父亲闹得这么僵,还是当着丈夫的面,虽然尽力掩饰,名嘉也还是觉得很难堪。好在白哉也没有多问,平静地用了一餐饭后qiáng装无事出门登车。 名嘉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上了车也没有说话,目光时不时就失了焦距,虽然极力掩饰,到底不小心漏了些蛛丝马迹出来。 白哉知道,方才在闲院家剑拔弩张的一幕,让争qiáng好胜的妻子下不了台。他也困惑于闲院武藏过于激烈的反应——无论如何,名嘉是武藏唯一的嫡女,又作为宗女培养了多年,怎么也该比旁人亲厚些才是。但成婚以来,名嘉与娘家联系甚少,少有的几次回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岳父对自己的态度都比对妻子和善亲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妻子不主动说,白哉当然也不想揭人短处,自然也不好提,只是往日见面,父女俩多少还维持些面子情,从未像今日这般针锋相对过。 “岳父上了年纪,难免保守些,大约也是忧心你太过操劳。”明知真实情况绝不是这样,白哉此刻也只能言不由衷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宽慰之语。 名嘉眼帘动了动,回神一般缓缓将目光投向白哉,勉qiáng笑了笑:“是啊,父亲大人惯常觉着女子不该涉政的。祖父去得早,他做家督日久,说一不二惯了,幼时也常管着我们,许是一时不适应,不是有意与殿下唱反调。您不要放在心上。” “做父亲的怜惜女儿,何谈冒犯不冒犯的。”心里许许多多问题,白哉终究也看在名嘉粉饰太平的份上,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作为空降而来的队长,甚至从未在护庭十三番任职,还是一名女性,出身显赫地位超然,明显是被大众所排斥的那种“关系户”,名嘉初入番队开展工作的过程并不顺利。 没人相信这样一个出身高门的娇小姐会有什么本事,名嘉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雍容温婉,看着似乎也并不像是个能够雷厉风行改变五番队现状的人物。 经历了蓝染的叛变,五番队的地位是非常尴尬的。队长是首犯,副队长又受刺激过重,接连gān出不智之事,根本无法承担工作职责,番队事务都是日番谷队长主动承担起来的。现在,四十六室还空降一个女队长下来,监视意味大过其他,让队员们心里怎么能舒服呢? 就有性情桀骜的队员明里暗里和名嘉对着gān,人前人后也说了不少风凉话,更有不少奉行男权的队员说出了“战场又不是选美,长得再漂亮,一刀下去也是个吐舌头的死鬼”这种颇为不尊重的话。 白哉深知护廷队那些死神的个性,大多出身草莽讲话也没什么忌讳,六番队还罢了,也有贵族子弟入职,其他番队队员那出身和莽气,恐怕名嘉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也没见识过。 “还顺利吗?”隐隐约约,他也听了些议论,虽然也厌恶这些人说话难听,但名嘉要真正坐稳那个位置,自己也不能帮忙。道理都知道,不过是想着,名嘉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种粗鲁行径,不由牵挂。 “万事开头难。队里那个处境,我又是直接指派的,要让人服我,总要拿出些手段本事来。您放心吧,这事我有经验。”自从去了五番队之后,名嘉就也穿起了死霸装和队长羽织,长长的发利落地吊在脑后,眉眼多了丝英气。 看得出来,这些事在名嘉看来都是小事,她胸有成竹。 她花了些时间了解队里成员的基本情况,拿出当年做宗女时对待下臣的耐心,带着番队演习攻防,整顿队务。她对番队成员的能力要求甚严,除却三个月一次的席官挑战赛,还增设了战术考核的环节,每月一次,排名累计,斩拳走鬼各方面均要涉及,再综合席官挑战赛的成绩,分配席次。 原本,按照席次高低,席官们都要承担一部分文书工作,自从名嘉到任以后,就在第一次考核里将战斗能力不十分卓越但读书成绩不错的队员挑了出来,文书工作彻底jiāo给这些人,战斗人员只要负责训练就万事大吉。 她还多次去看望依旧卧病的副队长雏森桃,见对方伤势已经痊愈,只是情绪低落,也不勉qiáng,温言宽慰了几句以后,也没有提过要对方尽快归队的事情。 一连串动作下来,条理分明,有舍有得,虽然变动不少,但却十分注重实战,在战斗力的训练上,五番队一跃成为护庭十三番要求最严格的番队,就连战斗专属的十一番队都望尘莫及——毕竟十一番队的好战,多是以个人为单位,比不上五番队这样成规模成建制的集体训练。 外面的议论仍然时有发生,但名嘉似乎也并不很在意别人说她铁腕刚硬,走的并不是与队员jiāo心、善解人意的融合路线。她维持着一贯的高傲,甚至有点冷漠,说话做事尽管不曾疾言厉色,却说一不二。初开始也曾有队员想要对她推行的变革提反对意见,都被名嘉态度qiáng硬毫不留情地打压了回去。 她很清楚,作为女性,在男性占绝对优势的护庭十三番是多么弱势。她是要统领一队的长官,不是来与队员们jiāo朋友的,所以也没有必要让大家发自内心地喜爱她。 她只要他们敬畏她、毫不犹豫执行她的命令就可以了。 ☆、Episode 54 “大哥,您不知道,嫂子在队里多威风!”露琪亚兴高采烈的,与有荣焉,“我有同期的同学在五番队,说演习的时候,嫂子一个人就压制了队里叫嚣最响的那几个男队员,连斩魄刀都没拔。现在大家都服气得不得了呢!” 白哉心情也不错,闻言笑着看了名嘉一眼,意有所指:“徒手?压制?” “就是演习罢了,误伤了谁都不好。”名嘉回答得理所当然。 作为女性队长空降,她和刑军出身的碎蜂不同,需要尽快证明自己的能力。既然最受质疑的是战斗力,那就用无可争议的实力证明自己就可以了,这是名嘉从做宗女起就奉行的法则。最初的几场演习,她都只是在旁边指挥,并不下场,摸清了大家的水平,才亲自上阵挑翻了那几个叫嚣最厉害的反对者,镇压了大部分反对质疑的声làng。 现在护廷队对她的评价,已经从最初的“贵族花瓶”,变成了“铁玫瑰”,再没有人敢发声说闲话,整个五番队就这样,成为了护廷队纪律最严明的番队。 这些事情,说句公道话,白哉自认就是放在他身上,他也不会处理得更好了。 在朽木白哉的举荐下,六番队三席丰崎宗盛通过了队长考核,正式就任三番队队长一职。 九番队因暂时没有能胜任队长职务的人选,由副队长桧佐木修兵暂理队务。 瀞灵庭正在缓慢而有序地重建备战中,露琪亚的灵力也在渐渐恢复,名嘉的工作步入正轨,最近的日子平静安稳得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 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消沉太久也不像话,一直称病的雏森桃近日也返回了番队。不过比之几个月前名嘉见过的那次而言,如今的她看上去十分憔悴,人也消瘦了很多,一双眼睛时常恍恍惚惚,jīng神很不集中,在队长室向她报到,却数度答非所问。 “如果还没有康复的话,不用急着回来。”名嘉瞧着雏森不像个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说实话,这位副官看着并不像能全情投入工作的状态,勉qiáng为之也是事倍功半,名嘉不缺下属,也不想做个太过苛刻的上官。 雏森赶忙摇头,连连表示自己已经全都好了,如今尸魂界都在忙着准备冬季大战的事情,自己身为副队长不能一味偷懒,名嘉见她坚持,也没有再说什么。 退出队长室之前,雏森的手放在门上,又回头看了看办公桌后的名嘉。 这位新任队长已经没有在看她了,微微低着头很认真地读着桌面上等待审阅的文书,柔顺光亮的乌发利落地盘着,露出姣好的容颜,执笔的手莹白修长,即便是穿着宽大的队长羽织,身姿也依然窈窕。 这是个与蓝染队长完全不同的人了。 对于尸魂界而言,蓝染队长是叛徒,是敌人,所以才这么快就指派了新队长。她今天回来,已经听说了队里最近发生的变化。 新队长是六番队朽木队长的夫人,这样的身份,又有这样的手腕能力,她甚至不敢多在对方面前站一会儿。 心里对于别人占据了曾经属于蓝染队长的位置仍然有些排斥,理智上知道自己是不对的,可是感情上却无法真正将崇拜憧憬了那么多年的蓝染队长视为敌人,就算对方曾亲手给了她致命的一刀。 也许,有什么误会呢?也许,蓝染队长是被要挟而迫不得已的呢?也许,他也不是故意的…… “还有事吗?”注意到雏森站在门边半天没动,名嘉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声音冷淡。似乎被惊醒了一般,雏森全身猛地抖了一下,慌乱地道歉,几乎是落荒而逃。 队长室的门因为她鲁莽的动作“砰”得一声关上,震得墙壁都有点发颤,名嘉微微皱起了眉头。 已经是副队长了还这样冒冒失失,jīng神恍惚着还一定要勉qiáng归队,个性优柔黏黏糊糊,实在不是名嘉欣赏的类型。 她有预感,这个副官会让她十分头疼。 雏森归队没两天,就到了能力考查的日子。就任队长以来,名嘉对于能力考查一向要求十分严格,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队员们也基本习惯了她这种铁腕作风,唯有刚刚归队的雏森还没有进入状况。 三席新田任三郎作为副官辅佐,是队里与雏森接触最多的队员,考虑到她刚回来,也许还不适应名嘉的规矩,便提醒她好好准备,雏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坐在桌前半天没有看进去案上的文书。 以往队里需要比试的只有席官挑战赛,也都是为想要冲击席位的普通队员准备的,她是副队长,不必参加。 新队长就任以后定了许多新规矩,雏森不是不知道,可她不理解的是,大家怎么就能这么快接受了这一切呢?难道没有一个人还记得蓝染队长吗?难道大家都觉得,蓝染队长就是那么十恶不赦,没有人有过质疑吗? 新队长,就这么容易被认可和拥护吗?她不禁钻起了牛角尖。 能力考查要求全员参加,名嘉在前让人告诉过雏森,如果身体尚未恢复可以免考一次,但也不知是出于赌气还是证明自我的意图,雏森没有接受名嘉的建议。 在真央就读时,她的鬼道就十分出色,在同届中算出类拔萃的,为了追随蓝染队长的脚步,也特别注重斩拳走鬼各方面均衡发展,虽然重伤刚愈,但表现还算不错,只是因身体不好的缘故,体术稍差,在剑道考核上有些难以招架。 九成队员都完成了考查,雏森看着从开场就稳坐台下的名嘉,对对方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很排斥。 当年蓝染队长是个对下属十分体贴的队长,与队员们的关系也十分亲厚,每个队员的生日他都记得。席官挑战赛后,无论胜败,蓝染队长总要鼓励每个队员几句,而且字字切中要害,中肯非常。然而现在,整场考查下来,新队长却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有说过,始终冷眼旁观,偶尔开口,就是批评和挑剔,那张漂亮的脸让雏森怎么看,都少了一丝人气。 “队长,大家都很努力,也都能看出有所进步,您是不是对他们太严厉了?”就在名嘉批评一个平队士“正面击返”角度略高之后,雏森终于出声,声音里隐隐含着些挑衅。 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名嘉愣了一下才分了个眼神过来,目光中闪烁着几丝探究和好奇。 旁边闻言的几个席官脸色大变,纷纷去拉雏森的袖子,实在不明白副队长一贯乖顺,怎么没头没脑就找队长的麻烦呢? 虽然众多同僚阻止,但雏森仍然针锋相对地盯着名嘉,丝毫不退缩的样子。 名嘉却没搭理她,在度过了最初短暂的惊讶之后,就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道场,示意下一项考核开始,那样子,完全像是没听见雏森的话似的。 见名嘉没有发作,众队员心下一松,新田三席急忙推了雏森一把,小声道:“副队长,队长就是那个作风,你怎么突然说出那种话?”在铁腕下生存了一段时间,队里的刺儿头们早就已经俯首帖耳了,没想到是一贯对队长言听计从的副队又闹起来。 同为女性,雏森副队长难道不应该是对队长的接受度更高一些才是吗? 没有收到回应,还被大家拼命阻止,雏森看着对名嘉态度恭敬充满敬畏的同僚们,心里突然一阵烦躁。 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蓝染队长的好吗? 雏森这副架势,名嘉当然是明白对方对自己是有不满的,不过她也不是来jiāo朋友的,下属们只要肯听话、能办事就可以了,她也没指望跟所有人打成一片。 考核间隙,她朝雏森桃的位置瞥了一眼,看见这位副官正一脸不满和忍耐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牢牢盯着自己,愤懑之情显而易见。 心里哂笑一声,名嘉倒也不以为忤。 像雏森这种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她对付起来根本没有难度,对方又是自己下属,要让她听话并不难。但是无论如何,雏森也是副队长,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并没有感受到名嘉的善意,在考查全部结束的时候,雏森突然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话。 “队长,能力考查不是全员参加吗?您为什么不加入?” 新田三席真的觉得他们的副队长受了次伤就疯了,以往对队长最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一而再再而三找朽木队长的麻烦呢?要知道这位队长可不是省油的灯,能力出众手腕高杆,要不然一个女人,又是空降的,出身再尊贵,还能摆平了那些桀骜不驯的队员吗? 护廷队知道的人都私下叫名嘉“铁玫瑰”,看着美艳动人,实则作风qiáng硬,更别说还是六番队朽木白哉队长的夫人,副队长活腻了去招惹人家? 名嘉终于露出了一丝兴味盎然的表情。她觉得很有趣。 下属无法接受新的上官,这点她倒是理解,不过做到雏森桃这个程度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就似笑非笑地瞥了雏森一眼。显然,对方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那番话的,此刻正用大无畏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承受所有的后果。 以为自己是什么英雄吗?名嘉失笑。 “看来雏森副队长还没有学会我的规矩,这也难怪,毕竟刚归队。新田三席,最近就辛苦你,带带雏森副队长,什么时候适应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名嘉站起了身,语气随意,“你是副官辅佐,我相信你能做好自己的工作。” 新田任三郎赶忙低头应是,名嘉微微颌首,让队员们散场,路过雏森,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出了道场大门。 让三席“带着”副队长工作,被上官当众打脸,雏森身为队长级的颜面尽失,这安排已经是给她的警告了。 作者有话要说:护廷队里我真的最烦雏森这种黏黏糊糊叽叽歪歪的人,太优柔寡断,实在让我吐槽不能。 ☆、Episode 55 名嘉不是没见过任性的小姑娘,毕竟贵族圈里被宠坏的大小姐也不少,她的庶妹沙都就是个典型,所以对于雏森的不逊,她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对雏森的处理,也只是为了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说到底,还是为了队务。 不过当连续几次都面对毫无悔改的副队之后,名嘉的耐心也渐渐消失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要么有能力要么有背景,雏森桃一样不占,还敢在上官面前甩脸子,她凭的哪一样? “听说在真央念书时候,你和我们队上的副队长是同期?”吃饭的时候,名嘉就问了露琪亚。 对五番队的波涛汹涌露琪亚一无所知,还以为名嘉只想多了解队员的情况,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告知了当年学校的事情,还带出了雏森与十番队那位天才少年队长日番谷冬狮郎是青梅竹马一事。 “上学的时候雏森就是鬼道高手了,我那时候念的只是普通教学班,雏森和恋次都在jīng英班的。不过对比雏森,恋次那鬼道真是一场灾难啊……”露琪亚毫不客气地吐槽自己的青梅竹马。 名嘉笑了笑,状若无意地问:“那,她为什么选择做五番队的副队长呢?该不是也和阿散井副队长一样,有个什么难以超越的目标吧?”说着,还揶揄地朝某个“目标”看了一眼。 白哉充耳不闻,依旧不紧不慢地吃饭,倒也没有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夹菜间隙意味深长地瞟了妻子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名嘉为雏森的针锋相对设想过好几种理由,不过当她问了那个问题而露琪亚有点支支吾吾的时候,她就明白之前想得都太复杂了。 一个年轻女孩对一个男人的维护,除了爱慕之情,没有别的解释。 回想露出真面目之前,蓝染惣右介那温和的面容与忠厚体贴的性格,俘获个把少女心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以前喜欢过什么人都不可怕,不过如果继续把这种私人感情带入工作,那名嘉也不能够继续容忍了。看在与露琪亚同期的份上,名嘉决定再给这个不成熟的副官一次机会算了。 备战冬季大战,十三番仍然需要补充大量新鲜血液来加qiáng战斗力,真央传统的“虚狩”活动也不能就不举行了。五番队作为救援队,历来都担任现世虚狩的保卫工作,今年,蓝染刚叛变,虚圈与尸魂界和现世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所以对常规性的教学活动,名嘉也多了几分戒心,分派了十名席官随队,分五组巡逻,以保证安全。 求援信号发回尸魂界的时候,名嘉都不知道该不该赞叹自己料事如神。好在早有准备,随队席官也不是花架子,多少能顶一阵子。 出发的路上,跟在名嘉身边的雏森一直低着头沉默着,名嘉分派任务她也不答话,被三席拽了衣袖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 名嘉神色十分冰冷,不耐地瞪了雏森一眼:“想送死,我不拦着,但我希望你不要连累战友和同僚,没做好觉悟就不要踏上战场,这里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雏森唯唯应是,深深低下了,握着腰间“飞梅”的手攥得死死的。 蓝染队长,这次,是你做的吗? 这次的虚怪数量不少,外表和灵压都一模一样,很显然是批量复制品,虽然攻击力没有多qiáng悍,个头也不算太大,但胜在数量多,围攻上来也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好在赶来的途中收到联络,名嘉就已经提前做了安排,一到目的地,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逐渐控制住了局势。 为了集中jīng力对付敌袭,学生们被安排进入结界等候,毕竟都没有毕业,还有不少人连斩魄刀都还没有,这种时候,不添乱就已经不错了。 雏森和两个低位席官一组,三人排出可攻可守的架势来联合进攻,行动非常有效,她就忍不住分心看了结界中的学生们一眼。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蓝染队长的时候,也是在一次虚狩中。其他学生都私下逃窜,桧佐木前辈作为带队的负责人一个人跟大虚战斗,后来她和吉良还有阿散井一起,也加入了战斗。 那次的虚袭也像今天这样数量众多,要不是蓝染队长,他们估计就真的死在那里了吧? “雏森副队长!”瞬间的恍惚让雏森失去了最快反应的机会,等旁人出声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虚怪坚硬的触角刺过来,她只来得及仓惶用飞梅挡住尖角,然而刀锋与触角相碰的瞬间,她眼前一花,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温柔的夕阳霸道地把天地间都染成了一片金色,雏森发现自己站在五番队队舍的回廊上,庭院里盛放的马醉木肆无忌惮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她不由自主顺着回廊走下去,与从室内走出来的一人碰了个正着。 “雏森君。”来人棕色的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儒雅笑容温和,声音低沉而迷人,仿佛呢喃在人的耳边。 雏森呆愣愣站着,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蓝染……队长……” 和雏森一组的两名席官眼看着虚怪的触角刺过去,雏森及时用飞梅挡下了攻击,可之后就仿佛丢了魂似的呆呆立在原地,虽然虚怪并没有再趁机发动攻击,但这可是战斗中啊!副队长怎么了? 他们焦心地大喊了好几声,雏森都充耳不闻的样子,失魂落魄的着实吓人。两人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虽然着急,却怎么也分不出手去管这件事,一时心神不宁,倒把刚才创造出的优势给丢了个差不多,被虚怪bī得节节败退。 “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面对雏森的不可置信,蓝染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说话的同时朝雏森的方向走了几步,镜片后的眼睛满是关切之情,“我能帮上忙吗?” 毫无预兆的,滚烫的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流出来,雏森泣不成声:“我还以为……您……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她这个反应让蓝染更加疑惑起来,温热的手覆上雏森的脸颊,力道轻柔地为她抹去肆意的眼泪,语气温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没关系了,别怕……” 男人的手臂就非常自然地环过了她的肩,将她抱进了怀里。 眼泪疯狂地泅湿了男人胸前深色的死霸装,雏森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一双手仿佛有意识一样,环过了男人的腰腹。 这是蓝染队长的怀抱,面前的人,真的是蓝染队长!真是太好了!她就知道,什么背叛,什么假死,都是她在做梦的,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场景,蓝染队长还在这里,什么都没改变! “副队长!”眼睁睁看着雏森不知中了什么邪,明明处于激烈的战斗圈核心,却先是发呆,现在又主动扔了斩魄刀,满脸泪痕地站在原地,虚怪尖锐的触角已经刺了过来,她却毫无防备甚至毫无动作! 两名同组的席官心有余而力不足,吓得喊叫都破了音。分心的后果就是被虚怪粗壮的尾巴抽出老远,眼看对着雏森的触角就要刺破她的心口,虚怪的动作突然一滞,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庞大的身躯随即消散为灵子,名嘉的脸色冰冷如霜。 “带她进结界去。”她冲呆立在原地的雏森扬了扬下巴,没làng费半分钟就重返了战场,扫过来的目光里尽是嫌恶和厌烦。 上了战场都在拖后腿,这种副官要来有什么用?名嘉此时真是对雏森充满了厌恶和蔑视。 返回尸魂界时,雏森垂头丧气,唯唯诺诺跟在队伍后面,甚至不敢看名嘉一眼。她是直到被带进了结界才回神的,听别人说了当时的情况,自己也觉得很是羞愧。 不管怎么样,她也是副队长,大意之下中了虚怪的迷幻,被幻境所困,还差点受伤,最后还被送去和那些没有毕业的学生一起躲在结界里,简直太丢脸了。 任务完成归来,名嘉先去了一番队向总队长汇报战况,参战的席官们则等在队长室等着做总结,雏森一个人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神情晦涩不明。 众人都知道雏森战斗中出现了状况,见她情绪低落,三席新田就安慰了她几句,雏森勉qiáng露出一个笑脸,心里难受的要命。 要说她当时完全感受不到那是幻觉,也不全是。只是,她太渴望幻觉中的一切了,渴望到宁愿沉溺于那个虚幻的场景,忘记了身处现实。 作为一名死神,一名战士,她知道那样是不应该的;可是作为一个怀揣心事的女孩,她无法控制自己。 ☆、Episode 56 名嘉推开队长室的门,带进来一阵凉意的风,众人连忙肃了肃脸色,垂手站好,雏森偷眼看了名嘉一眼,发现对方的脸色毫无温度。 依次听取了席官们的回报,整个过程中名嘉没有看雏森一眼,甚至没有问她一句话,完全无视她的存在。雏森自己心里有鬼,总觉得名嘉是在故意针对她,一张脸红了又白,站在一群席官里简直坐立不安。 要参战席官下去以后整理战报,名嘉就要大家散会,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雏森副队长留一下。”一句话让雏森浑身僵硬,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走在最后的新田三席同情地看了雏森一眼,想说点什么,碍于名嘉的威严,终究也没敢出声,而是轻轻关上了门。 忐忑不安地立在办公桌前半晌,名嘉却没有开口质问的意思,自顾自在文件上牵着字,仿佛雏森不存在一样。这种无视的压力却让雏森更加难受。 “队……队长,我……”她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道,“我错了。” “嗯?”名嘉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反问,“你怎么错了?” 脸红得能滴出血来,雏森死死绕着手指,半天才嗫嚅着:“我不该在战场上分心……” 一声轻笑从办公桌后传来,名嘉放了笔,饶有兴致地看着雏森:“我听说,你和六番队的阿散井副队长还有三番队的吉良副队长是同期,也在参加现世虚狩的时候遭遇了真虚的袭击。好像那时候,就是蓝染带队出的任务吧?” “故地重游,让你睹物思人了吗?” 被刺中最隐秘的内心,雏森连连倒退了两步,看向名嘉的目光中尽是惊恐和慌乱,她连连摆手,想要辩解,却发觉自己上下牙打颤,几乎口不能言。 在名嘉冰凉的目光中,她脸色煞白,手脚都在剧烈地发抖。 盯着惊慌失措的雏森看了一会儿,名嘉重新低下头看着文书,淡淡扔下一句话:“从今天起,你上jiāo副官臂章,闭门养伤吧。我会给你一个长假的。” 雏森想过很多种可能,自己在战场上的失误可能会让名嘉加深对自己的排斥,也可能会给予一些惩罚,但她没想过处罚来得这样重! 上jiāo副官臂章放长假,等于是撸夺了她的职务,只不过是换了个好听的说法而已,真正如何,谁不清楚?就算她有再大的失误,这样的惩戒未免也太重了! “队长!”她蓦地拔高了声音,双眼因委屈和惊恐而蓄满了泪水,“您凭什么要我停职?我是犯了错,可是战斗中失误我也不想的,那头虚可以制造幻境,我又不是故意要中招,都是不得已,您不能因为这样就要我上jiāo臂章!”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名嘉气极反笑,她看着雏森泪流满面还犹自不服的脸,连骂人的欲望都没有,“身为护廷十三番的副队长,感情用事,毫无理智,大敌当前不能尽心履职,作风浮躁毫无担当!蓝染惣右介是尸魂界的敌人,公然叛变yīn谋颠覆,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执迷不悟,心存侥幸,这是身为一名合格副队长应有的做法吗?” “你以为只有你最委屈?护廷队和你处境相似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也没见九番队和三番队就不工作了!队长叛变,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副队长更应该挺身而出担起责任,你却除了自怨自艾以外没有任何建树!这次我让你jiāo出副官臂章暂时休养已经是看在日番谷队长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你要是再这样,我立刻回了总队长将你革职!现在,jiāo出臂章,出去!立刻!” 长这么大,虽然出身流魂街,但雏森家庭环境简单,婆婆慈爱,青梅竹马的日番谷冬狮郎又少年老成,从来对她爱护有加,一路从真央毕业升上来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更不要说被这样毫不留情的责骂,她委屈极了。 名嘉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是字字珠玑,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进心里一样,让雏森又羞又急,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她只觉得朽木名嘉太过严厉,不通情理。蓝染队长是叛变了,可是毕竟做了那么久的队长,她又一贯倾慕对方,这样的感情怎么可能因为对方一朝叛变就骤然完全消失呢?她自己也知道作为一名副队长,不应该再抱有这种心理,但如果能控制住的话,难道自己不愿意忘记吗?被欺骗、被推开、被伤害的人都是她,她自己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啊!朽木名嘉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却说得那么轻松,现在还要让她停职,她怎么能接受呢? 虽然身为副队长,面对上官完全没有辩驳的空间,但雏森此刻脑子已经完全混乱,只能机械地哭着,怎么都不肯jiāo出副官臂章。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听话,不能顺从。 要是小白在的话,就好了…… 越来越大的哭声让队长室门前路过的队员们都忍不住驻足侧耳,纷纷露出八卦的表情。雏森归队以来就和名嘉不睦,大家多少都看在眼里,听说今天出任务,副队长又犯了错,想来队长是批评她了才哭得这么惨。 想想名嘉就任以来的铁腕,队员们暗暗吸了口冷气。 副队长这次是撞枪口了。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名嘉皱着眉头看雏森哭个不停,表情冷漠,“识时务的话,主动jiāo了臂章,我会在队员面前为你找个借口,你要是再哭,就是违抗上官,我有权将你关进队牢醒醒脑子。要不要最后一层遮羞布,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也不等雏森止了眼泪,就一把拉开了队长室的门。 门外一众偷听八卦的队员们立刻作鸟shòu散,来不及伪装自己很忙的几人满脸尴尬,瞬间冒了一头冷汗。 听这动静,队长已经很不慡了,他们可不想填了pào灰。 好在名嘉也没有追究他们探听八卦的事情,门一开,表情平静地叫了新田三席,从始至终表现都非常淡漠。 众人深深地松了口气。 雏森没料到名嘉一点情面都不留,说开门就开门。她再怎么样也知道不能在众多队员面前丢脸,赶忙收了声,手忙脚乱背过身擦眼泪,因为憋得太狠,还一抽一抽地抽噎着,新田三席硬着头皮进了队长室,眼观鼻鼻观心站好,不敢随便乱看,等着名嘉发话。 “雏森副队长受伤了,你送她去四番队治疗吧,务必听卯之花队长的安排。”明知门口那些人一定听到了队长室的动静,但名嘉毫无异色,睁着眼睛说瞎话,“工作虽重要,也不能忽视身体,就先jiāo了副官臂章,治好伤再考虑归队一事,不用着急。”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新田三席一眼:“你是副官辅佐,我把雏森君jiāo给你了,务必督促她好好休养。”最后四个字咬字十分重,新田心里一跳,赶忙低头答应。 而后也不管雏森如何不情愿,飞快地摘下她戴在右臂上的臂章,轻手轻脚放在名嘉办公桌的一角,拉着雏森就退了出去。 去四番队的路上,雏森一直抽抽嗒嗒,新田知道实情多半不是名嘉所说,但是队长已经这么安排了,他也不敢问,只求能平安jiāo给卯之花队长接手。 可能是名嘉事先打过了招呼,卯之花队长对于两人的到来没有丝毫惊讶,很客气地让副队长虎彻勇音带雏森去了一间单人病房,安顿她住下。 但新田很细心地发现,这间病房被施了名为“甲门”的结界。 与之前所用的“镜门”不同,“甲门”从外面容易侵入,但从内里开始,却坚固非常。 明显是为了软禁雏森。 新田不敢再多想,赶忙回了番队复命。 翌日,名嘉在五番队的全体队务会上宣布了这个消息。 “雏森副队长旧伤未愈,执行任务时又被大虚所伤,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履行副队长的职务。经她本人申请,我已经批准了她长期休假,这段时间,就由新田三席、木手四席和鸠尾五席共同分担副队长的工作。” 前一天队长室的骚乱有不少人都听见了,结合前因后果想想,大约也知道副队长恐怕是被停职了,但既然队长已经那么说了,当然没有人不识趣的戳穿,纷纷表示今后一定更加努力工作,请队长放心云云,生怕表态晚了被牵连。 而与此同时,日番谷冬狮郎也头痛地收到了雏森被送进四番队的消息。 ☆、Episode 57 雏森一被隔离,名嘉就亲自拜访过他,说明了前因后果。 雏森对蓝染的倾慕和憧憬,没有人比日番谷冬狮郎更清楚,也因此,他格外不能原谅利用并伤害了雏森的蓝染。 看得出来,朽木名嘉对雏森耐心寥寥,与他说这件事也不过是碍于情面通知一声而已,就算自己有异议,对方也不会改变想法。 更何况,他其实也希望雏森能不要过多参与这些事情。 名嘉这样处置,虽然有点伤雏森的面子,但却能事实上保护到她,就算对方初衷并非如此,日番谷也很感激。 “听说,你和雏森君是青梅竹马。”名嘉和她那位不苟言笑的夫君一样,看上去十分不好接近。就任时间不长,御下手段却颇严,日番谷早就听说了她如今的威名。对方客气,能来打声招呼,在护廷队这些唯我独尊的队长里,已经算行事温和的了。 “雏森君的私事,我不关心,也没有兴趣。在番队,我是她的上官,所以从我的立场出发,只会要求下属有能力完成任务,不能尽心履职的,我不会姑息。这次,是看在日番谷队长的面子上,姑且如此,如果你为她好,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决定。”名嘉会提前打招呼,倒也不是怕这位少年天才的队长怨怪自己,她只是提醒对方不要插手这件事,以免让自己那位拎不清的副队长有所依仗又惹麻烦。尽管觉得以日番谷的沉稳,大约也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情,不过防患于未然。 好在,少年老成的日番谷很明白名嘉的意思。 南条家的养女茜姬即将出嫁,夫家剑道世家大友氏,剑崎家主和权大纳言平良慎为大媒,风光大办。既然名义上是南条氏的养女,作为姻亲,白哉和名嘉必要参加这场婚礼的。 自从名嘉接任了五番队队长一职以来,就没得过武藏的好脸色,她也深知自己触了武藏的逆鳞,并不以为意。好在她原本就与娘家关系不算亲密,没事也不会去清净塔居林,与父亲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倒还算相安无事。 虽是公家之女,却成为了武家养女,夫家也是武家名门,茜姬的婚礼自然也是武家规格。来宾们大多知道名嘉出任了护廷队的队长,虽然对于一般贵族世家来说,女子涉政都不太容易被接受,但名嘉先是做宗女,后来尽管嫁了人,然而夫家都没有反对,他们自然跟风礼赞。 纯惠虽然回了备前,但由良赖亲怎么也还算武藏的女婿,他又一贯善钻营、厚脸皮,是以也来了神社。 名嘉看见他就一阵腻歪,不由想起了独居备前的纯惠,以及由良府上那名阿久里夫人,再看赖亲的嘴脸就格外厌恶。 听说这位出身高阳藤原氏的阿久里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如今整个由良氏喜气洋洋,由良赖亲走路都带风似的,更让名嘉看不顺眼。 纯惠执掌中馈多年的好,都比不上一个孩子。虽然这在高门贵族里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由良氏一边靠着闲院氏一边冷待闲院氏的女儿,怎么说也太过分了些。 这次婚礼,武藏也带上了千熊出席。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千熊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断断续续都在卧chuáng,惠理子夫人被吓坏了,见唯一的宝贝儿子jīng神不济,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今日召医师明日请巫女的,闹得不消停。前两日,阿雪夫人所出的长康君满月,场面稍微办得热闹些,惠理子夫人就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是千熊失宠的前兆。 她忧心千熊地位不保,也曾小心翼翼试探过武藏的态度,想要武藏立世子,但是经历了嫡长子元服即夭的打击,武藏怎么肯轻易确定世子人选呢?万一继承人培养好了,却又挂了怎么办?而且千熊实在资质平平,在家臣中声望也不高,他不想草率决定。 还有一个没有说出的原因是,名嘉是他的嫡女,可即便是宗家嫡出,都有可能无法继承炎之力,千熊一个庶子,文才武功又一贯一般,一个男孩子娇气软弱,有多大可能获得一把qiáng大的火系斩魄刀?如果真的立了世子,结果千熊不幸又没有炎之力,难道再大张旗鼓改立继承人不成?太丢脸,武藏不敢冒险。 作为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武藏不会把外政上的这种考虑告知惠理子,但从惠理子的角度而言,却是武藏太过偏爱幼子长康,想要废长立幼的信号。 她太清楚生育一个受宠男嗣的好处,她自己就是这样掌控了闲院氏的后宅的,从阿雪夫人怀孕就在担心的事情,如今果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能从一个不受宠的侧室成为闲院氏后宅实际的掌控者,惠理子当然有野心也有手段,她想到的第一个帮手,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沙都和女婿织田政。 自从文代夫人插手了织田政纳侧室一事,婆媳之间的矛盾就公开化了。沙都幼时自卑,名嘉离家之后又跋扈惯了,脾气任性却半点手段也无,刚成婚时织田政也有过温存体贴的时候,但是她一味霸道,又不会能屈能伸,面对文代夫人时也毫不退让,久而久之,夫妻关系自然也就淡了下来。 沙都是真心倾慕织田政的,所以自然不能忍受现状,本想着先要个孩子,没想到文代夫人横插一脚,说都不说就给丈夫纳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侧室,而自己稍微表现了一点抗拒,丈夫竟然还嫌弃自己回娘家诉苦! 再这样下去,织田家就没有自己站的地方了! 危机感大增的沙都总算也知道,她能在织田家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她的娘家闲院氏,原来她跋扈任性,也是仗着胞弟千熊是闲院家唯一的男嗣,内定的世子罢了。但如今,父亲的侧室又生了一个儿子,母亲几次三番想劝说父亲立千熊为世子,父亲都没有理会,沙都也慌了神。 世子的胞姐和异母姐姐,份量完全不同,更别说她一贯与其他的姐妹兄弟不睦。不是千熊做继承人,娘家更不会为自己出头,所以当惠理子要求沙都想办法让织田政出面,帮千熊成为继承人时,沙都也是愿意的。 茜姬的婚礼,场面算得上盛大,织田政在席上多饮了几杯酒,人也有些微醺。 从神社回来,沙都一路小意殷勤,丝毫不假他人之手,也没有对织田政喝醉有任何不耐,倒让文代夫人脸色稍霁。 沙都能收敛脾气好好服侍儿子,她一个做婆婆的当然也不会故意为难儿媳妇,再怎么样,沙都也是闲院氏的女儿,她还想要嫡长孙呢! 织田政步履蹒跚,被沙都扶回卧房。这场宴席,他其实用得心里颇不痛快。 前段时间听说名嘉出任五番队队长,他本来还有点担心以朽木家的门第,不会高兴当家主母抛头露面的,结果今日在神社见了朽木夫妻,反倒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融洽了似的。 朽木白哉那个义妹,蓝染叛变之后就有传言说其实是他前任夫人绯真的亲妹妹。织田政一个外人都觉得这事对名嘉来说有点打脸,但没想到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什么,今日的婚宴上夫妻俩还带着朽木露琪亚一起出席,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关系淡漠的模样。 他当然知道,自己完全是多管闲事,朽木夫妻关系如何,自己一个外人,根本管不着。但是别人夫妻和睦,自己的妻子同出一门,却三天两头与自己吵闹不休,谁看了心理也不平衡,更何况他对名嘉多少怀抱着一点不可言说的微妙仰慕。 自从听了母亲的话,纳了两位侧室,沙都回娘家闹了一次,这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家里还平静不下来。大约是知道拒绝无望,沙都就开始在两个侧室面前摆正室夫人的架子,与母亲的关系也公然恶化起来。织田政夹在中间受了无数夹板气,近来越来越不想回家。 一进门听到的就全是女人们的吵闹,他还不如多帮父亲处置些政务呢! 所以,今日沙都的殷勤体贴,多少让织田政难得感觉舒服起来。 端茶送水伺候了半夜,第二天织田政神清气慡地醒来,回想起头天夜里妻子的温驯,再看看对方因照顾他一夜而弄得有些憔悴的容色,心里不由软了软。 他不过是受不了沙都的跋扈张狂,要是她能温柔和顺一些,夫妻之间又没仇,犯不着弄成如今这样“相敬如冰”。 结果他还是高兴太早了。 “长康君满月,父亲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明明千熊才是长子,父亲如此偏心,长此以往,恐怕不美。”因有求于人,沙都的姿态倒是放得很低,一边给织田政系衣带,一边故作轻松地将话题引过去,“我们这样的门第,向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有些话就是说了,父亲也不当一回事,可夫君大人不同,怎么说,千熊都是我的弟弟,也就是您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和早上那章都算是过渡吧,没什么实质上的推进,所以今天加更一章,快点进入下面的情节。作话里就跟大家唠唠江户时代的习俗吧! 作为考据党,为了写这篇文,查了不少史料,关于江户时代征夷大将军的生活,我真的是十分同情的。 chūn日局在江户初期完善了大奥(也就是将军的后宫)的规矩之后,一整套规则就出炉了,其中包括什么呢~ 首先,饮食方面(作为一个吃货这是我最关注的部分)。 将军的食谱是固定的,而且不改变,所以……也就是说,虽然坐拥天下,是整个日本的实际统治者,然而将军们,一辈子都吃的是同样的饭……一吃几十年……(哦真情实意地同情将军们) 作为当时的都城,江户城因为靠海,所以菜谱中有不少海鲜,比如烤鱼等,但是将军的御台所们,多是娶自京都,京都作为一个内陆城市,是没有海物的,所以夫人们的食谱里没有鱼虾等物,而除了冲绳地区的古代日本,也是不吃猪肉的,御台所们通常吃的都是各种蔬菜加了酱油煮入味的煮物……(想想就很难吃) 再其次是生活。将军和御台所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几点起chuáng,几点洗漱,几点吃饭等等,绝对不能随意安排,而且将军进入大奥的时间也是固定的。十分无聊。 再然后,江户时代大奥的官职设置十分有意思,据说因为五代将军纲吉的侧用人柳泽吉保将自己的侧室献给了将军,而这位夫人即使服侍了将军也依然心系前夫,利用身份之便为柳泽吉保讨要了丰厚的封地,所以为了防止魅惑主君,从此以后大奥增设了一种叫“御添寝”的官职,也就是俗称的“听|chuáng”,在将军留宿大奥时隔着屏风听取chuáng笫之间的对话,并且要将对话原原本本记录在册…… 听完以上这些,是不是觉得当征夷大将军一点也不好了? 江户政府很有钱,武家政权真的很富有,但是这样的生活……有钱有什么用哦! ☆、Episode 58 织田政真的不知道,沙都怎么能生出这样可笑的念头来,他连发脾气都觉得làng费jīng力。昨天还曾有一瞬觉得自己冷落了妻子的,如今听着沙都的要求,他只觉得还是自己对妻子太过客气了,才让对方有了如此过分的想法。 “你也知道出嫁了?”一把甩开妻子的手,织田政也不用人服侍,三两下整好衣领,满面寒霜,“出嫁的女儿就少管娘家的闲事。” “这是什么意思!”端茶倒水服侍了一夜,沙都原本就是耐着性子做这些事,如今刚提出请求就被夫君毫不留情驳回了,她又羞又气,立刻反唇相讥,“你少装清高,不想借我娘家的势力,你会跟我成婚吗?你母亲对我那样不满,也只敢给你纳个侧室,不就是因为想跟我娘家攀关系?千熊是我弟弟,扶他做世子,对你们织田家有利无害,你给我推三阻四是什么道理?” 话没说完,沙都脸上已是被重重盖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将猝不及防的沙都打得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她捂着被打木了的左脸骇然抬起头,看见织田政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狠狠瞪着她。 房里顿时jī飞狗跳。 儿子和儿媳不睦已有几月,织田家主和文代夫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但闹到公然大打出手的局面,还是第一次。两人得了下人的回报,说世子和沙都夫人打了起来,都吓了一大跳,立刻匆匆赶往儿子房里。 饶是文代夫人不大喜欢沙都,也被儿媳的惨状惊到了。织田政下手毫不留情,这么一会儿工夫,沙都整个左脸就都肿了起来,青紫的颜色把皮肤撑得老高,看上去触目惊心。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倒有出息,还动起手来了!”织田家主沉下脸瞪了儿子一眼,“谁教你打老婆的?还不给沙都赔罪?”儿媳脾气再不好再不靠谱也是闲院氏的女儿,儿子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把儿媳打成这样,要是让武藏知道了,两家还能有好吗? 还没等织田政说话,沙都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受的委屈顿时爆发:“我不过就是要你劝我父亲立千熊为世子,你试都没试就说不行,还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是不是被那两个小妖jīng勾得魂儿都没有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想认闲院家当岳家了?织田政,你个混蛋!” 夫妻俩没有一个认错,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沙都更是多了一层委屈,见织田家主也在责怪丈夫,更闹得不管不顾。织田政不想和她理论,冷冷甩下一句:“你要是委屈,大可去找岳父,看看他老人家站在谁一边。”说完也不跟织田家主和文代夫人解释什么,径自出了家门。 织田家主看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沙都,再看看甩袖而去的儿子,头疼欲裂,朝妻子示意了一下,也走人了,文代夫人看着眼前一片láng藉,欲言又止几次,最后只好先让侍女服侍沙都收拾一番。 青肿的脸颊高高鼓起来,表面已经稍微有了些破皮,侍女上药膏的时候沙都疼得直掉眼泪,羞愤难当,不免迁怒服侍的女中,文代夫人听着内室沙都的高声叫骂,深深叹了口气。 要不是她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世子,她还真不想再管儿子儿媳的事!闲院家四个女儿,怎么只有她织田家运气这样差劲,娶了个最要不得的?想想贤名在外的瑞穗,再想想八面玲珑的名嘉,文代夫人愈发厌恶沙都。 “世子与你是夫妻,不管怎样,他动手打人是他不对,回头我会好好说他,让他给你赔礼的。你们年轻夫妻,有个口角也是正常,你就不要和世子计较了。”无论如何,织田政动手就没道理,与闲院家的姻亲关系还是要维持下去,故此虽然文代夫人不情愿,也还是得先安抚沙都一番。 沙都低着头不说话,满脸愤恨。 文代夫人看不惯沙都这副占尽道理受足委屈的模样,话锋一转,开始批评她:“世子虽有错,但你也不是事事占理。闲院氏虽是你娘家,但立世子一事兹事体大,武藏大人身为家主,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织田家只是姻亲,如何能在这种事上插手?你没见朽木家的白哉大人还是武藏大人嫡出的女婿,名嘉夫人曾经做过宗女的嫡女,在这件事上都没有参与吗?武藏大人一向厚待惠理子夫人母子,再说现在两位少主都还年幼,你一个出嫁的女儿,怎么也不该管到娘家去。” “那毕竟是我弟弟……”沙都不服气,刚开口辩解就被文代夫人打断:“两位少主都是你的兄弟,何必分个远近亲疏?你很该与名嘉夫人学一学。那才是正经大家闺秀的行事!” 沙都此生最讨厌的就是被名嘉压在头上。她自觉织田政对她动手,她受了十足的委屈,文代夫人这样一说,自然就认为对方是替儿子开脱,原本就不甚服气,更别说文代夫人还拿名嘉举例,更让沙都不耐烦。 “母亲大人此言差矣。”她冷笑道,“闲院名嘉又没有亲生兄弟,谁当世子,她自然觉得无所谓。我与她又怎能一样?” “你……”文代夫人气得手抖,终于明白了一贯温和的儿子怎么就能一反常态动起手来。原本还顾念两家的姻亲关系,如今也不想再管这些事,这样的儿媳,他们织田家消受不起,如果闲院武藏要追究织田政动手的事,他们倒还要问问对方,是怎么教出这种忤逆不孝的女儿来的! 懒得和沙都多说,文代夫人遂拂袖而去。 家长里短的事,名嘉如今真的无心理会,就算瑞穗串门时隐晦提及,惠理子和沙都母女为了世子一事颇不安分,她也只是随便一听。 南流魂街78区频现疫症,已陆续有几十人死亡。那正是绯真和露琪亚出生的地方,戌吊。 因为流魂街78区生存条件艰苦,大多数居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卫生条件自然也不尽如人意,所以最开始,疾病的发生并不引人瞩目。但是很快,几十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并死亡,就不能不引起重视了。据回报的死神讲,病患初期均有恶心、乏力、头晕等症状,三至五天后伴有四肢偶发性麻痹及咳血,同时腹部迅速肿大,体重急剧削减。患病一周后,患者皮肤溃烂,当腹部肿块增长过大时,人就会像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炸裂。死状极惨。而且这种疫病极易传播,患者身体炸裂时若有血液或残肢溅到旁人身上,即可传播疾病。 由于此病在视觉上过于具有冲击力,爆发初期又没有得到重视,如今流魂街已经人心惶惶。 疫病爆发,首要投入的就是医疗力量,光靠四番队的人力肯定是不够的,但是病症传播性极qiáng,病发及死状又尤为惨烈,甚至连病因和病原都没有弄清,瀞灵庭的医药世家就不是很想参与,虽然提供药物支持,却始终没有派人去往流魂街。 四番队的志愿队第一时间赶往流魂街,封锁了疫区,进行救治,但是十天过去,毫无进展,倒是从隔离区里又抬出了十几具炸裂的尸体。 山本总队长召开紧急会议,命三番队队长丰崎宗盛负责维持流魂街秩序,五番队队长朽木名嘉负责调查疫病起因。 戌吊的破旧贫穷超乎想象。名嘉从小养在深闺,便是在近江别院最落魄的时候,都没缺了人伺候,金尊玉贵目下无尘,哪里见过这样衣不蔽体露宿街头的破败模样?由于疫病爆发的影响,居民们在街上看到成队的死神时,都纷纷缩回走风漏气的屋子里闭上门,从门缝里偷偷看着外面的一切,态度很排斥。 这让取证变得十分困难。 名嘉把队员分了五组,分头调查,她站在空旷但肮脏的街道上,看着破破烂烂的房子,耳边还能听见隔了门、居民们在房内的议论,第一次产生了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她从没跟这些最底层的贫民打过jiāo道,第一次接触就是这样的场景,要怎么找切入点才能得到有效信息呢? “朽木队长好!”中气十足的招呼声从街角处传来,名嘉还没反应过来,她身旁跟着的队员们也齐齐鞠躬:“丰崎队长好!” 空dàngdàng破旧的街道上,丰崎宗盛面容温雅,身姿挺拔,宽大的队长羽织被他宽阔的肩背撑起来,越发显得魁伟英挺。面对队员们的问候,他态度和煦,而后明亮的目光轻轻落在名嘉身上:“您辛苦了,名……朽木队长。”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如玉,名嘉缓慢地深吸了口气,微微颌首:“彼此彼此,丰崎队长。”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事件是作者原创,也会是推进名嘉和大白关系的重要节点。 ☆、Episode 59 原本,丰崎宗盛没打算过来。 名嘉已经嫁给朽木白哉了,就算两人一起工作,也不代表就适合有更多的牵扯。她嫁的人家不一般,要得到夫君的敬爱本就很辛苦,他不想给她横生枝节。 但是,身边的队员却已经打了招呼,名嘉转过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她脸上稍微带了些无措的表情,虽然很细微,并且很快就掩饰起来,他还是能从她的举动中看出点格格不入的不适来。 也难怪。出身尊贵、又嫁入高门,名嘉哪里见过流魂街的破败,又哪里和这里的草莽之辈打过jiāo道?那么一个金屋中走出来的娇娇女,再是做继承人培养长大,也不过都是理论上而言。就算是穿着同样的死霸装,她站在那里,就硬是生生比别人多了几分矜持高贵,甚至叫人觉得,流魂街这肮脏破旧的街道对她是一种亵渎。 “您是来取证的吗?”念头一起,丰崎宗盛忍不住问了出来,名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疫病让戌吊区成了惊弓之鸟,居民见到死神也能避则避。”既然对方已经主动开启了话题,自己再一味回避就显得太刻意了,名嘉并不想显示出自己与丰崎宗盛相处的不同,遂也大大方方回答。 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时不时扫向街道边的房屋,并不怎么与丰崎接触。 虽然两人做同僚已经有一阵子,就连队首会议时的位置都紧挨着,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名嘉每次面对丰崎总有那么点不自然。明知道只要她自己不说,白哉并不知道丰崎曾是她的未婚夫,但还是下意识避免与丰崎宗盛接触。 礼教对男女的要求本就不同,绯闻对于女性而言从来都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就算名嘉不认为朽木白哉对自己存有爱意,也不想让对方知道她曾经的感情世界。 或者说,正因为他们的婚姻不是源自感情基础,她才更不愿意做出任何可能动摇婚姻根本的事情来,因为这种婚姻最经不起考验。 虽然让戌吊的居民配合调查难度是有点大,但名嘉毕竟不是没有经过事的娇小姐,只是一时还找不到和流魂街平民接触的方式。丰崎宗盛帮着问了一两户人家,她就已经看出了其中的关键,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方法,倒也收获颇大。 戌吊区环境恶劣,gān净的水源是一种珍惜资源,一罐净水的价格已经让很多居民望尘莫及。支付不起高昂的金钱,除了偷和抢,大多数居民选择在南区一条小河里取水。 名嘉带着队员查看了这条河流。说是河,其实也就是一条浅浅的沟渠,因为是天然形成的,所以水底和岸边都是luǒ|露的泥土地,水流冲刷下难免会带起一些灰尘和泥水。水深大概只有成年人大腿的深度,宽度大约四尺,水质略浑浊,偶有一些泥鳅之类的小生物生存,走近了还能闻见一股淤泥的味道。 没钱买水的人家往往来这里挑上一担水,淀清之后取上层饮用,混有杂质泥土的浑水则用来洗漱。 有灵力的魂魄才需要食物,而一般的整则只需要喝水就能维持生命,戌吊区有灵力的魂体不多,大部分居民不需要考虑饿肚子的问题。能造成如此大面积的居民成批患病,名嘉首先考虑的就是水源。 无人监管的边缘地带,原本就浑浊肮脏的水源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容易被发现,简直是绝佳的选择。而送回十二番队检测的水样很快就证实了名嘉的想法——水里含有罕见药物成分,与造成“败血症”的病|毒十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疑似为疫病的起因。 本以为只是偶发性的疫病传播,没想到是有计划的投|毒事件。瀞灵庭大为震动,纷纷猜测是何人为之,有何目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有病毒可以造成这样恐怖的病症,是否意味着瀞灵庭的安全也危在旦夕? 病症起源于戌吊,采取水源投|毒的方式引爆,在群居、肮脏、贫穷和不配合的条件下愈演愈烈,近来连周边的陆前区、古井区也开始出现了病例。不知何时,叫嚣着要将出现病例地区的居民全部烧死并封区的传言变得越来越多。 名嘉并不理会瀞灵庭不断出现的不同声音,她开始早出晚归,细致地调查每一个线索的尾巴。从小,她受到的都是作为继承人的教育,武藏教她矜持高洁,教她胸怀坦dàng,更多的,是教她有所担当。 贵族生而高贵,如果不是这次的案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人挣扎在那种混乱肮脏又贫困的地方,像野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但是再恶劣,戌吊也是尸魂界的一部分,是应该在尸魂界管理中的组成,也是贵族们理当庇护到的一部分。 站得越高,责任越大,即便名嘉没想过要成为救世主,但是她拥有身为贵族最基本的责任心。将染病区全灭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它只能延缓问题和矛盾的出现,并不能解决,所以她不支持这种做法,为了找到症结所在,才必须更加用心。 总算连日来的走访没有白费力气,一群经常在山丘上玩耍的小孩说,一名伙伴曾提起,在水边见过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两人还曾说过话。因为戌吊区紧张的资源,衣不蔽体的比比皆是,温饱尚不能解决,谁还会关心女子抛头露面的问题? 虽有疑惑,但见过那个女人的小孩却不和这些孩子在一处,听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找大家玩了。名嘉问过了地址,带了几名队员找过去,刚走到破烂的草屋外,就见一队死神将草屋围住,周围的居民都惊恐地探头探脑,屋内还传来阵阵哭叫声。 见名嘉过来,很快就有一名队员过来汇报,是三番队的丰崎队长在维持秩序时发现这家有疑似病例,队长要求即刻送往封锁区,但家人不答应,正在处理中。 草屋很简陋,名嘉跨进屋内时甚至需要半弯下腰以免门框碰到自己的脑袋。屋内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cháo湿的霉气和空气长期不流通的腐气,名嘉在门口顿了两秒,止住胸口的憋闷,才低头入内。 屋内,一名少女缩在墙角,luǒ露在外的皮肤已明显可以看出红肿溃烂,腹部高高隆起,面色惨白。一对中年夫妻一左一右抱着少女,他们的前面挡着一个容色紧张的男孩子。 “你们骗人!姐姐如果和你们去了什么封锁区,你们也不会救她的。”面对持刀的队员,男孩子明明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很勇敢地张开双臂挡在前面,眼里是孤注一掷的绝望,“反正都是要死,我不会让姐姐和你们走的!” 队员们为难地看了丰崎宗盛一眼。 任务伊始,丰崎队长就qiáng调过,不可以对居民动粗,不然谁还会顾忌一个小孩子?直接把人送走就是了。 但是……那个少女的模样,明显就是染病的样子,而且很可能已经到了后期。如果她坚持抵抗,他们也没胆子qiáng行抓人离开,毕竟这种病传播性极qiáng,谁能保证碰了病人之后不会被染上呢? 只消一眼,名嘉就看出来,这个少女染病日久,别说现在四番队还没研究出治病的方法,就算有,像她这个程度,想来也是回天乏术了。她的家人与她朝夕相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染上,如果放任不管,在这样狭窄的居住条件下,周围住户被影响也是方寸之间的事情。 她征询地望了望一旁的丰崎宗盛,对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便宜行事。 “你就是大五郎君?”名嘉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态度和善,“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男孩戒备地看着名嘉,倔qiáng地不肯回答。 “我也不想骗你,实话实说。以你姐姐的情况,不可能放任她继续住在家里。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不是只有你们有家人。如果疫病传播,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所以我们不可能视而不见。但如果你能解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人安排一个独立封锁区,你和你的家人可以在那里陪伴你姐姐。” 拥挤低矮的草屋里一时都没有人说话,患病的少女和父母在低声抽泣,拦在前面的小男孩倔qiáng地盯着名嘉的眼睛。 半晌,他小声问:“你要问什么?” 关于在河边见到的那个戴斗笠的女人,男孩印象很深刻。毕竟戌吊从未出现过穿着打扮那么讲究的人。好奇心驱使下,他围着那女人问了很多问题,但对方都不回答,很快便离开了,而没有被满足好奇心,男孩曾经跟在那人身后,见对方走进了一座广阔的庄园。 “我……我可以带你们去那里。”男孩鼓起勇气,握紧了拳头看着名嘉,“她就是带来疫病的人吧?我带你们去找那个庄园,求你们……救救我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的大白还一无所知。 ☆、Episode 60 三番队的队员带走了患病的少女和其父母,名嘉和队员则找到了男孩所说的庄园。 那是一片占地广阔的田园,种植着大量药材,询问了周围的住户和帮工,确定这里是下级贵族伊势谷家的地产,买来之后一直用作药材培育。 名嘉出身四大贵族,平素jiāo往的人家也多是名门望族的宗家嫡系,对伊势谷家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又派队员查探了一番才对这个家族有了大略的了解。 伊势谷氏原是公家出身,祖上曾出过多位典药允,对药材极熟悉,但财力却薄弱。随着公家势弱,典药寮的俸禄自然更加无法承担一个家族的绵延,数代以前gān脆放弃了公职以行商为业。原本就只是个下级贵族,如此一来更是渐失家格,被贵族世家所鄙,财力倒渐渐充裕起来。 上代家主隆裕一生仅得一女渚姬,招了乡野武士出身的孝信为赘婿。渚姬青年夭亡,无有子嗣,孝信便名正言顺掌了家业,成为伊势谷氏这代的宗主。出身不同,他行事少了公家的矜持,多了武家的粗犷,很快就买入了大片累世公卿名下的庄园,辟为药园,大面积种植药材供瀞灵庭各大医药世家所用,自己也开始在瀞灵庭广开药铺。 公卿世家名下世领的庄园土地都是祖上由王族分封,律法上规定是不允许买卖的。但公家势弱,无力支持庄园,数代流传已经积习难改,迫于经济所限,还是有很多不成器的公家子弟把庄园的土地分割出售。不少地势较为偏远的土地,流传多年,很难查证究竟是否为世领,瀞灵庭的土地买卖又实在频繁,渐渐地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要无人检举,也就假作不知。 本是查疫病,结果查到了震惊庭内的土地jiāo易。伊势谷家买卖庄园土地数量极大,仔细罗列,买卖中涉及的公家有27家,出售的庄园面积总量竟比得上一座中等城池! 灰色jiāo易事发,伊势谷孝信被下狱,庄园和宅邸也暂时被六番队封锁接管,所有文书资料封箱保存,等待查审,仆从女眷也分开看管,防止串供。 名嘉来到三番队如约为大五郎一家准备的独立的封锁区时,就已经听说那位患病少女的病情不容乐观,她比第一次见时看上去更加虚弱,皮肤已经多处溃烂发黑,甚至流出了腐臭的脓液,躺在chuáng上骨瘦如柴,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只剩下腹部高高隆起的部分,看上去越发觉得心惊。 不用四番队说也能看出来,这个少女的生命,已是走到了末路。 名嘉是来向大五郎求证的。 她命队员给伊势谷家的女眷做了画像,试图让直接接触过那名戴面纱的女子的大五郎进行辨认,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想放弃。 但是看着这个少女的模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直入主题地拿出画卷。 他们的父母也已经开始出现了轻微的症状,听说最近一直在请求驻队死神将唯一健康的儿子带离身边,以免他也感染病症,但大五郎坚持不肯走,而四番队担心这孩子已经染病,需要进一步观察,也没有qiáng行隔离。 见名嘉过来,大五郎很配合地询问是否有需要自己做的事。经过了这些天的事情,他似乎成熟了很多,尽管倔qiáng依旧,但却十分懂事,知道名嘉正在调查疫病源头,他就很是配合。 让父母和姐姐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个罪魁祸首还很可能与自己错身而过,这个念头令他悔恨又羞愧,此刻也就分外想要做点什么有用的事情。 既然对方主动,名嘉也没有再照顾大五郎的情绪,将画像jiāo给对方以后,见男孩认真地一张一张看下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灾难使人成长。短短几日,这孩子就脱去了稚气,开始有了些男子汉的模样,但这种成长的代价总是十分痛苦而煎熬的。 六番队已经在庄园内抄查文书有几日光景,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出现,如果自己这边辨认画像也得不到进展,等于这条线索又进入了一个死局。 现世已经出现过一次破面反应,崩玉的觉醒比想象中要快,虚圈试探的脚步也比想象中激烈,这意味着冬季大战很可能提前打响,而目前尸魂界却还面临着如此大面积的恐怖疫病侵袭。 真是外忧内患! 名嘉之前听说过,患这种疫病的病人的死状,但是听说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当她眼睁睁看着病chuáng上的少女整个身体轰然炸裂,血肉、浆液、皮肤以极具爆发力的姿态向四面八方散开,喷在屋顶、墙壁上甚至还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只有一瞬间,活生生的人就四分五裂,只剩下腹中那大得吓人的肿块黏腻地浸泡在堆积了满地的血浆里,肿块表面的纹路狰狞可怖,空气里混杂着脓液的腐臭和血液的腥气,仿佛无孔不入侵入肺部。 她顿时脸色煞白,极力咬牙才克制住胸中翻滚的恶心和冲上来的反胃。 四番队的成员早已习惯,但跟着名嘉来的五番队队员可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一幕冲击力太大,有两名队员当场就吐了出来。 但整个过程中,在一旁辨认画像的大五郎却没有回头,只在听见惊叫的时候微顿了一顿,很快就又翻看起面前摞得高高的画轴,没出声,也没动。只一双眼睛憋得泛红,翻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有两滴水迹没入了柔软的画纸中。 名嘉很晚才回府,身心俱疲。 大五郎认真看完了所有的画像,指认了几名神似的女眷,名嘉安排队员将这几人分开看管,一一审问,然而一无所获。 白天直面的凄惨死状令她整个人还有点恹恹的,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突击审讯也没收到成效,她只好先将几名嫌犯关起来,再寻找新的佐证,是以回到家的时候疲惫不堪,脸色也难免有些差劲。 自从六番队围剿封锁伊势谷庄园以后,白哉也是早出晚归,夫妻俩碰面的时间更少,现下还没有回来。女中们服侍名嘉沐浴更衣,松岛见她眉间全是勉qiáng,jīng神也不大好的样子,不由大为心疼。 “再忙,夫人也要留心身体。”这些日子以来名嘉明显瘦了一圈,原本柔美的鹅蛋脸瘦得下巴尖尖,镯子戴在手腕上都显得空dàngdàng,松岛一边将温热的水用木勺舀起浇在名嘉肩背上,一边劝说,“瞧您瘦得,在外面恐怕吃不习惯,晚饭怎么也要多吃些才是。” 名嘉想起白日目睹的那种惨状,胸口又是一滞,她顿了两秒,才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的事,她也不想拿回家跟侍从诉苦,再与松岛亲近,名嘉也是主人,不会容许自己把láng狈和不适展现给下人看。 仲居传了晚膳上来,名嘉虽然没什么胃口,为了身体,也还是勉qiáng举箸。刚夹了一筷子小菜,里见清光来报,片桐忠长大人求见,正在待客间等候。 片桐忠长是名嘉的表兄,外家片桐氏的世子。为人忠厚但有欠机敏,不过到底是世子,什么样的大事让他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要入夜上门拜访自己的表妹? 名嘉立刻放了筷子站起了身。 片桐忠长风尘仆仆,形容憔悴,脸色看着竟比名嘉还差几分。他早年娶了同为闲院氏家臣的近藤家嫡女澄姬为妻,二人还尚未有子女,名嘉出嫁前千熊那次生辰宴上,松平小姐曾试图栽赃忠长被悄无声息解决之后,名嘉就再没见过这位表兄。 两人寒暄了几句,忠长显得十分急躁,得知白哉不在家之后,试探地问道:“最近,伊势谷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听说白哉殿下和您都在调查此事,不知有无进展。” 名嘉心头一跳,面上不显:“此事牵涉甚广,我们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个中细节不便赘述。表兄若是受人所托,亦可直言相告,请恕我不能透露。” 虽然尽力掩饰,但名嘉还是看得出忠长的失望,遂又直言提醒道:“无论是疫病的起因还是私自买卖庄园土地,伊势谷家都是重罪,四十六室已有命令,绝不可姑息。如今各处庄园均有重兵把守,显见是一级绝密事态,我奉命调查,是绝不可能漏一点口风的。以四十六室的态度,这件事谁沾上都要脱一层皮,别人躲都来不及,表兄何必凑上来?” 她本意是劝告忠长不要碍于人情替别人打听消息,没想到话说出口,忠长一张脸登时惨白如雪。 “名嘉。”他颤抖着声音,目光绝望,“伊势谷家的药园,我也有份参与,孝信记了一本私账……” “是我糊涂,可是六番队封了庄园,眼看就要查到账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名嘉眼前一黑,一股血液直冲头顶,看着忠长急得面如土色的脸,耳边只觉嗡嗡作响。 胸口憋闷翻滚了一整天的郁气不受控制地窜上来,她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要猜名嘉怀孕了。 真的不是~ ☆、Episode 61 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当然空空如也,但就是这样的gān呕也把忠长吓了一大跳,他惊慌地站起身来要叫侍从进来,被名嘉一把按住。 “别惊动别人!”压低声音,名嘉眼神犀利,虽然脸上犹有不适,那双剔透明亮的眼里bī人的光芒却仍然让忠长下意识就顺着她的意思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名嘉的样子,他不禁有点后悔。 喝了半杯茶压下翻滚的闷气,名嘉缓慢呼吸了几次,看向忠长:“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发脾气是于事无补的,有生气的工夫,还不如仔细弄清缘由,兴许还能亡羊补牢也未可知。 伊势谷氏产出的大批药材,主要供给瀞灵庭医药世家,其中最大的金主是上级贵族能登氏。能登氏是兰医世家,几位公子还都去现世习学过医术,在瀞灵庭颇有名气。随着药园的规模越来越大,伊势谷家开始渐渐不满足于只为医药世家供药,孝信尝试自己开设了生药铺,但伊势谷家财力虽qiáng,政、治势力却薄弱,要与根深蒂固的医药世家相抗衡相当困难,故而就想到了拉拢。 出身正统、势力qiáng盛的贵族自然不屑与伊势谷家为伍,一般贵族或其他下级贵族又没有能力从瀞灵庭分一杯羹出来,孝信在一位中等贵族世子的婚宴上结识了忠长,就开始频频抛来橄榄枝。 忠长出生于片桐氏最繁花锦簇的时候。当时,姑母伊江夫人还在世,与宗主闲院武藏夫妻恩爱,没多久又生下了世子和真,连带着片桐氏地位也水涨船高。尽管后来和真英年早逝,但表妹名嘉又是闲院氏的宗女,与片桐氏关系素来亲密,姻亲联系仍旧十分牢固。 他顺顺当当长大娶妻,习惯了顺风顺水的日子,没什么太大的野心。祖父和父亲也说过,他的资质,做个守成的家主倒合适,他自己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千熊出世,伊江夫人病逝,名嘉退居近江,闲院氏后宅大变了样,片桐氏的势力也随之被全面限制。看着曾经唯自家马首是瞻的众家臣隐隐的轻蔑,祖父和父亲的辛苦忠长也看在眼中,他不甘心。名嘉已经出嫁,今后闲院氏当家做主的只可能是两个庶子之一,不会有名嘉参与的可能,片桐氏要恢复往昔荣耀,也不能指望别人。 他也曾经看不上伊势谷家的汲汲营营,但对方态度殷勤,频频示好,舌灿莲花下,忠长想,就算暂时不能恢复家族的政治地位,似乎多积累一些经济资本也是个办法。药材生意销路不坏,他也是做过一番考虑,才同意与伊势谷氏合作。 孰料钱投进去没几日,疫病就爆发了,紧接着伊势谷家违规买卖庄园土地被揭露。他忧心了几日,实在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才来求名嘉。 “你投了多少钱进去?”名嘉沉着脸听完,心下稍定。如果只是刚有金钱往来,似乎摘出来也不算太难。 忠长嗫嚅了片刻,报了一个数字,声音虽低,却仍然叫名嘉悚然变色。 那么大一笔钱,几乎比得上她名下过半庄园一年的收益。忠长还只是世子,片桐氏这几年境遇又不大乐观,他哪里拿出来的余钱? 更何况,就算凑得出,哪有人倾其所有做事的道理?片桐家又不是没这笔收益就支撑不下去了。忠长虽欠缺些机敏,也不是个鲁莽之人,怎么一反常态做出这样的事来? 名嘉就狐疑地盯着他:“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刚开始,忠长坚称只此一事,就是不肯说,后来听名嘉说如果不讲实话,她就不会再管他这件事,才支支吾吾地承认,自己落籍了一位艺jì,暂时也安置在伊势谷的药园,刚才说的那笔钱,有一部分是落籍和这位艺jì的花销。 名嘉很少生气,做了继承人之后也几乎不再有失态的时候,但这次,她被自己的表兄气得当场砸了个茶杯。 “你鬼迷心窍了?”看着一脸颓丧的忠长,名嘉恨不得甩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又碍于身份只得忍住,气得手都在抖,“瀞灵庭那么多贵族世家,伊势谷孝信找谁不好,偏偏找你,你以为都是你自己的本事不成?还不是因为片桐氏历史悠长,气候尚在,还是我的舅家,总有几分脸面在?连对方的心思都看不明白,还学那些纨绔跟艺jì搅在一起!你落籍就落籍,嫂子多贤惠的一个人,你正经要纳侧室她又不是不答应,至于把人藏在伊势谷庄园里,生生递个把柄给别人吗?” 虽然气忠长不争气,但如果任由私账曝光,片桐氏就完了,那毕竟是自己的外家,感情不同旁人,可是怎么帮,名嘉却十分为难。 伊势谷庄园占地广阔,又不止一处,孝信的私账究竟在什么地方,找起来也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如今六番队总揽封锁庄园查抄文书,五番队除了审讯嫌犯的人员,剩下的人手虽然也在文书中继续取证,但也都归白哉分派。 而名嘉却最不想让白哉知道这件事。 况且,撇开私账不说,忠长落籍的艺jì还在庄园里羁押着,她又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大活人弄走?这些事,只要有一星半点风声走漏,名嘉的信誉就会毁于一旦,朽木氏的声望也会被牵连,她作为队长和朽木夫人的前途,就全完了。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边,是自己一生的荣rǔ尊严。 名嘉从没觉得选择是一件这样困难的事情。 白哉深夜才归家。伊势谷庄园文书数量庞大,要在其中找蛛丝马迹不是一件容易事,最近他基本都和队员一道在庄园的书房中查阅。 沐浴更衣后,走到卧房门口才发现,房内没有灯,他不禁顿了下脚步,问侍从:“夫人还没有回来?”以往名嘉不论多晚,都会留着灯等他,这个小小的举动一直让白哉觉得很温暖,虽然从没说过,但心底里,每次看到房里暖色的灯光时,疲累了一天的神经都能全部舒展开来。 所以,看到灯暗着,他理所当然认为,是名嘉还没回来。 相模纪枝垂头低声回答:“回家主大人,晚间片桐忠长大人来访,后来夫人觉得累,就先睡下了。”她声音平直,没有多余的描述,似乎只是jiāo代了名嘉的作息,细听又好像有别的含义。 一旁的松岛就用眼角瞥了纪枝一眼。 她是名嘉陪嫁过来的人,在她心里,名嘉的利益自然是第一位的。但她也明白,名嘉毕竟已经嫁人了,这里是朽木宅,就算不想声张,片桐忠长到访一事是瞒不住的。两位大人的谈话内容她虽然不知道,也能猜出忠长大人所求大约很令人为难,名嘉为人、妻子,做事当然也越不过白哉。 相模纪枝的话表面上听似乎是未经名嘉同意就自作主张坦白了一切,实则不然。如果名嘉对白哉和盘托出,她这样回答自然没什么,就算名嘉没打算说忠长的来意,她也并没有泄露任何事,当真滴水不漏。 夫人身边有这种伶俐人,忠心目前看上去也可以相信,也算件好事。不然,在朽木氏这样的家族里生活,现在又要执掌番队,名嘉实在太辛苦了。 白哉稍有些意外。 片桐忠长是名嘉的表兄,但大婚过后几乎就没见过面,怎么偶尔上门,还选在晚上?而且他一走,名嘉就睡下了,若不是太疲累,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一贯端庄守礼的妻子打破了往日的习惯。 他就放轻了声音,对松岛和纪枝吩咐道:“既然夫人睡了,你们就用心服侍着,我今晚去前庭。若夫人有不适,尽快叫医官来。”说完,轻轻离开了回廊,没有去打扰名嘉。 送走忠长之后名嘉就觉得头疼,靠着chuáng头勉qiáng看了几页书,也是心烦意乱读不进去,脑中反复思量着忠长的事,内心极其挣扎。 不知不觉,竟然就靠着chuáng头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安稳,整夜都在做梦,睡梦中觉得浑身发冷,头痛欲裂,眼前似乎一阵明一阵暗,眼皮却沉甸甸怎么也睁不开,身上重得要命,仿佛动一动手指也是一件极费力的事。 名嘉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背上的冷汗浸透了寝衣,让她很不舒服。她想叫松岛进来给她换衣服,但是没发出声音,眉头刚不满地皱起来,就感觉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旋即,听见白哉有些冷感的声音:“去叫医官,再给夫人换chuáng被褥。” 作者有话要说:注:典药允是日本古代的一种官职。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太医”,任职的地方叫“典药寮”,是负责诊疗、药园管理的部门。其长官称“典药头”,次官称“典药助”,判官就是“典药允”。 ☆、Episode 62 白哉和往日一样,晨起练习剑术,想起头天晚上名嘉早早就寝一事,到底有些担心。最近她的忙碌他看在眼中,明显能看出名嘉瘦了不少,前段日子又成天进出封锁区,虽然每日都有四番队在旁辅佐,但那样出身金贵的公主,哪里去过戌吊,接触的又是疫病,怎么能放心?结果进房一看,见名嘉果然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满身冷汗,脸色蜡huáng,明显是生病了。 耳边的声音清晰可辨,名嘉勉qiáng睁开眼睛,发现白哉半跪在chuáng边,把她从chuáng上抱了起来,侍从们正手脚利落地将汗湿的被褥换下,从她的角度望去,白哉下颌的弧度硬朗而英俊。 “殿下,我没事。”名嘉不适应的动了动身子,很不习惯和白哉这样亲密的姿态。结果一开口,声音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虽然听上去十分憔悴,却不知怎的,也带了丝缱绻的娇俏意味。 白哉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峰轻轻蹙了起来:“你别动了,已经去叫医官过来,今天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说话间,女侍已经重新铺了chuáng,白哉就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名嘉放回chuáng铺,还亲手给她盖上了被子,嘱咐道:“番队的事情你暂且安心,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会替你向总队长陈情的。”说完,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隔着纸门,名嘉还能听见他在房间外低声对仆从们说着什么,大约是要她们尽心照顾自己一类的,而后,熟悉的灵压渐行渐远,往道场的方向去了。 她怔怔的躺在chuáng上,有些出神。 医官没有诊治出什么大病,只开了几副安养的药,嘱咐名嘉卧chuáng静养几日即可。白哉练过剑术之后又来了一趟,名嘉已经吃了一次药睡下了,看见白哉进来正要起身,被他按住了肩膀。 侍女们见此情形,就纷纷退了出去。 在白哉印象中,名嘉和大多数贵族千金都不同。她jīng于武道,即便瘦,身体也一贯十分健康,又心志坚定,极少看到她失态,猛然见名嘉生病卧chuáng的样子,竟十分不习惯。 她穿着洁白的寝衣,一头乌发散在长枕上,jiāo领下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jīng致的锁骨和脖颈看上去是那么纤细又柔软。一贯红润健康的脸色此刻仍旧有些苍白,躺在宽大的长枕上,下巴尖尖的,竟有种极致脆弱的美丽。 被白哉阻止了起身,名嘉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就从善如流地躺着,一双眼睛因疲倦和病容显得有些雾蒙蒙的。 “不过是劳累所致,医官已开了药,休息几日便好了。让殿下费心。” 白哉点了点头,面对这样的妻子不由得放轻了语气:“那就多歇几天,养好身子要紧。” 这样温馨的气氛让名嘉稍有些不适应,今天的白哉态度温和得实在有些让她惊讶,一系列举动甚至称得上温柔耐心,无端叫她觉得有些心慌。说不明白这种奇怪的感觉缘何而来,只觉得白哉一双墨玉般的眼眸盯着她的时候,里面的重量让她似乎有些难以承受。 她匆忙找了个话题说起来:“昨天我去取证的一户人家,有个女孩病发身亡了。表兄听说我当时在场,担心我被波及,就来看了看我。您当时还没回家,表兄看我们都忙着,略坐了坐就走了。” 白哉应了一声,看上去似乎没太在意这件事。又坐了一会儿,看名嘉面露疲态,他也该去番队,就安顿了一番之后离了房间。 里见清光一如既往送白哉出门,走到家门前,白哉低声吩咐他:“想办法查查昨天忠长大人找夫人所为何事。”想了想,又补充道,“别让夫人知道。” 封锁区每天都在死人,名嘉身负调查取证的重任,进出封锁区实属平常,连他都不知道她直面了一场惨烈的死亡,片桐忠长怎么知道?还为此专门上门来探望了一番。明显是名嘉知道忠长来访一事瞒不过去,才想出的借口。 在这种敏感时刻急匆匆上门,又让名嘉不能说明缘由,白哉不得不重视。 不过既然名嘉不想当面告诉他,他也不会大张旗鼓探听。如果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可以当做不知道,若是棘手之事,他当然也不能听之任之。 到底jīng神不济,一整天的工夫,名嘉竟断断续续睡了大半时间,临近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觉得舒服了不少。 负责审讯的队员没有再传消息过来,应该是没有新的进展。 她半坐起身,分神地想着忠长的事情。 疫病源头是伊势谷庄园的人造成的,伊势谷家又触犯了律法、违规买卖领地,如果查实投毒之人是出自伊势谷氏的指令,这个家族除了灭族,没有其他出路。 唯一能把忠长摘出来的办法就是证实在戌吊投毒是个人行为,并且伊势谷家和忠长都毫不知情。这种情况下,忠长参与伊势谷家生意的时间不长,在四十六室面前也还有辩解周旋的余地。 抄查文书她已经力有不逮,只能从审讯上下功夫,早日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 确定了犯人,获得口供和证据的难度就相应会小一些,也更可控。 她没考虑过把这件事告诉白哉,也没想过要寻求对方的帮助。 朽木露琪亚是绯真的亲妹妹,朽木白哉倍加疼爱的义妹,被处刑他都能坚定不移地执行,名嘉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立场能够说动那样一个为规则而生的男人为自己徇私。 心里想着事情,手指就无意识在被面上划来划去,写着案件关系人的名字,慢慢在脑中抽丝剥茧地归纳着各方的联系。白哉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夕阳斜斜地从门外照进来,洒了一半在白底绣郁金香的缎面上。名嘉散着一头长发靠着chuáng头,莹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划着字符,衣袖下露出的手腕纤细白皙。薄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隐能看到她最细小的血管。 白哉突然觉得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什么。 但凡见过名嘉的人,对她的评价除了端庄大方、高贵优雅之外,最直接的认识就是出色的容貌。明明是中御门家的小姐享有“尸魂界第一美女”的美称,但只要有名嘉出现的地方,众人的目光都会自觉不自觉跟着她走,就连织田政都曾经无意识在自己面前感慨过他“令人艳羡”。 白哉其实并不以貌取人,对女性的容貌也没什么评头论足的爱好,相比之下,他更看重名嘉的聪慧睿智和杰出的政|治触觉。 也许就是因为名嘉平时做得太好,太周到了,渐渐地,他似乎都忘记了她也是个普通人,拥有着令大多数人趋之若鹜的美丽。 清晨发现她卧病时那种有点焦虑和爱惜的复杂感觉又回来了,这不是白哉第一次感受到这种qiáng烈的情感上的波动。几个月前那个安静的夜里,听着名嘉诉说着内心深处对感情的质疑,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悸动,但那时,他qiáng行忽视了这种感觉,并且试图若无其事地让两人的关系回归原点。 名嘉是聪明的,是善解人意的,她从没问过他莫名其妙的冷淡和疏远,也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有过任何质疑。 放任那一刻过去,像是彼此之间从没存在过短暂的吸引和无谓的争执。 有一段时间,他以为他可以无视这种微弱的讯号。 修长的人影被夕阳投在gān净的地面上,名嘉倏然回神,几乎是立刻就扬起了一个完美的微笑。若不是白哉一直注视着她的脸,恐怕也会错过她之前的面无表情,以为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 “殿下您回来了?今天怎么这样早?” 一如既往温和的问候,一如既往轻浅的淡笑,一如既往低婉的声音,却无端令白哉有点烦躁,甚至就连名嘉一贯对他的称呼,都让他觉得极为刺耳。 心里忍不住就想,她明明对其他人都能恰如其分,又怎么到如今,还固执地维持着与他的距离? 还是说,这种距离,也是她的恰如其分? 不得不承认,有这种猜测时,白哉内心是有几分失落的。 “医官不是要你静养的吗,怎么又起来了?”站在门口稳定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波动,白哉若无其事走进房间,在chuáng边坐下,“吃药了吗?” “睡了大半天,已经好多了。”名嘉倒没认为白哉是因为自己生病而刻意早回家的,她正着急回去工作,闻言立刻笑着解释,“医官也说不过是有点累,药也就是些补药,我已经没事了。” 白哉看着名嘉明显瘦了一圈的脸,想起里见清光说,昨日片桐忠长与名嘉在待客间单独说话。虽然没人在身边,但也隐约知道,名嘉似乎发了通脾气,还砸了个茶杯。 内务上,名嘉一贯和风细雨,很少见她发怒和失态。在番队倒是手腕qiáng硬,但片桐忠长是她表兄,怎么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火。被气病了还硬撑着说没事,显见是急着回番队。 番队近来最要紧的事,不也就是戌吊疫病一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从名嘉的角度,她不想因为娘家的私事向白哉示弱,一方面是怕给对方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求救没用。她一直都对自己定位很准确,觉得自己尚不具备向老公撒娇求助的条件。 ☆、Episode 63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白哉见名嘉没有向他提忠长的意思,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色,不禁又觉得自己是否多虑了。毕竟怎么想,忠长和戌吊区也没什么关系,片桐氏也不是医药之家,想来与伊势谷家也无甚关联。 有心想问,考虑到片桐氏是名嘉的外家,大约有些事对他也不好提,又忍了下来。 这种失于掌握的感觉,白哉很不喜欢。 对疑犯的审问工作进行得颇为缓慢。 根据画像确定的嫌犯有五名,名嘉甚至破例让大五郎躲在暗处听过了五人的声音,但范围并没有进一步缩小。蓄意引起疫病的罪名太大,在没有其他佐证的情况下,五人谁也不愿认罪,就僵持了下来。 忠长落籍的艺jì名叫阿富,倒不在其中,是与庄园内伊势谷孝信的几名中臈关在一起的。她们已经被软禁了多日,庄园各处戒备森严,重重兵力把守,听不到任何消息,她们这些女眷又没经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被分开羁押,不得说话,内心就更加惶恐了。 阿富被带到审讯间时,全身都是软的。这几日,陆续已经有不少女眷被问过了话,听说是因为只能确定嫌犯的性别,所以要重新进行查问的缘故。 她低着头进去,见上首坐着一名穿队长羽织的长发女性,面容端丽,身姿窈窕,目光却十分锐利,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她就觉得心都要跳出喉咙。 那是负责审讯的五番队队长朽木名嘉,片桐忠长的表妹。 带路的死神关上了门离开,房间里只剩下阿富对着表情淡漠的名嘉,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颤抖着声音开口:“朽木队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伊势谷家主的人。” 名嘉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低头翻着手边一沓厚厚的纸张,充耳不闻。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阿富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未知的未来总是让人恐惧而敬畏的。 “我、我是片桐忠长大人落籍之后送到庄园里暂住的,伊势谷家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漫长的令人心慌的等待之后,阿富嗫嚅着,试图想让名嘉看在忠长的面子上放过她。 话没说完,名嘉锋锐的视线刀子一样扫过来,生生bī退了她后半句话。 阿富隐隐觉得,可能在名嘉面前提片桐忠长,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一直没有说话的名嘉合上了手里的卷宗,饶有兴致地瞥了局促的阿富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知我与表兄的关系,不过你也看见了,庄园里这么多女人,要是谁都跑来跟我说自己是被表兄落籍的,你说我是信还是不信?” 阿富一愣,名嘉已经作势站起身来:“我承认你是有点小聪明,不过聪明用错了地方。如果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就继续回羁押地吧。我很忙,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编故事。” “不是不是!”阿富连滚带爬冲上前扯住名嘉的衣角,语无伦次,“我没有骗您,忠长大人与我提过您……”名嘉不理会她,一抬脚就要走,阿富赶忙补充:“我的落籍文书就在伊势谷家主的书房!” 脚步顿了顿,名嘉瞥了吓得面无人色的阿富一眼,对方见她似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也顾不上此刻跪在地上的láng狈模样,尽量简洁地解释:“忠长大人为我落籍之后就把落籍文书给了我,让我自己保管,后来我住在庄园里,孝信大人说我那里人来人往不安全,不若保存在他的书房……我想,孝信大人说得也有理,就……就给了他……” 要不是时机不对,名嘉真想翻个白眼。 唯一能证明自己乃自由之身的文书jiāo到别人手里,这个人甚至不是为你落籍之人,这个阿富也是够笨的。 忠长这是上赶着把刀柄递到别人手里,还唯恐捅刀的不够多。 她不动声色地沉吟了几秒,扯回自己的衣角:“你先起来。” “既然表兄为你落籍,那为何将你放在伊势谷庄园?难道除了伊势谷孝信,就没人怀疑过你的来历?”这个阿富平素和孝信的中臈住在一起,要是对外宣称是孝信的侧室,想来也没人会过问。不过想到忠长还要到别人家里找阿富,名嘉就一阵不得劲。 阿富的回答证实了名嘉的猜测。庄园里的侍从都以为她是孝信的侧室,那几位中臈倒是有几次见过忠长来找阿富,但时下也有贵族公子出让自己的侧室给友人或客人享乐的,她们也没多想。 名嘉听得直皱眉头,心里更是狠狠骂了忠长一顿。 让外人认为自己与一个外三路不入流的下级贵族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jiāo情,是什么好名声吗?这个表兄是越来越糊涂! 心里再不满,脸上也没露出来,名嘉露出一个似乎被说服的表情,坐回座位上:“姑且信你说的是真话。”阿富顿时松下一口气,名嘉却话锋一转又道:“就算如此,我也总不能就因为你是我表兄的人就随随便便放了你走吧?否则我威信何在?还要不要查案子?不过若是你有能帮到我们的地方,我也不是不能行这个方便……” 阿富一脸不解,正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能帮什么忙,瞥见名嘉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心里突然一动。 朽木名嘉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方才短暂的jiāo流中已经可见一斑,那么说让自己帮忙这句话就意味着自己真的应该能做什么才对。 她成天都困在庄园里,陌生人都没见过几个,能做什么? 见阿富似乎有所顿悟,名嘉慢悠悠加了一句:“毕竟嫌犯是女人嘛,说不准,你们就在哪里见过呢……” 阿富被带下去以后,名嘉把审讯工作jiāo给鸠尾五席,自己离开了庄园。 伊势谷庄园因要种植药材,工匠进出频繁,门禁管理就更为森严,女眷活动的范围有限。女眷们的屋子早就被翻检了几遍还没有发现任何夹藏,那只要查明谁经常出门就可以了。 原本只想靠阿富缩小一下嫌犯的范围,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南流魂街77区,又称“古井区”,一间普通民居的屋后地下,隐蔽地窖里起出整整六箱医疗研究资料,大量笔记和病例与戌吊疫病的症状如出一辙。 125年前由四番队前五席山南健吾带领的研究组,进行的名为“太岁”的医疗研究项目,至此全面曝光。 山南健吾的研究组,包括他本人在内共9人,致力于将尸魂界丰沛的灵子提纯加固,浓缩成人体器官的形状,命名为“太岁”。 众所周知,尸魂界灵体的生命力和寿命取决于灵力大小,通过将器官置换成高灵子纯度的“太岁”,就能获取高浓度的灵力,甚至连普通的整也可以一度拥有席官级别的灵压。 但,死神的灵力是产自本人体内,短期内消耗过后,只要生命体存在,就会源源不断产生,不会枯竭,而通过置换“太岁”获取的灵力却是有限而暂时的,一旦将“太岁”中储存的高浓度灵子消耗殆尽,灵体也会因力量枯竭而亡。 原本山南推出“太岁”计划,是为了壮大死神队伍的力量,但这个计划违背生理和人道,被判定为不利于尸魂界稳定的研究,勒令终止,参与研究的9名队员也被处决。 这项研究是山南毕生的心血,中央四十六室下达解散实验小组的命令后,山南就将研究资料藏在了一名花街游女处。这名叫做阿万的游女与山南相恋多年,曾多次听山南阐述过“太岁”的概念和意义,深以为然,见爱人因此被瀞灵庭处决,便决议复仇,将爱人的研究做完。之后,她离开了花街,进入伊势谷庞大的庄园做侍女,并借机攀上了孝信,成为他的侧室,利用药园的便利和山南留下的资料不间断地进行着研究。 在戌吊区的药物实验,是阿万进行“太岁”人体实验的第一步,但由于缺乏必要的实验设备,技术也不够完善,加上戌吊区居民大多毫无灵力,身体无法承受“太岁”带来的灵力负担,才会随着“太岁”的成长而死亡,也因此而引起了尸魂界的重视。 阿万也没有料到,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进出庄园,隐藏研究资料,却不幸被阿富无意中撞见。在名嘉的抽丝剥茧下,对方为了寻找生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将她在古井区的行踪说出,而使事件的真相浮出水面。 调查资料当日就呈上了山本总队长的案头,阿万作为首犯,眼看事情败露,也深知自己逃不过被处决的命运,当晚便用银簪刺喉而亡。 名嘉赶到时,阿万的尸体都已经开始僵硬,怀里揣着一封当年山南留给她的书信,已经有大半被喉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gān涸的血迹将怀纸牢牢粘在一起,一时难以展开,只隐约能看见信开头阿万的名字。 名嘉沉吟了一秒钟,将怀纸收起来道:“我去向总队长汇报,你们今晚要加qiáng些戒备。这边出了事,免不了其他人听到风声想浑水摸鱼,都小心些。” 她走出灯火通明的庭院,远远地听见似乎哪里传来一阵嘈杂,片刻后,一名死神前来汇报,伊势谷孝信另一名侧室听闻阿万自尽,果然想趁乱逃跑,制止无果后已被看守队员斩杀。 她的名字,叫做阿富。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这件事名嘉能做的部分就已经全都做完了。 简单概括,就是名嘉暗示忠长落籍的那名艺jì阿富,让她认为只要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自己就有可能全身而退。但名嘉根据线索找到了罪魁祸首,又在看守的时候故意留下空当让祸首自尽,再暗示队员们,让大家觉得在这种情势下再有其他人想趁乱做点什么也是可能的,最后再放走阿富。对方以为名嘉是给了她一线生机,自然慌不择路,但正好落入戒备森严的守卫手中,又因为前期名嘉的误导让大家误以为阿富是同伙,自然就毫不留情斩杀了。这样名嘉不用自己动手,就能料理gān净尾巴。 虽然看上去似乎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但以名嘉的出身,她当然没把流落风尘的艺jì看的太重要,更何况这还是威胁她表兄和外祖家声名的活证据,站在名嘉的立场上当然要处置彻底才能放心。 ☆、Episode 64 白哉是第二日清晨得到消息的。山本总队长召开了队首会议,向全体队长通报了戌吊区疫病的首犯及从犯的死亡,并命令五番队继续维持看守和警备,六番队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与伊势谷家有牵连的家族和个人。 瞟一眼敛眉领命毫无异色的妻子,白哉不禁觉得昨夜抄检出来、揣在怀中的那张薄薄的纸重若千钧。 疫病的源头已经查清,也十分符合名嘉的愿望,只是阿万的个人行为。可能将忠长与阿万联系起来的阿富也已经在昨晚的混乱中殒命。人证已失,只剩下伊势谷孝信手中的私账和忠长为阿富所办的那张落籍文书可为物证。 可是这两样,都是名嘉所接触不到的领域。 如果四十六室收到这样的证据,以如今的事态,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但这种似是而非的佐证,也只能说明忠长与孝信有所来往,死罪想来不至于,再多的,名嘉也没有把握。 说到底,这都是四十六室的权限,她已经竭尽全力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做了能做的一切,更多插手,就有违原则,她就是再想帮忙,也不能失去自己的立场。 晚间回府时,白哉竟然已经先一步到家了。早上的队首会议结束后,名嘉还以为他接了那么重的任务,该比前段日子更忙碌才对,不想竟然还能见白哉这么早回来,脸上不由有些讶异。 “您辛苦了。”不知道是不是名嘉错觉,总觉得白哉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探究,她因为忠长的事心里有鬼,不免心虚,也就不提外面的事。 白哉看着妻子,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问他有关文书的事情,犹豫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 用过晚膳,白哉罕见地没有去书房,而是早早就回了卧房,名嘉更衣过后看见白哉坐在chuáng边看书,不由纳闷。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白哉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对名嘉招了招手,顺手将书合上放到了一边,名嘉一怔,从善如流地坐到了他身边。 侍从们就十分知趣地鱼贯退出了房间。 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张薄薄的纸推到名嘉面前,她狐疑地接过来展开,面色顿时一变。 那是片桐忠长为阿富所写的落籍书。 名嘉张口结舌,望进白哉一双墨玉般深沉的眼里,竟头晕目眩,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这是……”她勉qiáng开口,感觉喉咙gān哑,呼吸急促,难堪和羞耻令她的手都在发抖。 白哉看着名嘉紧张的神情,低低叹了一声,握了握她的手,觉察到她指尖冰凉,手心里满是冷汗。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如果我今天不拿给你看,你准备怎么办?” 名嘉本以为白哉是发现了忠长做的蠢事,拿了落籍书来质问自己的,结果听着对方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个意思,一时不明白,只拿一双懵懂的眼盯着丈夫,满脸忪怔。 白哉见她难得露出这种有点傻乎乎的表情,本来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也没了脾气,甚至觉得有点好笑起来。 他就又重复了一遍:“那晚,忠长大人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吧?你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您……”名嘉被问得无言以对,神色古怪地看着白哉,“我以为您根本不会管这种事。”连露琪亚都没享受到这个男人的破例对待,名嘉压根就没指望过白哉能对这种甚至称得上“徇私枉法”的行为有所宽容。按照她对白哉的了解,若认为忠长无辜,也该由四十六室赦免,若忠长当真有所牵连,就更应该伏法认罪,在证据上动手脚的事,有违这个男人一贯的原则和骄傲,故而名嘉根本没尝试去求他。 “您最重规矩,一向坚守原则和立场的,连露琪亚都不能例外,何况表兄。”既然话已说开,名嘉也没甚好顾虑的,便坦陈相告,“他再混账,毕竟是我的亲人,一时糊涂,罪不至死。但我是我,您是朽木氏的宗主,怎好行偏颇之举?不能给您添麻烦……” “你是觉得,我不会答应行这个方便,不会帮忠长大人吧?”白哉打断了名嘉的话,语气有点硬,“你都没问过我,就觉得我会拒绝你,是不是?” 沉默片刻,名嘉还是顶着白哉bī人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何尝没想过去试着求他,毕竟六番队负责抄检文书,销毁一份小小的落籍书,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是想到这个男人一贯的行事和性情,自尊让名嘉无法开口,也怯于尝试。 她不知道,如果鼓足勇气的请求被轻易拒绝,她还能不能继续自欺欺人,他们是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还能不能心无芥蒂坦然地面对这样的白哉。 分明已经能够预见失败,何必自取其rǔ? 在孝信的书房发现私账和这份文书时,白哉瞬间就明白了忠长那日的来意,以及名嘉之后反常表现的原因。 紧接着听说了那个叫阿富的艺jì企图趁乱逃走结果被杀一事,他就更明白了名嘉的意图。 这么大的事,妻子却半点口风不漏,这的确让白哉不快,但这种不快并非来自于忠长所惹的麻烦,以及这件事被爆出会对朽木氏产生的影响。 他不高兴,仅仅是因为名嘉的隐瞒。 她分明无法独自妥善解决这件事,需要求助于他,但却硬是一个字没提,而且看样子也根本就不打算请他帮忙。露琪亚一事,名嘉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可是现在她的亲人出事,她就当他外人一般不存在,甚至说都不说一声,这种隐隐被排斥的感受才是让白哉最不快的地方。 而今,听见名嘉承认他的猜测,是觉得他会拒绝帮她才gān脆不说,白哉心里无可抑制地涌上了一阵空落落的怜惜,还不可避免有点委屈。 他从来都没拒绝过她,她凭什么就断定他那么不近人情、刻板冷酷? 或者说,他究竟对她多差,她才会连这么一点点要求都没有勇气提出来? 胸中有种奇怪的情绪在飞速发酵,白哉隐约觉得他和名嘉的关系出现了一些超出预期和控制的地方。他说不上那些东西是什么,但也明白,这种感觉不该存在于一对毫无感情基础、婚姻始于政治联姻的夫妻中间,然而想要仔细抓住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在蠢蠢欲动地说:何必计较那么多? 做丈夫的,对妻子有所关照,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盯着名嘉看了一会儿,看见她轻言慢语解释隐瞒的原因,脸上的表情从不安到歉然再到疑惑,最后定格在略带了些难堪的迷茫上。他知道,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态和行为。 于是,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揭开香炉的盖子,在名嘉惊诧的目光中将那张薄薄的纸丢了进去。 火舌瞬间舔尽了柔软的纸张,短暂地窜起一丛橘色的火光,而后留下脆弱的灰烬。他气定神闲地又丢了一块香料进去,而后神色如常地盖上了纯金镂空的香炉盖。 做完这一切,白哉才又看了看明显已经呆怔的名嘉,拍了拍她的手:“孝信的私账里不止一个人,前后都有编号。不过我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了,忠长大人所涉不算深入,到时候,再另想办法吧。” “你也无须太紧张。尽人事,听天命,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话。想来,不会比露琪亚那时候更糟糕。” 这天晚上他们睡得比平时都早些。灭了灯躺在一片黑暗中,名嘉却毫无睡意。身边男人微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寝衣传到皮肤上,两人的手在被子下靠得极近,她轻轻一动手指,就能碰到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 这双手,曾短暂地安抚地握过她的手背,触感温暖而gān燥。 她小心翼翼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朦胧地看着身旁人依稀的轮廓。夜色很沉,像泼了一缸浓浓的墨汁,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名嘉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算不用眼睛,她也能轻易描绘出白哉的五官和表情。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浅,缓慢而规律,睡姿也很规矩,一如那个旁人眼中规行矩步的朽木当家。 就是这样一个端方正直、骄矜高傲的人,背了同僚将证物之一的文书抽走,当着她的面丢进了炉火中,还对她说“无须太紧张”。 曾经有很多次,名嘉都认为,嫁给朽木白哉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除了爱情,他真的已经给了她所有能给的一切。尊重她,关照她,甚至力所能及地庇护她的亲人。 就连他自己的家人,他都没有过这么网开一面的时候。 看着云淡风轻的举手之劳,是对原则的冲击和考验,不管白哉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她都感激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白表现是不是棒棒哒? ☆、Episode 65 多年前的“太岁”计划,以及由此衍生的戌吊区疫病一案,随着首犯自尽渐渐落下了帷幕,伊势谷家抄检出的文书,都不足以证明与药物实验有所关联。 但是违规买卖庄园土地也是大罪,其中还牵涉到为瀞灵庭医药世家供药以次充好的灰色jiāo易。不过总算没有了之前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而疫病在四番队的努力下也已经开始渐渐得到了控制。 伊势谷孝信的私账终于还是被提jiāo了上去。 参与生药生意及土地买卖的贵族多达50多家,虽然已经做了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但当片桐氏仍旧被当做涉案人员,宅邸被围时,名嘉还是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很快就变为了现实。 药材以次充好,这虽比不上直接进行人体药物实验的恶劣和严重性,可一旦出事,说不好也是要命的。更何况这些药材是在瀞灵庭内流通的,都是几家医药世家开的药铺,会来买药的也都是瀞灵庭的大小贵族。 相比南流魂街那遥远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的疫病,近在身边的潜在危险才更让四十六室的贤者们发憷。 后怕的恐惧让四十六室越发小题大做起来,伊势谷孝信的私账上涉及到的人员与家族,全都被卷了进来,忠长自然不能幸免,就连名嘉的舅舅,片桐氏的家督长信,也因督管不利被一同下了狱。 一时间,贵族们草木皆兵。 名嘉的外祖父雄谦早在伊江夫人去世以后就从家督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忠长之事一出,儿子长信和孙子忠长均被下狱,雄谦也上了年纪,急怒jiāo加,就病倒了。 家中主事的男性病的病,入狱的入狱,雄谦的妻子典子夫人与儿媳育子夫人一筹莫展,而忠长的妻子阿澄夫人更是毫无主见,一家子女眷没头没脑地挤在一起商量了半宿也没个结果,每个人脸色都有些灰败。 典子夫人毕竟有了些年纪,撑不住回房休息,育子夫人看着一语不发的儿媳,长长地叹了口气,叫她也先回房间,阿澄夫人看着婆婆,嗫嚅了半晌,极小声地问:“母亲大人,我们……要不去求求名嘉殿下吧……” 育子夫人顿了顿,瞥了儿媳一眼,紧紧皱起了眉头:“忠长又不是没去找过,名嘉能帮的已经都帮了,你还要她怎样?” “那,我去求武藏大人。”阿澄夫人不想放弃,“武藏大人是闲院氏宗主,四十六室首席长老,怎么说也是忠长大人的姑丈,我们去求求他……” 如果能这样做,她们又怎么会这样一筹莫展?育子夫人半晌没有说话,也不想与儿媳解释自家与武藏复杂的关系,最后只是疲惫地嘱咐了一句:“没用的,你不要自作主张。” 伊势谷家的事情已经全权jiāo给了六番队,名嘉不再插手伊势谷氏的调查,也就回到了队舍办公。 有队员来报,片桐氏阿澄夫人来访,正等在队舍门外,问名嘉是否要见。 彼时,她刚收到现世传来的消息。昨夜,六具破面入侵现世,与日番谷先遣队短兵相接,在启动限定解除程序之后,五具破面被歼,另有一具是蓝染用崩玉所造的所谓“十刃”之一,重创露琪亚并与黑崎一护jiāo手后,被东仙要带回了虚圈。 “就说我不在。”想也知道阿澄夫人来找她是什么事情,她见不见对方都不可能有什么改变。连查案子她都要避嫌,阿澄夫人光明正大到番队来找她,如果她真的见了,不管有没有答应什么,恐怕也会被传得很难听,对案情有弊无利。故而想了想,又叫住了那个队员,改口道,“去跟那位夫人说,此事由六番队全权负责,一切有中央四十六室裁定,我不便见她,让她回去吧。” 名嘉与片桐氏关系一向亲厚,成婚前,千熊生辰礼时松平小姐那件事,还是她压下去的,事后也知会过阿澄夫人,所以她本以为这次,对方至少也会听听她的说法。 却没想到被生生拦在番队外面,还派人出来说什么“不便见面”的话。 其实阿澄夫人也知道,名嘉不是那种推三阻四的性子,事情一出,忠长就去找过她,可以做的,她已经都做了。但是人总是不想放弃希望的,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总觉得,也许再多一点请求,事情就会变得不同。 而且阿澄夫人也不明白,为何片桐家所有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去找闲院武藏帮忙——明明,对方既是姻亲又是宗主,还是四十六室的首席。 她来找名嘉,也不过是想让名嘉去向武藏说情而已——毕竟是亲生女儿,说起话来总比他们这些亲戚有些分量。 出师不利,阿澄夫人回到家的时候难免恹恹的。她去找名嘉是背着典子夫人和育子夫人的,没想到刚进门,就见典子夫人板着一张脸,一旁的育子夫人也神色冰冷。 她无端地心虚起来。 “去护廷队了?”良久,典子夫人开口发问,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喜怒。 阿澄夫人还想遮掩,想了想又实在想不通名嘉的冷淡,索性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我也知道名嘉殿下的难处,可是,武藏大人毕竟是殿下的亲生父亲,如果殿下肯出面,自然比我们这些亲戚多几分把握……” 育子夫人低下了头。 昨夜儿媳就提起过这个念头,她虽不同意,但心里未尝没有一点这样的想法。伊江夫人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名嘉也已经嫁入朽木氏,闲院武藏有再大气,也该消了吧?平日他们一贯低调,可这次怎么也算是山穷水尽了,求一求,万一管用呢?只是公公婆婆都坚决反对,她一个做儿媳的也不敢明目张胆对着gān,所以听阿澄那样说了,她虽然象征性制止过,态度也并不坚决。 典子夫人把儿媳和孙媳的模样看在眼里,疲惫地叹了口气。 丈夫卧病,儿子孙子被下狱,儿媳和孙媳又各有想法,她已是一把年纪,常常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原先,不想把那些陈年旧事拿出来说,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她一个人jīng力毕竟有限,以后的事情,还是要年轻人承担,今天一个不注意,孙媳就能自作主张去找名嘉,改日是不是要闹出更大的事情来?看来继续瞒,是瞒不住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我与你们父亲还有所保留,死要面子不肯去求姻亲,十分难以理解?”休息不好,典子夫人的嗓音有些沙哑,脸上也更显老态,一番话说得两个晚辈都低头连称不敢。 典子夫人看着阿澄夫人:“你年纪轻,嫁过来也没多少年。这些年,宗家与我们关系不亲密,我们与宗家来往也少,你认为原因何在?” 阿澄夫人十分意外。她怔怔地望着太婆婆,半晌才试探着回答:“因为……姑母走得早,又没有世子,名嘉殿下也嫁人的缘故?”她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考虑过无数可能性,甚至还问过丈夫,只是都没得到回答。怎么看,都是这个原因最有可能。 “我们家,是贵族,但也是闲院氏的家臣。”典子夫人微闭了眼睛,“身为家臣,忠心能gān才是立身之本,宗家青眼,是情分,不另眼相看,也是本分。和真世子英年早逝,伊江也走得早,我们与宗家的情分本就淡薄,没有仗着裙带关系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可以随意对宗家提要求的道理。如今名嘉也嫁了人,所以你们要记住,她先是朽木氏的主母,再是闲院氏的公主,最后才是我们片桐氏的表小姐。” “忠长一事,宗主贵为四十六室首席,行事自有公正,是非曲直难道是我们这些内眷哭一哭、求一求就能改变的吗?至于名嘉,她自己尚且处境艰难,也不是没为我们家奔走,你们现在还要以亲戚情谊相bī迫,有没有考虑过她嫁了人,在别人家的立场?若是让朽木白哉殿下知道,她再拿什么脸面在朽木氏立足?” 育子和阿澄见典子夫人发怒,都低下头跪着。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入狱的毕竟是她们的丈夫,瀞灵庭高层又处在震怒之中,她们又不是没见过往日在类似情况下被填了pào灰的家族。继续等下去,把命运完全jiāo到别人手中,靠着四十六室少得可怜的同情心寻找一丝生机吗? 名嘉的立场再艰难,总也是性命无虞的,血脉至亲,朽木白哉难道还不能理解不成?就是不高兴,也是一时的,若果真有用,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外甥女,她们站在谁的立场上,当然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事件的后续还没有结束。 上章留言个个都在呼唤修罗场,好了好了,小妖jīng们,知道你们看不得男主好,知道男配吸粉,你们耐心等两章,马上真正的大型修罗场了!真的大型! ☆、Episode 66 闲院武藏的沉默让片桐家的命运前程显得更加无望。于公,他是宗主,又是四十六室首席长老,话语举足轻重;于私,他是片桐氏的女婿,入狱的长信与忠长,一个是舅兄,一个是侄子,片桐氏涉案深浅,其实都是有可辩白的余地的,武藏的袖手旁观让四十六室的态度也变得摇摆不定。 雄谦的病就越发严重起来,内外jiāo困之下,就连典子夫人的身体,也渐渐有些支持不住的样子。 已有几拨向四十六室陈情的人去过清净塔居林,但传出来的消息都不太乐观,按照四十六室一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原则,加上闲院武藏对妻族冷漠的态度,想要善了几乎是不可能了。 名嘉回到闲院宅的时候,其实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她也不认为在隔岸观火这么久之后,闲院武藏会因为自己的要求就改变最初的想法。所以,对于武藏叫自己回来的意图,名嘉有些不解。 “听说阿澄去番队找你,你没有见?”在书房里,武藏屏退左右,开门见山。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名嘉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您明知舅父大人与此事无关,表兄也所涉不深,还要赶尽杀绝?” 武藏看着女儿,想起丰崎宗盛也曾去清净塔居林为片桐氏说话,过往的桩桩件件都在脑中闪现,他有种事情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 如今,名嘉倔qiáng而针锋相对的表现刺痛了他,他心里复杂的感情渐渐平息,只剩下被忤逆的恼怒。 “你已经出嫁了,家里管不了你。既然如此,家里的事,你也就不用管了。”武藏语气讥诮,用名嘉出任五番队队长时的说辞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四十六室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对片桐氏的审判,无论结果如何,我只要接受。” “身为贵族,你也是一样。” 名嘉咬紧了牙关,嘴唇颤抖,死死盯了武藏的脸,但那上面只有淡漠的冷笑。 他是真的想让片桐氏灭族的。 名嘉从小接受继承人的训练。她出类拔萃,能力卓绝,她知道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达到目的。 但是,武藏赤luǒluǒ的冷漠,甚至是隐隐的幸灾乐祸,让名嘉在瞬间失了言语。 曾经,她的父母举案齐眉,亲密恩爱,兄长少年沉稳,聪慧可靠,外祖一家对她宠爱有加,几个表兄表姐都友爱和睦。 就因为她没有炎之力,一切都毁了。 武藏是真的从心底里,憎恶着赋予了她一半血脉的片桐氏。他恨不得这个家族从未存在,从未孕育过像自己这样玷污了闲院氏火系血统的后代。 唯有这一点,他们都无从辩白。 始终心怀芥蒂的闲院武藏也不会听。 这是她的罪,在武藏眼里,就是她死了,也抹不去,赎不完。 名嘉突然笑了起来。 “您是不是认为,将片桐氏灭族,我没了依仗,今后想在夫家站稳并得到更大的权利和尊重,就只能靠娘家?为了自己后半生的安稳,无论您立千熊和长康谁为世子,我都得尽心辅佐,这样才能让闲院氏稳固千秋?”从武藏的表情中,名嘉知道自己说中了。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继承人,又怎么不了解他的想法?可是在切中真相时,心里却有一瞬间宁愿自己根本不懂。 曾经她以为失去了母亲和兄长,父亲就是她最亲密的人、最坚qiáng的依靠,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却恰恰正是最无能为力的表现。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作为宗主的武藏总是这样。切断她所有的后路,封杀她所有的选择,只留给她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结果,让她顺着他的心意做事。以前是,现在仍然如此,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 “那么我也请您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试图请您帮忙,今后,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您想要的,也请恕我不能满足。”她站起身,拉开了书房的门,“毕竟,就像您说的,我已经出嫁了。” 雄谦和典子的病越发严重了,名嘉避嫌不好去探望,连仆从也不好和片桐氏的仆役有过多接触。 又过了几天,听说朽木白哉去了清净塔居林。 证物已全部移jiāo,六番队的工作已经结束,此时求情,已经不能算在gān涉调查的行为之中了。朽木白哉一贯中正,极少在类似事情上为谁说情,当初连自己的义妹被判刑时都没说过一句话,所以这次,为了妻子外家所做的事情才更加引人注目。 在好奇朽木当家会如何为片桐氏求情的同时,也有人在担心,这位年轻当家不同寻常的举措是否会让四十六室怀疑他在调查中的可信度。 丰崎宗盛从四十六室议事厅出来时,在门口遇上了朽木白哉。 年轻的朽木当家面容冷峻,清逸俊朗,很礼貌地对丰崎宗盛颌首致意,而后施施然走进了塔居林的大门。丰崎宗盛回身看了看缓缓闭合的大门,半晌,自失地一笑。 外人都说朽木当家骄矜高傲、冷漠刻板,前段日子议论纷纷的时候都不见他有半分举动,还以为这次又像朽木露琪亚一案时一般,为朽木氏的声誉而避嫌到底了。 没想到,那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等一应物证人证全部上缴、他的所作所为无法改变取证公正性的现在才开始打感情牌。 外表看起来规行矩步的朽木白哉,原来也是会变通行事的。 而且,也会为了名嘉去做一些原本不会做的事。 这么想来,其实有没有自己的奔走,大约也不很要紧吧?毕竟闲院武藏厌恶自己,但朽木当家毕竟是他身份高贵的女婿,对待他们两个人的请求,态度当然是不一样的。 这样,也好。 说到底,如果不是闲院武藏一直不肯发话为妻族讲情,片桐氏的处境并不算太难。能作为证据的只有伊势谷孝信的一本私账,白纸黑字,片桐忠长涉入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就是涉及的钱财,比之其他家,也不算太多。 罪行更加确凿和严重的涉案人员还有很多,四十六室并非一定要用片桐氏立威。 只是,就算想手下留情,这人情也要送到心坎儿里才是。闲院武藏是片桐雄谦的女婿,至今也未曾娶妻,就算为了判决公正理应避嫌,也不该如此沉默,对妻族的境遇视若无睹。想想片桐氏近些年在闲院家臣中的地位,有眼色的人都明白,这是武藏刻意为之了。 宗主兼女婿都不想捞的家族,有谁会去多事?故而求情的虽然有几拨,因武藏不表态,四十六室的其他人也都推三阻四。 但是如今来陈情的是朽木白哉,这又不一样。 朽木氏身为四大贵族之首,历来公正持平,六番队主理伊势谷一案,人证物证也齐全清白,没有理由怀疑朽木白哉的立场。 如今,证据上jiāo,职责完成,朽木当家给妻子的外家说说情,于情于理也无可厚非。虽与片桐氏的关系没有武藏亲密,但怎么也是姻亲,片桐氏又没有明显罪行,怎么说,一直扣着家主和世子也不像个样子。 闲院武藏怎么也没想到,朽木白哉居然愿意为了片桐家的事情出头。这个女婿视家族荣誉高于生命,出事以来也一直没有过什么举动,他还以为,对方也是想要避嫌来维护朽木氏声誉的。 他可以不理会名嘉的要求,却不能不与白哉站在同一立场,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不能留下翁婿有嫌隙的信号。 更何况朽木白哉说情的对象是他的妻族,此时再说什么“避嫌”什么“公正”,就太假了。 总不能,雄谦和典子病得七死八活眼看要不行了,他这个当女婿的还为了自己有个“中正公平”的名声,扣着舅兄和侄子不让家人见一面吧? 经历了十几天的牢狱之灾,长信和忠长都显得十分憔悴。虽然狱卒们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折腾,但毕竟养尊处优多年,两人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离开监牢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相比长信,忠长更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把柄,漫长的等待让他心力jiāo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眼眶都深深陷了进去。 没有名嘉和白哉,他如何能全身而退,只是赔钱了事?虽然巨额的赔偿金对他而言也是伤筋动骨,但好歹性命无虞,他所求无多。 管家带着几名仆役抬着轿子等在牢外,见家主和世子平安无事,心里也是狠狠一松。 为着家主与世子身陷囫囵,雄谦大人与典子夫人吃不下睡不着,都是一把年纪的人,病倒了无心静养,医官开了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家里人心惶惶,若真有个什么,恐怕片桐氏的气数立时就尽了。 父子二人都挂心着家里,抬轿的轿夫一路行得飞快,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家中的仆役们哭丧着脸,庭院一片萧瑟。 长信心中一凉,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姓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秉家主大人,雄谦大人与典子夫人,方才,谢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闲院武藏作为家主,他不能说不疼爱名嘉。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宗女,又曾经那么娇宠过。但是他是家主,他得为家族的未来考虑。两个儿子都年幼,名嘉嫁得好,又qiáng势,他得确保能控制这个女儿。 到目前为止,留言也有很多读者觉得在名嘉和白哉的婚姻里,名嘉太委屈。他们俩的关系之所以是如今的局面,我认为是源自三方面。 首先,从白哉的角度,成婚不是出于对感情的需求,而是出于政治目的,而他们此前jiāo往不多,彼此不了解,时代背景下,作为丈夫和家主的白哉是有绝对优势的,他不需要、也不会想到要去探究和关注名嘉的内心。因为从一开始,他的定位就是保持一个面上过得去的合作型夫妻关系而已。这就导致了在大家看来,白哉得所作所为未免理所当然了点。 其次,从名嘉的角度,她也不是抱着恩爱的目的嫁给白哉的,她的原生家庭对她的定位在过程中产生了极大偏差,她不得不重新规划自己的道路,她的父亲是不赞同她接触外务的,不能做继承人,名嘉想要让自己拥有更加广阔的人生,只能通过在夫家获得认同来展开,并且正因为她与白哉互相不了解不熟悉,她必须更加证明自己在政治上的价值才能获得白哉得认同。也因此,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中,名嘉的付出更多一些,这是大背景决定的。对名嘉而言,这个过程就像辞了职重新开始奋斗一样,她既没有想和老板谈私人感情,当然也就不会在意老板对自己有没有多少温柔,她要求的只是自己的应得利益。 第三,说回两个人推进的关系。虽然初衷是各取所需,但是朝夕相处外加刻意经营,人都是会越处越亲近的。双方都很优秀,所以当然会产生一些好感。这个在文中也已经体现过几次,白哉分明是感觉到了的。但是他为什么不承认甚至表现得还十分刻意和冷淡呢?是因为他觉得这种感觉有悖于他对绯真的感情。他认为绯真的死自己应该承担责任,所以当觉察自己有了新的感情征兆的时候他觉得很不道德,因此格外心里催眠自己不应该去那么做。所以他不是刻意的对名嘉的付出和努力熟视无睹,他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这个在后面也会提到。 以及,因为这章算过渡,接下来的剧情比较连贯,所以今天双更吧!下一更在明早八点,这章算熬夜党福利哈哈!祝大家周末愉快! ☆、Episode 67 面带戚容的仆从跪在地上,低着头。 禀报了片桐雄谦夫妇的离世后,室内就一片安静,他不敢抬头看座位上的人的表情,只觉得这片安静沉重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半晌,一个微带凉意的声音从办公桌后面传来,轻飘飘三个字,“知道了”,仆从不敢再留,迅速退出了队长室,关上了拉门。 名嘉放下手中的青玉管笔,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双手死死攥着,指甲掐进了手掌心。 她从小上继承人课程,多少人质疑过、非议过,她没被打倒。幽闭近江,多少人猜测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连身边最亲近的rǔ母都悲观消极,她没动摇过。嫁入朽木氏,费尽心思竭尽全力站稳脚跟,在番队打开局面,其中多少艰难多少考验,她没怀疑过。 她自认也算心志坚定,无所畏惧,她以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以为,这件事已经完美解决了。 然而,此刻胸中气血翻涌,名嘉站在桌边,只觉全身一阵冷一阵热,双手在剧烈颤抖。 她一呼吸,却不由自主吐了一口血出来。 暗红的血迹落在白色的羽织上,像夏末将要枯萎的刺桐。 胸口像压了千钧巨石一般,又闷又痛,她茫茫然地擦掉唇边的血迹,目光空dòng地盯着手指上晕开的血色,觉得心口凉飕飕的,如同开了个dòng。 没有了雄谦和典子,长信宽厚,忠长软弱,都不是兴家之才。片桐氏经此打击,虽未灭族,却也将永远被瀞灵庭的贵族们遗忘。 武藏终于,如愿以偿。 以一个贵族世家的标准来衡量,到片桐家吊唁的人不算多,僧人们围着灵堂念经,长信与忠长刚离了牢狱就戴了孝,整个人虚弱得厉害。育子夫人与阿澄夫人哭得眼睛红肿,形容憔悴。 家族连连遭遇重击,她们不免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恐惧和迷茫。 名嘉是已出嫁的外孙女,纵然与雄谦和典子感情亲厚,也不能逾矩。她是与白哉一道来的,穿着雪白的小袖,上面一丝花纹也无,也没有穿打褂,发髻上只别了一支素银的发钗,面无表情。 悲愤的情绪只发生在队长室那须臾,在任何人面前,她都没有再显露一点悲伤和脆弱。 吊唁宾客们签名的册子上,名嘉没有看到武藏的名字,倒是旁边的礼单上登记了一份不轻不重的吊唁礼,敷衍的意味十分明显。 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扯出个讥讽的笑来,很快便恢复了无波无澜的表情,在册子上签上自己与白哉的名字。 下笔的力度有些大,饱蘸浓墨的笔迹透过纸张,洇了一点到后面的页码上。 白哉在旁边看着名嘉,看着她签下两人的名字,与片桐家的人说话,应付其他来吊唁的宾客,向两位老人的灵位上香和跪拜。 整个过程,名嘉都表现得十分得体,既没有超出身份的过分悲痛,也没有冷遇任何一个上前寒暄的对象,就连劝慰片桐家的几人时也显得十分有分寸。 要不是已经很熟悉名嘉,连他也看不出来她极度克制的悲哀。 这段时间,她瘦了很多,生病之后消瘦下去的身体一直都没有恢复,如今没有穿宽大的打褂,只着一件贴身的纯白小袖,背影看上去出奇的纤细和惹人怜惜。 有人上来和白哉攀谈,他的目光暂时从名嘉身上移了开去,应付地寒暄了几句,再转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名嘉的人影。 经文和木鱼的声音被远远抛在身后,名嘉离了灵堂,绕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中庭的园子旁。 片桐家的庭院与闲院家的枯山水景不同,流水潺潺。名嘉幼时常来玩耍,最喜欢的就是庭院里那一池清澈的水塘,惊鹿有节奏的“哒哒”声让整座宅邸都活了一样。 她站在廊边,望着水流渐渐流满竹筒,清澈的水倾向光滑的池壁中,竹筒又慢慢翘起来,人前完美的面具终于悄悄碎裂,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痛苦来。 再与外祖家亲厚,她也已经嫁为人妻,走在外面,她先是“朽木夫人”,才是片桐雄谦的外孙女。除了真心实意地敬一炷香,她再不能做更多的事情,连多露出几分哀痛都可能会被非议。 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议论片桐家,怎么看待武藏的缺席和片桐氏的命运,但是,她无能为力。 名嘉自小娇宠,贵族的仪态刻进了她的骨头里,然而此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累,累得连挺直脊背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长长的回廊和阔大的庭院里一片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心口空dàngdàng的感觉越发明显。有一瞬间,名嘉甚至有点自bào自弃,想,横竖也没有人看到,她何必坚持呢? 一阵轻风chuī来,她觉察到脸上的凉意,呆呆地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良久,她靠着廊柱,一寸寸跪了下去,低垂着头。 膝头的衣服被大滴的眼泪沾湿,安静的庭院里,女子压抑的哭声写满了伤痛。 白哉站在回廊尽头的转弯处,纯白的身影隐在部屋的yīn影里。 廊前,女子极力压抑的哭声凶狠地摩擦着他的听觉,名嘉靠着廊柱的背影显得极度脆弱而消瘦。 他从没见过她哭。 永远都挺得笔直的脊背就算是在这样的极度悲伤下也依然倔qiáng地不肯弯折丝毫,她就连哭,都没有任何放纵,那哭声隐隐约约,一听就知道是极其克制的结果。 就连发泄,名嘉都不忘仪态。那是她刻进骨子里的骄傲与尊严。 心底像被一根极细的坚韧的鱼线勒着,被绑缚的部位深深陷了进去。钝痛有如丝线,四面八方而来,密密地扩散到四肢百骸,牵动最末端细小的神经反she性地痉挛着。 白哉站在原地望着名嘉纤瘦又倔qiáng的背影,觉得她压抑的哭声从耳鼓膜钻进了自己的骨头缝里,又麻又痒,带着些微木木的痛楚。 以名嘉的骄傲克制,她一定不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任何脆弱,但是她也是人,也需要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帮不了她,只能安静地将空间留给她自己。 这种感觉,并不好。 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白哉隐藏着灵压,有些小心翼翼地准备离开,孰料回廊上的名嘉突然收起了哭泣,冷冷出声:“出来,我知道你在。” 白哉一怔,有些无措。 名嘉从来没用这种语气与他讲过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种隐藏行迹的行为,这让他觉得有点羞耻。但是还没等他想好出去以后要怎么面对今日格外不同的妻子,庭院假山后踱出的一个人影让他顿时呆愣当场。 衣白胜雪,身姿魁伟,正是丰崎宗盛。 名嘉告诉过他,丰崎宗盛曾经是闲院武藏的近侍,也因而两人早年就认识。平时在番队,偶尔碰面,两人jiāo流也不多,看不出十分熟悉的样子,可是名嘉不会对父亲旧日的侍卫态度如此自然,她的语气,已经无声透露了她与丰崎宗盛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白哉突然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名嘉。 作为一位坦dàng高尚的君子,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种情况下他都应该静悄悄离开才对。但远远望着丰崎半跪在名嘉面前,硬朗的眉目淡化了棱角,而名嘉却并没有抗拒丰崎这种已经算得上逾越的靠近时,神差鬼使的,白哉就没有了离开的意愿。 不自觉得,他放轻了呼吸,隐藏起灵压,静静地站在回廊的角落。视线尽头,丰崎宗盛递了一块gān净的丝帕给名嘉,她无声地接了过来,拭掉脸上肆nüè的泪痕。 “谁让你来的?”也许是觉得被人看到自己失态地哭出声是件丢脸的事,名嘉有一阵子别开了脸,没有看丰崎。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生硬地问道。 她的嗓音还有些哽咽,但语气十分不客气,似乎有些不满丰崎的出现,说完愣了一秒,又像是后悔似的,补了一句:“人都死了,身后虚礼有什么好在乎。” 丰崎宗盛静静立在廊下,看着名嘉从未bào露过的脆弱,声音轻轻的:“知道,不过尽自己的心意。” 有风从庭院里chuī过,院子里繁茂的树木被chuī得沙沙作响,丰崎下意识挪了下身体挡住了风口,再转回视线时,撞上名嘉一双剔透的眼。刚流过泪,明亮的眼睛仿佛被水冲刷过一般,清澈得没有任何机质。 安静地望着他。 像是穿越了百年的时光,看回少年时代,他总是尽职尽责跟在她身边的样子。 他比她年长,却也不算太多,少年沉稳,已然十分可靠。武藏有意无意要他们多接触,少年半懂半懵,心里却欢喜,就愈加约束自己。 年少的名嘉千娇万宠,骄纵张扬,除了武藏几乎没人管得了她,她也不耐烦被束缚。丰崎得了武藏的嘱咐,不敢、也不舍得拘了她,只在旁边护着她不要伤了病了。 起了风,他就沉默地替她挡着;下了雨,他就整把伞撑在她头顶,全然不顾自己浑身湿透。 从未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多少年过去,武藏毁了婚约,将他远远送走,将她幽闭,让她出嫁。他刀头舔血,腥风血雨,到头来,对着她,还是没有一句重话。 只说“不过尽自己的心意”,还会在起风时下意识为她圈一方风平làng静的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你们喜闻乐见的片段来了。 ☆、Episode 68 连日来的疲惫、对武藏的心寒、对片桐氏的隐忧几乎让名嘉不堪重负,她不能对任何人倾诉,只忍得心头滴血。理智上,她明白自己不该与丰崎宗盛有过多jiāo集,他来吊唁,是情分,她却不该对他倾诉任何心事,但她太累了。 累得已无力约束自己泛滥的脆弱的感性。 有些话,她真的,不能对任何其他人说。 “他没来。”轻飘飘的声音虚无缥缈,丰崎从名嘉脸上看到一丝凄怆的悲凉,“他已经得偿所愿,片桐氏一蹶不振,我除了闲院氏再无依靠。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已经去了,他还连面子都不肯做。” 丰崎知道,名嘉说的是闲院武藏。 字字讥诮,句句带伤,充满了迷茫与愤懑。 其实,早在刚回瀞灵庭时,丰崎宗盛就曾经对片桐家的处境产生过疑虑。宗主的妻族,宗女的外家,就算有了千熊少主,名嘉不再是继承人,但也不至于让身为宗主的武藏如此厌恶才是。 只是他疑惑归疑惑,也知道这定然是名嘉最不愿也不能提及的私密,她不说,他也不会问。 他只听她想说的。 名嘉也并没有期待丰崎的回应,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她靠着结实的廊柱,语气平直,一双眼睛渐渐失了焦距。像是说累了一般,忽又自失地一笑,问丰崎:“你恨我父亲吗?” 丰崎一时没有回答。 恨吗?把他当棋子,需要的时候拿来,没用的时候一把丢开,丝毫没有考虑过他作为一个人的感受。在远征军刀光剑影、餐风露宿的六十多年中,他曾几次重伤几乎不治,却都凭着一股心气撑过来,心里却也不知道自己不肯放下的究竟是什么。 明知武藏要他去远征军的理由。 明知,就算他得胜归来,锦衣还朝,名嘉也与他是两个世界。 他再功勋彪炳、战功卓著,也决计不可能碰到她半片衣角。 他遗憾过、痛苦过,也不甘过、失望过,但是,他理解武藏的做法。 “没有。宗主大人毕竟是一家之主,他……终究是你的父亲。” 因为是一家之主,所以他首先是一个政治家。因为是一位父亲,所以他不能将女儿下嫁。 他能理解,真的可以理解。 尽管这理解中,伴随着巨大的痛楚与失落。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像是被针刺痛了一样,名嘉嗤笑出声,目光讽刺:“宗主?父亲?所以,你就乖乖听话,他让你去远征军你就去,甚至不跟我打声招呼?” 丰崎宗盛一顿,眼底迅速泛上了一丝深沉的痛苦,就连面色也白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发声,沉默地站着。 名嘉盯着他,看他勃然变色,看他沉默不语,看他分明是被自己的语气所伤却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心里又气又疼。 当年武藏说,因为自己不再是宗女,所以婚约作废,他会为她另寻门当户对的夫家,而丰崎宗盛也已经自愿加入远征军去建功立业,要她趁早熄了那门心思。 彼时,远征军早已启程几月,她听了那话,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挽回。 可是她不明白,就算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就可以那样毫无留恋吗?这些年,她一直耿耿于怀:“你为什么一个人默默地走?告诉我一声,很困难吗?” 丰崎宗盛看着显得咄咄bī人的名嘉,心里一角在钝痛中变得分外柔软。 就算时光让她变得不再张扬,她也依然是那个骨子里黑白分明的她,锋锐果敢,烈火冰河般容不得一丝沙子,凡事总要问个清楚明白。 “就算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呢?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要女人为我出头吧?名嘉,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bī我。” 素白的手指扣着廊柱,抓得指骨都泛起了青白,名嘉目光倔qiáng,死死盯着丰崎宗盛的脸,语气里有着不容忽视的qiáng硬和一丝隐秘的颤抖。 像是没听见丰崎的话一样,她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声音渐渐带了哭腔。 美丽的脖颈垂下来,像受伤的白天鹅,从来骄矜高傲、雍容大方的女子,这一刻竟显得那么可怜和孤独。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你怎么能不问我,就那么走。” “你问都没问过我一句,怎么就知道我想让你走,就断定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白哉浑身巨震,张口结舌,容色震惊地盯着回廊上的两人。 之前虽然猜到名嘉和丰崎不仅是一般认识的关系,却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 名嘉的声声质问显然是失于自控之下的产物,他怎么也没料到,从来内敛矜持的妻子能问出这样直白胆大的问题。这些话,不是反复思考、字斟句酌的成果,它们在她的心里徘徊了那么漫长的时光,日日夜夜冲撞心灵最柔软的一角,只有这样,才能让名嘉那样克制的人忍不住控诉出声。 这是一个人面对最真挚的感情时才会有的反应。她不是对感情没有要求和期待,只是她的期待,注定不能有回应,才只是在情绪崩溃的现在,缓缓揭开它真实的面纱。 她曾……那么喜欢他啊…… 庭院里一时寂静得只能听见风chuī动树叶的沙沙声。丰崎宗盛的手在宽广的袖口里握紧又松开,下颌咬的死紧,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克制不住地在挣扎,一双漆黑的深沉的眼中,落满了沉甸甸的痛。 他望着面前低垂着头显得格外单薄的名嘉,双手在身侧剧烈地颤抖起来。 从来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名嘉,耀眼热烈得如同日正当中骄阳的名嘉,何时有过这样软弱的时刻?那是多难才能看到的景象,可丰崎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被坚冰冻住了一样,又冷又疼。 他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再开口的声音嘶哑而虚弱。 “我不敢问你。”温润如玉的声音像在坚硬的石头上磕碎了的一样,丰崎闭上了眼睛。 他本可以放任这个时刻过去,就让名嘉记恨他不告而别,记恨他其实没有那么喜爱她。 他们之间也本该如此的。 可是他不甘心啊!那是他最心爱的姑娘,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好都给她、捧在手心里都生恐委屈她的姑娘。他太自私,一点也不想让她回忆起自己的时候只有记恨。 “我是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从小金尊玉贵,什么苦也没受过,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悟刀稍微晚几年你的自尊心都受不了。就算不是宗女,你还是闲院氏的嫡公主,拥有瀞灵庭最尊贵的出身,也应该拥有瀞灵庭最好的一切。”他说得苦涩而难堪,“我凭什么问你呢?只凭我喜欢你,就能让你失去闲院公主的尊贵和骄傲,变得不再骄纵不再任性不再高高在上吗?再异想天开的物语也没有这样写的吧?你肯,我也不肯啊!我怎么能舍得你受那种委屈?” 英俊的五官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全身最纤细的神经都在被剧烈地撕扯,所有的痛觉汇聚到一点,在心口密密地跳跃,而后又争先恐后向四肢百骸奔跑扩散。 最轻微缓慢的呼吸都带着赤脚踏刀的疼痛,丰崎宗盛用尽了全力保持笔挺的站姿。 名嘉仍然垂首跪在回廊上,他只能看见她发顶乌黑的发丝。须臾,他看见面前的地板上落了几滴湿润,而后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名嘉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是肆nüè的泪水无孔不入地从她的指缝迸出来。手掌后,她崩溃的哭声像一块尖锐的石头,在他疼到极致的神经上狠狠地摩擦刮蹭。 是她的错。 如果没有她,丰崎宗盛不会因心悦她而被武藏放逐,片桐氏不会被武藏如此厌恶。 如果不是她不肯低头,不肯听话,武藏不会累积了那么多不满,不会更加激化矛盾,也许,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必忧心而亡。 她始终是自私的。想帮片桐氏,却又害怕失去拥有的一切,害怕影响自己在朽木家的未来,怕落人口实。为了避嫌,甚至连片桐氏的面都没见,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对他们说,让他们担惊受怕,饱受折磨。 丰崎宗盛不问,是因为他其实是明白她的。她想要的太多,却又什么都不肯放手,要求的太多,能付出的却太少。他不问,是知道她不会抛弃所有不顾一切跟他走,是知道她没有勇气因为爱而离开与生俱来的那个阶层那个世界。 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的任性她的贪心,也了解她的自私她的卑劣。 可就是这样了解她,他也还是舍不得委屈了她。 明明,他是个那么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很心酸了。 丰崎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跟名嘉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只能遗憾错过。 每段关系都有其优缺点。如果当年名嘉嫁给丰崎,她就会一直棱角分明、骄纵张扬,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丰崎当然也会永远呵护着她、捧着她,但是相应的,她不会有如今的深沉心思,不会懂得事缓则圆,也不可能学会温和谨慎。 正因为有了过去的经历,名嘉才是如今的名嘉,虽然从个人享受角度来讲,现在的名嘉无疑过得是没有从前肆意的,但谁又能一辈子都没有烦心事、永远简单而昂扬地活着呢? ☆、Episode 69 白哉沉默地望着情绪似乎崩溃了的名嘉。 他认识的名嘉是温驯婉转雍容大气端庄娴雅的淑女,说话不大声,行事八面玲珑,绝对不会有任何失态的教科书。她的背脊永远挺直,她的仪态永远端庄,最失态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四番队的病房,对自己板着脸抗议他不信任她。 未订婚前,他还想过,从小那样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公主,会否骄纵跋扈,会否张扬任性,后来数次见面,名嘉都只让他觉得进退有度、温婉贤淑。 他以为,她就是那样。 可如今,看着她双手捂着脸哭得声嘶力竭,那骄傲的脊梁都仿佛被千钧压弯了一般,整个身体都折了起来;看着丰崎宗盛犹豫挣扎,却最终用手臂环抱着失声痛哭的名嘉;看着她把脸埋在丰崎怀里,手指紧紧捉着他衣衫的前襟,那样完全信赖的姿态。白哉才明白,他根本,从来没有认识过名嘉。 丰崎宗盛拥抱着她,像小心翼翼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藏。 他们看上去,真般配啊! 白哉竟然不无感慨地这样想道。 他原以为,他对名嘉已经很好了,就连名嘉自己都会说,嫁给他真好。他以为,他已经做到了身为丈夫应该给予妻子的全部尊重和爱护,可是看着回廊上拥抱的两人,白哉知道,他想错了。 名嘉在他面前,总是那样温和,她甚至不能在自己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哪里对她好了? 分明,他待她那样糟糕。 平稳的呼吸出现了难以抑制的紊乱,白哉震惊地发现,跟随这些念头一起浮现的,竟然不乏对丰崎宗盛的嫉妒和敌意。 甚至还有被隐瞒的恼怒和芥蒂。 看着男人轻轻环抱着名嘉的双臂,他前所未有地觉得碍眼和烦躁。复杂的情绪里夹杂的感觉太多太快,他一时都难以分辨,只知道,对名嘉有多怜惜心痛,就对丰崎宗盛有多排斥忌惮。 这种陌生的感觉来得汹涌澎湃而迅疾飞快,等白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充满了整个胸腔,争先恐后地向外蠢蠢欲动着,那沸腾满溢得险些失控的样子吓了他一跳。 像是被谁窥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白哉悚然变色,不可置信地愣了两秒。 继而,一股羞愧和罪恶感油然而生,沉重的负疚从头到脚将他淹没。 那年的早chūn,绯真虚弱地卧病在chuáng时,qiáng撑着笑容对他说:“白哉大人,和您在一起的五年,就像梦一样。您对绯真的好,绯真无以为报。” 他握着她渐渐失去温度的手,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走到尽头。 他记得痛失挚爱时心头仿佛落满了雪的树枝一般,那样沉重,那样冰冷而空dòng。 那段感情,常常让他在梦里都会怀念和微笑,持久地让他感觉温暖和柔软。曾经,他短暂地注意到新的吸引,也毫不留情扼杀过那种让自己颇觉罪恶的感觉。 他原以为是成功的。 孰料,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感觉,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他藏了起来,一朝爆发,带着摧古拉朽的心动和新鲜,裹挟着几能灭顶的负罪和羞愧。 那是背叛。白哉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克制有用,他就不用刻意地提醒自己,什么是背叛。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那样慌乱而无措,再站不住,匆匆转身就走,甚至都忘了放轻脚步。 像是身后有洪水猛shòu在追赶一样,白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回廊,白哉英俊的脸上挂满寒霜。 重返灵堂时,名嘉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双眼还有些红肿以外,她看不出什么异样。 丰崎宗盛在名嘉之后十几分钟才进来,脸上也毫无异色,只有视线极快地向白哉的方向瞟了一眼。 入目的却是朽木当家一张冷淡清俊的脸庞,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回家的车上,夫妻两人都无话。名嘉哭了两场,身心俱疲,靠着车厢微闭着眼睛,白哉坐在她对面,目光掠过她微红的鼻尖和清丽的颜,克制地转开了视线。 他最终什么也没问。 之后的日子过得风平làng静。 现世传回的消息显示,第二次破面反应出现,先遣队成员每天枕戈待旦,不敢放松。十三番备战的脚步更加急促起来,名嘉和白哉也越来越多的待在番队忙各自的事情,见面的机会越发少了。 日子忙碌到,就连名嘉这样敏锐的性子,也是过了很多天才感觉到白哉些微的异样。 她对他谦恭和顺、客气体贴时,他不见有多满意,甚至经常还能轻描淡写地挑出不妥来。她越温和、越恭敬,他的反应就越冷淡、越生硬。好几次,名嘉甚至注意到白哉不经意间的蹙眉和脸上的疏远。 他们的关系明明已经开始融洽,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仍旧一如既往,他却似乎变得苛刻,仿佛那个会背了人为她烧掉文书的朽木白哉从没出现过一般。 也不知是因为事务繁忙还是故意躲避,他宿在前庭的次数渐渐多起来,就算是回房,也毫无疑问都是深夜,名嘉如往常一样亮着灯等他,却每次都等得自己昏昏入睡。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白哉也从未当面表现出任何犀利的挑剔。 这种微妙的改变和异样是如此细微,除了名嘉自己,就连身边的近侍都无人察觉。 大家只是觉得,家主和夫人都太忙了。况且,白哉原本也不是个多话的人。 名嘉想过向白哉询问缘由,可每次婉转的试探,都只是换来对方一个平淡到无波无痕的眼神,和一句轻描淡写的“无事”,他待她也并未失了尊重和礼貌,但名嘉能感觉到这里面的疏远和隔阂。 隐隐的,她觉得也许与上一次白哉莫名其妙的冷落是有关的,但上次她便没有深究过原因,这一次自然也无从得知。偶尔在独自一人时,从繁忙的工作中抽离出来,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朽木白哉究竟是发什么疯,甚至想过,这次不管如何都要弄清楚症结所在,可是冷静下来后,名嘉也知道,有很多事情,是处在她这个身份和立场上,白哉永远不可能告诉她的。 他们的婚姻里,她需要适应他,揣摩他,但他们却不是可以jiāo心坦诚的那种关系。他的改变无须对她说明,她也不应该起念去探究。 露琪亚带了井上织姬回尸魂界,借用番队的道场做特训,白哉和名嘉也十分久违的准时回家用晚饭。 加入先遣队几个月,先后遭遇了几次破面,同伴们日日都在想方设法jīng进能力,露琪亚也显得gān劲满满。 自从双殛白哉救了她之后,她在家里就日渐开朗,也不再回避将自己和同伴身上发生的趣事说出来分享,对此白哉乐见其成,从没说过她什么。名嘉捧着茶杯,淡笑着听露琪亚说现世的事情,视线的余光瞟见白哉温和的面容,和眼里浅淡的包容的笑意。 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饭后喝了茶休息了片刻,白哉照例去书房,露琪亚又和名嘉说了会儿话。她也听说了自己不在的时候尸魂界发生的事,对名嘉说话时就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戳了她的痛处,名嘉心知肚明,心里隐隐有些感激。 虽然性格直慡,但露琪亚从来都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孩子。 她坦诚地表示没关系,又问过了破面的一些情报后,露琪亚尚觉得不够,还想再去小道场练习一阵子,便辞了名嘉,一个人去修行。名嘉则换了衣服,在内书房练字。 写着写着,稍稍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白哉和她仍然没什么jiāo流。 仔细回想了一遍最近的事情,名嘉还是不明白个中缘由。想起晚饭时白哉看上去似乎心情还不错,大约是因露琪亚回家的缘故。她想了想,搁了笔洗过手,亲自准备了几样茶点,去了前庭书房。 拉开书房门时,白哉也正在练字。他的书道整个瀞灵庭都有名的,字法端劲、峻严方饬、颇具风骨。见是名嘉进来,也没有停手,仍旧一气呵成。 名嘉就将茶盘放在一旁,走过去在旁观赏起来。 写的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八个字,柔软的纸上还墨迹淋漓,一派料峭刚毅。 名嘉有心缓和气氛,见白哉住了笔,就笑着说:“年少时我习橘逸势,老师总说我笔下脱不了匠气,开阖纵横少了几分自在,后来改习寂莲,才规规矩矩写得工整。我看您的字,像是临的空海?” “是,先临空海,后临小野道风。字如其人,你既守规矩,自然失于放肆。”名嘉和别人不同的就在于,她说什么都能说到点子上,就是这点让白哉十分舒服,常常觉得两人有共通之处。听她说的是内行话,忍不住就有问有答起来。 见白哉没摆冷脸,名嘉像受了什么鼓励,心放下了一半:“殿下连日辛劳,我备了些茶点,您尝尝看如何。”说着,要回身端茶盘。 白哉看着她殷勤的背影,方才因谈论喜爱的书道而无意识翘起来的唇角又慢慢落了下去。 他沉默地望着名嘉周到地安排一切,见她始终淡笑如初,压根没有意识到什么一样,又自失地在心里一哂。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也提了,很多读者认为白哉对名嘉太冷淡,而且是理所当然的故意冷淡。 这里写出了原因。 他不是不动心的,只是他觉得自己对绯真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认为是自己之故,才导致了绯真的悲剧。所以他也画地为牢,认为自己不配、也不该对其他人产生好感,否则就是背叛。 以他的内敛性格,是要憋死了。 明明啥都明白,啥都看见了,还憋着不说。名嘉也不知道他为啥别扭。 ☆、Episode 70 房里刚刚和缓的气氛就又渐渐冷了下去,名嘉敏锐地察觉出来,脊背就是一僵。 她莫名其妙,压根不知道哪句话说错,转过头来时眼里还带着些茫然。 白哉也不解释,也没拒绝她的好意,端起冒着袅袅热气的香茶啜了一口,还是没出声。 那张平淡到冷酷的脸,突然让名嘉觉得有点烦躁。 “您怎么了?”她qiáng压着脾气,尽量柔声问道,尝试解决这个她压根还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可是被问的那个人似乎并不太体谅她,仍然淡淡的,连眼睛都没抬扔下“无事”两个字。 胸中的火气比平时失控,名嘉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看着朽木白哉古井无波的表情,她气得要笑出来。 “殿下,恕我愚钝。想来是我做错了事,惹了您不快。还望殿下赐教。”她就也冷了脸,正色道。 像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冷意,白哉的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两秒,神色犹豫了片刻,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再度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我没有生气。” 名嘉突然有了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同被困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一样,她看得见他就在自己面前,却怎么也找不到去往他身边的出口。 而这种无形的隔阂,却是白哉单方面突如其来筑起的。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和尝试,就是没有一种能命中核心。名嘉也不知道是不是片桐雄谦夫妇过世的yīn影还没完全消退,这种放在平时她尚能心平气和解决的事情,在此刻让她分外的无力和委屈。 “还说什么没生气呢。”她自嘲一笑,“您何时说话不看着我了?” “这段日子以来,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可是每次尝试您都不予回应。我想,一定是有什么您无法容忍的事情吧?就算如此,您难道就不能明白告诉我吗?让我一个人不得其法拼命地冥思苦想,您觉得很有趣吗?” 说到最后,话里还是无可避免带了些质问和不满出来。话音落下,她自己也觉察到了,不免为自己这难得的失于自律感到惊讶,脸上就空白了几秒,目光里有些茫然无措。 放在以往,再生气,她也可以确信,绝不会对朽木白哉这样说话的。 白哉放下了茶杯,沉默地看着妻子。 他想起片桐家的中庭目睹的一切,想起这些天来内心蠢蠢欲动、喷薄欲出的那些感情,想起对绯真的负疚和仿佛背叛的罪恶感,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否认,那频频出现的心动的感觉,是喜爱。 正视这种感觉,承认自己在内心深处仍然有爱与被爱的欲望,这对朽木白哉来说,无疑是一种对根深蒂固的自我认知的挑战和考验。 过去的那些天,他一直都在挣扎。 抗拒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除了背叛感作祟外,阻碍他正视这一切的还有名嘉的态度。 他不愿承认,他倾心自己的妻子,而对方的心上人却另有人在。这让朽木白哉感觉沮丧。 自尊心使然,即使无比在意,他也没法说出来。 更何况,对于他这样寡言的性格来说,表达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所以,明知自己反反复复的态度不讲道理,莫名其妙,他也就是没有办法再回到最初的心情,去面对名嘉。这些天,她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数次试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既不甘心对方一无所知,又耻于表达自己的心情,始终无法开口。 如今,被bī问到面前,名嘉的表情难以抑制地露出了迷茫和无力,那神色,让白哉纠结挣扎许久的心微微dàng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觉得喉咙gān涩。 “那天,雄谦大人的葬礼上,我在中庭看到你了。”艰难开口,心跳如擂鼓般又快又响,白哉看着名嘉有些惊愕的脸,重复道,“我看见,你和丰崎宗盛在说话。” 瞬间,书房内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 名嘉没想到白哉竟然给出一个这样的回答,一下子愣住了,表情从无力渐渐变得十分奇怪,最后定格在匪夷所思上。 “您……就因为这个?”她犹自有些不敢相信,问得小心翼翼。白哉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她是真的不理解。 他没说话。让他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再将自己最隐秘的心情剖白一遍,对他来说太困难了。 名嘉回想了一下当天的场景,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 “丰崎宗盛以前的确是我父亲的近侍。”虽然不觉得有必要对丈夫坦白有关前未婚夫的情况,不过既然白哉问了,且看上去还挺介意,名嘉自己心里坦dàng,倒也没有继续藏着掖着,“我那时候还是宗女,继承人不得外嫁,父亲才选了他做赘婿培养。后来千熊出生,我们的婚约也就作废了,他去远征军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说完,见白哉面上神情没变,想了想又补充:“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语气有点弱弱的,仿佛担心他仍旧不快。 白哉看着名嘉迷惑的模样,听她不得要领解释了半晌,心里五味杂陈。 沉默了很久,只能叹了一声:“这我知道。”猜也猜得出,这种事也不罕见。他自己的姑母晴华公主当年也是招赘的。 他耿耿于怀的,并不是这样的过去。 名嘉更迷茫了。 该解释的她已经都解释过了,可是看上去,白哉却并没有释然一点。 又猜想,也许是为了在庭院里那个拥抱,但这个却无论如何不好拿出来单独说明,倒显得十分心虚和刻意了。 她不再说话,表情无辜,白哉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以他的个性,就要得到想要的回答。 “我是说,我看到你们在说话。” 名嘉几乎要痛苦呻|吟起来。 难道和丰崎宗盛说话是一桩什么罪不成?这个人,不在意他们曾经是婚约者,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对那个拥抱心怀芥蒂,却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在说话上? “我……我们偶然遇见的……”她试探着道,却一眼就看出根本不明白他说那话的缘故,满脸的莫名其妙。白哉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微微闭了闭眼睛。 “我们成婚一年了,名嘉。”他的语气克制而带着一贯的冷淡,可是名嘉从里面听出了一丝沮丧和颓唐,“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你,以为你就是我眼中的那个样子。可是那天,我看见你和丰崎宗盛在说话。” “那时候,你脸上的表情,你的痛苦和崩溃,你的眼泪和质问,我一个也没见过。”白哉从不对名嘉剖白自己内心的感受。他一贯情绪内敛,有什么事都独自一人扛着,也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情感。但是,那一幕给予他的冲击是那样大,名嘉痛哭失声的背影让他至今想起来都那么难受,他想,他没办法不向她坦诚。 “为什么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挂着一张面具?我待你,真的,有那么糟糕吗?让你甚至不能有片刻的放松和真实?”他的声音轻轻的,脸上的表情也像蒙着一层深深浅浅的纱,冷感中,让名嘉窥到了一丝痛惜和茫然。 她数着自己的呼吸,与白哉的视线相对着。 他的眼瞳微微带着一点灰紫色,在灯火中缓缓流动着明亮深沉的情绪。名嘉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对于内敛寡言的朽木白哉而言,是多么的不容易。 她也能够感受到,她已经开始被朽木白哉放进了感情的入口。在他眼里,她不再是单纯的“朽木夫人”的象征,而变成了能够让他怜爱、能够吸引他感觉的异性。 这是心动的讯号,是每一个女子都渴望的、来自丈夫的爱意。 然而在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心里只有惶恐和逃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虚浮地飘在空气中:“因为,他不会、也不能伤害我,而您可以。” 对于曾经的闲院名嘉而言,伤害来源于失望。 她曾单纯以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的标准来期待武藏,所以被舍弃时,她会受伤,也从此让她学会了为自己留有后退的余地。 成婚时,她对婚姻毫无期待,因而无论白哉怎样对她,她都能泰然处之。 朝夕相处,她不是感受不到来自白哉的善意。尽管明白那些善意并非出自爱意,她也还是曾不小心跨过了安全的预设。所以,她也在意过他毫无缘由的冷遇,在意过他在露琪亚身份上的隐瞒。 对于习惯了保护自己、从来不愿失去的名嘉而言,接受朽木白哉的感情,经营一段始于政治联姻、却又错综着爱和在乎的婚姻,是危险而不划算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谈论关于他们感情的问题了。 ☆、Episode 71 “丰崎宗盛不是和我共同拥有婚姻、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名嘉再一次重复,“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以及未来的人生,都与他没有jiāo集。他无法剥夺和破坏,所以我不必防备。” “您刚才说,字如其人,我守着规矩,自然不够放肆。您说的都对。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做超出约束的举动,也不想承受任何失去和不确定。” “大家都说,是丰崎宗盛配不上我,但其实,是我配不上他。我要求太多,习惯索取,又吝于放弃和牺牲,什么都想要,还缺乏争取的勇气,若不是绝对可以得到,就不会有所期待。那天我哭,是因为当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喜爱我、只想对我好的时候,我却只想着自己。” 最初时,她说话的表情还有些空茫,渐渐地,越来越冷淡,越来越坚硬,白哉几乎能看见,这一次,是她的身旁竖起了一道墙壁,隔开了他。 他开始有点慌,名嘉已经把话说完:“殿下,我不能承受失败,也不想为了不确定的结局而投入什么。如果我对您敞开心房,就等于赋予您伤害我的权利。当然,您不一定会那么做,可是,我不想冒险。” “这就是我的解释。” 虽然头天晚上进行了那样一场令人有些尴尬的对话,但第二天早上用早膳时,露琪亚并没有看出兄嫂之间奇怪的氛围。白哉一如既往话不多,名嘉也毫无异色,除了两人目光jiāo流不多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异样。 雏森被一番队副队长雀部长次郎送回五番队时,名嘉正在道场指导队员训练。因备战的缘故,护廷队各番队都加qiáng了训练的力度,名嘉一贯多是在家中练习,只不过由于昨晚和白哉对话尴尬,为了避免碰面,她今晨就没去道场,见本应在四番队休养的雏森是由雀部副队长送回来,心里就是一紧。 最近一段日子雏森都十分安静,也似乎没有再像最开始时反弹那般激烈,名嘉几乎快忘记了这位副官的存在。 山本总队长通过视讯与在现世的日番谷先遣队联络,了解两次破面袭击的详细情况,雏森以个人名义请托总队长,取得了与日番谷冬狮郎的对话权。 在通话中,她声称蓝染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市丸银的欺骗而叛离了尸魂界,因而希望日番谷能答应她,尽全力解救蓝染。 说出了这种不合时宜的话,总队长自然不能容许雏森继续抱持这种态度与其他人接触,故责成雀部副队长将雏森送回五番队,jiāo由名嘉管制。 雀部长次郎言简意赅,但名嘉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不管怎么说,雏森桃都是她的副官,在总队长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这个上官难辞其咎。 “总队长阁下。”一番队队舍中,名嘉qiáng压着心中的怒火,态度坚决,“我番队雏森桃副队长的不当言行,我深表遗憾。以我之见,雏森君已不具备担任护廷十三番副队长的能力与操行,在此恳请总队长阁下,准许免除雏森桃五番队副队长一职,降为普通席官,以儆效尤。” 自从蓝染叛变以来,雏森桃的行为就颇多不妥,身体状况也一直欠佳,不过名嘉到任以后,五番队的工作进度令人满意,山本总队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作为队长的名嘉已经对雏森忍无可忍,为了番队的将来考虑,的确不适合让雏森继续作为名嘉的下属工作。 但护廷队也从没有将副队长降职处罚的先例,尽管心中也同样认同名嘉对雏森的评价,然而这也并不是一件可以立刻决定的事情。沉吟了许久,山本总队长才斟酌道:“事关重大,目前虚圈的动静咄咄bī人,现世情况也不容乐观,这件事,就放到冬季大战结束之后再议吧。” “在此之前,就劳烦朽木队长多多费心。” 名嘉在一番队的请托还是被传了出来。 雏森先是在一番队与现世直接对话,又被雀部副队长遣送回五番队,最后名嘉又立刻去了一番队面谈,据目击者所言,脸色很不好,大家多少也能猜测出一些情况来。后来又有隐约风声传出,说名嘉有意给雏森降职,更让群众觉得,雏森一定是做出了十分不得体的举动才惹得名嘉如此忍无可忍。 五番队的队员们都多少知道一些内情。 副队长与队长不睦,还多次在公开场合出言不逊,几乎当场撕破脸,因而都觉得,名嘉想要雏森降职这件事,八成是真的,这几天在番队就格外小心,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撞到队□□口上去,给副队长填了pào灰,就连训练时都比平时卖力几分。 而作为听到传言的本人,雏森桃内心其实是惊恐害怕多过愤怒的。 她知道名嘉的脾气。 能qiáng硬地收缴自己的副官臂章并将她送去四番队qiáng行休养,朽木名嘉手腕之qiáng硬无需多言。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本来已经打算服软了,也做了很多心理建设,这才向总队长恳求与现世对话的。 只是,被迫在四番队隔离了那么久,又久违地在视讯中见到小白,她委屈的心情怎么也忍不住,难得将心里的感受讲给对方。 名嘉不理解的,她希望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以理解,不然的话,她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 没想到,此举立刻就被总队长qiáng硬打断,随即就让雀部副队长将自己遣返五番队。一路从庭内走过,遇见无数认识不认识的死神,大家虽然没有当面问什么,可是雏森几乎能听见每个人心中的私语和疑问。 再听说了名嘉要将自己降职,就算现在只是传言而已,她也接受不了。 等待是最为煎熬的,迟迟没有得到裁决,雏森却越来越觉得每个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充满着探究和鄙视,她实在很想去向名嘉求求情。但是想到上次自己不服从命令时的下场,她又不敢。 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名嘉却像忘了她的存在一般,每日照旧办公,时不时去道场指导,也并不像以往那样试图让人看着雏森。这种放任反倒让雏森更加心虚,终于有一日实在忍不住,听说名嘉去了道场,便鼓起勇气跟了过去。 道场内,名嘉正在久违地进行指导赛。被指导的一方是八席早濑八寻,其他队员围在道场边观战,雏森进来的时候,名嘉已经拿下了两个“一本”,正在讲评。 “队长。”早濑认真地听完了点评,躬身答谢后退回自己的位置,雏森见缝插针,赶忙出声。名嘉淡淡瞥了忐忑的雏森一眼,语气冷漠:“有话等会儿再说,我在指导练习。” “可是……” “我说现在是指导中。”名嘉实在难以理解雏森桃。个性绵软毫无主见,还偏偏是个一根筋,不分场合感情用事,着实不是个管理者的材料。论实力,雏森是有的,尤其在鬼道上的确有些天赋,如果可以,名嘉尽量也不想影响对方的前途,但从长远考虑,她也并不觉得向总队长提出那样的建议有失妥当。 不过虽然不欣赏雏森桃,对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为了面子和自尊心着想,当着队员的面,名嘉不想说重话。 悻悻加入了场边观战的队伍中,雏森有些心不在焉。刚才来的路上,听说现世又遭遇了破面袭击。提到破面,很难不联想到蓝染队长,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开战,结局会如何。 小白,真的能如自己希望的一般,拯救蓝染队长吗? 依次进行过指导后,名嘉没有立刻离开场地,而是转头叫了雏森的名字:“既然归队了,就下场练习,休养几个月,不要把身体也僵硬了。今天我来做你的对手。” 身旁新田三席推了她一把,雏森才回过神来,见名嘉飒慡英姿立在场中,心里不禁有点发虚。 对方的实力她是见识过的,众目睽睽下被压着打,就算名嘉是队长,雏森也还是觉得丢人,可是已经被叫了名字,不去又不行。 她只好磨磨蹭蹭拿了一把木刀站上场,在心里安慰自己,名嘉已经连续指导了五名席官,体力消耗比自己大,自己也不一定就会很惨。 在真央念书时,雏森与吉良和阿散井同班,都是同届中成绩优秀的佼佼者,但是由于女性天生体格上的弱势,斩术和白打一直都不是雏森的qiáng项,她的天赋在于鬼道。 进入护廷队以后,尽管以成为副队长为目标,努力使自己的能力均衡发展,但是起点不高,兴趣缺缺,又天赋不足,在剑术上,发展也很慢。 当年,蓝染当队长时,也曾经指导过队内的练习,那时雏森对指导赛是无比期待的,就算被指出问题也感到幸福。 如今,握着木刀面对名嘉,雏森却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大白而言,这才是会心一击。 结婚时候反正双方都是凑合的,本来没想着谈恋爱就算了,结果他挣扎了半天,数次蠢蠢欲动,终于直面自己的感情,名嘉却根本无动于衷,也拒绝发展。 到这里,两人的态度基本上已经明朗了。我认为,在白哉与绯真的关系中,他是比较qiáng势的一方,不管感情萌发的契机是什么,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我个人偏向于将他们的感情理解为一种相互填补的关系。绯真的孱弱需要一个qiáng有力的依靠,白哉当年的处境是比较孤立的,年轻的刚刚继位的家主需要立威,也需要博弈,因此他更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在当时的条件下,绯真的性格正是白哉最需要、也是最渴望的,所以感情的存在才能成立。对于白哉而言,是绯真让他明白,他也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有爱与被爱的欲望,也有渴求温情的想法,并不是只有责任感和义务。 到了名嘉这里,情况发生了改变。无论从出身教养还是个人素质,名嘉与白哉分庭抗礼不相伯仲,他们的关系始于政治需要,发展自彼此对对方品性的欣赏——这是一切好感的基础。加上名嘉悉心经营婚姻关系,白哉也适时调整着自己对待名嘉的态度,尽量去理解对方、支持对方。这是共同进退的关系,也是共同成长和磨合的过程——这个过程在他们双方的前一段关系中,两人都没有经历过。白哉和名嘉的前一段关系,都是地位相差悬殊的关系,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前任不可能像如今他们两个这样有着绝对平等的灵魂和jiāo往基础。绯真对白哉的仰视不需多说,即便是丰崎宗盛,对待名嘉也不是完全放下了身份。 所以,对于白哉而言,他先后进入两段感情,是合理的,也是水到渠成的。但是对于名嘉,她自己也说了,不想承受失去的风险。既然如此,她就始终会有所保留,即便她的确认为白哉已经足够好。 ☆、Episode 72 重击、突刺、下劈、勾手、斜斩……雏森从来没有这样丢盔弃甲的láng狈过,被名嘉势如破竹毫不放水的攻击bī得左躲右闪,几乎连最基本的姿势都无法维持。木刀击打在手腕、肩颈、头顶,重重地刺向胸口、腹部,不用看也知道,这些部位一定都已经青肿起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刀。 终于,名嘉的刀尖虚虚一晃,轻松打在雏森的右手腕上,木刀脱力落地,她脚下一个踉跄,名嘉的刀已经指向雏森的喉咙。 “八次。”收势不住,雏森趔趄着摔倒在地,名嘉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指向喉部的木刀握得稳稳的,“如果我手里的是一把真正的斩魄刀,你已经被我杀死八次了。” “身为副队长,你就只有这种水准?毫无还手之力,在战场上竟然丢了刀?” 雏森脸色煞白如雪。 一股深刻的耻rǔ感从内心泛上来,她感觉两耳嗡嗡作响,视线都模糊起来,只能看见名嘉高高在上地站在自己面前,却听不见对方的任何声音。 周围队员们的视线仿佛化作一根根极细的针,密密地刺进自己的身体,疼得她几乎想痛哭出声。 “把刀捡起来,归队吧。”看出雏森深受打击,名嘉这次却不准备放过她,遂当做不知道一样,态度依旧冷淡。 “战场上,不分好坏,只有立场,刀剑相向的,即为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虽然没有再看雏森,但是名嘉明显意有所指,“如果没有杀敌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那么即使上了战场,也不过是给别人添麻烦罢了。你们都记住!” “是!”有几个听出弦外之音的席官悄悄瞄了雏森一眼,又赶忙转回视线——在视讯上与现世说的话,到底还是传出了一星半点的。 “为了阻止蓝染叛变,双殛上受伤的队长级不胜枚举。冬季大战迫在眉睫,你们大家对蓝染的实力,也应该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才对,存有任何轻视之心都是自杀行径。所以,无论是现在还是今后,我希望每个人都不要自大地认为自己可以一举多得,轻松制胜。这场战斗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觉悟的人,没有踏上战场和指手划脚的资格。” 区区三人,突破了尸魂界的重围逃到了虚圈,开发了崩玉的能力制造了具有超qiáng战斗力的“十刃”和破面。如果没有压倒性的实力,蓝染是不可能做到这一切的。这样qiáng大的敌人,无论怎样竭尽全力都不为过,而雏森竟然还天真地试图请求拯救蓝染? 无论什么理由,是否是被诱骗,从离开尸魂界的那一刻起,蓝染惣右介就已经是敌人了。 “雏森君,我的确向总队长提议将你降为席官。”当着全体队员的面,名嘉没有再为雏森保留,“以你如今的心理状态,我不能继续认同你做我的副队长。虽然总队长说,此事容后再议,但从今天起,我就不会再将你视为我的副官。不甘心的话,就请好好努力。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如既往这样下去,我是不可能认同你的。” “我不推崇与下属的亲密关系,也不关心你们都有什么烦心事。在番队,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心履职。任何不称职行为,不论理由,我都不会受理。雏森君,你已经是成年人,我希望你能成熟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事后名嘉回想起来,都略微觉得有些失真。 现世出现第三次破面反应,正在尸魂界修行的露琪亚与井上织姬前后返回,第二日,井上织姬消失了。 从残留灵压判断,她是自主前往虚圈的,因而山本总队长基于尸魂界的立场给出判断,将井上视为叛徒并放弃营救,命令日番谷先遣队全员返回尸魂界备战。 原本想要与黑崎一护一同前往虚圈营救井上织姬的露琪亚和恋次被白哉qiáng硬带回,最终前往虚圈的只有现世的黑崎一护、石田雨龙以及茶渡泰虎三人。 没能帮上同伴的忙,露琪亚显得很沮丧。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井上织姬明明一直都是他们的同伴,可是如今被破面掳走,还要被认为是“立场有别”,这种冷酷的想法令她闷闷不乐,自从被带回尸魂界以后,看上去就没什么jīng神。 自上次白哉对名嘉剖白过心迹之后,他自己倒是并没显出很尴尬的样子,结束了番队工作一直都按时回家。名嘉也乐得有这样的结局,故此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状。只是看见露琪亚无jīng打采垂头丧气的模样,多少于心不忍。 被名嘉叫到道场后,露琪亚也还是有些郁郁寡欢。虽然已经成为死神有些年头了,但她仍然保留着一腔热忱,对那些官僚的做法既不理解,也颇为厌恶。尽管明白名嘉的好意,但是以这种烦躁的心情站上道场,怎么看也不会让名嘉满意的。 “嫂子,我……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心情。”黑发少女垂着头,表情歉然,“难得您为我着想,真的十分抱歉。” 名嘉思索了片刻,放下了竹刀:“很不满?” “只是觉得太过无情了些。”面对的是一贯信任的名嘉,露琪亚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明明之前也帮了尸魂界很多忙的,而且,井上也一定不是自己愿意,绝对是被胁迫了的。可是,总队长却……” 她的话没有说完。 就在她短短停顿的瞬间,名嘉已经抽出了斩魄刀,气势如虹地将道场边竖着的一排草人从中齐齐斩断,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收刀回鞘片刻后,被切断的草人才从断口处散落开来掉在地上,切口整整齐齐,令人叹为观止。 “好厉害!”露琪亚瞠目结舌。 她知道名嘉师从柳生新yīn流,学的是“居合斩”,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白哉的“闪花”她的眼睛跟不上,只见过一次,却什么也看不清,没想到名嘉的居合也是如此。出刀收刀的动作,她只勉qiáng看见一部分。 嫂子如此能gān,再想想是大哥奉命去现世将自己等人带回,露琪亚更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如果破面来袭那天,自己和井上一起回现世,是不是多少能帮上点忙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井上织姬已经去往虚圈。如果你相信她,仍旧将她当作同伴,就不该继续自怨自艾。”也许是刚才练习居合用力过猛,名嘉短暂地感觉到一丝眩晕,不过这种感觉很快过去,她也没有当一回事,“你一天还是死神,就不能随心所欲。与虚圈的战斗总有开始的一天,如果到了那时,你仍然相信井上织姬是你的同伴,那么,为了那时不再后悔,就趁现在努力变得更qiáng吧。抱怨永远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当夜,白哉从番队回来,露琪亚却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名嘉得知,她与阿散井恋次两人以个人名义去往了虚圈。 一向最重规矩、又奉命将二人从现世带回的朽木白哉却没有任何表示。 名嘉也没有去问。 她多少能猜到那个人的回答。 反正,就算是知道,朽木白哉也多半会说什么“我接到的命令只是将你们从现世带回尸魂界”。经过露琪亚被判刑那件事之后,那个人倒是变得比以前更会一本正经地钻空子了。 她最近总觉得疲惫,也没什么食欲,在番队看文书,用不了一会儿就觉得困顿,每日晨起就变得十分痛苦。就连练习剑术,也觉得比以往更加疲劳似的。有好几次,站在道场里,名嘉都觉得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与虚圈的战争一触即发,整个尸魂界都蓄势待发,名嘉虽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纰漏,但身体频频亮起的红灯也多少让她有些担忧。某天早上起chuáng时,白哉都已经换好了衣服她还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浑身发软,懒懒散散毫无力气,那副不常见的异样表现引起了白哉的侧目,名嘉才终于说出了自己近段时间的不适。 医官很快就被叫来了。因为名嘉脸色看上去很差,白哉也没去道场,一直在房间里等到医官为止,一颗心一直高高提着。 他知道名嘉的要qiáng和自律,如果不是真的十分难受,是绝对不会偷懒的。也正因为如此,从妻子脸上看到些微不适的表情时,他才明白,名嘉已经不是一般的不舒服。 诊断完毕的医官满脸笑容,喜滋滋地看着夫妻二人:“恭喜家主大人,恭喜夫人。”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医官深深地拜下去:“夫人是喜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才是怀孕了。 虽然感情问题还不顺当,但是结婚了也不是只有谈恋爱这一条路可以走。 ☆、Episode 73 成婚时,名嘉当然是想过自己以后成为一个母亲的可能性的。与其说期待,倒不如说这是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应该有的结果之一。曾经,她也生出过“如果早点生下继承人就好了”这样的想法,身边的人、包括长姐瑞穗和挚友和子,都在不同场合对她谈起过有关继承人的事情,她本人也一直都把“孩子”的存在等同于一桩必须的任务。 渡过了婚姻的磨合期,又机缘巧合进入了护廷队,说实话,已经有很长时间,继承人这件事不知不觉从名嘉的脑海中淡去了。与白哉的关系日益融洽,经营这段婚姻越来越不像最初那样费尽心力,甚至还能时不时从生活中汲取到令人觉得温暖的瞬间。对于名嘉而言,似乎已经不是需要依靠家族和子嗣才能站稳脚跟的时候了。 如今,蓝染在虎视眈眈,和白哉又刚经历了那场坦诚却尴尬的剖白和对话,这种时候被告知有孕,名嘉最大的感觉只有“猝不及防”四个字可以形容。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令她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差点端不住一贯的笑容。 送走了医官,夫妻两人面面相觑,在身边仆从的一片恭喜声中,表情多少都有点不自然。半晌,白哉轻咳一声,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吧,祖父和岳父大人那边我会派人去说,也会向总队长说明的。最近你也累了,别勉qiáng。”又叮嘱了仆从几句便离开了房间。 房门一关上,松岛脸上就溢出了不可抑制的喜气。名嘉成婚一年多以来,虽然与白哉相处算得上融洽,也渐渐在朽木氏立稳了脚跟,但没有继承人这一点始终是松岛的担忧。 女人再能gān,再有本事,娘家势力再qiáng盛,一旦出嫁,子嗣才是根本,否则就极有可能如同纯惠夫人一般下场。只是平日名嘉自己不表示,松岛也不敢提,如今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她几乎喜极而泣。 见过朽木家来报喜的中臈,武藏照旧去四十六室,惠理子夫人qiáng撑着送走了武藏,脸上的表情就再也轻松不起来。 本以为名嘉失宠于武藏,又嫁了朽木氏那样复杂的家族,闲院家日后稳稳当当是自己的天下。谁成想名嘉手段了得,笼络住了朽木白哉站稳了脚跟不说,在外务上也越来越说得上话,武藏又多了个“老来子”,自己一双儿女的处境眼见不妙起来。如今再让名嘉有了朽木氏的继承人,就算冲着这门贵亲,恐怕武藏也要改变对名嘉的态度。 越发话又说回来,外面再传朽木白哉钟情亡妻,也没见冷落了名嘉,如今更是有了子嗣,可见男人的情爱靠不住。长情如斯的朽木白哉尚且如此,沙都嫁入织田氏的时候就不见得与织田政有多少情分,如今更多了两个侧室,今后的日子就更让惠理子夫人担心。连后出嫁的名嘉都有孕了,沙都却还没有音信,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着急? 相比惠理子夫人的焦急,沙都更多的是对名嘉的嫉妒。 成婚时,她还得意洋洋,为着名嘉那样的天之骄女也将不得不对朽木家主俯首帖耳感到痛快。如今,自己不得公婆喜欢,丈夫也与自己不亲近,还不得不面对两个令人闹心的侧室,名嘉反倒日子越来越顺风顺水,又有了身孕,运气好得令人嫉妒。 可是,她又拿名嘉没有办法,心里这点丑陋的嫉恨也不能对任何人讲,即便是看见织田政,也控制不住想到自己的丈夫也曾经对名嘉心怀倾慕的事情,性情就越发yīn阳怪气起来。织田政原本就受不了沙都的任性,见她更加不可理喻,只觉莫名其妙,夫妻俩倒比之前还疏远。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万分抱歉。”冬季大战迫在眉睫,名嘉此时怀孕,就意味着不可能再上战场,虽然对于朽木氏是喜事,但对护廷十三番而言却不一定。故而面对山本总队长,白哉也难免觉得有些抱歉。 毕竟当初四十六室点了名嘉代理五番队长一职,也不是为着让她休养生息的。 丰崎宗盛深深地垂下眼,心中五味杂陈。 名嘉已经嫁人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对于她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好事。然而也正是如此,才让他更加清晰真切地意识到,记忆中那个骄纵张扬的闲院名嘉,已经是“朽木夫人”了。 下晌,得了消息的瑞穗与和子纷纷来探望名嘉,沙都虽不情不愿,却在文代夫人的压力下不得不前来道贺,见瑞穗与和子一脸真心诚意的欢喜,心里就更别扭起来。 之前还偷偷笑话名嘉嫁了朽木当家相当于“守活寡”,现在看来,自己才更像呢! 沙都陪嫁的上臈御年寄是曾侍奉惠理子夫人的三池夫人,见沙都自从听说了名嘉有孕的消息就一直闷闷不乐,与织田政也常常不欢而散,心里焦急。 她看着沙都长大,十分了解沙都的脾气性格,也知道她此时心中作何感想,然而现在最要紧的并不是赌气,而是尽快改善自己的处境才是。 “公主。”无人的时候,三池就用上了在闲院家惯常的称呼,尽量放缓语气,试图让沙都听进去,“虽然这话由小人来说未免僭越,但小人是一心为了公主好的,万望您听小人一句劝。” “名嘉公主嫁的是高门,如今又有了身孕,外人看了,谁不说名嘉公主好命。可是好命也是自己挣的,当初嫁过去的时候有多难,朽木当家的脾气多难伺候,您也不是不知道。别的不说,只说如今这一胎,分家里多少不想宗家有后的盯着,能安稳几天?您与其在这里自己生气,何如放下身段哄一哄世子?能把住世子的心,不比什么qiáng?犯得着和名嘉公主置气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沙都自来心胸狭窄,尤其见不得别人的好,心中无论如何都咽不下那口气。闷闷不乐地坐了片刻,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得意起来:“我想起来了,那个三番队的丰崎宗盛,以前不就是父亲的侍卫嘛!那时候我年纪小,母亲也不许我跟侍卫多来往,可我记得那时候丰崎可是经常跟闲院名嘉待在一起的,听说当时父亲还准备把丰崎宗盛召为赘婿……” 她望着三池,慢慢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要是我那位出了名正直要面子的姐夫大人知道了这件事,你猜名嘉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公主您可不能犯糊涂!”三池吓得魂飞魄散,心中暗暗叫苦。沙都自幼就爱与名嘉掐尖儿,又没什么城府,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的这件事,如今还有了这种想法,真是要了命,“小人在闲院家服侍了大半辈子,从未听说过这等荒谬的流言,想来是有心之人见不得闲院氏繁荣而胡编乱造的瞎话,公主万不能听风就是雨。” 沙都依旧不以为然:“就算不是真的,也总能让她头疼一番吧?我就是看不得闲院名嘉那个得意的样子!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事事不顺,她们个个都要风得风?” 三池苦苦哀求:“公主,便是您与名嘉殿下再有嫌隙,毕竟同出一门,名嘉殿下被流言所扰,您又怎么能独善其身?万一被世子知道是您在后面推波助澜,我们得不偿失啊!您可千万三思,不能冲动。” 沙都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拉门已经轰然被扯开,织田政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房内的主仆二人。 无意中听见沙都愚蠢又恶毒的想法,如今再看着对方那张尚未完全收敛恶意的容颜,因错愕而显得有些扭曲,织田政只觉一阵恶心。他不知道是一次次的冲突让沙都变得尖刻,还是她原本就是个如此心术不正的蠢货,只是感觉无比的失望和灰心。 连一个仆役都比妻子看得长远,织田政都不知道该同情妻子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要是在外面听到什么荒唐的谣言,损了织田家的颜面,我反正是不辨是非的,不及夫人有本事,到时候就别怪我翻脸。”再难有好声气,织田政冷着脸色瞥了惊慌失措的沙都一眼,也不进房了,无视沙都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哭闹,转身便走。 讲不通道理,他也不再试图与对方沟通,听着身后令他脑袋发胀的尖锐哭闹越来越远,织田政慢下脚步,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发沉。 当晚,他宿在侧室房内。 ☆、Episode 74 名嘉很快就尝到了“众星捧月”的滋味。 朽木宗家一向人丁不旺,嫡系尤甚,白哉继任家主多年,现在才有第一个孩子,里里外外都万分重视,对名嘉的照顾到了连“无微不至”都难以形容的地步。松岛夫人尤其不敢怠慢,虽知道名嘉自己极有分寸,也还是担心她年纪轻没经历过这些事,每日形影不离地看着,生怕一错眼就出了岔子。时日久了,就算名嘉深知是为了自己好,也难免觉得有些厌烦。 她自小习武,一向身体康健,有孕以来除了困乏些,也并未有多少不适。因自己不再去番队的缘故,白哉便将五番队的事务都接了过去,加之与虚圈的冲突已不可避免,近来瀞灵庭气氛紧张。他虽头一次做父亲,很想多关照一下妻子,奈何委实抽不开空闲。每每等他回了家,不宜再熬夜的名嘉都已经就寝睡下了,夫妻俩竟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几个月前那场让白哉几乎鼓足了勇气才揭开、却最终以尴尬收尾的对话悄无声息地随着时间沉淀了下来,好几次,夜深人静时他自己回想起名嘉那时的表情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觉得那么不真实。 他是挫败的,毫无疑问。 本以为不过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政治结合,两人相安无事便罢。也曾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甚至还一度抗拒过这段婚姻。然而在名嘉面前白哉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仍然是渴望爱与被爱的。 朽木白哉一贯认为自己是个颇有自制力的人,也没有多少自私和任性。过去,尽管也做过些离经叛道的事,但结果尚且可控,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他心里知道那是放纵自己内心的后果,也能够理智把握。原本他以为,那就是他一生中最不羁叛逆的时候了。 然而当名嘉冷静却疏远地说出那些拒绝的话时,伴随着巨大的挫败感而生的,却是qiáng烈的不甘——那种程度迅猛得令他自己都猝不及防,凶bào地扯开他内心深处残存的掩饰,那一瞬间,白哉才清楚地明白,原来,他也是有着如此qiáng烈欲望的人。 原来,他对名嘉,并不仅仅只是有一点点好感的喜爱。 名嘉睡意朦胧中感觉有异,挣扎了片刻才睁开眼睛,却见chuáng边赫然正坐着一人。月光透过纸质拉门映在那人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和一双就算在黑暗中也依旧明亮生辉的眼。 这段日子她因有孕,便睡得早些,白哉为怕吵着她,晚间回了府也多是宿在前庭。偶尔晨间见了,对方除了例行关照她的身体以外,并没有太热络的表现,这种态度倒让名嘉多少轻松一些。 即便表现得云淡风轻,几个月前白哉那番坦诚也到底让名嘉感到一丝压力。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理智拒绝。虽然并不认为自己的抉择有什么不对,她也不免有些不自在。白哉没有因怀孕而显得咄咄bī人,说实话,名嘉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倒没想到,那个人表面上冷冷淡淡,却会在自己入睡之后一个人坐在chuáng边看她,这让名嘉心里颇有些怪异和别扭。 他们本不该是这种关系才对。 “您回来了。”因睡意朦胧的缘故,名嘉声音有点沙哑,但既然看见了,她也不好装着不知道,只得起身,“怎么也不叫醒我?” 不意名嘉竟然醒了过来,白哉很是láng狈,连忙按住妻子的肩:“你别起来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月光下,他如墨的眼眸里流动着些许浅淡的紫色,冷峻的表情难得充满了尴尬,名嘉竟从中读出了几分小心。 她一怔,心里蓦地柔软了几分。 “您如今理着两个番队,本就操劳,家中一切都好,下人们服侍得也尽心。我挺好的,您不必记挂。”面对着这样的朽木白哉,便是名嘉不预备回应任何暧昧的感情,声音也难免轻缓了些,“我这就叫人来服侍您更衣。” 唇角动了动,白哉最终也没出声。看着妻子如常地安排一切,他竟有一瞬有些没出息地想:罢了,横竖已经是夫妻,就这么自欺欺人地过吧!什么爱不爱的,既无法qiáng求,那便自己多对她好些就是了。 为着与虚圈的战斗,瀞灵庭紧锣密鼓,各方人马都行动起来,就连现世的浦原喜助和四枫院夜一也被总队长布置了任务,更不用提护廷队一日赛过一日严厉的操练演习。在这样的氛围下,便是后宅女眷足不出户,也感受得到周遭紧张的空气。 这样战事当前、人心惶惶的时候,就连一贯附庸风雅的贵族夫人们也没心思办宴会串门子了,加上名嘉又有孕在身,更是清静。她闲了几日,大总管里见清光来报,有一位西乡大人到访,欲拜见名嘉。 名嘉在脑中回想半日,也不曾记起自己有姓“西乡”的熟人,瀞灵庭数得上名号的贵族中也没有这个姓氏。平素上门求见的倒也有她不熟悉的,但大多是找白哉,还是头一次遇到外面的武士指名道姓来见自己。里见清光瞧她似有些困惑,便垂低了头,略略提醒:“那位大人自称,是夫人您的母家亲眷。” 片桐雄谦一生有两男三女,只有嫡长子长信和名嘉的母亲伊江夫人是正室典子夫人所出,余下一子二女均为侧室所生。当年片桐氏与闲院宗家关系还亲近时,那位庶出的次子便被安排到播磨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多年来虽甚少回本家,但逢年过节也不忘走往,情分倒不错。另两位庶女则先后远嫁,夫家都是当地口碑不错的贵族,因路途遥远,与本家来往并不多。 名嘉自小与片桐氏亲近,这几位舅父姨母的消息也多少知道一些。当年外祖父最小的女儿贵江嫁去了纪伊,夫家纪伊守寄子宫田氏,婚后却只育有一女名敦子,嫁给了当地颇有声望的武家名门西乡氏,便是今日上门拜访的这位西乡庆家大人了。 要说这位贵江夫人,名嘉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她的儿女亲家。虽则西乡庆家已经尽量简洁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与名嘉的关系,她也很难将面前这个从未谋面的武士与自己的亲眷划上等号。 不过名嘉何等见识。世家大族总有些拉拉杂杂的拐角亲戚,当家多少年都不一定能认全,故而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况且能在这种时候找到朽木家来拜见自己的,也一定不只是为了认个亲这么简单。 “如此说来,庆家大人与我还是姨表亲戚。”她面上温和,不动声色地寒暄着,“我年纪轻,当年姨母出嫁时我尚未出生,这些年来往走动也少,竟连自家亲戚也不认得,庆家大人见谅。” “纪伊山高水远,原是我们失了礼数,无怪殿下不知情。”西乡庆家身材魁梧,浅褐色面庞瞧着颇为粗犷,声音洪亮口齿清晰,模样不像个世家公子哥儿,倒更像乡野出身的武人侍卫。只遣词用句还讲究,显见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他态度谦恭,名嘉虽比他小不少,行起礼来倒是一点不尴尬的。 名嘉就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含笑等着庆家的下文——如今瀞灵庭正是多事之秋,庆家与自己素未谋面,更兼男女有别,却在这当口儿找上门来,若说是寻常走亲访友,名嘉是无论如何不信的。 西乡家原也是有名的武士家族,与原纪伊守城岛俊作关系密切。奈何风水轮流转,自打城岛俊作下台,近些年来着实也没落了不少。本还指望着能借岳家宫田氏的东风,敦子前些年却又病逝,只留下一个将要及笄的女儿,后片桐氏出了事,宫田家要撇清关系,更是不管不问。 昔日的武家名门,如今过得却还不如一般的侍卫,西乡庆家的焦虑可想而知。如今瀞灵庭眼见要有大动静,再不抓住机会搏一把,西乡家就再没有振兴的一日了。是以尽管明知唐突,明知希望渺茫,便是事成也颇有风险,他也还是决定背水一战。 “殿下如今正有喜事在身,在下本不该叨扰,委实不得已……”庆家姿态放得很低,“也不敢奢求,不计什么出路,为了家族后嗣,在下都愿尽力一搏。” 名嘉静静地望着自己面前这个伏低了背脊的男人,眼里露出一抹深思。 此人能适时放下武家公子的傲气来托关系走门路,姿态又摆得低,话也说得漂亮,还懂得打感情牌,委实能屈能伸。若有机遇,说不定真能有想不到的造化。且虽说是一直在纪伊的,关系疏远,然而却聪明地绕过同为亲戚的武藏而只找自己说话,显见也是做了不少功课的,知道片桐氏不得武藏青眼。 小聪明是尽够了,但愿不只是点歪心思。 “庆家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略一沉思,名嘉应道,“只如今我出门不便,白哉殿下也外出未归,外面的情形如何,我困于内宅,不敢妄言。不过现下大战在即,若庆家大人有心效力,我自不会袖手。” 庆家闻言便深深拜下去:“一切还请殿下多多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小心翼翼的大白~ ☆、Episode 75 送走庆家,名嘉唤来松岛。严格说来,这是她初次与这位姨表姐夫见面,对对方的品性毫无了解。西乡家就算是鼎盛时也不过中等,又远在纪伊,与名嘉的社jiāo圈子完全没有任何jiāo集,她需要好好考察一番才好确定西乡庆家是否值得援手。 若果真如此这般,好歹是外祖片桐氏的姻亲,能帮便帮一把好了。如今片桐家一蹶不振,几个出嫁的姨母表姐,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松岛动作很快,不过两日工夫,就带回了消息。名嘉的姨母贵江夫君已过世,贵江无子,如今宫田家的家督是侧室所出,生母犹在。贵江自丈夫离世便去饰礼佛,几十年前唯一的女儿敦子病逝之后就更加深居简出,是以西乡家没落她也有心无力。 这次西乡庆家从纪伊上来,自是打算做出些成绩来中兴家道的,却不便带着家眷。故而子女和几位侧室仍留在纪伊老宅,自己目下则寄居在一位旧识家中。 即便是片桐氏的姻亲,庆家也并没有登过片桐氏的门。 “此人善钻营,意志过人,却未免少了些人情味。利害算计太过,反叫人齿冷了。”名嘉听完松岛的回报沉吟了一会儿,面色淡淡的。 整个瀞灵庭都知道片桐氏如今没落了,敦子也去世了,但贵江还在世,莫说庆家未再娶,便是有了新夫人,瞧在女儿的份上也不该与片桐氏毫无来往。就算如今的片桐氏帮不上什么忙,便是个寻常亲戚,难道不该拜访一番吗?庆家算计太过,知道武藏不喜片桐氏,又位高权重,便不敢冒头。而自己已然出嫁,又始有身孕,常理推断无论出于女子的心软也罢,对娘家亲戚的情分也罢,帮忙的机率比武藏大得多,故此来自己这里打感情牌。 只要自己答应在白哉面前为其托情,怕是庆家转头就能打着朽木氏的幌子去攀附结jiāo更多的权贵。 名嘉其实并不讨厌偶尔走走门路托托关系的那类人。人生在世,谁没有个求人的时候?但只有来有往又有分寸,人与人之间打jiāo道还不就是那么回事?但是她讨厌一味钻营毫无人情道理的人。 这类人往往利益至上六亲不认。用得着你的时候,自然鞍前马后无有不恭,一旦飞huáng腾达便翻脸无情,又想占便宜又惯会过河拆桥。这一世,只有你帮他,却没有他帮你,最是不能结jiāo的。 由良赖亲是一个,这位西乡庆家相比之下也不遑多让。 说句自私的话,亲戚关系淡薄到这个份儿上,人品又如此不堪,名嘉是坚决不愿意沾上这类小人的。 又忙了四五日,白哉才有空从番队回来,夫妻俩难得一起吃顿晚饭,名嘉特意关照了膳所台备了桌丰盛的佳肴——好歹白哉现在做的工作有一半本该是她的。 蓝染手下,战斗力最qiáng的破面是“十刃”,其中有四具已经袭击过现世,先遣队成员与其有过jiāo锋。据反馈,即便是没有阶位的普通破面,力量也不容小觑。 井上织姬被带往虚圈之后,黑崎一护、茶渡泰虎和石田雨龙等三人已经赶去救援,紧接着露琪亚和阿散井恋次也去了,到如今已过了两个多月,因不能建立与虚圈的通讯,故而一直得不到任何消息,也不知受伤与否。 总队长限期令浦原喜助做的研究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护廷队能调动的战斗力量也已经开始进入运转。最近,争论最多的,是派往各处的人选问题。 蓝染的目的是创生王键,从这个角度解读,主战场该是在现世的空座町。可先不论叛变的三人实力如何,单是那批破面的战斗力和破坏力就不可小觑,真的打起来,就算依照计划将真正的空座町转换,怕也经受不住巨大的灵力碰撞,这么想来,似乎又该在虚圈就切断后患。 然而虚圈毕竟是蓝染的地盘,孤军深入情况不明,又不好一气儿去太多人反分薄了现世战场的人手,此时山本总队长只恨不得护廷队再多生出几个实力出众的战力才是。 夫妻俩说着这个话题,白哉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名嘉:“差点忙忘了。听说前些日子你娘家姐夫从纪伊来看你?若有什么难处,能帮咱们便帮一把也不为过,横竖如今各处都缺人手,想要效力机会倒是尽够的。” 里见清光是朽木氏的大总管,头一个要效忠的就是身为家主的白哉,突然来了个陌生人,怎么可能瞒着不说?可白哉开口就知道西乡庆家是来闯前程的,这是从哪儿知道的就大有讲究了。 若也是里见清光所说,他就有窥探主母之嫌。若是别处的流言,区区小事也能传到外头,显见家里是有口风不紧的仆从。两样都不是好事。 名嘉就敛了笑意放下了筷子:“是我外祖家一位庶出的姨表姐夫,刚来庭内,来探望我的。您怎么知道?” 神色有点冷淡,表情也多了些严肃,白哉一眼就知道名嘉心里想什么,不禁暗暗责怪自己。和名嘉相处渐渐和谐起来,他都忘了他这位夫人长了七窍玲珑心,一句话能听出十八个音来。 “前几日偶遇安藤公子,正巧西乡大人也在场,就提了一句。” 白哉何尝看不出西乡庆家的打算?安藤家虽只是一般武士家族,但也不是个初来乍到单打独斗的人能随便接触的。能与安藤公子结jiāo上,并恰好碰上了自己,西乡庆家自然是费了一番工夫的。但白哉这种事情也见多了,又是名嘉的母家亲戚,诉求也并不过分,不过是想谋个差事,在白哉看来自然不算什么。 举手之劳,若名嘉愿意,这点人情他当然没当回事。 名嘉颇觉有些难堪。白哉对自己的亲眷从来都抱着极大的善意,无伤大雅的事上向来宽和,几次给自己做脸。她就算没想着和对方经营一段以相爱为基础的婚姻,至少也是感激白哉的关照的。奈何总有几门亲戚不争气,一个两个见缝插针钻营过头,以致她不得不每每拒绝白哉的美意,弄得名嘉很没面子。 三番五次,倒显得自己六亲不认似的。 可是不说清楚庆家的不妥之处,名嘉又担心今后西乡庆家屡屡顶着自己的名头生事,这几日她也好好考虑了一番。 就算敦子已过世,她毕竟留下个女儿。西乡氏家道中落,母族也式微,这个女孩的未来难免惨淡,如果可以,名嘉也不忍看自己的外甥女前程飘渺。但也不能让西乡庆家太过得意,面子上关照关照便罢了,因而她本只打算在巡勤队中给庆家谋个职位。 级别不高,职权有限,但认真履职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慢慢与庭内熟悉起来。若做得好,日后选入护廷队指日可待,有能力的话,还有晋升空间。只是需要耐着性子熬资历,也压压庆家的野心。 “说是亲戚,其实我那位姨母出嫁时我年纪还小,见都没见过面,更别说西乡庆家。他人品本事如何,我也全不知情,总不成为着照顾姻亲,坏了规矩。我瞧着这人与赖亲大人有几分相似,太过关照怕他阳奉yīn违弄些我们不知道的勾当,好心变坏事。他若真有能耐,自有破囊而出之日,用不着我们铺路。” 白哉瞅着名嘉冷淡的面容,心里却觉得好笑。 刚认识的时候,名嘉瞧着对谁都客客气气,从不在自己面前明确表示好恶。没成婚时那样不赞同橘家继的做法,也没有半句指摘,那么瞧不上由良赖亲的为人,也不过是在自己面前隐晦暗示几句。那时他就知道,看上去如沐chūn风的闲院名嘉,其实内心最是疏远,不过是教养使然不表现出来罢了。 成婚这些日子,也许之前是刻意忽略了,现如今回头想想,两人再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名嘉在自己面前到底少了些疏离。如今对西乡庆家不信任,她就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喜,话虽然还是很客气,行动上却不像从前那般谨小慎微,透着股“无论自己怎么打算她也要那么做”的骄纵。 心底深处就有浅淡的欢喜悄悄散开来——日夜相处,他们到底还是和陌生人不同的。她在他面前,虽不是最轻松,也到底还是与旁人有区别吧? “是你的亲戚,你若觉得可行,就照你说的办好了。”这么想着,白哉的声音无意识地轻松起来,脸上的表情也透着点笑意,“男子汉大丈夫,要振兴家业也该自己出些力。” 他没瞧见一旁服侍的松岛惊疑不定的神情。 听见名嘉讲话那么直白时松岛就有些担心。她不知道白哉与名嘉之间发生的种种,但见自家殿下少了客气和恭敬,不免担心白哉觉得被忤逆。人家好心要关照夫人的亲眷,夫人不领情就算了还直接表示对西乡庆家的不信任,万一惹恼了家主可怎么好? 结果她一个人提心吊胆半天,夫人神态自若不在意,家主大人被拒绝了看上去似乎也不恼,表情还挺轻松,叫松岛一颗心提起来又放下,颇受了一番煎熬。 夫人一贯是有分寸的,也许是自己思虑过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大白现在要求都低成什么样了…… 居然觉得这样就满足了 ☆、Episode 76 一月之后,浦原喜助将黑腔构造解析完毕,打开了通往虚圈的通道。山本总队长在队首会议上点将,决定由四番队队长卯之花烈、六番队队长朽木白哉、十一番队队长更木剑八及十二番队队长涅萤利率队前往虚圈,余下的队长级将在空间转换后的空座町迎战。 瀞灵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有家人要出战的家族更是惶惶不安。 名嘉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露琪亚去虚圈营救井上织姬已经超过一个月,白哉嘴上不说,心里也惦记,之前任务还不曾分配时名嘉就猜,若有可能他是定要去的,如今果然不出所料。 她就指挥仆役清点起行装来。 白哉从前庭书房回来,见名嘉正对照单子清点物品。东西不多,但样样都用得上,十分轻便,带着也不碍事,显见是费了心思的。她跪坐在柔软的垫上,小腹隆起,便是穿着宽大的打褂也能看出来,一张清丽的脸不施粉黛,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却看不出任何意外或慌张。 随侍的女中看见他进来,齐齐问安,名嘉正要起身,白哉已经按住了她的肩:“你不方便就别动了。”说着不由瞟了眼她微隆的腹部。 尽管知道名嘉不是那种娇养深闺柔弱万分的娇小姐,但毕竟怀着孩子,自己马上要离家,还不知战斗要持续多久,胜算几何,留她一人守在家里,白哉终归觉得有所亏欠。 “你还是搬去骏河别府住吧。” “还是让祖父和姑母搬回主宅吧。” 两人不约而同说了相反的话,彼此都是一愣。 继而白哉微微蹙了蹙眉:“这种多事之秋,你顾着自己都分|身乏术了,还惦记别人gān什么?祖父和姑母也断不肯给你出难题的。而且一旦开战,难保没有趁火打劫之辈,庭内贵族宅邸都会成为首要目标,你一个人在府里,身子又重,不如带侍卫去别府。” 对方一片好意,名嘉真的很想接受这份体贴。但是思量片刻,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殿下为我着想,我都知道。但我是您的妻子,朽木氏的主母,大战在即,庭内难免形势严峻些,您出战在外,我要是也不管不顾去了别府,家里成什么了?” “我原本是想着,再怎么样,家里毕竟戒备森严,侍卫也多。祖父和姑母一个人住在别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候有不长眼的宵小撞上去,还不如住回来得安全。” 理智上讲,白哉知道名嘉的安排更妥帖。他们不是寻常夫妻,更是一家之主和当家主母,一个出战,一个离府避险,把偌大的府邸和一众家老仆从都丢下,怎么也说不过去。然而名嘉还怀着孕,让她一个人留下照看一大家子,为人丈夫,白哉实在是很不忍心的。 况且在这种时候,名嘉也没忘了祖父和寡居的姑母,更是尤为难得。 见白哉表情有些犹豫,名嘉也知道对方的顾虑,便换了个坐姿继续劝道:“家里的事,我不过是揽个总。就算祖父和姑母住回来,一应事宜也都有仆从们去操办,并不费神。侍卫们人手有限,与其分散,还不如都调回主宅轮班守着,家人住在一起彼此都有个照应。祖父也有了年纪,姑母又是女流之辈,这种时节让他们住在外面,我也不可能全心全意放心,传出去保不准还要被有心之人编排我们行事不妥。” “我不是没经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虚圈之行固然凶险,可我信您定能平安归来的。您在外面安心办事,我怎么也要为您照料好家里,您放心吧。” 成婚以来,名嘉已拜见过银铃几次,虽每次都jiāo流不多,但也不算陌生。而白哉的姑母晴华,与名嘉却是首次碰面。 这位朽木氏的公主幼年丧母,成年后招了位年轻有为的赘婿,却还未有子嗣就英年早逝。她青chūn守寡,早早退居别院,过起了清心寡欲的幽居生活。这样一位姑母,名嘉本以为应该多少有些自哀,不想甫一照面,却见对方气质沉静,容颜端丽,竟看着比实际年龄小得多,尤其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出乎意料地有着少女般的天真。 她举止文雅,讲话声音不高,似乎对名嘉这位名满瀞灵庭却从不曾谋面的侄媳没有半点好奇,见了面也不过是淡淡招呼,虽挂着微笑,但一眼便看得出礼貌多于真心。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声称归置房间,领着随侍女中回了自己的院落,不仅与名嘉无话,连与父亲银铃,都似乎不太融洽。 名嘉飞快地扫了银铃一眼,只看见他目送女儿的背影出了门,脸上的神情有些喟叹,有些疼惜,却也不过一闪而逝,很快便又变回了名嘉印象中那位沉稳睿智的长者。 “如今外面不安稳,白哉殿下又去了虚圈。咱们家人口本就少些,我就想着索性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有您在府里,殿下和我都有了主心骨,劳动祖父从骏河一路赶回来,是我的不是。”尽管直觉晴华态度有异,但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名嘉也无意深究这位姑母的用意。既然银铃和白哉都不想过多说明,她也就当没发现这些暗流涌动,就地与银铃赔起了礼。 别说银铃原本就对她满意,就看在名嘉如今正怀着身孕的份上,对这个出身良好、教养完满的孙媳,银铃也是格外看顾的。孙子继任家主多年才有第一个子嗣,对于整个家族而言至关重要,更别说这还是与闲院氏的联姻。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政治考虑,老爷子的态度都十分温和。 他不再关注晴华,而是细细询问了名嘉的状况,又嘱咐她不用太过照顾自己与晴华的存在后,连饭也不在前厅用,只让把个人的份送回自己的院落里,便也带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仿佛家里真的只是住进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客人一般。 “晴华殿下说清净惯了,用不着许多服侍人,您派过去的女中已经退了回来。”晚膳刚端上桌,名嘉尚未举箸,相模纪枝进来复命。名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晴华的院子在大宅西北角,遵照本人的意愿,选了一处幽静小巧的住所。知道对方喜静,名嘉原本也没有派太多人去服侍,不过是打扫庭院和外围伺候的数人而已。连这些人都不要,只留自己从别院带回来的侍从,这位长辈还真是对幽静情有独钟。 只不知这冷淡有几分是冲着自己的。 “随了姑母的心愿便是。这段日子你用心些,万不要叫姑母在自己家还受了委屈慢待,余下的,姑母高兴就好。”面上不动声色,名嘉夹了一片盐渍樱花慢慢放进口中,相模纪枝眼皮一跳,退了下去。 家里多了两个人并没有影响到名嘉的生活。两位长辈都喜好安静,无事甚至不出院子,朽木宅又极大,住了几日竟没碰过面。战斗部队已经出发了好几天,按照时间推算,白哉他们也该抵达虚圈了,也不知是否jiāo上了手,战况如何,而被转换的现世战场又是否已经短兵相接。 白日不断有人在身旁时还不曾觉察,每每夜深人静,尽管不愿承认,名嘉也还是知道,自己其实是惦记白哉的。虽说明白这是作为死神的职责所在,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怀有孕的缘故,名嘉总觉得自己最近心思有些太过纤细了。一时担心虚圈环境险恶,白哉几人孤军深入未免以身犯险;一时又疑心现世战场斗得不可开jiāo,护廷队能不能守住那道防线。最近,庭内虽还未受到战场的正面冲击,治安却差了许多,一如之前白哉和名嘉所料。外面战事正酣,总有人想借机生事,一些中下等贵族的别院或一般贵族的分家,已出了几起小规模的袭击,就连朽木家晴华住的院落,因地势过偏又人手少,前几日都险些被洗劫——幸而巡勤队还算尽责,一发现苗头不对立刻行动,才让一场纷争消弭于无形,还抓住了一队宵小,领队的正是西乡庆家。 接了长辈来家里住,本是为了安全,却差点酿出祸事,这让名嘉颜面无存的同时感到深深的后怕。尽管西乡庆家数次表示这是职责所在,她也不得不承了对方的情,并且再一次邀请晴华换个地方住。 起码,位置稍靠近内宅中心一些,也好过如今这个紧邻着外墙的小院。 看得出,晴华并不想与名嘉靠得太近。但整个内宅,除去开宴时充作更衣休息之处的一长排院落,只剩下露琪亚所居玉兰苑西侧的椿苑、银铃所居麒麟苑南侧的数寄苑以及名嘉和白哉居所东侧的鹿苑,晴华思索片刻,还是同意搬去鹿苑住。 “让名嘉殿下为我费心了。”她似乎放下了些初见时的淡漠和腼腆,向名嘉道谢时多了几分真心,“一时任性,反叫你难做人,实在是万分愧歉。” “姑母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什么愧歉不愧歉的。”名嘉瞧着晴华的表情,试探了一句,“如今家里也没什么人,姑母若不嫌弃,我虽不会说话,倒也能陪姑母解解闷。” 晴华看了名嘉一眼。短暂的目光相jiāo,名嘉读到了对方眼中的封闭、戒备和一丝仿佛感同身受的怜悯。接着,这位朽木氏的公主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淡,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浅了三分,语气凉凉的:“我平素喜静,又多礼佛,瞧着你似乎对这些并不大有兴趣,又怀着身孕,就不必过来了。毕竟这是白哉头一个子嗣,说不定就是未来的世子了,你也该多小心些。” ☆、Episode 77 “姑母当年,为何要招赘婿?”晚间沐浴时,名嘉突然像是无意识地自我感叹了一句。一旁服侍的相模纪枝耳朵一动,埋下了头。 “祖父有一子一女,苍纯大人娶了名门贵妻,姑母又何必招赘?”名嘉声音不大,说话时眼睛也没有看相模纪枝,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相模纪枝用木勺舀起热水慢慢浇在名嘉肩上,声音也是轻轻的。 “我也是听祖父说的。当年晴华殿下的夫婿,也曾在六番队任职,很是年轻有为,不过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名嘉勾了勾唇角,闭上了眼睛。 银铃的一儿一女,长子苍纯早立为世子,又为人温润,直到病逝一直担任六番队的副队长,几乎没听过谁说他的不好。妻子葵姬出身上级贵族北条氏,可谓qiángqiáng联合,明显是为了巩固地位加重世子筹码的举措。按照一般贵族的行事,为了保证世子的绝对权益,女儿应该许嫁一户门当户对的贵族少爷才是,银铃为何还在已有满意继承人的情况下给女儿招赘? 而且这个赘婿还颇为能gān,又同在六番队任职,这便有些看不懂了。 看来看去,这局面倒更像是备着世子一系若有不测,还有女儿女婿可用,毕竟苍纯体弱不是秘密。后来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是青年早亡。 但若要如此考量,晴华的夫婿便应当是一位能力卓越、体魄健壮又出身不太高的男子。且即便不是第一选择,也该为银铃青眼相加,多有教导才是,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病死了?而且名嘉嫁过来这些日子,有关晴华夫妻的任何消息都不曾接触过,存在感比不被家族认可的绯真夫人还要低。这会儿再看晴华的表现,似乎与银铃并不融洽,宁愿与自己这个外人比邻而居,也不住在父亲旁边。 却又不愿同自己多接触,尽管没说几句话,但听起来似乎与白哉也并不亲近。 作为寡居的公主,与担任家主的侄子关系冷淡如斯,又不与亲生父亲亲近,个中缘故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段颇有疑点的婚姻了。 尽管局势紧张,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织田夫人寿辰,因战事之故并未大宴宾客,但如闲院家、朽木家、南条家这样的姻亲,却是要去恭贺一番的。名嘉怀着身孕,又是这种时刻,本不想多出门,但若自己不去,倒显得朽木氏对织田氏有意见一般,到底还是收拾起来去赴了宴。 她孕期不适的症状并不明显,只有初期略觉乏力,如今稳当下来又生活规律,加之保养得当,脸色红润光泽,十分jīng神,除了隆起的腹部外,身材并未怎么变形,仍旧四肢纤细,从背后看几乎看不出是个孕妇。 在织田家门口,名嘉遇上了惠理子夫人。她见到名嘉从车上下来,照旧优雅从容、气色滋润,面上就是一黯,尽管很快打叠了jīng神上前问候,语气却依然言不由衷。 名嘉多少能理解对方。自从武藏被千熊所伤,虽已痊愈,健康状况却未免大不如前,除了四十六室,很少在外露面,加上长康出世,惠理子夫人的日子不好过。沙都在织田家的处境算不上顶好,与织田夫人的关系并不融洽,单看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她身为御帘中都没有出面迎宾便知,织田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实在是没有好感,惠理子身为沙都生母,对自己有所羡慕嫉妒是很正常的。名嘉也并不放在心上。 原以为织田夫人只是不喜欢沙都跟在自己身边,不想开宴后众人按席次坐下,织田世子身边也依然没见沙都的踪影。惠理子夫人心下不悦,扭头去看织田夫人,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沙都不巧受了些凉,染了风寒,便不来席上了,我知道惠理子夫人不放心,只是风寒易过人,府上还有两位若君,我便不请夫人过去看望了”,敷衍的态度让名嘉也大为皱眉。 印象中,织田夫人对沙都虽冷淡,却也没到大庭广众下公然不给面子的地步。再看织田政的神色,显见不是个担忧妻子病情的丈夫该有的模样,沙都是否真的生病,便已经显而易见了。 只是,究竟犯了什么大错,能让夫家手段qiáng硬地圈|禁起来?而且看样子,根本是不怕触怒闲院氏。这些日子以来,也并未听说织田家有什么大动静。 心里虽疑惑,名嘉却也不动声色。目光飞快掠过织田夫人和世子,却正好见织田政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碰撞了一刻,名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无论如何,沙都都是她的姐妹,被夫家如此对待,就算她们素来不和,织田家的态度也让名嘉不满。 接收到名嘉的情绪,织田政却未有闪避,目光中还多了些意味深长,不躲不避地望着名嘉。半晌,嘴角竟牵了一抹笑意出来,遥遥冲名嘉微微颌首,镇定自若地转过了头。 与他之前见到她的态度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就算以名嘉城府,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怎么倒像沙都被关与自己有关似的?天地良心,她可是从不私下与织田家来往的,又关她什么事? 长姐瑞穗今日也在座。 虽然与沙都关系一般,但同为闲院家的女儿,姐妹在婆家被轻慢,是对一族女子的蔑视。她是长姐,就算私下关系再不好,也总应该说几句话。见了织田夫人的异样,便开口道:“不知沙都这风寒是否严重,如今用着什么药?是哪位医官瞧的?织田夫人体贴惠理子夫人尚有幼子,怕染了风寒,但沙都又何尝不是惠理子夫人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明知沙都病着,又叫惠理子夫人怎么放得下心来?” 织田夫人神色一僵,织田政已经接口:“已病了有几日,因怕家里人担心,也是沙都的意思,不让说出去的。”说着,眼神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又一次轻轻扫过了名嘉。 也许是顾虑闲院家的感受,宴席过半,惠理子夫人还是被带去了沙都房里,名嘉不耐久坐,起身更衣,在回廊转角处遇到了织田政的侧室染子夫人。 她穿了件杏色小袖,外罩了樱粉色打褂,身后跟着两名女中。远远见了名嘉,很识趣地避到了一旁,垂首等着名嘉先行。 名嘉只在新年时听归家的沙都说过,织田夫人给织田政纳了两名侧室,却还不曾见过。今日宴席上,她位居上首,两名侧室的位置都离她有段距离,她也不关心别人的后宅,因而并没有注意。这一打照面才发觉,染子夫人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有些面善。 因一时想不起,她便多看了对方一眼。孰料不过脚步微微一顿,染子夫人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虽仍然低着头,手却自然地护住了小腹。 名嘉目光一凝,一个猜测从脑中飞快划过。她又看了紧张的染子一眼,却只看到对方乌油油的发顶,内心盘算片刻,提步离开了回廊。 松岛夫人小心地望了望前面的名嘉,脸色难得有了几分难看,就连一旁的相模纪枝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闭紧了嘴。 这织田家,简直欺人太甚! 惠理子夫人回来时脸色十分勉qiáng,竟连表演都看不进去,坐立不安的模样已经到了有些失礼的地步。名嘉略带警告地瞥了她一眼,惠理子夫人看着她的表情却少有的带着惊慌。 深觉这场寿宴充满了古怪,名嘉不想再勉qiáng自己,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织田政自告奋勇将她送出了大门。 以往几次接触,织田政都显得彬彬有礼,对名嘉无有不恭,甚至还带着些过分尊重,对沙都虽然算不上十分亲近,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新年沙都因纳侧室一事独自闯回娘家哭诉,闹得那般尴尬,织田政也不忘遮掩一番,显见并不想和闲院家撕破脸,怎么恰逢如今的多事之秋,反倒要和势力qiáng盛的妻族生分?在回廊遇到染子夫人,对方那反应,分明像是怀了身孕又暂且瞒着众人的模样。 侧室怀孕,正妻却被软|禁,这打脸打到家门口,以惠理子夫人的跋扈,却探看了沙都一番也没有发作,织田政还一副不怕被责问的模样送自己出门,中间少了什么环节,名嘉无论如何没猜透。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织田政要故弄玄虚,她也没兴趣深究,一路无话径直出了庭院。 朽木家的车马早已候在门口,随行的松岛夫人和相模纪枝一左一右扶着名嘉登车,织田政看着名嘉对今日之事全无兴趣的模样,突然自失地一笑:“殿下怕是不耻我的为人。但也该叫您知道,时至今日,我自问不曾对不住沙都。您恼我折rǔ闲院氏姐妹的面子,我也无从辩驳,今日只敢说一句,关了她不为别的,全是为着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猜,织田家搞的什么幺蛾子? ☆、Episode 78 名嘉原本一只脚已踏上了车辕,听织田政这般说话,不禁大怒,收回上车的姿势转身瞧着几步之外的织田政,目光冰冷:“我却不知自己几时刻毒到要靠外人关了我妹妹才有面子?织田家自己立身不正,倒好意思挑拣别人家的闺女。我却也是头回见侧室有孕遮遮掩掩,反倒软|禁御帘中的世家,不知这又是什么讲究,织田世子可知道?” 没料到名嘉已经看出了染子有孕一事,织田政一时被噎了一下,原本胸有成竹的模样突然像是被戳破了一般,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神色有些惊慌。但看名嘉似乎没发现其他的什么,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只是语气多少失了最初的得意,变得虚弱起来:“如今廷内不太平,是以不敢以区区小事扰了大伙儿。且现世战役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丰崎队长和白哉殿下都身处前线,沙都的脾性殿下也是知道的,在下委实不放心。” 名嘉一怔,沉着脸去看织田政的表情。 无缘无故把不相gān的人放到一起说话,说他是无心的,名嘉无论如何不信。提谁不好,偏提丰崎宗盛,话里话外的意思委实让人不舒服。 织田政这番话说得实在近乎直白,见名嘉立时有反应,他也不闪不避,反倒抬起眼睛直直对上名嘉审视的目光,还犹自怕对方不明白似的,充满暗示地勾了勾唇角:“我方才说全是为着殿下,实在是有道理的。” 松岛夫人第一时间环顾四周。 因名嘉已要登车,织田家服侍出门的仆役已经退到了一旁,近前除了织田政,余下都是朽木家的仆从。织田政声音算不上高,但因他距离名嘉尚有几步,这番话也还是多少会被朽木氏的侍从听见几句。又扫了一眼近旁的相模纪枝,见她低眉顺目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由对织田政恨得咬牙。 这种话传到家里的下人耳中,就算当面不敢说,背地里又要怎么议论夫人?织田世子简直胆大包天。 怪道有恃无恐,原来自认为握有把柄。 名嘉目光一沉,轻蔑地扫了织田政一眼:“世子若说是为了家族绵延,我倒还体谅你几分。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爱探听些旁门左道的闲话,叫人越发看不起。舌头长在别人身上,我却没有那般愚蠢跋扈,世子若有私房话与白哉殿下讲,自去寻他就是,犯不着对我yīn阳怪气。不过,世子既瞧不上我们闲院家的公主,想来往后,我是不好登你们织田家的门的。”说完也不再理会他,转身便上了车放下了门帘,车夫一扬鞭,车马很快便驶离了织田家的大门。 车帘放下,名嘉深深呼吸了一回,若有所思地靠在柔软的靠背上,目光悠远。 看样子,沙都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自己和丰崎宗盛曾经的婚事,还想以此为话柄给自己找麻烦。织田政约束沙都,在名嘉看来,是不想这种流言传出惹上事端。这样一来,织田政说软|禁沙都是为了自己,一定程度上也是有道理的。 她发怒,是为着织田政用语不尊重,那话听来颇有些暧昧之意,织田政意有所指的言下之意也让她很不舒服。 但紧随而来的发展却似乎又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回事。侧室怀孕,他担心以沙都的霸道会生事,软|禁了沙都再拿这件事让自己承情闭嘴,她可以理解。但是织田政的态度未免太过大胆而有恃无恐,话说得那般露骨,倒更像挑衅。 仔细回想一下,似乎就是自己提到染子夫人有孕之后,织田政才情绪大变。可这事儿总是瞒不住、也不能瞒的,惠理子夫人进去看望沙都,一定是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硬撑着不在自己面前承认也就没有理由。 织田政何必那么戒备?与其说想隐瞒,倒不如说是不想让自己与染子夫人碰面。 随侍车旁的松岛夫人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关注着车中的动静。虽知道名嘉见多识广,也不是那种遇事只会钻牛角尖给自己找气受的性格,当面讥讽了织田政一顿,就绝不会郁结于心。但在织田家回廊上的发现太过令人震惊,名嘉当时没注意到,不能保证以后也不会察觉,比起与丰崎宗盛的那段过去,织田家的行事更叫人觉得恶心和担忧。 那位染子夫人如今怀着孕,看样子织田家是不准备顾忌闲院家的态度了。有过生育的侧室与旁人地位又不同,迟早有一日,染子夫人会与更多人接触见面。自己和相模纪枝能看出来的,别人又不是瞎子,自然也能看出来,到时候让夫人和朽木家的脸往哪儿放? 惠理子夫人失魂落魄地登车,一放下车帘就脱力地靠在了车厢壁上。 女儿愚蠢至此,竟企图散播名嘉与丰崎宗盛的谣言中伤对方,被织田世子撞破而禁足。如今世子侧室又身怀有孕,看织田夫人的态度,这个孩子是必会生下来了。 被婆家所厌,又没有子嗣,眼看着就要永无出头之日,而自己作为母亲,却无能为力,只因沙都自己不争气在先。惠理子夫人焦虑的同时,又十分彷徨茫然。 这件事,就连武藏大人也是不会为沙都出头的,自己甚至不能把沙都的处境告知家主,否则武藏追究原因时,难不成她要说是因造谣名嘉之故? 可是放任下去,难道眼睁睁看着侧室生子、公婆和织田世子都打压沙都,最后落得晚景凄凉、一生惨淡吗?再怎么说,沙都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恼恨她冲动愚蠢,在婆家坏了事,不仅不能帮千熊,还要自己给她收拾烂摊子,但毕竟母女连心。若连自己都撒手不管,沙都又有什么指望呢? 一路上五内俱焚,心神不定地回了府,还不及回房更衣,花山院夫人便来传话,闲院武藏回来了,正在内室等着。惠理子夫人心中一凛,暗暗叫苦。 她还没想好如何同武藏说明,也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去面对jīng明的宗主。但武藏已经在等,她又不敢耽搁,只好忧心忡忡回了内院。 内院的武藏面色平静,眼里却风云满布。随行的下人已经回报了织田家的情况,他对于沙都的失宠了然于胸,唯一没想明白的一点便同名嘉一样——以惠理子的浅薄,沙都被夫家如此轻慢,她与沙都见了面却还没有发作,原因就很值得在意了。 惠理子忐忑地进来,武藏慢条斯理地品茶,语气淡淡的:“沙都病了?” 原本心里就惴惴,听见武藏如此问,惠理子夫人更觉得口中发苦。犹豫半晌,终究舍不得女儿,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解。不过事到如今她也还是不愿实话实说,只避重就轻地回答:“织田世子的侧室染子怀了身孕,织田家便不让沙都出来走动了。” 武藏冷冷地瞥了惠理子一眼,不发一言,她在这束yīn冷的目光下全身发颤,头也越来越低,脸颊旁冷汗打湿了鬓发。 “沙都虽任性,可织田家也……太过分了些。”惠理子声音gān涩,甚至不敢看武藏一眼,跪伏在地自然也看不见武藏眼中的讥讽,“正室夫人还未有孕,侧室就……现在还限制沙都……” “谁叫她素性跋扈嫉妒呢,织田家有此担忧也无可厚非。”武藏语气凉凉的。 惠理子猛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自伊江夫人去世,她受宠日久,把持闲院氏内宅几十年,武藏又一直未曾续娶,哪怕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侧室,但毕竟生育了千熊。曾经,惠理子以为,自己在武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她所出的一双儿女,也还算得宠。 但是,方才武藏那句冷冰冰、仿佛事不关己的话,让惠理子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她颤抖着望着高坐上方的夫主,男人的目光冷得令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亲生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他甚至不问原因,只说是沙都的错。即便自己已经有意将事态曲解得有利于沙都,武藏也还是不为所动。这种冷淡的态度让惠理子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这是失宠的前兆。 然而她不明白。即便千熊已经不是闲院氏唯一的男嗣,可长康年纪还小,能不能长大都说不准,其生母阿雪夫人也并不如何有体面,武藏甚至少有见她的时候。而她的一双儿女已长大,千熊已进了学,沙都也嫁了个好人家,往日也不是不得武藏爱重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可武藏只说了那一句之外,便再不开口了,气定神闲地啜着杯中香茗,一双冷厉的眼却透过氤氲的雾气望着无措茫然的惠理子夫人。 冷汗浸透了小衣,黏腻腻、冰凉地贴着后背的皮肤,惠理子却不敢擦一擦颊边流下的汗珠。挣扎许久,才沙哑地开口:“沙都毕竟是您的女儿……” “我并未不认她。” 武藏并不咄咄bī人,但了解他为人的惠理子心中却越发绝望。 他说并未不认沙都,却不愿为她在夫家出头,任由织田家磋磨折rǔ,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自己若再隐瞒,恐怕不止得不到武藏的帮助,还会彻底将他触怒。 惠理子闭上了眼睛。 ☆、Episode 79 名嘉曾考虑过惠理子夫人不会坐以待毙,怎么也会请武藏给沙都做主。她也想过,无论起因如何,织田家如此做法毕竟是下了闲院氏的面子,只要惠理子对武藏和盘托出,最终沙都也总能重新出门走动的。只是织田政行为可疑,却是需要好好推敲一番。 没想到过了两日,她已把此事放在了一边,武藏身边的御年寄花山院夫人却来了。 花山院夫人在闲院氏服役半生,几乎算是看着名嘉长大的。这位嫡公主从幼时的千娇万宠,到少女时代接过承嗣宗女的重担,再到幽闭近江,联姻朽木氏,起起落落从没有过失态和慌张。如今孕事已显,可自己进来拜见,名嘉依旧跪坐十分端正,衣饰整齐神色从容,要不是小袖外已经绑腹,完全看不出是个孕妇,跟闲院氏那些夫人们孕中挑三拣四的模样天壤之别。 心中敬服,行礼时,花山院夫人就越发诚恳:“家主大人惦记着您身怀有孕,白哉殿下又不在府中,特命我过来瞧瞧您。我看您气色不错,想来是小世子懂事,并不闹您。” 花山院并未直奔主题,名嘉也不催,笑吟吟地与她闲话:“还算安生,除了有些jīng神短,倒没有别的症候。” 自她出嫁,武藏极少过问自己的状况,又因出任五番队队长及片桐氏一事闹得极不愉快,名嘉对武藏几乎情谊全无。如今听见花山院说是受命过来探望自己,面上不显,心里也是冷冷一哂。 即便不会盼着自己出什么意外,武藏也绝没有慈爱到关心她孕中会否不适,多半是因织田家的事。 就不知事到如今,他还能对自己说出什么来。 “前几日织田夫人寿宴,家主大人公务繁忙也抽不得空,这才听惠理子夫人说沙都殿下染了风寒。”花山院小心地想着措辞,观察着名嘉的表情,“您如今身子重,又是去贺过寿的,家主大人自然放心不下。” “劳父亲大人挂念。”名嘉淡淡一哂,语气凉凉的,“我无事。” 她已经有些猜到武藏要传什么话,心中讥讽的同时也微有些诧异。 果然下一句,花山院便状似无意地引出了今日的来意:“虚圈与现世战况愈酣,家主大人每日分|身乏术,府里却又查出一批多犯口舌之徒。”她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主子的陈年旧事也不避讳,捕风捉影散布谣言。如今内宅乃惠理子夫人所辖,却失察至此,叫流言蜚语传到外头去,家主大人也是恼得很,只叫惠理子夫人看好千熊少主,却不许她去探望沙都殿下了。” “沙都染了风寒,原是过人之症。”名嘉面色毫无波澜,像是没听明白花山院的话里有话,望着她的视线却又像提醒着什么言下之意一般,花山院待要再细看,名嘉已收回了目光,嘴角还噙了一丝笑意。 “惠理子夫人尚有幼子,的确也该少往织田家走才是。” 花山院夫人走后,名嘉卸了首饰,脱去打褂,半靠着软枕松了口气。 在外人面前,她一贯衣着举止得体,但怀着身孕长时间正坐,也到底觉得累。松岛夫人送花山院夫人出门,相模纪枝手脚利落地给名嘉捧了杯新茶,又奉上了膳所台新出炉的点心。 她有点犹豫。织田氏那位染子夫人的事,自己与松岛都看出来了,但究竟要不要向名嘉点明,亦或是怎么挑破,都是个问题。 名嘉没注意到相模纪枝的欲言又止,她手里拿了本书,却没怎么读,微闭了眼睛在思考。 惠理子对武藏和盘托出沙都的现状,名嘉不诧异,她也已经从织田政口中得知了沙都被软|禁的真正原因。但武藏刻意派人来通知自己,甚至映she惠理子和沙都拿自己的旧事说道,这就不正常了。 他明知自己与惠理子夫人一系不睦,还把矛盾摆上台面,并且听花山院的意思,也丝毫没有为沙都撑腰出头的打算,却只是想把内情告知她。 倒像是怕自己不够生沙都的气一般。 “你们说,父亲是什么意思?”松岛送了花山院回来,进门见名嘉微闭着眼睛,便放轻了脚步不敢打扰,不料名嘉看也没看门口,便问了出来。 其余女中便低着头退出了房间,相模纪枝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沙都在织田家受了委屈,不论是否咎由自取,总归是折了闲院氏的面子。父亲却不为所动,还派人来与我说了这样一番话,你们说,他是怎么想的?” 外人都认为,名嘉乃武藏唯一嫡女,又是被亲自教养的宗女,如今为了宗族嫁入高门,该最得武藏疼爱才对。过去,相模纪枝也曾经这样觉得。但在名嘉身边服侍一年多,渐渐取得了信任能够亲近名嘉的生活之后她才发现,其实不然。 夫人与娘家关系生疏,便是与白哉尚在磨合期时也不多依靠亲生父亲,平日更是不多与娘家走往,怎么看也不是十分受闲院武藏宠爱的那种类型。只是这话毕竟好说不好听,她又不是跟随名嘉陪嫁来的心腹,因而并不敢开口。 松岛也觉得武藏此举稍显突兀,但仔细想一回也想不出什么缘由,只得试探着道:“武藏大人毕竟与您是父女,沙都殿下又做得实在过分……” 名嘉短暂地轻笑出声。 “你不了解父亲。”她睁开眼睛放下了书本,即使要说的话不中听,也并没有避着相模纪枝的意思,“父亲这个人,要说最看重的,必是闲院家的体面。” 话说到这儿,她又收了声,松岛疑惑地望过来,表情还有些茫然。名嘉的眼神扫过去,见相模纪枝已经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了点不可置信的模样,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亲生女儿身为正室却被夫家先斩后奏地软|禁,侧室先于正室有孕却偷偷瞒着,反用另一个女儿的旧事来胁迫自己。这样打脸的举动都没有让最重家族声誉和面子的武藏有丝毫反应,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武藏已经打算放弃沙都了。 但如果只是打算置之不理,武藏并没有必要专程来告知自己这件事。且不说知情的几方都不愿流言扩散,必会严加封锁,就算有只言片语传到白哉耳中,会影响夫妻两人的关系,这也不会是武藏所担心的。 千熊与长康都年幼,而武藏能将他们培养成才、把宗族平稳过渡给继承人的可能却不太大。将来无论谁做继承人,主少而力单,还是要靠外嫁的姐妹扶持。只有他们求名嘉,却少有名嘉求娘家的时候了。 因而,若夫妻关系太淡薄,要借夫家的势帮衬娘家,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若夫妻相处过于融洽,白哉对名嘉言听计从的话,名嘉又有什么理由要依靠娘家威势呢?更别说她如今还怀有身孕,这是朽木氏第一个下一代,一旦产子,名嘉在朽木氏的地位会更加稳固,便更不需要借助闲院氏的威仪才能立足了。 武藏该担忧的,是白哉与名嘉过于相得,而不是生恐流言使夫妻生隙。 “你去盯着点闲院家,看父亲近来与什么人来往频密。”名嘉吩咐松岛。 事出反常即为妖。既然武藏并非出于爱惜而维护自己,那么专程透露沙都听信谣言这件事便只能理解为要激化自己与惠理子一系的矛盾了。一旦沙都成为弃子,与织田家的联姻便也再无用处,以武藏为人,不会平白无故舍弃一桩姻亲,必会想法补救,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自然是令织田政的子嗣中,有闲院家的血脉。找人分宠也好,与织田家为了政|治|目|的协商也罢,总归这件事是不会闹大的。双方各退一步,闲院家默许染子夫人怀孕,相应的,织田家也必得答应武藏的条件,接受武藏塞来的新人选。 而武藏向自己透露消息,也不过是为了叫自己恼恨惠理子一系,不插手此事罢了。 不过名嘉还有一点疑惑。 既然武藏明知沙都如何自己根本不关心,又怎么会担心她插手织田家的事情呢?这一点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如今她孕期月份渐大,思考得时间一长就觉得头晕,想了半天没想通,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横竖武藏总要有所举动,到时候再说吧。 只是到底心里藏了事,吩咐了松岛关注闲院家的动向后,仍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织田家的烂摊子,我何时想管了,父亲未免太过谨慎。” 相模纪枝忍了忍,在心中思量许久。 她出身朽木氏的家臣,在名嘉身边伺候,自然比不过闲院家陪嫁来的心腹,就算此前名嘉已多次透露过简拔她的意思,她也一直谨言慎行,惯常不出风头,规规矩矩不越雷池一步。但此次名嘉议论闲院家的家事也没有避着自己,显见并不把自己当做外人,那么她也应该一心一意为名嘉考虑才对。毕竟从进府第一日起,她的荣rǔ就与名嘉绑在了一起,当初不敢对名嘉的私事随意置喙也是怕名嘉不喜她自作主张,如今看来,夫人并不排斥她。 作者有话要说:名嘉身边,除了拖后腿的亲戚,幸好服侍的智商大部分都还在线。 ☆、Episode 80 入府时,相模纪枝就知道,她能进府便做夫人身边的中臈,是因为自己出身相模氏,因为祖父服侍了朽木氏三代宗主。但祖父已经退了下来,如今朽木氏的大总管是家主小姓出身的里见清光。祖父在时,白哉和名嘉顾念情谊,可能还会给家族几分面子,若祖父有朝一日不在了,相模家的体面还能维持几天,便要看自己了。 服侍了夫人,她自然是想做名嘉身边第一人的。但以往,夫人身边有闲院氏陪嫁来的松岛,她有分寸,不敢qiáng出头。自露琪亚小姐入狱那时,名嘉便隐隐透露出要收拢她的意图,纪枝虽心中暗喜,却到底稳得住,没有急躁表现,稳扎稳打。看如今名嘉的意思,是已经默许了她进入心腹的范畴了。 有些话,朽木氏家臣出身的相模纪枝不好说,但名嘉的心腹相模纪枝却应该说。 “夫人,您还怀着孕呢,不宜操心过多,当心伤神。”见名嘉又闭上了眼睛,纪枝轻手轻脚为她调整了腰后靠着的软枕,又搭上了一条薄毯,为名嘉按摩着酸胀的小腿,语气听上去没有丝毫起伏。 “沙都殿下到底出身摆在那里,织田世子若还有理智,总不会做得太过分。便是一时偏宠个把侧室,也不会有意糟践沙都殿下的。”松岛听出了纪枝话里的意思,倒有些诧异地瞥了对方一眼。 依她对相模纪枝的了解,对方聪明有余,却从不说多余的话,这种犯忌讳的事,自己尚且没勇气捅出来,相模纪枝倒是有胆子。怕是今日夫人留了她在现场,也终于敢接夫人的橄榄枝了。 名嘉并未多想,纪枝手法颇好,令她浑身都感觉舒畅起来,便依旧闭着眼睛叹了一声:“往常倒不知道,织田政如此yīn阳怪气的。” “属下也是头一回知道,世子竟有这般胆量。闻说染子夫人是织田夫人赐给世子的,想来知子莫若母,不忍世子念着水中月镜中花,便权作安抚罢了。”说这番话时,纪枝手上微微多用了些力气,顿时让名嘉睁开了眼睛。 锋利的目光直直钉在纪枝的侧脸上,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里面的审视和冰冷,她qiáng忍了狂跳的心,维持着按摩的力道,也不敢抬头,视线一错不错地顺着手的方向。 半晌,才感觉来自名嘉的压力慢慢消退,头顶上响起女主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轻蔑:“他也配。”纪枝却悄悄松了口气。 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冷汗已浸透了小衣,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名嘉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她自小接受继承人的教育,自然知道不该纠结于细枝末节,眼界也比一般贵族小姐开阔得多。但经相模纪枝点破染子夫人与自己相像一事后,她还是觉得内心憋闷。 原以为织田政虽然软弱一些,多少算个正人君子,几次见面尽管名嘉也觉得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值得深究,却也没往那处想。如今再回想,却只让名嘉觉得厌恶。 她一贯是知道自己魅力的。未出阁前,作为继承人难免跟着武藏出门应酬。不是没有察觉到异性对自己的仰慕,但名嘉天之骄女,又兼之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故而对这些事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织田政纳了个肖似自己的侧室,让名嘉深觉被冒犯。 又一想这个侧室还是织田夫人找来的,就为了压制沙都,她对织田夫人更加不喜起来。 因与沙都素来不睦,又对惠理子一系无好感,连武藏都不打算为沙都出头了,名嘉本也不打算插手织田家的内宅事务。然而被这件事勾起了火气,名嘉现在觉得,虽说沙都是没用了些,但织田夫人的用心更讨厌。能生出这种念头,织田夫人还是太闲了些。 “沙都既病了,我怎么也是做姐姐的,不好不探问一番。”名嘉冲着松岛道,“你收拾些药材和补品给沙都送去,替我走一趟织田家吧。” 松岛知道,名嘉这是恼怒织田夫人不懂事,要扶沙都起来给织田夫人找点麻烦的意思了。但…… “织田夫人连寿宴都没让沙都殿下露面,怕不会让属下见着人的。”松岛迟疑。 名嘉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看着一旁的纪枝:“松岛说得也有理,织田夫人怎么都是婆婆嘛!” 方才鼓足勇气点破那件事之后,纪枝一直悬着心。虽说有八成把握名嘉已经将她当了自己人,却也担心太过冒犯了主母,此时见夫人并没有迁怒自己,纪枝才放了心,定了定神柔柔地道:“沙都殿下不是染了风寒么?夫人如今身子金贵,风寒易过人,松岛夫人是夫人近前伺候的,自该多加小心,沙都殿下的面不见也使得。”说着,目光与松岛jiāo汇了一瞬,意有所指,“不过夫人毕竟是沙都殿下的嫡姐,一番好意,不如……见见沙都殿下身边的三池夫人也尽够了。” 主仆三人都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三池夫人原是惠理子夫人身边的御年寄,被安排陪嫁到织田氏,就是惠理子担心沙都辖制不了夫家的下人。但是沙都怎么都是做主子的,三池夫人就算相劝,对方不听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沙都连连出昏招却不听劝,三池也灰了心,这次沙都算是被夫家软禁了起来,她一个仆从,有心无力,只好闭嘴。 原想着惠理子夫人毕竟是沙都生母,怎么也要想办法帮帮亲生女儿。谁知等了几天闲院家都没有消息,世子那个怀了身孕的侧室也依然好端端被照料着,三池就知道,武藏大人是不会为沙都出这个头了。 亲生父母没动静,沙都自己又毫无手段,三池本已绝望,孰料松岛突然过来,还说是奉了名嘉殿下的令来探视,令三池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照说,名嘉殿下虽然没有欺负过自家公主,但也绝对算不上关系亲密,更何况沙都还几次三番想找名嘉殿下的麻烦。两人名义上尽管是姐妹,但三池并不认为名嘉有闲心管沙都在夫家的处境。 怀着忐忑和试探的心情见了松岛,对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让三池多少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事情夫人都知道了,沙都殿下身子弱,自当好好养着,放宽了心。有些事,武藏大人是做父亲的,男女有别,未免不理解,我们夫人是明白的。” 不管名嘉殿下出于什么理由,总归对沙都是没有坏处的。只是沙都的脾气自己知道,若要让她向名嘉低头,恐怕不容易。 房里,沙都容颜憔悴。几天前惠理子趁着织田夫人寿宴来探过自己,得知了实情以后也是埋怨她行事不妥,却好歹答应帮着在父亲面前说情,先解了这次的燃眉之急。然而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没有动静,织田政一如既往冷着她连面都不露,织田夫人也肆无忌惮,怀孕的染子让沙都如鲠在喉,神情看上去很是bào躁。 “松岛来做什么?看我笑话的?”见三池回来,沙都没好气。 就是太任性又不懂得掩饰,才变成如今这种局面啊……三池默默叹了口气:“瞧您说的,她如何敢看您笑话?不过是名嘉殿下察觉夫人寿宴那日情形有异,怕您在织田家受委屈,才叫松岛过来探探的。” “要她假好心!”沙都反she性抱怨,话说出口,神情却一怔。 连素日关系不和的名嘉都能看出自己处境艰难,可是亲眼目睹自己困境的母亲却杳无音信,父亲也没什么动作。她只是任性,也不是真傻,过了这么久,多少也有些明白,恐怕是父亲不想再管自己了。 沙都有些惶惑,又禁不住觉得恐惧。她没什么心机,脾气又不好,原本仗着出身显赫,想着夫家怎么都应该待自己多些尊重。可是织田夫人接连给她穿小鞋,丈夫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寄予厚望的娘家也不像想象中支持她。如今闹到侧室先于自己怀孕的地步,沙都也害怕。 再笨也知道,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下场有多凄惨。远的不说,就看闲院家。没有了和真,就算名嘉一度被确立为继承人,一旦母亲诞下千熊,嫡系立马就失了势。当年名嘉多么骄纵受宠,父亲对伊江夫人多么尊重体贴,但是没有男嗣,男人翻起脸来就是那么迅猛而毫无预兆。自己与织田政没有多少情分,别说继承人,连个女儿也没有,现在就已经这样,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伏低做小笼络丈夫讨好公婆站稳脚跟?沙都要是有这个本事和手段,也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她也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做不到。原指望父亲帮自己说说话,说不定织田政碍于闲院家的威势还会顾着脸面,到时候自己再加把劲,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如今,连名嘉都派下人来瞧自己热闹了父母也不管,看来也没指望。 作者有话要说:意思就是说,织田夫人知道儿子倾慕名嘉美貌,所以gān脆找了个和她长得有点像的侧室分宠,名嘉高门贵女,又是名门主母,红楼里林黛玉只是被开玩笑说小戏子长得像她就要生气,以名嘉的出身和织田政的身份,这样行事她当然不能容忍 就算织田政娶的不是闲院家的公主也一样,更别说他们家这样是一巴掌打了两个人的脸。 ☆、Episode 81 三池将沙都面上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服侍了沙都半辈子,她还能不知道自家殿下心里那点计较吗?遂温言劝说起来:“公主,依我看,名嘉殿下不论怎样,也是您的姐姐。自家姐妹,关起门来掐个尖要个qiáng那也是常有的事,可如今您在夫家日子艰难,织田家咄咄bī人,您受了委屈,难道不是闲院家的公主们都受委屈吗?名嘉殿下派人来瞧您,也是个态度。您出了嫁,跟世子有矛盾,也总不好一有个什么就回娘家搬救兵。若是能得姐妹们帮助,岂不是好事一桩?都是血脉至亲,关系一族脸面的事情,您还是要从大局出发啊!” 从大局出发…… 是说要拉下脸向名嘉求助吗?还不如杀了她! 沙都沉下脸,一把推开三池,怒不可遏:“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你也敢看不起我,想糟践我是不是?让我给她赔礼,求她帮我,做梦!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她如愿的!” 可从来都是您找名嘉殿下的茬,名嘉殿下又何曾在乎过您的态度了? 三池在心里叹口气,失望地看着冥顽不灵的主子,不禁苦笑起来。 自己处于劣势想要别人帮忙,却又趾高气扬拉不下脸来,人家凭什么帮你呢?卖人情还要被怨恨,人家又不是闲着没事gān要管那么多。 若不是自己的命运与沙都息息相关,三池也不想再理会这件事,可眼瞅着闲院家不出力,再不抓住机会,恐怕往后的日子连现在也不如。不为沙都也要为自己打算,三池只好换个角度继续劝。 “我是看着您长大的,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您好。”安抚住气鼓鼓的沙都,三池再接再厉,“您想想,要是名嘉殿下想看您笑话,大可撒手不管,我们也没辙不是?我知道您要面子,不想在名嘉殿下面前示弱,可是公主,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世子与您有误会,便是要解释,总也要世子肯听才是。武藏大人是做岳父的,就算想管,难道还qiángbī着女婿和女儿亲近不成?自然是有心无力。如今染子夫人怀孕,等瓜熟蒂落,万一生下个若君,您怎么办呢?与其到了那时被动,不如趁着现在与姐妹们修复关系,彼此也有个照应,就算有什么,也好早做打算,难道您想一辈子被侧室压在头上不成?” 不得不说三池是了解沙都的,这一番话显然触动了沙都的内心,她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三池一喜,趁热打铁:“再说……”她压低了声音,表情意有所指:“那位染子夫人在一天,最不高兴的人又不是您,您何必自己动手?” 距离大部队出发已有两个月,主力队长们都赶赴前线,留守尸魂界的只剩下平日做惯文职工作的八番队副队长伊势七绪。名嘉虽然因孕早已不参与护廷队的工作,但大军开拔,总要有个能镇住场子的人来统领尸魂界的后方,更何况四番队还住着那位脑筋不清楚的雏森桃,她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 十二番队的技术人员想尽办法试图与虚圈和现世战场取得联系,但建立的通讯却非常不稳定,也无法得到明确的图像,只依稀知道先遣部队已突入虚圈,与破面有了jiāo锋,而现世战场仍在待命中。 尸魂界的治安仍不容乐观,伊势七绪会定期向名嘉汇报廷内巡勤状况。审批过文书之后时间已经不早,顾虑到身体状况,名嘉不敢熬夜,虽记挂着前线战况,也只得qiángbī着自己睡下。 她心里有事,就睡得不安稳,朦朦胧胧到了夜半,突然觉得心神猛地一颤,连呼吸都滞了一瞬,qiáng烈的窒息感和动dàng感令她立刻从睡意中抽离,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屏住呼吸细细感受,胸口的震dàng不减反增,与此同时,像是胎儿也受到了影响一般,胎动也剧烈而频繁起来。 “松岛!松岛!”不寻常的态势令名嘉顿生警惕,披衣起身的同时,拉门已经打开,松岛疾步而入,看见名嘉安然无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夫人这是怎么了?”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qiáng烈的窒息感犹在,名嘉深深呼吸了两口才略微缓解了一些,说话的同时她已经看到了宁静的庭院,眉心不由一蹙。 如果事态严重,自己身在内宅都能感受到如此明显的震动,侍卫们理应早就有所防备,怎么如今望出去,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呢? 松岛被问得莫名其妙,小心观察了名嘉一会儿才试探地答:“不曾发生什么,夫人指的是……” 腹中的胎动渐渐减弱下去,胸口的滞涩感也在逐渐消退,名嘉安静地感受了一阵,又观察了一番松岛的神色,终于确定,似乎只有她一人有了不同寻常的感受。 笃定的神情就变得犹豫起来,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祖父和姑母那里多派些侍卫盯着,外面的动静也不能放过。你们回去睡吧,希望是我多心。” 及至天亮,再没有出现相同的感觉,银铃和晴华那里增派的侍卫也并没有发现异样,服侍名嘉梳妆时,松岛就安慰她:“许是夫人惦记着家主大人,故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名嘉没有说话,心知并非如此,可究竟起因为何,她也无从得知,只得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夜里增派侍卫的事并没有惊动银铃和晴华,用早膳时二人也没有任何疑问,阖府上下,似乎只有名嘉感受到了那份异动。如此一来,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动摇,是否真的是自己思虑过多引起的幻觉。 十天以来,风平làng静,除了个别贵族门前依然有些想要浑水摸鱼的闲散人等出没,几乎没有其他大事。闲院武藏每日只是去往清净塔居林,并不见突然对什么人假以辞色,几位姻亲家也没什么明显事态,只有织田家几天前被一伙làng士骚扰过,但事情还没闹大就被西乡庆家将人赶走了,故而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种情况下,名嘉原本保持着警惕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又过了半个月,松岛来报,西乡庆家的妻女家眷尽数入庭。 也许是因那次阻了前来扰人的làng士之故,西乡庆家开始进入织田氏的视野,此次庆家的妻女入庭,不便与庆家一同住在队里,便暂时落脚在织田宅不远处为宅邸侍卫们准备的裙房中。 庆家正妻已亡,侧室身份太低,不够资格拜见织田夫人,最后是由他的嫡长□□姬做代表,上门向织田夫人道谢的。 依旧被困宅中的沙都焦躁日盛,这些消息是经由三池夫人传到了松岛处,而后被传进了名嘉耳中。 “这西乡大人也太过钻营了些。”松岛颇有些微词,“怎么说也是您的母族亲眷,如今依附织田氏算怎么回事?不是下您的面子么!” 西乡庆家的投机,名嘉早有预料,趁着一次jiāo道抓住和织田氏来往的机会,也可以理解。但是让名嘉疑惑的是织田家的态度——织田氏也是百年望族,家格贵重,一个普通武士出身的巡勤队员阻了逞凶的làng士撒野,本就是分内之事,犯得着特意表现善意吗? 她沉吟了片刻,道:“你去西乡家女眷下处瞧瞧,送点东西过去。毕竟是我母家的亲戚,连织田家这个外人都帮着找住处,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名嘉早前对西乡庆家的不喜并没有避着松岛,是以突然关照对方的家眷,让松岛有片刻不解。不过转念一想,织田夫人的行事不被名嘉所喜,那么这样做便可以理解了,遂领命而去。 果然翌日,就收到了西乡优想要上门拜谢的请求。 西乡优年纪不大,穿了件淡蓝色的小袖,外罩了松绿色打褂。衣料簇新,浆洗得十分gān净笔挺,然而花色却是几年前的款式,且布料也不甚名贵,显见家境有些捉襟见肘。但她教养甚好,跟着引路的新典侍一路行来,目不斜视并不曾左右胡乱张望,下拜行礼时的姿态也训练有素,除了有些紧张外,这番表现实在是比同龄的小姐们好过不少。 名嘉是在偏厅接待西乡优的。因对方是晚辈,身份也普通,故而没有大妆。穿了件水红色的小袖配淡金色腰封,真紫色的打褂绣着朽木氏的家徽,发髻上只用了个流苏梳篦。 “我身子不方便,坐得疏懒些,你也不用太拘谨。”她态度很亲和,让西乡优缓解了不少紧张感,听见名嘉这样说,连忙拜下去:“殿下身怀六甲还惦记着晚辈,晚辈一家感激不尽。此番前来也备了些播磨特产,粗鄙简陋不成敬意,请殿下见谅。” 端的是一管好声音,清脆圆润,彷如圆盘滚珠。从名嘉的位置看去,便能看到西乡优拜下去时从和服后领处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修长纤细,肤如凝脂,有着少女特有的青chūn。 没想到西乡家没落归没落,这个嫡女养得倒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觉得统领后方就很轻松,不上阵杀敌只是暂时没用到正面武力值,不代表就不动武。 ☆、Episode 82 名嘉并未留西乡优多久。以她的身份,能拨冗见一见对方,就已经是给了西乡家极大的面子,自然用不着再多加抬举。松岛送了客,回转过来就见名嘉已脱了迤逦的打褂,斜倚在扶手上,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不敢打扰,正要默默立在一旁,名嘉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顿住,道:“有空去跟惠理子夫人身边服侍的走动走动,也把从三池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她知道。好歹是沙都的生母,想来也惦记自己骨肉的。”松岛应了下来,觑着名嘉的脸色,恍惚觉得对方的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也好叫父亲知道,西乡家的小姐端庄娴雅,我很喜欢,有心想为她找个好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外甥女,一般贵族之家的主母还是当得的,只她毕竟身份不高,也请父亲大人帮着留心合适的人家。” 闲院家如今前后院的气氛泾渭分明。 自从家主流露出不再管沙都殿下的事情之意后,惠理子夫人憋着一口气不敢找武藏撒泼,只好拿服侍的下人出气。这段时间来被以各种理由处罚的侍从空前之多,而武藏可能是明白惠理子的郁郁,对她的bào躁也并没有gān涉。 仆从们虽然不满,却也不敢多言,只能自己小心尽量不要撞到枪口上。 从当年的正夫人伊江殿下,到和真世子,再到名嘉公主,正经主人都不曾这般跋扈,这个惠理子夫人一个侧室,千熊少主又不再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却还这般嚣张,以为自己是谁?不少资历老的仆从不无恶意地想着。如今沙都殿下明显失宠于家主大人,又有了长康少主,看惠理子夫人还能得意到几时! 松岛的到来并没有避讳,惠理子听说是为了沙都之事,虽有些疑惑名嘉何时也管起了这等闲事,却到底耐不住担心,匆匆收拾了自己便到偏厅去见人。 武藏不再插手,她就是只被剪了翅膀的笼中鸟,gān着急没办法。也曾怀疑过名嘉是否要落井下石,终究病急乱投医,期望松岛能带来点好消息。 沙都的处境依然不容乐观,但焦急过后,毕竟是掌管闲院氏后宅几十年的人,惠理子更不理解的是名嘉的态度。 如果说名嘉记恨沙都,那此时不说趁机踩两脚,也至少会袖手旁观。既然都站gān岸看戏了,为什么还要和三池来往,甚至把沙都的情况传回给自己呢?但若说不是幸灾乐祸,以惠理子的眼界也实在不明白名嘉缘何如此心胸宽阔——毕竟自己一系对名嘉,一向是不友善的。 就算此前名嘉暗示过惠理子,对于织田家的事不会坐视不理,但惠理子也不很敢信。毕竟,最名正言顺可以插手的武藏都作壁上观放弃了沙都,名嘉一个异母所出的嫡公主,已经嫁为人妻,要去管妹妹妹夫的家务事,怎么说都有点不够理直气壮。就算不计前嫌愿意帮忙,又要怎么管? 惠理子的纠结和不解,名嘉不关心。原本她派松岛去闲院家,也不是为了给惠理子母女当传声筒,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果然,没过几日,花山院就又来探望,还带来了武藏的邀请——家主大人考虑到白哉殿下出征在外,恐怕公主一人寂寞,请公主多多回娘家走动走动。 高调召见了西乡优,又毫不避讳为惠理子传递织田家的情报,名嘉所为,正是对武藏释放的信号。如今武藏果然如名嘉所料有了行动,松岛本以为正中名嘉心意,却不料自己这位主人机会来了却又不搭腔,反倒拿起了架子:“如今外面也不太平,我身子日重,不方便走动。多谢父亲大人挂念着,不过如今府中祖父大人和姑母俱在,倒也不会闷着。” 想当然,武藏得了回报气得摔了个杯子。可是如今名嘉占据主动,他想要计划顺利实施,首先得与名嘉沟通好。虽然气得肝痛,也只能咬碎了一口牙,忍着气来朽木府探望这个令自己头痛的女儿。 因银铃也住在主宅,出于尊重,名嘉还是先陪着武藏去拜见了一番。 这几日气候还算和暖,偶有些起风,也并不甚刺骨。名嘉与武藏并排走着,知道武藏憋了一肚子气,是以也不打算开口,武藏原本觉得名嘉是有意拿捏自己,但见了女儿腹部高高隆起的样子,也的确是行动不便。毕竟是宠爱多年的嫡女,虽然如今关系冷淡,也到底还是关心的。 “也快到日子了吧?你没经过这事,凡事要多听听别人的,早做准备为好。”出口的话还是有点生硬,武藏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伊江还在,这种时候合该是做母亲的来照看才更加贴心。可如今女儿非但孤身一人,还跟自己离心离德,与娘家关系生疏至此。他作为父亲,痛心于父女之间的疏远,也明知症结所在,但又不得不继续错下去。看见名嘉,他也想关心她,然而父女相见,更多的却是政治上的博弈和算计,亲生骨肉走到这个地步的确是无奈又心痛,但为了家族,实在是不得已。 “多谢父亲想着,已着松岛预备着了。”武藏已经很久没有表示过对自己的关心,名嘉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心里也有些感慨。 在近江别院时,她虽然嘴上说得硬气,又何尝不想得到父亲的关照?但如今,眼看着武藏的所作所为,也清楚地明白在对方眼中,自己的价值不过是为了家族昌盛而存在,再热的心也冷了。更何况那句询问有几多真心,又有多少是为了接下来的jiāo谈而做铺垫呢? 说着话,一队人下了回廊绕过假山,恰起了一阵风,名嘉下意识偏了偏头,鼻端却捕捉到一丝不该有的气味。她敏感地扫视了一圈身边人,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rǔ香、没药、当归、丹参,都是散血去淤的。闲院家自配的刀伤药常用这几味药材,方才她微微转头的瞬间,闻到的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当年习学剑术她也没少受伤,对止血药的气味不陌生,家里惯常是做成油膏便于涂抹的。此时气候虽已转暖,但正式的衣衫层层叠叠,且还是在室外,隔得那么远尚能被自己嗅到,代表用量不小,该是伤得很重才是。 自她有孕,她身边服侍的人连衣料熏香和脂粉都用的小心,且都是些内宅女流,不会是朽木家的人。而闲院家跟着武藏来的都是些贴身侍卫,为怕冲撞,离自己和武藏都很远,照理就算是他们所用,也不该传到自己这边才是。 不动声色瞟了身边的武藏一眼,见对方面色红润气色颇好,走路姿势也龙行虎步,看不出受伤气虚的样子,名嘉又不免有些迟疑。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武藏身边防守甚严,本人也身手颇佳,想伤他几乎不可能,而贴身的侍卫们也俱都训练有素,平日里都与武藏寸步不离,按理说也不太可能有对敌的机会,要重伤就更不可能了。 银铃知道武藏来意,客气寒暄了几句便让父女俩自去说话。名嘉望着武藏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久未去看望您,不知父亲大人身体如何。”方才在银铃室内,名嘉仔细分辨了一番,也没有再嗅到伤药的味道,便把对武藏的疑心去了大半,此时出言相问,也不过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果见武藏表情坦然,中气十足,不像身有重伤的模样,那便是侍卫了。又是为了什么,让武藏还要带负伤的侍卫出门?闲院家又不是无人可用。 在内室坐定,武藏眼见侍女们动作轻便服侍周到,名嘉做派尤甚在闲院家还是宗女时,再联想她在沙都一事上的态度,不由头疼。 这个女儿向来有主意,但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却一反常态关心起沙都的事。小女儿与女婿不睦也不是一两天,织田家门第不低,沙都拢不住夫婿,因联姻而形成的同盟摇摇欲坠,事到如今,已不是“舍不得”便能够放任沙都的理由了。 小女儿不中用,但利益同盟却不能因此破裂,最好的法子便是收个养女嫁过去做侧室。以织田家的知情识趣,内宅权利方不致落于外人之手,他日有了子嗣,也还有闲院家的血脉,两家的联盟才能维持下去。 本来瞧中了西乡家的嫡女,名嘉却又中途插了进来,对西乡优又是召见又是赏赐,还专门透过侍从向自己传话,要为西乡优找个好人家,不是明摆着和自己作对吗?武藏不相信以名嘉的眼力,会看不出自己的意图,那么这样明着叫板,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挑衅了。 一个没落武士家的女儿,能被闲院氏收为养女,嫁到织田家那样的人家,便是个侧室,也算得上高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作者有话要说:父女俩人立场不同。 做父亲的,从宗族角度出发,姻亲不能làng费,联姻人选起不到作用自然要想别的办法,就像古代皇帝,虽然嫁了女儿和亲,但该打仗的时候也还是要打的,不会因为心疼女儿就不对姻亲做要求。 但是从名嘉的角度而言,她就是看不上武藏这种用完就丢的做派,说到底,是她比较心软。 ☆、Episode 83 “听说前些日子,你去看沙都了。”武藏斟酌着语气开口,观察着名嘉的表情,“那孩子心性未定,又一贯任性,叫织田夫人给她磨磨性子也是好的,不然总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她自己倒还罢了,只怕连累你们姐妹们。” 名嘉微微一哂,不以为然:“这是出嫁前就该做的事了,如今沙都业已成人,管教她已不是娘家能gān预的。况织田家胆大包天,对闲院氏所出的公主尚如此无礼,父亲一贯作风qiáng硬,怎么这次倒由着织田家摆布了?” “我们家格虽比织田家高些,却也不能不讲道理。此事是沙都理亏,我便是做父亲的,也不好就回护她。毕竟是做了人儿媳妇的,婆婆要管教也是天经地义,但联姻却不能因沙都一人的不懂事而有丝毫差错,你,明白吗?” 名嘉闻言,慢慢坐直了身子,直直盯了武藏半晌,缓缓笑了。 “所以,您就打算送西乡优过去?” 见武藏不答话,名嘉气极反笑:“亲生女儿在夫家受了欺rǔ,不说维护反倒还助纣为nüè。我再没听说过哪家侧室有孕便要软|禁正室夫人的。沙都再有不是,也是织田家明媒正娶的御帘中,新婚燕尔就急着纳侧,正夫人膝下尤空而侧室便敢身怀有孕,是欺负闲院家无人吗?父亲不说为女儿主持公道,反还认为是沙都不贤惠之过,如今竟还打算再送个养女过去,您是何居心?” 原不打算动怒的,然而说着说着,连名嘉一个外人都觉得心寒齿冷,忍不住站了起来:“我知道父亲打算!无非是思量着闲院氏的养女出身尊贵,掌管内宅名正言顺,便是他日产下子嗣也于闲院家无害,联姻才得以维系。对家族,自然百利而无一害,可对于沙都呢?再嫁个闲院氏的女儿过去,您要她如何自处?连娘家都抛弃了她,织田家还能善待于她吗?” “她未能笼络夫家,本就没有尽到义务,跋扈自私又愚蠢短视,靠她自然是不成。你既明白为父的打算,就更应该清楚轻重缓急。”武藏怫然不悦。名嘉冷笑道:“好一个大公无私的宗主!家族后继无人急着找帮手,倒要叫女儿们在夫家忍气吞声,末了还在背地里狠狠捅上一刀。您也算是个做父亲的!您也有脸面!” 原本服侍在外的松岛和纪枝听着里面声音越来越大,不禁担忧。夫人向来不怎么动气,可是方才吵起架来她们在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旁的也就罢了,如今夫人还怀着身孕,可不能这么气着。 然而夫人和武藏大人在内说话,她们也不敢贸然进去,还是松岛鼓足勇气凑近房门,抬高声音道:“夫人,膳所台送了新出炉的点心,您与武藏大人用一点?” 室内安静了一瞬,几息之后,听见名嘉平静的声音:“不必了,我与父亲大人谈事情,用不着你们伺候。” 松岛深深地松了口气。 被外面的声音提醒到,名嘉平复了一下心情,也不去看武藏的脸色,重新坐回座位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扶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先前,您使花山院夫人来传话,叫我不要插手织田家一事。”对面的武藏依然脸色铁青,显然还没从被名嘉指责的冲撞中回神。 “我也就直说了。您要我为家族绵延出力,我身为闲院氏的女儿,责无旁贷,但沙都的事,您得听我的。”见武藏要反驳,她摆了摆手,接着道,“千熊和长康年幼,无论日后立谁为嗣,都难凭借个人力量统领宗族,必要依靠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姐妹。我是嫡女,也曾是宗女,姐妹中我嫁得最好,要辅佐幼主,最能出力的也只能是我。父亲大人不也正是明白这一点,这次才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吗?” “要想闲院氏千秋稳固、宗嗣绵延,今后只有您求我,没有我求您。若不想日后我与您翻脸,再不管闲院家,织田家的事您就少操心吧。” 一直知道名嘉的qiáng势,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被当着自己的面如此直白地捅破又是另一回事,武藏第一次张口结舌,像看个不认识的人一般盯着名嘉。 从她的脸上,他确定了一件事——名嘉没有在开玩笑。 仿佛是配合武藏的震惊似的,名嘉的目光不闪不避,迎着武藏的视线微微挑起了唇角:“当年您舍我而就千熊,一心要男子继位,世俗如此,我也没话说。如今,您又要我为家族出力,庇护兄弟姐妹,也该照我想要的方式来。” 咬牙半晌,武藏沮丧地发现,名嘉说的并没有错。他已经没有能够牵制她的筹码。自己这个女儿,便是出嫁了,也不过是换了种法子把闲院氏的未来捏在自己手心里。 再想想族里前几日闹出来的动dàng,几名信任的侍卫如今还重伤未愈,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并会顾及闲院家声誉的人,也只有名嘉了,此时怎能逆了她? 自己堂堂宗主,又是名嘉的父亲,却被女儿压得死死的翻不过身来,质问的字字句句,都叫他哑口无言,又是何等憋屈? “沙都对你素无尊重,你与她也并非姐妹情深,又为何一定要揽事上身?”终是不解和不甘的,就算点头答应了名嘉的条件,也还是耐不过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而对此,名嘉却没有回答。 不过是感同身受、兔死狐悲罢了。 只是这样的话说了,武藏也不会明白。 做个有本事的女儿,还不如做个平庸的儿子,只是活着,便有大好的前程被奉到面前。人qiáng,怎能qiáng得过命?都不过是被推出来给兄弟铺路的姐妹,谁又配为难谁呢? 翌日,十二番队来报,叛变的蓝染等三人终于离开虚圈,带领三名“十刃”来到现世战场,与尸魂界的战力短兵相接。但前往虚圈作战的几位队长和黑崎一护等人仍没有音讯,通信也尚未建立。 作为唯一留守的队长,名嘉必须关注现世战况,故而一接到汇报,便赶到了十二番队。如今她已经怀孕七个月,出行也不得不小心,连身边的护卫人数都多了一倍,松岛还尤嫌不够,生恐名嘉劳累。然而职责所在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目送一行人出门,心中不免担忧。 距离白哉离家已经月余,名嘉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也是惦记的。毕竟成婚两年,再没有夫妻之情,也并非相看两厌,何况此去虚圈本就危机重重,此时见蓝染出现在现世战场,为决战制造的“十刃”却只出现三具,不得不让人忧心是否孤军深入的三位队长在虚圈遭遇破面狙击。 现世战场集中了尸魂界的顶尖高手,中途还有假面军团加入,可以说,战斗力已经不会再比现在高了。但是在破面qiáng大的攻击力面前,依然有些力不从心。此前虽然从来没有小瞧过蓝染,但直至此时名嘉才发现,他们还是太过低估了这位野心家。 只是应付“十刃”便已经疲于奔命,一旦蓝染从“流刃若火”的包围中离开,可想而知大家的压力。万一被突破防卫,虽然创生“王键”的地点在空座,尸魂界也不能不做些防备了。 自开战以来,尸魂界的治安就不太乐观,巡防力量已经数次加qiáng,但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名嘉又在原有基础上新增了几批巡勤队员,还整合了护廷队的力量分别做了安排,一切都考虑全面之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她自己不能上前线,后方能安排的都已经提前做了打算,如果“王键”仍然被蓝染创生成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实在没有更多的可以做了。 现世开战没多久她就隐隐觉得身体不适,那次夜半感受到的心悸时不时出现,也明显感觉比平日浮躁得多。原以为是情势所迫紧张所致,可这么长时间下来情况有增无减,到最后已是让名嘉这般意志坚定的人都有些坐不住,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 正襟危坐得久了,后腰难免酸痛,名嘉趁着大家都在忙碌时,不由自主轻轻呼了口气,悄悄改变了一下坐姿。 虽说也不是不想要继承人,可是这胎怀得实在不是时候,不仅外面情势不好,怀孕后的身体状况也着实不适合自己继续工作。不得不说,名嘉被这胎拖累得几乎什么都做不成,如今外面形势严峻得一触即发,她这个坐镇后方的总指挥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让一贯争qiáng好胜的名嘉深深地气馁。 也难怪整个死神队伍中,女性的比例奇低,生理所限,无论意志多么坚定,总有些客观因素是无法忽略和克服的,尤其是在最为要求行动力和战斗力的地方。 “跟我出去看看布防状况。”在室内坐着也是难受,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仿佛胸口那憋闷和烦躁的感觉更胜了一筹,名嘉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不适,便率先站起身来。随行的护卫连忙跟上,队长室乌泱泱一队人马立时便少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又想让女儿给家族出力,又要让闺女听话,名嘉可不是傀儡!以前跟丰崎分开,再到听从安排出嫁,说到底是名嘉自己也认可这种道路,但是说她心里没有不满肯定不是,现在局势扭转,她占据优势的时候,当然不会乖乖听话。 因为是日常篇,这几张也没有大白的戏份,推进稍微缓慢了点,所以周末就都双更啦~,明早八点还有一更 ☆、Episode 84 战事一起,街道上除了巡勤队员,再看不到其他人,各家门户紧闭,生恐不小心就被牵连进来。名嘉站在空无一人的路上,缓慢地深呼吸,试图驱散愈演愈烈的烦躁和窒息感。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平素不会有如此qiáng烈的不适感。特殊时期,名嘉也不敢一味逞qiáng,需要自己做的也已经做完,剩下的便jiāo给伊势七绪也一样。 思及此,名嘉挥手招来地狱蝶留口信。不想近前侍卫突然发难,毫无征兆挥刀便砍过来。幸而名嘉警觉性极qiáng,又训练有素,对方拔刀时便已条件反she地后退了半步。但到底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刀尖险险划过她的衣服,削掉一束额前碎发,额角温温地晕开一丝鲜艳的血痕。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侍卫下一波攻击又至,一把锋利的斩魄刀突刺得又密集又迅猛,丝毫没给人喘息的空隙。名嘉仓促之下只能连连躲闪,又顾及身体不敢正面硬扛,不过几息之间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这时随侍的护卫才终于回过神,见一起出来的同伴突然发了疯似的袭击起女主人来,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要是夫人在自己等人的护卫下还出了什么事,后果他们绝对承担不起,故而一个个都拼了命地涌上来,这才让名嘉喘了口气。 那个发动攻击的武士虽然悍勇,却是单枪匹马,刚才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如今被这么多身手高超的侍卫围攻,很快就露出了败相,要不是名嘉出言要留活口,早就被乱刀捅死了。 另一边脱离险境的名嘉顾不上管正在流血的额头,凶犯一被制住,她便亲自给对方上了四条缚道,直绑得严严实实插翅难飞。 朽木家的护卫,出身来历俱是经过严格盘查的,绝不可能有心怀叵测之辈,更何况还是能跟着自己出来的,家底绝对清白。那么又怎么会变生肘腋,突然对自己发难?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蓦地让名嘉忆起当初在闲院宅,武藏在家中遇袭,不也正是如此吗? 那被绑的侍卫犹自凶悍地挣扎着,目露凶光神色狰狞,因名嘉已生了防备,便嘱咐侍卫们小心管理灵压,万不要被牵着鼻子走,她自己也不再靠近此人,又顾虑身体越来越明显的不适感不敢久留,遂吩咐先将此人单独关进队牢。 原本就胸口憋闷,经此一闹更是觉得体内气息不稳,连腹部也一阵一阵发紧,这种感觉如同整个人被套进一个严密的袋中,浑身都紧得要命。饶是名嘉见惯了风làng又一贯心志坚定,也不免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身体原因,她已传了车架,不预备继续留在户外增大风险,待到防卫森严的车架驶来,面上虽未显,心中到底也是松了口气的。 车夫在架前跪伏下去将脊背放平,名嘉又叮嘱了一番押送犯人去队牢的事宜,才踩着车夫的背脊登车。一只脚刚踏上去便觉出不对,不待完全收力,脚下的人竟是猛地一矮身子,反手就是一刺,手中赫然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不过名嘉既然已觉察有异,虽事出突然没能完全收回重心,但她到底训练有素,重心被破坏也不见惊慌,单手在车辕上一撑,竟敏捷地将整个身体翻转过来,轻盈地从车顶翻了过去。 短刀擦着衣角险险划过。 这次名嘉没有再给对方反扑的机会,身体尚未落地,已经在空中连发了三条缚道,脚尖一触地,便立刻补上后续咏唱,并速度极快地在车夫身边下了一道牢固的结界。 一天内被偷袭两次,还都是出自内部,这让随行侍卫和家仆都心惊肉跳。此刻他们由衷庆幸夫人并不是那种手无缚jī之力的弱女子,否则不计哪一次都是要人性命的险情,有个什么万一,家主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无能之辈。 回过神的侍卫呼啦啦将名嘉围了个水泄不通,吓呆了的仆役也赶紧跪倒在地请罪。名嘉只觉得腹部胎动频繁得厉害,却不好在这个时候露出来,勉qiáng维持住面上的淡然,将两名犯人jiāo给随后赶来的伊势七绪,嘱咐她千万分开看守,设好结界,不能叫人轻易接近,之后自己才登车离开。 早上送了名嘉出门,松岛就颇有些坐立不安。要她说,天大地大也没有名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她是理解夫人放不下外头事的原因和责任感,但少了夫人操心,尸魂界也不见得会怎样,而夫人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说她没有高尚情操也好,自私自利也罢,她是名嘉的陪嫁,自然以名嘉为重。 本就提着一颗心,好容易盼着夫人安全归来,谁想人还没到,两次遇袭的消息就先传了回来,吓得名嘉身边一众女侍都手脚冰凉——再知道夫人不同一般女子,也到底是个孕妇,可别真有个好歹。 松岛毕竟经见的世面多些,最先稳下来,即刻指挥众人召医官、烧热水、铺chuáng传膳不一而足,只等名嘉回来便要什么有什么。 车架在门口一停,松岛和纪枝就上去扶了名嘉下车。车夫的事情她们都知道了,自然不敢再假他人之手。好在一打眼看上去,名嘉除了脸色白了些外,似无大事,额角的血迹早已擦gān净,伤口也不再流血了,看着倒不吓人。 “今日跟着我出门的侍卫家仆,都好好盘查一番,别随意冤枉了谁,但也不能把不紧门户。”名嘉声音不高,一边搭着松岛的手往里走,一边吩咐,“祖父和姑母处的防卫要再多上上心,府内各处当差的也不能掉以轻心。此事蹊跷,我怀疑与那时闲院家的事故乃同一人所为,你们吩咐下去,各人碰面时要小心被钻了空子。” “还有,此事不宜声张,祖父和姑母那里叫大家嘴都严实点,没确定之前不许乱说。” 里见清光得了吩咐,自然下死力去盘查府内仆役。他是大总管,手下却出了两个包藏祸心的凶犯险些累及夫人性命,不用谁说他也知道此事严重性,恨得牙痒。整个前庭正草木皆兵,忽听得后面乱糟糟的,俄而两名女中带着数名医官急匆匆奔向后宅,他心里猛地一突,连忙去问,才得知名嘉已经开始发动了。 主母生产是大事,况且这还是白哉继任家主以来第一个孩子,若是个若君,很可能是今后的继承人。夫人今日刚刚遇袭,月份都不足就产子,府里又没梳理gān净,家主大人还不在,里见清光一个头两个大,忖度此事无论如何不是自己一个总管能做主的,便去报了银铃。 名嘉常年习武,身体一贯健康,孕时也并没怎么受罪,便是最近几个月忙了些,到底底子好。不过许是今日在外头jiāo锋两次惹得胎动频繁,一回房还没收拾好额头的伤口,阵痛便至。 幸而生产的一应事物都是备齐的,众人虽一开始有些慌乱,但看见名嘉镇定自若,也都静下了心,很快便手脚利索地安顿好,等里见清光报到银铃处时,名嘉这边已经迈上正轨。 孙媳妇生产,做祖父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倒是晴华听说以后,也带着侍从赶了过来。她自搬进主宅后就深居简出,平素鲜少在人前露面,如今不管是礼貌使然还是真心担忧,名嘉身边的人也都感激的。 这种时候,有个主子在场,总能心安一些。 要盘查府内侍卫仆从是一项大工程。朽木氏人员众多,要一一仔细查点得小半个月,可如今正是要紧时候,单只身家清白而平日没用惯的都不成,更别说还有包藏祸心的混在里头。产房的事男子不好插手,总得理清楚伺候的人长什么心眼,几次三番对名嘉下手又是何居心。 银铃到底是做过百多年家主的人,心思敏捷又积威甚重。上回闲院家闹的那一出他虽不在场,却也知道个大概,若真是同一物作怪,该是与府外有过接触的人才容易被夺舍了心智。是以常年在后宅服侍的女官女中们暂且不去管,只把重点集中在前庭的侍卫上。 前边查得焦头烂额,名嘉这边却也不轻松。她今日在番队时就觉得憋闷不适,只是个性要qiáng不想叫人看出来,便qiáng自忍着,又意外受了两次突袭,虽都避过了,但也不知是不是动作过大,直至如今心口的憋闷感也没有完全消散。 她一贯是个坚韧的人,幼时起就极不愿在他人面前显出láng狈和脆弱,是以就算阵痛越来越密集,也只管双手用力绞着布条,实在忍耐不住才低低地闷哼一两声,直忍得满头冷汗。 额角的伤口也不知是用力过大还是满身大汗之故,又渐渐渗出血迹来,将额上的汗珠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瞧着颇有些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留守后方也并不安全。 ☆、Episode 85 晴华赶过来的时候,产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近身服侍的自然不得闲,就是旁边烧水递巾帕的低等女中也脚步匆匆。在这种各司其职容不得一丝大意的环境中,一个捧着木盆从外面进来的女中就显得十分惹眼了。 因chuáng前已围了许多人之故,外围伺候的这些低等女侍是没资格靠前的,既怕添乱,也怕她们进进出出身上不gān净。照说朽木家的侍从一举一动都是有规矩在的,能进主母房里伺候的尤其,可这个女中端了木盆进来,一边说着“松岛夫人,热水来了”,边没头没脑朝chuáng边挤过去。 晴华下意识蹙起了眉头喝止道:“什么规矩?还不快退下,添得什么乱?” 谁知话音还未落,那女中头也没回地一扬手,滚烫的一盆热水便泼在产chuáng边的松岛与纪枝身上,两人条件反she烫得往旁边一缩,正空出一道缝隙来,那个女中趁机便欺身上去,手里正是一把锋利的弯刀,直冲着毫无防备的名嘉的腹部刺过去。 这变故叫周围人大惊失色,晴华下意识伸手去拦,奈何离得太远徒劳无功,而最近的松岛和纪枝,因方才那一盆热水之故,都下意识避开了一点,此时再想阻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若真叫她得逞了,这一屋子人估计都不用活了。危机之下,纪枝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原本身体避让的方向是朝后,却硬是生生扳了过来,伸长了手臂去挡。 不过终究是迟了一步,锋锐的刀尖擦着她的手腕势如破竹地刺过去,一刀就挑断了她的筋腱,还毫无阻碍地朝着名嘉而去。那个女中似乎有些恼怒于纪枝的碍事,顺势一脚便踹开了她。 被阵痛吸引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名嘉疼得视线都有点模糊了。还是松岛和纪枝那声尖叫拉回了些神智,等看见有刀刺过来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此时此刻便有十八班武艺也是白搭,惊怒之下只条件反she伸手去抓。 锋利的刀刃穿破皮肉,半个刀身没入名嘉的左手,滑嫩的皮肤登时叫破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霎时涌了出来。似乎感受到外界的危险,下腹部又是一阵钻心的痛,疼得名嘉几乎使不上力气,但本能bī迫着她死死握着刀刃坚决不松劲。那女中没料到一个正在生产中算得上任人宰割的女子还这般彪悍,短刀没入皮肉的感觉如此清晰,而名嘉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愣是不放手,无论她如何使劲都不能推进半分,倒一时僵住了。 不过几息工夫,晴华和松岛已回过了劲。松岛抓起手边的剪刀便冲着脸面捅过去,而晴华好歹是武家嫡女,朽木氏的公主,身手虽不能与名嘉相比,也不是手无缚jī之力,立刻连放了两道“白雷”,又上了六十一号的缚道,这才解了急。 产房内众人被这一变故吓呆了。眼瞅危机已除,主母一松手,那把弯刀便落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之音,而几乎被对穿的左手汩汩冒着鲜血,更要命的是孩子还尚未生出来。她们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生产,个个目瞪口呆。 到底还是晴华先稳住,见名嘉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便只能出声喝道:“愣着gān什么?还不快看着你们夫人!”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医官哆嗦着上前查看,一惊之下声音都变了:“夫人,小世子已冒头了,您忍着点,用力!”这种时候当然也不好仔细瞧手伤,也不敢胡乱用药,只得先裹了手掌,才好抓着布条借力。 “我把这个贱|人带出去,你们都用心服侍着你们夫人。”晴华也心惊肉跳,又看了看因筋腱断裂导致整只手软软垂在身侧的纪枝,招呼道,“你也伤了,留在这里也无用,先跟我出去。”说着也不敢叫自己的女官经手,亲自押了那行凶的女中离了产房。 银铃听了晴华的回报这一惊非同小可。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千钧一发,但凡名嘉稍微软弱一些,如今怕是要一尸两命,老爷子一生沉稳持重,深谋远虑,也免不了深深后怕起来。 同时也十分自责。 原以为身处内院的女官们当不至于有嫌疑,故而先将她们放过了,没想到却险些疏漏之下叫钻了空子。惊怒之下立刻着里见清光去把女侍们也拘起来,自己则先去了趟名嘉的院落。 那作怪的东西能随意夺舍旁人的身体,只是盘查怕还不能高枕无忧,可如今名嘉生产也正是要人忙乱的时候,总不好拘着不叫人进出。想了想,银铃到底见多识广,便在整个院落外布下了一层坚实的结界。 只要外头无人进去,内里当是安全的。无论如何,先撑过生产这道关卡再说。 虚圈的战斗耗时不短。虽然成功打开了黑腔,也准确进入了虚夜宫,但要在广袤的空间里找到敌人却也费了一番工夫。且初来乍到孤军深入,白哉他们的任务并不只有支援一项,还要探探那些破面的底。故而一开始战斗,几位队长都没有拿出全部实力,而是有所保留的同时用心观察。 这样一来,难免进展就慢了些。蓝染带着前三刃前往了现世战场,而把黑崎一护送往现世以后白哉也不再分心,只专注自己的任务,将虚圈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之后才打道回府。 更木剑八一贯好战,料理完十刃尤不过瘾,涅萤利则一头扎进第八十刃行宫的实验室如获至宝。白哉对以上两者都没兴趣,也不耐烦陪他们làng费时间,他关注的重点是蓝染寝宫庞大的数据资料。 一年前蓝染叛变时,闲院武藏曾被能够夺舍魂体的不明物体在宅内袭击,后来六番队没能审问出真相凶嫌就自尽了,紧接着蓝染便逃往虚圈,线索就断了。 当时他和名嘉都怀疑那是蓝染的杰作,但如果有这样防不胜防的秘密武器,蓝染何不启用?比起破面的正面冲击,这种方式才无疑更加杀人于无形,蓝染又不笨,怎么这备战的一年再未见过呢? 是以白哉才想从资料中找找看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 多年来蓝染致力于研究“崩玉”,庞大的数据和资料也多是与此有关,白哉费了番工夫才在几页薄薄的纸上找到寥寥几句话。那东西起源于一种禁|术,要获得随意寄生的力量则还需取得封印在双殛之内的“灵王珠”。 四大贵族起源各有不同,其中,闲院氏的力量就承自双殛。“灵王珠”是用以封存双殛巨大能量与维持尸魂界和现世及虚圈平衡的神器。闲院氏炎系力量的来源,就是双殛之火和“灵王珠”之力的结晶。蓝染掌握的资料有限,并未详细说明此种禁|术与“灵王珠”的关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禁|术并非蓝染研究所得,如此便有很大可能说明,这个物种仍旧存在于尸魂界。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盗取双殛之内的灵王珠,名嘉身为闲院氏宗家所出的嫡女…… 白哉不敢再往下想了。 虽然不很确定,但即便只有几分可能,白哉也不放心。再者说,名嘉如今还身怀有孕,又月份渐深,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本就劳神,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横竖虚圈任务已了,白哉便不再拖延,任由涅萤利和更木剑八做他们感兴趣的事,自己则快马加鞭直往府里赶。刚迈进家门,就见里见清光把一众侍卫仆从分开查问着什么,才得知名嘉现下已入了产房。 无缘无故怎会早产?白哉还不及细问,就见内宅方向燃起了熊熊火光,很快就有人嚷嚷着“走水了”慌乱起来。他一看方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虽是内庭,但与名嘉的院子相隔倒还有段距离,又听说为防意外,祖父亲自在院外坐镇,想来火势还扰不到那边。 只是自己不过离家几个月,倒什么牛鬼蛇神也冒出来了!在外头偷袭妻子还不算,便是产房内也不放过,还生怕名嘉太顺利,声东击西地放了把火。他原本脾气就不算好,只是年岁渐长以后为了修身养性,慢慢收敛了火爆的一面,如今一连串事情出来,真是连佛都要被拱起火来,遂连衣裳也顾不上换,便接手了里见清光这里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并没有保不住,但是也不顺利。 史上最惨烈生育现场。 ☆、Episode 86 名嘉很久没有这样疲乏过。身体每个骨节都在咯吱作响,头也晕晕沉沉,眼皮重得怎么都睁不开。晴华将作乱的侍女带下去之后,她只能听见女医叫自己用力的喊声,一làng高过一làng的疼痛叫她连手掌的伤都顾不上,只是机械地听从女医的指挥。 以往也听说过女子生产不易,却是头一回亲身体验。名嘉自认也不是受不了苦的娇小姐,此刻都疼得麻木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身上一轻,边上传来一阵欢呼,她已经没力气去管,心头一松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但梦里却刀光剑影没个消停,还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喊什么“着火了”。头疼得几欲炸开一般,名嘉艰难地抬了抬手臂,手却立刻被什么人握住了,她猛地一惊,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朽木白哉清俊的容颜近在咫尺。 名嘉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哉看上去风尘仆仆,身上穿着的还是黑色的死霸装,但银白风花纱和队长羽织都不知去了哪里,衣领和袖口处还有几道明显的破损,与一贯高矜的形象很是不符。见名嘉睁开眼睛,他温声问道:“醒了?要喝水吗?”脸上的神情明显充满了担忧。名嘉视线往下一扫,看见自己的右手正被白哉的双手紧紧握着。 外面似是已经风平làng静,侍女早将名嘉的衣裳被褥从头到脚换了一遍,如今房间里打扫得gāngān净净,还换上了一幅厚实的屏风,因夜色已至,灯火也掌了起来,住着十分舒服。名嘉又眨了眨眼才找回些神思,猛然意识到一事。 “您几时回来的?怎么衣裳都破了?您受伤了?前面的战斗都结束了?” 长时间没开口讲话,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还透着些虚弱,白哉按住她的肩,将略微滑落的被衾盖得严实了些,宽慰道:“我没事,你先别动。外面的事都有我来处理,你好好休养就是。” 身上还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名嘉闻言也就不坚持,见自己的左手已经厚厚包上了纱布,不禁又望了白哉一眼。 种种凶险,白哉早已尽知了,看见名嘉的表情,他顿了一秒,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拂开名嘉颊旁散落的一缕发丝,语气包容:“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受累了。放心,我不会瞒着你,但总要等你身体康复,想知道什么我再告诉你。” 手指拂过侧脸,名嘉感受到白哉指腹的温度和因长期握刀产生的薄茧的粗粝感,下意识缩了一下。虽然这几个月来她一直认为自己并没有记挂过他,但这样面对面时名嘉才恍然意识到,其实她并非真的毫不在意,不然也不会在睁开眼睛看见白哉的一瞬间,内心便有一处悄悄地变得轻快起来。 她便从善如流起来,微微点了点头,眼睛在房里转了一圈问道:“孩子呢?”生产过后就力竭地睡过去,名嘉都还一眼没看过新生儿。 “方才你睡着,rǔ娘便抱出去了。”白哉说着扬声叫了侍从,眉眼看上去十分温和,“孩子很健康,已遣了人给岳父送信,祖父和姑母也看过了。” 低眉顺目的rǔ娘抱着个襁褓进来,名嘉撑起身体,白哉在旁边自然地扶了一把,顺手为她披上外衫。婴儿的眉目被襁褓挡着看不真切,名嘉便冲rǔ娘伸了伸手。 rǔ娘偷偷看了一旁的家主一眼,见白哉不说话,只得膝行上前恭敬地将襁褓jiāo到主母手里,硬着头皮开口:“回夫人话,小主子睡着了,恭贺家主与夫人,是个健康的……小公主……” 名嘉的手一顿,条件反she去看白哉的表情。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但毕竟让动作僵硬了一秒,rǔ娘的头就埋得更低了,心里多少有些低落。 昨日孩子生下来抱出去给银铃大人时,老爷子虽看上去也不是不高兴,但毕竟还是略微有些遗憾。朽木宗家嫡系人丁一向不旺,家主大人继位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下一代,若是个若君,对夫人也好、对宗族也好,都是件好事,相比之下,姬君却是多少都有些美中不足了。 襁褓中的婴孩已洗得gāngān净净,此刻闭着眼睛睡得正甜。小女婴皮肤白皙,虽闭着眼睛也看得出眼裂极长,小嘴唇红艳艳的,颇是个漂亮孩子。名嘉虽然没怎么见过小孩,此前也一直没有什么做母亲的实感,但抱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心里到底一片柔软。 她其实对生男生女并没有什么偏颇,从自己的经历出发,也并不认为女子天生便低了男子一头。但世俗使然,无论怎样出色的女子,立世总是比男子多些束缚和艰难的,便是正一位的贵族世家也不能免俗。她可以公平对待自己的女儿,却担心朽木家的态度。 方才rǔ娘进门来的表现已经说明,银铃和白哉至少有一人对于这件事是有些遗憾的。 “你们也都辛苦了。”虽然身上还是累得很,名嘉也没有把襁褓放下,一边照着rǔ娘的姿势抱着婴儿,一边吩咐松岛,“听说纪枝还受了伤。现在小公主健康平安,你去安排大家领赏吧。”顿了一秒,又qiáng调,“厚赏。纪枝那边加倍,你亲自送去相模家,告诉她安心休养,有什么需要你看着安排。昨日幸而有她,我不亏待忠心的下属。” 松岛应了一声,正要退下,白哉叫住她,补充道:“这段日子你们照顾夫人十分周到,昨日忙着我也没心思,一会儿你顺便安排,这几个月近身服侍夫人的领双份赏,小公主身边服侍的另有一份,这是朽木氏的嫡公主,叫大家以后也用心做事。” 名嘉有些诧异地看过去,与白哉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瞬。须臾,名嘉垂下眼帘,望着怀里的婴孩,声音轻轻的:“这里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到底元气大伤,坐起来才抱了孩子一阵子,名嘉就觉得后腰酸得厉害,双臂也有些重,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故而硬撑着不把孩子放下。方才当着白哉的面吩咐松岛重赏大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试探,但白哉的反应看上去并不像对她生的是女孩有所不满。 此刻侍从和rǔ娘都退了出去,房内一时就静了下来,名嘉正想说点什么,一双手将襁褓从她怀里接了出去。 抬起头,正看见白哉抱孩子的姿势极其僵硬,神情也透着点紧张。 名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襁褓里的婴儿还没有自己前臂大,重量甚至比不上一把斩魄刀。白哉是独生子,没什么机会近距离接触小孩子,这又是他第一次做父亲,说实话,他还并没有什么实感。 小小的女婴安静地睡着,从母亲怀里被换了个地方也毫无所觉,依旧睡得香甜安稳。想起刚才名嘉越过自己吩咐松岛的话,看着怀里女儿与妻子相似的眉眼,白哉心里五味杂陈。 名嘉是怕他嫌弃这是个女孩子,怕女儿今后在家族里受歧视。所以才要表现得格外重视,甚至一反常态,赶在自己前面亮明了态度。 自己头一次做父亲,祖父当然为此感到高兴,但白哉也知道,现下的情况,宗族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男性继承人是多么重要。故而祖父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虽然并未表现。 名嘉是不想让女儿步她的后尘——只是出身尊贵并没有用,世俗的目光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 若论出身尊贵,教养良好,整个瀞灵庭再没有能比得过名嘉的女子。可是成为宗女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优越感,尽管他们之间从没有深入谈过这个话题,但偶发的几次事件、闲院武藏对名嘉的态度、以及白哉所知的与丰崎宗盛的过往,都无一不体现着一点——做继承人的这段经历并不让名嘉感到愉快。 正因为有着深切的体会,狠狠栽过跟头,才会如此敏感,如此未雨绸缪。原来名嘉远比他想象中,承受得更多。 “你放心,我们的女儿,我决不会让她受委屈。”白哉望着名嘉,表情认真郑重,“若是成器,无论男女都能担得起担子,要是不中用,便是个男孩又如何?这世上大多数男子也都不如你的。” “名嘉,你不要怕。” 自从成为宗女,名嘉再也没有听谁安慰过自己“不要害怕”,她也早就认为她不该有“怕”的情绪了。这么多年,只有白哉明白她的隐忧,她的顾虑,她的恐惧。 chuáng边的男人眉眼英俊,侧脸线条清晰而冷硬,用别扭的姿势抱着初生的婴儿,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却早已不是初遇时的疏冷和高傲。 在如今的情境里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宽慰,也已足够窝心,更何况,朽木白哉是个君子。 他从不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从政治角度出发,那个年代而言,当然还是有个男孩子当继承人比较稳妥。 但是名嘉自己当然不会重男轻女,她吃够了这样的苦。白哉也十分理解她,并且从他自己的角度而言,也的确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 ☆、Episode 87 “您把孩子放下来吧。”她微笑着轻声道,“看您也不会抱,回头她不舒服该醒了。” 白哉被说得有点尴尬,从善如流地把襁褓放在了chuáng头,夫妻俩凑过去看了看依旧睡得香甜的女儿,彼此都觉得有些新奇。 那么小小一个人儿,能长大吗? “我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白哉迟疑着碰了碰女儿的小脸,婴儿的皮肤嫩得滑手,他就又缩回了手指,语气有点匪夷所思,“她还没我的斩魄刀重……” 名嘉也颇不确定地摸了摸婴儿的头:“我……我见过的小孩子也不多,原来是这么软的?说实话我都有点不敢抱。” “你有弟妹的吧?”白哉瞄了名嘉一眼。闲院家两位少主与名嘉年纪都相差颇多,出生时她总该有点印象才是。 名嘉依旧侧身看着枕边的女儿,回答得十分自然:“您知道我与弟妹们关系都平平的。”一度她也曾把怀孕生子当做一件婚姻必经的任务来看待,对孩子也并没有多少情感上的亲近,只是因为这是自己的女儿,她才多了些耐心和爱护。 怎么样才能养育好一个孩子,把她从这么小教导成人呢?初次为人父母的两人其实颇为困扰。 白哉是少年继位,祖父期许甚重,他也深知作为继承人的责任与压力。可男人就该是坚韧、隐忍、包容、qiáng大而负责的,他对此从未曾有抱怨。如果是男孩子,教导起来严厉一些便是了,习学武士之道、锻造心性品德都只要按部就班,依照祖父教导自己的样子即可。 但是,女儿要怎么教? 诚然,名嘉的出类拔萃毋庸置疑,但吃过的苦也远超常人。依照名嘉的标准来养女儿吗?名嘉自然不愿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白哉也无意给予过大压力。可是就一味娇养着、不多教导些见识本领、只局限于家宅里的低矮眼界吗?似乎又觉着少了点什么,未免委屈。 许是离开了温暖的怀抱时间太久,襁褓里的小儿哼哼着转醒过来,眉头一皱便开始抽噎。新晋的这对父母没遇过这样的情况,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十分安静听话的女儿哭起来,愣愣地彼此看了一眼,颇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道睡得好好的怎么就醒过来,醒了又为何要哭的两人,回想起方才说话时对孩子这里碰碰,那里摸摸,都心虚又讪讪然地眼神飘忽——难道是自己用力太过弄醒的?这要怎么哄? rǔ娘及时进来抱起哭得一抽一抽的孩子,见家主和夫人均一脸尴尬,宽慰道:“小公主这是饿了,大人和夫人不必担心。”说着便告了个罪将孩子抱了下去。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年轻的父母彼此对望了一眼,表情都有点惊奇。面面相觑了片刻,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初为父母的新鲜感让几个月没见的夫妻俩之间多了丝亲近和熟稔,因白哉剖白心迹带来的尴尬感终于烟消云散。 望着眉眼弯弯的名嘉,白哉冷峻的表情也微微起了些柔和的变化,嘴角稍稍翘起来一些,心情终于明快起来。 他就伸手环住了妻子的肩膀,手上稍微使了些力让名嘉靠在自己肩上,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又迟疑着卸了力道,顺从地倚着他。 “对不起。”嫁给他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的婚姻,始终伴随着闲言碎语和蜚短流长。外有瞬息万变的政事,内有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前有绯真,后有露琪亚,上有宗族长辈,下有泷山夫人等权势熏天的内侍,名嘉万事稳妥,他便也心安理得,如今想来,也难怪名嘉拒绝他的靠近。若是嫁给丰崎宗盛,她要比现在省心得多。 这桩婚姻,是他的幸运,却未必是名嘉的,虽然她一直很知足。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名嘉有点愣住了,条件反she想抬头看看白哉的表情。刚一动,环在肩膀上的手就加大了点力道,名嘉立刻明白过来。 以朽木白哉的高傲,即便是真心诚意说这样的话,大约也不愿让她瞧见什么模样的。 她也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婚姻还不都是一个样,嫁给谁也不是高枕无忧。便是她继续留在家里做宗女,嫁给丰崎宗盛,要操心的事又哪里少了?要想人前光鲜,人后必得受罪,这次这场祸事,起因在闲院氏,不在朽木氏,白哉并没有错。 她是不准备将真心jiāo付,却不代表不讲道理。说到底,白哉挂念绯真,还算得上有情有义,她即便有意于丰崎宗盛,也终究是在意自己更多一些。从道义上讲,还是她比不上长情又有担当的白哉,又何必抱怨婚姻中的难处?终究,朽木白哉对她还是好的。 “夫妻一场,您这说得什么话?”她翘了翘唇角,微微闭上了眼睛。 听闻女儿产下一名公主,闲院武藏眉头一紧,又慢慢松了开来。 父女二人已然撕破脸,名嘉执意要插手沙都之事,甚至一改往日作风对自己当面顶撞,令武藏惊讶的同时也投鼠忌器。 闲院氏的臣属习得了禁|术,在廷内和现世胡作非为,罪魁祸首至今未能伏诛,反倒是自己的护卫折进去不少。要想不动声色保住家族颜面解决此事,非名嘉出面不可。被女儿拿了七寸,武藏当然不快,却也没办法,而朽木白哉与女儿的关系却似乎一日好过一日。若名嘉生的是男孩,便是当仁不让的世子,届时恐怕更加qiáng势难以掌控。他当然不是盼着名嘉与白哉形同陌路,但以如今的形势,也不会希望名嘉这么快就将朽木氏握在手心里。 说到底,还是两个幼子太小,而自己自从上次被千熊所伤,身体状况就大不如前,多少觉得力不从心。如果这次事件被捅破,闲院氏的声望便会岌岌可危,一旦自己过身,千熊和长康恐怕没有本事约束家臣,闲院氏千年的根基怕就悬了。 盗习禁|术的贼人动静越闹越大,与蓝染的战争结束,尸魂界急需休养生息,任何一点风chuī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恐怕瞒不了多少时间。若不能想个法子祸水东引,再将叛徒们一网打尽,这一劫将会很不妙。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呢?虽然很不应该,但武藏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瞬间埋怨:名嘉此时生产,再怎样,他也只能等到一月之后了,毕竟,女儿已是朽木家的人。 虽然生产时颇受了番苦,但名嘉常年习武,身体一贯健康,又保养得当,故此休养了五六日也便恢复了jīng神。白哉就如约将外面的事都详详细细告诉了她。 原还以为名嘉会有些诧异,却不想妻子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当日父亲过府时我便有所怀疑了,只是没想到这邪|术竟与灵王珠有关。”她也总算是明白为何武藏被当面顶撞气成那样还能忍下来了——宗族后继无人,此事又须得保密,被自己捏了“七寸”,难怪如此。 大战结束,百废待兴。这段时间白哉很忙,但还是尽量关注了“寄生者”的情况。名嘉不能离家,便寄希望于能在庞大的藏书中找到有关“寄生者”的答案。期间,闲院家又向现世派出了三批侍卫,却均铩羽而归,闲院武藏也渐渐开始坐不住了。 秘|术是从闲院氏泄露出去的,寄生者们在现世蛰伏,伺机而动想要盗取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灵王珠,为了达到目的还将普通人类牵连进来,已经大大破坏了尸魂界与现世的平衡,也极大地给名门贵族抹了黑。现世陆续有普通人类被寄生者所操控,袭击事件时有发生,再不能加以控制,刚刚经历了虚圈大战的微妙宁静将不复存在。 可是寄生者们行踪诡秘,又习得秘|术,家中侍卫顾虑影响不敢放开手脚大张旗鼓的调查和追踪,反每每被束缚住行动,损兵折将。名嘉尚未出月子,此事一旦jiāo给十三番队,必然也不会立刻由名嘉接手,这是武藏无论如何不能承受的后果。 得在事态开始扩散之前,找到一条转移视线的道路。 至少,也要为整件事盖上一层遮羞布。 朽木家主喜得千金,对宗族来说虽然稍显美中不足,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喜事。这是朽木夫妇第一个孩子,两人又表现得十分重视,故而不过是刚开始筹备满月宴,得到风声的人家就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织田家主从四十六室回来,面色不佳,文代夫人见状,立刻挥退了侍从。 “不日就是朽木家小公主的满月宴,恐怕不好再关着沙都了。”夫妻俩面有愁容,心情颇为忐忑。 上次文代夫人办寿宴沙都没有出现,闲院家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异样,但过后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们还以为闲院武藏碍于声誉不会管这件事。可是没过多久,名嘉却频频派人上门问候,虽打着关心沙都身体的旗号,但他们怎么不知道,这是名嘉对自己的警告? 就算是异母姐妹,平时关系也不甚亲密,一旦涉及到闲院氏姐妹的体面,名嘉就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名嘉产女,很快便要满月,织田家作为姻亲,理应是要去贺喜的,到时候便再没有理由让沙都回避了。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夫妻俩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在对于孩子的问题上,他们的观念是一致的——重要的是能力,不是性别。虽然都是头一次做父母,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是两人也都是愿意去学习和接纳自己这种崭新的身份的。这就说明,对于这个孩子,他们并没有用政治眼光去看待,只单纯认为是应该被自己所爱的后代。 并且他们也对于这段婚姻有了重新的进一步的思考。白哉深刻明白名嘉在婚姻中的付出和他的幸运,名嘉也并不一味认为自己受了委屈,他们都能体会对方在婚姻关系中的妥协和退让,也都能接受自己的付出和牺牲,这是婚姻关系牢固且长久的基础,也是感情更深层次jiāo流的根本。 ☆、Episode 88 原本,织田家与武藏已有了默契——沙都跋扈任性,已被织田夫人所不容,武藏为了家族声誉,不能让织田家休妻,也不愿丢失这门有力的姻亲,便默认织田家对沙都的冷处理,并打算再嫁一个养女过来执掌世子的后宅。 前段时间,他们几乎都以为,武藏看中了西乡优。 来自闲院家的种种表现也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自武藏去过一次朽木家后,形势急转直下。西乡优再也没有主动来织田家拜谒过,先前已逐渐向织田政靠拢的西乡庆家也开始若即若离,而武藏却不再召见西乡优,反倒像是真的将这个女孩当成了晚辈一般。 文代夫人隐隐觉得名嘉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但是这与她的预期相差甚远,甚至让她有些不能理解。 以往的名嘉虽然高傲,但极有分寸,绝不会仗着身份随意插手别人家的事。况且依照她打听来的消息,西乡庆家的急功近利不为名嘉所喜,在对方上门请求之后也不过是打发了个可有可无的职位,并不见有所提携。沙都与名嘉素有嫌隙,儿子又撞破沙都妄图传播名嘉的谣言,无论怎么想,名嘉也不应该愿意关心沙都的处境。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朽木家的小公主取名时熙。作为四大贵族之首的朽木氏的嫡长女,她的降生万众瞩目,故而满月宴的声势也极为浩大。 私心而言,名嘉并不想让女儿过早bào露在众人的视野中。由于她本人独特的经历,且这又是白哉头一个子嗣,在复杂的内外环境下,他们无法阻止众人猜测时熙是否会像名嘉一样,也走上宗女的道路。 朽木白哉已继任家主多年,却一直膝下空空,虽说如今他与名嘉都还年轻,但毫无疑问,没有男性继承人会加剧来自长老会的压力。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夫妻俩的态度,为了表明立场,也为了给女儿撑腰,时熙的满月宴必然就不能敷衍,反倒还要更大张旗鼓地张罗起来。 瑞穗作为名嘉的长姐,两人又一贯相处投契,故而早早便来赴宴。她早就听说了名嘉生产当日的危险状况,之前碍于对方还没出月子,不好前来,如今见了面,免不了好好问候一番。 这一个月,名嘉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外政上的事,既然白哉回来了,自然有他处置,她也不过是偶尔听听罢了,并不用太过操心。相模纪枝的伤势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完全康复,如今又回来与松岛共同操持内宅事务,名嘉只管安心调养身体,反倒成了她这一年以来最舒适的一个月。 故而如今,她身体早已复原,面色红润jīng神饱满,看上去竟比产前还明艳。瑞穗见她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就着rǔ母的手看了看襁褓中的时熙。 满月的小公主五官渐渐长开,皮肤白皙,嘴唇粉嫩,眉眼也逐渐有了些样子。瑞穗自己育有二女一子,颇有经验,瞧着时熙的模样十分健康,很是高兴。 并没有早产儿的孱弱,甚至看上去比很多足月的婴儿还要健康有力,乖巧的模样顿时让瑞穗心生喜爱,忍不住从rǔ母手里接过襁褓来抱着。 “原本还担心这一胎是个女孩,现在看白哉殿下的态度,我就安心了。”身为高门的主母,瑞穗深知生育一名男性继承人的重要,当时得知名嘉产女的消息,她还很为此担忧过几日。 哄着孩子的间隙,她抽空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嫡妹。 以往名嘉待人总是十分客气的,与自己虽然投契,但似乎也并无多少亲密可言,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颇有些疏远,多少与她那位高矜骄傲的夫君如出一辙。但几月不见,如今再看,却觉得名嘉高华依旧,气质却亲近了不少,就连嘴角的笑容也似乎多了些真心。 可见过得不错。 这个妹妹幼年开始接受继承人的教育,一路命途多舛,嫁到朽木家又没有过几天舒坦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还美中不足是个姬君。在瑞穗看来,还不如个普通贵族家族的千金活得自在,可这么难的一条路,偏生让名嘉走了下来,而且似乎还越来越顺。 没有家主的首肯,时熙的满月如何能大张旗鼓?而能让朽木白哉如此重视,除了对女儿的疼爱,瑞穗不相信其中没有白哉对名嘉的爱重。 姐妹俩又坐着说了会儿话,怀中的时熙就开始犯困。小心地将襁褓jiāo给rǔ母抱了下去,名嘉这才正色看向瑞穗。 “沙都的事,前段时间我腾不开手,也没管过,如今可又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闲院氏对沙都的态度,一度也让瑞穗有些疑惑。她出嫁早,与下面的弟妹们都没什么jiāo集,若不是后来与名嘉相处得契,的确也不想管那些闲事。但沙都毕竟有千熊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武藏对惠理子一系的优待瑞穗也早有耳闻,所以闲院家的沉默也让瑞穗颇有些警惕。 她不缺乏智慧,细细想一遍就大概能猜到武藏的想法了。 心里不是没有凄凉,不过她一个庶女,又出嫁多年,要不是在夫家还算得力,丈夫又任了家主,恐怕武藏也不会多关照自己一下。因而也非常有自知之明,不去gān涉武藏的决定。 现在名嘉问起,瑞穗就知道,她是要出手了。 与名嘉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这个嫡妹的个性,瑞穗自认还是了解几分的。 幼年开始培养的家族荣誉感和责任感令这个骄傲的嫡女并不能完全抛开娘家的一切。但武藏重男轻女,一有了男性继承人立刻就要名嘉出嫁,这种行为就连自己都觉得心寒,更遑论心高气傲的名嘉。然而两个弟弟都年幼,日后选谁继位闲院家都必然青huáng不接,没有出嫁姐妹的支持,难成大器,所以武藏对名嘉,是又要用,又要防。以名嘉的眼界手腕,岂能乖乖受制于人? 父亲和嫡妹斗法,自己是要站在哪个立场上? 这个问题毋庸置疑——父亲自然是以闲院氏为重,而自己却是站在夫家南条氏的立场,父亲未必会顾着自己。以名嘉今时今日的手段地位,又品格尊贵,与自己的关系一贯融洽,看名嘉对沙都这件事的态度就知道,她对于兄弟姐妹的处境,仍旧保留着宗女时代的责任感。 自己选哪边,还用犹豫吗? “听说惠理子夫人抱病,已经移居西丸休养了。”知道名嘉问的事什么,瑞穗轻轻笑了笑,意有所指。连亲生母亲都抱病不管事,沙都的境况便不用再问。 名嘉闻言,也就了然地笑了笑。 和聪明人讲话,总是很省事的。 “我也不同大姐客气了。”她便单刀直入,“听说水无濑大纳言中信之女与茜姬乃闺中密友,我有处温泉别院,如今天气和暖,正适合办宴会。想请大姐出面,给鹤姬张罗几个玩伴。”茜姬是三条院中纳言吉里的次女,被瑞穗夫妻收为养女,嫁给了剑道世家大友氏的世子,鹤姬却是瑞穗的嫡长女。 听闻这位水无濑家的闺秀曾在王殿做过典侍,容貌端丽且jīng通歌道,被称为灵王宫第一才女。她的父亲官至大纳言,是有名的公家卿贵。可惜她是庶出,年纪渐长又不愿入侍,如今公家式微,水无濑家子嗣众多,中信嫡子庶子加起来足有十九名,更别提膝下女儿。她离开王宫也嫁不了多好的人家,瀞灵庭显赫的世家却又不屑娶公家庶女,颇有些不上不下。 养女乃公家贵女,瑞穗要与水无濑家的小姐对话,自然是比名嘉容易些。不过…… “这位水无濑小姐……不愿入侍灵王。”连灵王的女御都不愿做,恐怕是不甘于做武家侧室的。 “大姐想到哪里去了?”名嘉失笑,“父亲要收西乡优做养女,我拦了,如今怎么可能自己找一个分宠的给沙都?”若要以美色帮助沙都巩固地位,她也不会费这么大周折了。说句不好听的,以水无濑美津的才华气度,要是真的做了织田政的侧室,沙都将永无出头之日,还不如让闲院武藏收养了西乡优纳了合适。况且,名嘉也不认为要维护一个人的地位,仅仅靠美色便能成的。 “我们闲院家的女儿,既做了正室,便不能失了地位,引láng入室的事情,我不会做。”瑞穗也知道自己想差了,不禁有点赧然,定了定神才道:“只是担心美津小姐心高气傲,不肯屈就。” 而对此,名嘉却似乎信心满满:“大姐只管去请吧,她八成是愿意的。” 既然不想入侍灵王,连女御之位都看不上眼,这位美津小姐的眼界自然不局限于内宅男女的争风吃醋上。可公家势弱,就连摄家地位都岌岌可危,生活捉襟见肘,原本就不甚宽裕的水无濑家又男嗣众多,可想而知她在家中的处境。在王殿做典侍的经历让水无濑美津声名远播,却至今也没有定亲,想必也是因求娶的人家都不甚满意的缘故。 一个有政|治野心的女人,家族却满足不了她的抱负,对于自己递来的橄榄枝,如果美津足够聪明,是会好好考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水无濑美津小姐是有原型的。 江户时代五代将军纲吉的后宫中,有一位出色的女官常盘井局,后人称为“右卫门佐夫人”,她是公家水无濑氏信之女,大奥的女总管。曾在皇宫服侍皇后,后被纲吉的正室鹰司信子邀请,前往江户作为御台所的上臈御年寄,正式进入大奥。她博学多才,jīng通歌道,容貌端丽,举止高雅,是京都皇宫有名的才女,进入大奥以后很快便得到了将军的赏识,在大奥推行授课,所有女中和侧室全部都要听从她的授课,就连将军本人有时也会去听课。纲吉将军为她的出色所倾倒,曾几次想要纳她为侧,均被右卫门佐拒绝,她始终作为大奥女官为推行有秩序的法度、净化无言障碍的将军后宫而奉献终生。(当然,关于她传奇的一生是否真的没有做将军的侧室,说法不一,毕竟江户时代将军的侧室有时候也称为“女中”或“御年寄”,单从职位无法判断是否与将军没有这层关系。) ☆、Episode 89 因与虚圈大战的缘故,瀞灵庭已久未闻丝竹之声,chūn季朽木家的樱花宴和夏季姬宫家的曲水宴也都没有操办。算起来,时熙的满月,已经算是大战后首个高规格的宴席,这对于沉寂许久的瀞灵庭贵族们而言,是个盼望已久的社jiāo平台。 因察觉到名嘉态度的转变,文代夫人不敢再拘着沙都,只得带了儿媳一起来满月宴。 武藏和惠理子的袖手旁观让一向跋扈的沙都终于有了危机心。经过三池不懈的努力劝说和这段时日以来的体会,她终于明白,想摆脱如今的境遇,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一贯不睦的名嘉。也因此,就算心里仍旧不服气,也不敢将这种表情带出来。 沙都一来,就被瑞穗叫到了名嘉的内室,随侍的三池夫人也跟着松岛离开了。不过这都是做给文代夫人的一种态度罢了,名嘉并不想借此和沙都缓和关系——如果不是两人同出一姓且文代夫人惹恼了名嘉,其实对于沙都的境况,名嘉也并不关心。所以,对待沙都,她也并不像对待瑞穗一样亲近,甚至没有将时熙抱出来。 沙都也满腹心事。虽然隐隐猜到名嘉大约是真的要帮自己一把,但她又猜不透对方究竟要怎么做,兼且仍旧不大相信名嘉愿意对自己表示善意,因此十分矛盾。 “父亲有意收西乡氏的嫡女为养女。”名嘉终于开口,话题却一时让沙都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想反问什么,好歹是忍住了。 冲动跋扈的沙都也开始懂得隐忍,名嘉在心里点了点头。 总算还不是无药可救。 “西乡优的父亲是织田家主身边的笔头格,与世子来往频密。惠理子夫人自从文代夫人寿宴后便有恙在身,如今已移居西丸休养,千熊君身边的事务由花山院夫人总揽。” 沙都猛地抬起了头,满眼震惊。 就算再无知,她也知道这一席话意味着什么。父亲要收养公公近臣之女为养女,母亲被变相软|禁,连亲弟弟身边都不再留有母亲的旧人,父亲此举,已经等于抛弃了自己。 “怎么会……”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内心的恐惧再也无法抑制,最终只能求助地望着名嘉。 名嘉并没有jīng神上折磨人的喜好,她对沙都说这些,不过是希望她能认清目前的严峻形势,见目的已达到,也不再卖关子,亲手扶了沙都起来,宽慰道:“我不会允许西乡优嫁入织田氏的。不过以你如今的实力,想维护地位,单靠自己是不行的。” “我会给你找一个帮手,以上臈御年寄之名协助你。” 沙都已然六神无主,听了名嘉的话自然无有不从。名嘉看见一贯任性的沙都被吓成这个样子,内心也微有些同情。 能让沙都对自己如此言听计从,可想而知最近她的恐惧。 不过这些情绪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名嘉觉得十分有必要在事前把话说清楚。 “过去你打什么主意,我就当做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我帮你,是因为我们都是闲院氏的女儿,并不是支持你在织田家胡作非为。所以,一旦找到合适的人选,你不能擅自做主,一切都要听对方的,也少生些歪心思。能做到的话,我也会保证你在织田家的地位。” 呆愣愣地盯了名嘉一会儿,沙都才终于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条件反she一扬眉毛就要反驳。 说是给她找了个帮手,却不让她做主,到底谁是主子?也欺人太甚了! 可是一接触到名嘉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又萎靡了下来。 说到底,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亲生父母都不肯帮自己,如今,名嘉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三池这些日子以来在耳边孜孜不倦的劝说终于起了作用,沙都深呼吸数次,努力压下心头的愤怒。开口时声音虽然还在颤抖,但总算维持住了体面:“是,我知道了。” 对于名嘉复职的打算,白哉其实担忧大过反对。 虽然没有太多经验,但一般贵族家的女性产子后休养半年一年的情况比比皆是,就算名嘉是武家公主,身体康健,毕竟生产时候是那样的形势,养胎时也正是多事之秋。 出于对妻子身体状况的考量,他当然不希望名嘉这么快就重返战场。 但是他也知道闲院武藏的意思,是要名嘉尽快解决寄生者的问题。如此一来,白哉不好再拦,却头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这位岳父不满起来。 亲生女儿刚生产就催着她为家族出力,确定继承人的时候又毫不犹豫把她排除在外。就算正直如白哉,也不免有些不耻武藏的做法了。 共同调查寄生者的情况,加上都是新鲜出炉的父母,这一个月来,名嘉和白哉之间多少多了些“革命战友”的感情。复职报告递jiāo上去需要等待批复,瑞穗借名嘉的温泉别院举办的宴会,却马上便要亮相了。 主持南条氏中馈多年,瑞穗掌家理事的本领自然不弱。人情世故方面本就是当家主母的qiáng项,她不仅邀请了名嘉看中的水无濑美津,还零零总总又请到了十位出身不同的小姐,公家武家俱全。 宴会打着女儿鹤姬的名头操办,请了也已出嫁的养女茜姬出面张罗,倒并没有人怀疑那些出现的公家小姐,只当是大局初定,贵族千金们赏花玩乐的把戏。 为免千金们不自在,宴会是瑞穗的长女鹤姬操办的。宾客中有她素来相熟的几位小姐,也有些是新面孔,她招待得落落大方,倒不失礼数。 鹤姬再过几年也要到了出嫁的年龄,瑞穗已经开始教她掌家。此番将宴会jiāo给鹤姬,一来是同龄人在一起才容易显出真性情,二来也是为着锻炼鹤姬的能力。 虽然宴会是以南条家的名义举办,但名嘉出借了自己的别院,这当然与鹤姬自己办个闺蜜间的小宴不同。平时相熟的几位小姐尚还算镇定,但遇到没见过的生面孔也不敢轻易小瞧。 毕竟,地方是朽木夫人的,说不准其中有哪位就是名嘉夫人的座上客。在这样的场合出问题,她们的名声就堪忧了。 这个温泉别院占地不算太大,名嘉名下好几处庄园都比这里宏阔,但景致颇佳。大大小小的泉眼有六处,还有一道天然的曲水流觞,整个庭院用的是平安时代水石庭风格,植被丰茂水源众多,被温泉蒸腾的水汽笼罩,更显得影影绰绰十分诱人。 已是chūn末,庭院里又到处是温泉,气温自然高些,在室外烹茶赏花也并不怕冷,闺秀们彼此攀谈了一阵子,已经渐渐熟悉,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 大致还是武家与公家泾渭分明,不过在鹤姬的调节下,倒也还算和谐。 女孩子在一起,说的话题无非是首饰、衣料、妆容的事。虽然如今公家政治势力薄弱,但从小耳濡目染,小姐们大多体态婀娜,举止风流,说话细声细气,有个别讲究些的,连笑时都用折骨扇遮着半张脸,并不大声。相反,武家的小姐们却大多性格直慡,虽不是全都习武,但受家中父兄影响,也并不太看得上那些身娇体弱甚至到了病态的女性。 如今在座既有武家公主,也有公家闺秀,要说完全和睦,不过是说笑。 有小团体的时候,自然就会有各自的代表。瑞穗请来的几位公家小姐均出身清华家,祖上显赫,接受了全套的公卿教育,如今虽没落了,架子还在,她们之中,自然是推水无濑美津为首。 而武家的小团体中,隐隐被当做中心的是上级贵族桥田家的小姐,其过世的祖父桥田冲与现任桥田家主是亲兄弟。 别院东南角是一座筑山庭,假山顶上的茶室外墙均是用剔透的琉璃所建,虽小巧,却十分jīng致。 瑞穗和名嘉对坐在临窗的一面,居高临下望着远处的曲水流觞。 十多位小姐的言行举止一览无余。 风炉上的釜内渐渐晕开水汽,一只素白的手捉住细长的茶杓轻快地将抹茶粉从茶罐内拨入茶碗,手腕一翻,便用柄杓舀了一勺煮开的沸水注入,随即熟练地转动茶筅将茶汤调匀。 瑞穗双手接过茶碗,轻轻转动,慢慢分三口品过,才放下茶碗道谢,名嘉笑笑,自己也端起茶具品一口:“我也许久没有这般清静的时候。过一阵子回了番队,恐怕再想与大姐坐下烹茶品茗,是不能够了。” “父亲是男子,又是宗主,有时候难免qiáng势。你刚出月子,万事还是要自己留心。”瑞穗推心置腹,“有些话好说不好听,时熙毕竟是个姬君。”以朽木白哉的身份,只有时熙一个女儿必然是不够的。这一点,名嘉无论出身多么显赫,本人多么能gān,也无法扭转和忽视。 所以,瑞穗也并不赞成名嘉这时候就回番队复职。 寄生者和灵王珠的事乃家族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便瑞穗也出身闲院氏,名嘉也不好明说。是以只是笑笑,也不正面回答。 ☆、Episode 90 “鹤姬也渐大了,以她的年纪阅历,这次宴会办得不错。大姐教得好。”她不动声色转了话题,瑞穗也就不再qiáng求。闻言,顺着名嘉的目光朝曲水流觞看去,正看见鹤姬笑盈盈地同在座的小姐们说话,举止从容温雅,看上去十分得体。 借了名嘉的别院,来客的份量与南条氏自己的小宴自然不同。虽然主旨是要看看水无濑家的小姐,但客观上也让鹤姬见了世面,这一点瑞穗自然领情。 她由衷地向名嘉致谢:“若非有你,也显不出她来。” “大姐是帮我的忙,我不敢居功。”名嘉笑着摆了摆手。 下面的两派似乎发生了点小小的冲突,名嘉和瑞穗都是掌过家的,知道闺阁小姐们,无非就是言语上占些小便宜,互相斗个嘴罢了,是以也不着急,只坐着观察。 鹤姬似乎劝了两句,公家小姐那桌偃旗息鼓,那位桥田家的小姐却仍旧有些依依不饶。 旁边三船家的小姐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却也没有说话。 看情形,应是武家的小姐们奚落了公家的几位,但政治地位和势力都有差距,公家贵女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名嘉瞧见那边的千金们都个个咬着牙,面色有些难看。 水无濑美津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依旧淡淡的笑着,举止十分从容。在桥田小姐停下讲话时,她不紧不慢地说了两句什么,而后,三船小姐座旁的藤峰小姐就接了一句,之后两边的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就连最初找茬的桥田小姐看上去也似乎被安抚了一样,脸上的表情变得和缓。 见此情景,瑞穗和名嘉对视一眼,同时微笑起来。 家族势力居于弱势,又是在武家名门举办的宴会上,水无濑美津尚能不卑不亢地解决两方冲突而不得罪人,其手段圆滑可见一斑。且桥田小姐也是急性子,与沙都的脾性颇有些相似,美津能劝住她,想必对上沙都也能有所施展。 倒不必担心沙都耍脾气不配合。 尽管之前听说过美津的声名,但亲眼所见之后,名嘉明显是非常满意的。 “水无濑小姐若是能节制沙都,再好不过。”对于织田家的事,瑞穗也是头疼,不过她担心的明显更多,“只是沙都如今已然与织田世子jiāo恶,便是改了脾性,世子对她已有偏见,怎肯回头?”说一千道一万,中间若没有一个能左右世子态度的人做润滑,沙都也还是施展不开。 靠水无濑美津,能行吗?就算去了织田家,她也不过是被后送进去的,对于外来者,又明显是去帮沙都的,织田政怎么会存有善意? 名嘉想起几次与织田政碰面的情形,又想到染子夫人,有些不快地蹙了蹙眉。 “大姐以为,织田世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新婚时,织田政曾陪着沙都拜访闲院氏。当时名嘉还未出嫁,也是见过两人的模样的。 那个时候,织田政也许并不如何心悦沙都,但看得出,他并不讨厌这个新婚妻子,甚至还颇有些迁就。 作为一段始于联姻的关系,织田政的态度无可指摘。 但他没有拒绝织田夫人选来的侧室,甚至对自己的态度也开始有所改变。这充分说明,只有容貌,并不能够让织田政专一,甚至宠爱。 他所喜欢的,也不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已。 织田家家教算得上严谨,比起许多贵族公子,织田政在女色上的确也不算出格。这样家族的世子,不会不明白与qiáng有力的妻族保持友好关系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冷落跋扈的沙都,说明他的感性大于理性。 他有情感上的需求,而这一点,是跋扈的沙都不能满足的。 两个侧室都出身卑微,染子虽与名嘉容貌相像,气质却天壤之别,更不要提见识眼界。染子得到了宠爱,先于正室有孕,却始终不曾得到权利,织田家甚至曾与闲院家达成默契,默许闲院氏的养女执掌世子后宅。 从这一点上就能明白,染子远没有重要到让织田政为她抛却理智彻底得罪妻族。 所以,既然权利地位不能威慑他,美貌和顺从也不能俘获他,织田政究竟对哪种女子会另眼相看? 名嘉曾经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最终明白了——织田政心仪的,不过是有着优雅举止、教养良好又头脑聪明的一个形象罢了。 这个形象可以是任何人。 而水无濑美津,完全匹配这个条件。 从虚圈回来以后,露琪亚就进了四番队治疗,之后又因不听命令被罚了半个月禁止勤务,直让一向闲不住的小姑娘憋得要命。 所幸刚有了小侄女,白白嫩嫩的小公主很讨人喜欢,就连一向严肃的兄长大人在女儿面前都柔和了许多,露琪亚身体刚痊愈,又不能出外勤,倒是多了许多时间和时熙增进感情。 今天,是她第一次归队出任务,可是任务途中却觉察斩魄刀有异。待想仔细再观察的时候,似乎又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露琪亚不知是自己疑心太过,还是伤势刚好对自己缺乏自信,回家后在道场又试了几次,也没什么不同,便归咎于是自己技艺生疏之故。 还为此多练习了一段时间。 感觉到名嘉的灵压,露琪亚停下挥刀的动作,元气满满:“嫂子,您回来了?” “听说今天你出任务了。”见露琪亚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显然已经练习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名嘉穿着宴会的大衣裳也不好进道场,只在门口递过来一块gān净的手帕,“刚归队,还是不要太心急,免得身体受不了。” “是,谢谢嫂子。”露琪亚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对斩魄刀始解的感受。 兴许真的只是自己错觉也说不定。休养了一个月身体都要生锈了,再这样懈怠下去更不可以。大哥忙得早出晚归,嫂子很快也要复职归队,自己还是不要添乱了。 换下宴会的礼服,名嘉也穿了道服去练习。怀孕加上产子,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活动身手,很快要去现世,必须抓紧时间找回感觉才行。 她认真地完成了基础练习,便走到一边进入和斩魄刀的对话。 然而也不知是否太久没有与刀魂进行jiāo流,名嘉总觉得这一次,斩魄刀的回应有些迟缓。 白哉快就寝时才归家。 今天在队内与恋次进行指导赛时,千本樱的刀刃竟然脱离了控制,有一小片进入了他的“无伤圈”划伤了手。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伤势,但从未出现过的状况却令白哉心生警惕。 祖父曾经与他讲起过先代的事情,继任家主以来,白哉也一直十分谨慎。但如果将今天的事看做是可疑的先兆,也并非说不通。 总之,再观察几天看看吧。 心里存着事,虽然并不想表现出来,但面对的是耳聪目明的名嘉,又已经十分熟悉白哉,是以到底还是看出了些什么。 不过她只以为是番队工作繁重导致的劳累之故,并没有深问。 白哉是知道名嘉今日有宴会的。 贵族千金的风评,他了解得不多,也不甚关心女眷们之间弯弯绕绕的关系。但是成婚两年多,名嘉不爱管闲事白哉是知道的,也从不仗着出身高贵就仗势欺人,能让这样的名嘉出手gān预、甚至专程物色了个口碑不错的闺秀,白哉对织田家的评价也不由低了一些。 闲院沙都的确不够端庄贤惠,但织田政也未必是君子。 灭了灯就寝时,名嘉禁不住叹了一句:“大半年没碰过刀,身体都要生锈了,与斩魄刀对话都慢了下来,真不像话。” 白哉心里一动,立刻侧头去看名嘉:“什么?” 本来已经躺下了,被白哉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名嘉一脸不明所以:“您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啊……” 白哉抿了抿唇,沉吟了一阵子,慢慢收回了心思:“没事,睡吧。” 看来斩魄刀有反应的不是他一个人。 也许那个猜测,并不只是猜测。 祖父向他jiāo代时,白哉就已经明白,事关朽木氏的声誉和威望,平安无事便罢,一旦起了风波,他身为家主,必须不计一切代价捍卫家族的荣耀。 守护者通常都是孤独的,在这场战役里,他不会有同伴。 因为真相,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但是…… 黑暗中,白哉略略侧了侧头,感受到身侧属于妻子的呼吸和体温。 她很快要奔赴现世,为她的家族撑起一片天。她与他一样,即将孤独地作战,孤独地面对一切考验,而她甚至刚刚产子,她的肩膀那么瘦弱。 名嘉的处境已经够糟糕,而白哉明知,那件事可能带来的打击。 “我还没见你使用过斩魄刀的能力。”白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名嘉愣了一下。 这位阁下充分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贯彻到底,很少在熄了灯以后还与自己讲话。不过疑惑归疑惑,因两人最近的关系有所缓和,她倒也没有太惊讶,遂答道:“以往不太用得上,我倒是惯常用白打和鬼道的。”她斩魄刀能力特殊,尽量不想在公众场合使用。 不过从前白哉也没关心过她的战斗方式,怎么今天倒一反常态起来? 心头的疑虑一闪而过,朽木白哉的声音听来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冷淡:“太过依赖斩魄刀也未必是件好事,我倒是觉得,你这个习惯值得学习。” 什么意思?名嘉满头雾水地瞟着身旁的夫君,然而对方却已不再开口,一副要休息的样子。她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只得怀着满腹不解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白哉来说,能在事前透露这么一点点口风给名嘉提醒,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毕竟原作中,他那个人连妹妹的斩魄刀也毫不犹豫就斩了的,解释也没有一句,能提醒老婆一句,那真是确实把人放在心上了。 ☆、Episode 91 事后回想起来,名嘉也一直觉得那两天发生的事情那样的不真实。 双殛上,叛乱的斩魄刀肆无忌惮横行作乱,失了刀魂的斩魄刀与一般浅打无异,护廷队的战斗力被削减了九成,整个瀞灵庭都笼罩在一片混乱中,好不容易重建的房舍大半被毁,护廷十三番的机能几乎瘫痪。。 山本总队长被封印下落不明。朽木白哉追着千本樱的足迹失去了联络,露琪亚被自己的斩魄刀袖白雪所伤,在现世浦原喜助处被发现。二番队队长碎蜂率隐秘机动部队前往追击叛乱的斩魄刀,十二番队涅萤利也开始紧锣密鼓研究出现这一反常现象的原因。如今总队长不在,便由十三番中担任队长时间最长的京乐chūn水和浮竹十四郎共同承担总队长的职责,征用了四番队的队舍作为临时的指挥所,重新整合余下的战力。 与蓝染一战,大量的伤员都未能完全养好身体,此次被斩魄刀袭击又重创了一批队员。这让原本就十分吃紧的护廷队更加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依照现有的人数,就连保证瀞灵庭中心的巡勤和护卫都十分困难,更不要提边远地区甚至流魂街。 斩魄刀们的行踪也十分诡秘,常常结成小团体骚扰瀞灵庭。闹出动静后也不久留,像是耍弄死神们一般胡闹一番就撤退,往往将赶往事发地的死神弄得疲于奔命还不能抓住蛛丝马迹。 形势严峻得许多高门贵族都开始派出了自己近卫增qiáng宅邸守卫,饶是如此,小规模的冲突也依然时有发生。 事发突然,护廷队严重缺人手,所以名嘉的复职比预想中要早不少。 白哉自从那日与千本樱战斗过之后就再无所踪,如今已然三日,应该是有意隐藏了灵压。露琪亚受伤颇重,却仍然坚持战斗,只在现世治疗了一日便和黑崎一护返回了尸魂界。 不过战事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扭转。一日不破解斩魄刀叛乱的真正原因,死神们的战力就无法得到完全的发挥,这在战场上绝对是十分不利的。 在这种特殊的时刻隐藏灵压不现身,本身就显得十分可疑。最近,在番队里越来越能听到这些私下里的猜测了。 虽然以朽木氏的地位,尚不至有人猜测白哉的立场,但身为队长,在大局最需要的时候踪迹不明,总归不是什么好听话。 幸而六番队是贵族番队,现在有名嘉压着,暂时情况还是稳定的。但收服斩魄刀的进展不顺利,庭内早已不堪烦扰,再拖下去,就算队内尚能压制,恐怕庭内贵族们也要不满起来。 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沙都的造访让名嘉格外烦躁。 “找我什么事?”连续几日没有合眼,名嘉十分疲惫,一贯明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案头堆着高高的公文,不断有席官和队员进出队长室来回话和请示。沙都在旁边坐着等了好一阵,才终于等到名嘉空了一点,连与她说话时的声音都带着些沙哑。 似乎在这种紧张的时候,名嘉并没有闲心为她的事分神。 不过沙都素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又一贯自我中心。虽然因为之前频频受挫而有了些收敛,但水无濑美津到了身边之后,她的境遇已经好了不少,没过多久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得意起来。 要说名嘉的眼光是真的不错,这个公家出身的小姐文采斐然又风姿绰约。那日在温泉别院举办过小宴后,便由瑞穗的rǔ娘送到了闲院家,以惠理子夫人的名义又送到了沙都身边。 织田政原还对美津的来历有些芥蒂,可美津姿容秀丽又德艺双馨,兼之并没有为沙都说情的意思,织田政的戒心便少了许多,反倒越来越欣赏这位公家出身的上臈御年寄。 如今,织田政后宅的事完全掌握在美津手中,连带着沙都的处境也宽松了不少。织田夫人经过时熙满月宴后,也不敢过于为难这个闲院氏出身的儿媳妇,沙都便又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染子夫人还有两月便要临盆,如今更加闭门不出专心养胎。沙都每天看着染子夫人日渐隆起的腹部,再想想对方与名嘉相似的面容,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原本以为,美津是名嘉的人,自然也不能容忍染子的存在。可是美津到了织田家,却一次都未曾针对过染子,这让沙都十分难以接受。 她也曾明示暗示美津尽快采取行动,至少绝对不能让染子的孩子出生,但美津装聋作哑就是不予理会。她bī迫得紧了,甚至还会不咸不淡地提醒她“一切只要听着”即可。 到底谁是主子? 名嘉一边在公文下角批上回复,一边心不在焉听着沙都的抱怨,不耐烦地截断她:“所以你什么意思?” 沙都一噎,不服道:“我这个正室都没有生下世子,那个贱人就想要孩子那是做梦!绝对不能让她生下长子。”说着,她的表情都无法控制得变得狰狞起来,“不管是暗算还是怎么样,水无濑美津都要替我办成这件事!” 名嘉放下了手中的笔,饶有兴致地瞥了沙都一眼。 她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愚蠢到这个份上。 本以为吃了苦头会稍微学聪明一些,不想根本毫无进益。之前自己的煞费苦心如今看来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在沙都身上,“同情心是多余的”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此之前我就问过你,我可以给你找个帮手,也可以保证你现有的地位和日后的尊贵,但前提是你必须完全听美津小姐的话。”不解决完这件事,沙都是不会让自己清净的,名嘉gān脆推开面前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换换心情,“我记得你并没有反对,我才为你找来人的。” “但是……” “我只答应保住闲院氏的名声,确保闲院家对织田世子后宅的掌控力。所以,我请来的也并不是你的打手,让你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明白吗?”打断沙都的争辩,名嘉已经不想làng费时间对她说教,“再问你最后一次,留下美津,那就对她言听计从,不要再做任何愚蠢的事。如果你非要出那些馊主意,今日我就将人带走,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拦着你。相应,你也不要再指望我帮你了。” “给你一分钟做选择,我不想听见第三个答案。” 处理了手头紧急度高的公文已经深夜。自从斩魄刀叛乱事件爆发以来,名嘉就不曾回过家,如今在这个临时辟出的办公室中,只有一张简陋的沙发权供休息。 明明从出生便养尊处优,但如今名嘉却顾不上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她疲惫地半躺在bī仄的沙发上,微闭着眼睛,一手搭在眼皮上遮着房内的灯光。 今天她的斩魄刀依然没有回应。 根据涅萤利的研究,斩魄刀被非主人的对象打败即会损坏,失去能力。这让死神们在对战斩魄刀的骚扰时束缚颇多,造成了不小的死伤。 二番队的副队长大前田奉命去往大灵书回廊调查祸首“村正”之事,却发现守卫已被击昏,图书浏览记录也被清除。 虽然守卫说没有看清袭击他们的人是谁,但名嘉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为了调查寄生者,她曾阅读了数量庞大的藏书和古籍,在一本年代志中看到过关于妖刀“村正”的描述。 能够操控神智的jīng神攻击系斩魄刀,曾隶属于护廷十三番某位高阶死神,因其特殊的能力过于邪恶,当时的四十六室对于是否放任持有这样斩魄刀的死神在护廷队任职而说法不一。 最终,历史证明了四十六室的猜疑是正确的。 那名死神陷入了bào走,针对同僚大面积使用了斩魄刀的jīng神攻击能力而使护廷队内进行了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幸而最终,仍被击败。 那次事件似乎有某些隐秘在其中,年代志里只是匆匆一笔带过,既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确切年份,只有轻飘飘一句话而已。 在尸魂界漫长的历史中,类似的bào走发生过多少,可谓数之不尽。想靠这一点点线索查证什么,难如大海捞针。 那是名嘉看到的唯一有关“村正”的记载。 常理而言,死神本体死亡,斩魄刀便自然消散。可如今,村正仍然以实体化的形态作乱,充分说明拥有这把斩魄刀的死神并没有死。但年代志上明明白白说,他在bào走后便被击败了。 斩魄刀脱离主人和刀的形态,至少说明其主人至今仍旧拥有可以支持斩魄刀活动的灵压。最可能的,便是那名作乱的死神只是被暂时封印,未伤及性命,甚至在被封印之前都可能没有受伤。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斩魄刀的独立存在。 连续几日不眠不休让名嘉异常困倦,但躺在沙发上,她的头脑却反常地清醒。不知为何,她想起那夜躺在黑暗中,白哉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太过依赖斩魄刀也未必是件好事,我倒是觉得,你这个习惯值得学习。” 之后第二天,他就失去了联系。 死神最直接的作战武器就是斩魄刀,她平日也一直都十分注重剑术的练习。白哉明知如此,又为什么突然说出那样的话来?又为什么,要隐藏灵压不与众人相见? 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TV原创的剧情中,斩魄刀叛乱是我最喜欢的一章。 我认为白哉的骄傲、责任、坚韧、意志在这一篇章展现得最到位。 ☆、Episode 92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让名嘉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队员来报,有人袭击了运送被俘斩魄刀的囚车,雏森桃的“飞梅”与松本乱jú的“灰猫”都被劫走。 负责押运的死神同样没有看清袭击者。 目前二番队队长碎蜂和三番队队长丰崎宗盛正率队在庭内追踪,其他队长应京乐chūn水和浮竹十四郎提倡,召开紧急会议。 “这个神秘人神出鬼没,能连连得手又不惊动他人,想必是个高手。”浮竹身体孱弱,连日劳累让他脸色有些发白,短短一句话却咳嗽了好几声。 卯之花队长看不下去,出言劝阻:“浮竹队长还请擅自保养。” “我这几天也试图查找有关村正的资料,但怎么找都一无所获啊……”京乐chūn水一边揉着眉头一边说道,“按理说这么有特点的斩魄刀,不应该没有记载。大灵书回廊的记录被删除,小七绪还去了真央的藏书阁,我也与四十六室进行了对话,但都没什么用呢。” “拥有这么qiáng大的斩魄刀,真央的历任毕业生却没有记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本人却只是躲在暗处并不露面,却又不对我们下死手,只是弄昏了看守。这人到底是谁?”七番队队长狛村左阵显得十分焦躁,庞大的身躯有着bī人的压迫感。 卯之花闻言,转向名嘉:“朽木队长怎么看?有听说过什么吗?” 名嘉表情未变,轻轻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斩魄刀。闲院氏执掌尸魂界最高刑罚,若曾有过如眼前这般的bào乱得以处刑的,族中必有记载。只是……很遗憾,我什么也没有找到。”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卯之花大约也并未期望从名嘉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毕竟,能查的资料几乎都查过了,村正及其主人就像凭空冒出的一般,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和目的。 名嘉垂下了眼帘,耳边听着队长们的声音,头脑却在飞速转动。 除了她,没人知道村正的主人已被正法,至少是目前失去了行动力。大家都理所当然认为,屡屡袭击死神的是村正之主,但名嘉知道不是。 那还有谁,要隐瞒身份才能去大灵书回廊查阅,并且还要删除记录?又有谁,悄无声息劫走被俘的斩魄刀却不能露面? 整个瀞灵庭,有哪个人,从出事那天就失去了踪迹? 她缓慢而悠长地喘了口气,手指在宽大的袖口中紧了紧。 难怪那天那个人会说出那样的话,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以朽木白哉的为人和品性,名嘉当然不相信他是倒向了斩魄刀一方,隐藏踪迹做出那些事也一定有他的道理。问题就是,如果要摧毁斩魄刀的叛乱,那又何必避着大家?说到底,整个死神队伍都是要对抗bào走的斩魄刀的,如果只想镇压叛乱,他根本不用脱离队伍单独行动。 能让他如此行事,定是事涉隐秘,不足为外人道。 而对于正直高洁的朽木白哉,连露琪亚之事都能公正无私,能让他避开众人,违反规则的,除了朽木氏的声誉,别无其他可能。 虽然为了保密,白哉并没有对名嘉和盘托出,但毕竟两人成婚两年,彼此已经十分了解。更何况名嘉自己也做过宗女,她最清楚那种为了家族的荣耀所做的牺牲。 故而虽然没有完全命中真相,她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也因此,在卯之花相询时,名嘉才什么都没有说。 至少,在预见到这种局面时,即便要保密,他也总归是含蓄地提醒过她的。如今能帮多少,便尽量为他争取一点时间吧。 因为这场战斗,必然孤独而艰难。 翌日,十几把队长级斩魄刀袭击了队舍。以自己的斩魄刀为对手,队长和副队长们纷纷展开了战斗,雷电、火光、水流在瀞灵庭上空不断闪现,场面十分危险和混乱。 实体化后的斩魄刀不仅体型庞大,力量也成倍增长,好战的天性在“村正”的引|诱下得以最大限度的发挥。他们的破坏力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在斩魄刀纷纷与各自的主人短兵相接之后,仍旧停留在队舍屋檐上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名嘉的注意力。 那是一名身着火红色搔取的乌发女子,长长的发盘着岛田髻,甚至十分讲究地别着一枚金玉质地的琉璃栉簪,从装扮上看,完全像个尊贵的公主。 其他斩魄刀早就耐不住性子,喊打喊杀起来,她却一直静静地站在高高的屋檐上,遥遥望着回廊下的名嘉,神色一片冰冷。 只有右手时而推开手中折扇,又慢慢收回,显示出她并不是误入。 “这种姿态,这个装扮,怎么看都是我的斩魄刀吧?”队长们都已经四下开始战斗,名嘉身边没有别人。她迈下了回廊的阶梯站在院中,微微抬起头望着红衣女子。 张扬如火红的刺桐,又冷淡矜贵得一个字都不愿讲,还真是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性子。 “下来说话如何?我不喜欢仰望别人呢。” 红衣女子冷冷一笑,折骨扇遮住小半张脸讥讽道:“丢了宗女之位匆忙出嫁,谨小慎微相夫教子,人前连提都不敢提我的能力,你认为现在还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横竖就算我解释,你也听不进去吧?”名嘉迅速抽刀,脚下一点整个身体朝着屋檐便冲了过去,声音被夜晚的风分割成细碎的耳语,只眨眼的工夫便已bī近了红衣女子,斩魄刀锋利的刀尖直刺咽喉,“那便不废话,降服你就是。” 名嘉的剑术汲取了柳生新yīn流迅捷、灵巧、轻盈的jīng髓,自成婚后又与白哉屡次对练,将他承自善条康信一派的大气、沉稳与威压也习得几成,如今手中的斩魄刀虽一时无法发挥能力,权当做普通浅打使用,威胁也十分大。 红衣女子动作却也不慢。早在名嘉冲上来时便身体后仰,堪堪避过了锋锐的刀尖,同时用手中的扇子一挡,整个人灵巧地向后翻了个跟头,飘出几尺远。 与此同时一挥手,从扇面上便飞出几道冰箭,袭向名嘉。 “刚生完孩子身手还没有退步,这一点实在让我佩服。”她显得十分游刃有余,语气还带着些不怀好意,“是否你那位好父亲催得太急?连喘气的功夫都不留给你,明明抛弃了你却还要你做继承人才该做的事,你就没有点不满吗?” “不劳你费心。”挥刀劈开坚硬的冰箭,名嘉脚下不停,从右斜下方挥上来一刀,被红衣女子用扇骨格住。 两相角力,红衣女子渐渐落了下乘,眼见要被刀锋碰到肩膀,与扇骨接触的刀却突然开始结起了厚厚的冰霜。仅仅眨眼的功夫,厚实的冰层就从刀身向上蔓延,冻结了名嘉整条手臂和半个肩膀。 收回扇子,红衣女子后跳一步,笑看迅速在名嘉全身弥漫开的冰霜:“再绽——霜降。”与此同时,名嘉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红衣女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雾气中,周围的温度开始大幅下降。 穿过冰冷cháo湿的迷雾,传来红衣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初绽,雾凝。次绽,霜降。这招式,你自己有很久没用过了吧?因为觉得生于闲院氏的你有我这样的斩魄刀很说不出口吗?” 名嘉的斩魄刀玉轮,雾凝与霜降都是其始解的能力之一。雾凝是将空气雾化,降低能见度,制造幻觉,且能够发动结界。除非持有斩魄刀之人主动解除,否则就只能困于结界中不得而出。霜降则是利用极低温将接触到雾凝的部位冻结坏死,因其能隔绝皮肤与外界的接触,故而就算在充满灵子的尸魂界,一旦形成伤口,也不能利用鬼道进行治疗。 身为闲院氏的异类,生来就不能感应炎系能力的名嘉,红衣女子几乎可以断定,她中了这两招便无力回天。 悠闲地退出雾凝的范围,红衣女子漫不经心推开折骨扇,遮着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 巨大的旋风轻易将面前浓厚的雾层chuī散,带起的劲风让红衣女子脚下一晃。还没等站稳,一道耀眼的光束伴随着巨大的爆破紧随而来,直击面门。火光之后,名嘉身姿如松。 她的衣袖上还残留着一点冰霜的痕迹,但全身毫发无伤。反倒是红衣女子猝不及防之下被迎面而来的“雷吼pào”bī得一个踉跄,叫名嘉抓住机会再次欺身上前,横刀袭向咽喉。 láng狈地用扇面抵消掉大部分鬼道的冲击,身体尚在空中未曾立稳就被名嘉一刀追上,两人距离近得已经没有太大的余地做出有力攻击。情急之下待要故技重施放出冰箭,名嘉已经先声夺人,一手持刀斩击,一手放出缚道。 失去行动能力的红衣女子重重从半空跌落,几乎是与此同时,“斩华轮”锋利qiáng劲的刀刃当空坠下,狠狠将她的衣衫钉在地面上,其中一把刀还十分恰当地将她一头黑亮的秀发齐齐斩断一半。 下一刻,名嘉的刀尖对准了她的咽喉,身着死霸装的女子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目光平静。 “清醒了吗?” 什么东西如cháo水般从脑海中褪去,红衣女子冷厉的眼眸恢复了染着笑意的光彩。她试探着动了动手臂,苦笑着望了名嘉一眼,语气已不再是最初那般的讥诮尖锐:“属下无能,公主恕罪。” 身上的束缚感抽离,红衣女子一个翻身跪伏在地:“多亏公主将属下唤醒才没有酿成大祸。” “事情我已尽知,错不在你,起来吧。”名嘉收刀入鞘,轻轻呼了口气。 她能感觉到,消失的斩魄刀的力量,已经充盈了整个刀身。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感情的表达上两个人都比较内敛,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名嘉和白哉是同样的人。 他们出身接近,经历相似,受到的教育也基本相同,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思想和理念是最为接近的。 为了宗族的声誉,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白哉能明白名嘉作为宗女的一切困难,名嘉也能明白白哉为了家族所作的一切牺牲。 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Episode 93 跟在名嘉身后走进残留的队舍,玉轮看着战斗造成的残垣断壁,颇有些歉疚。待见到名嘉的房间后,她的歉疚变成了惊惶:“公主怎能在这等bī仄之地栖身?实在rǔ没您之身份。” 名嘉本人倒不在意,兀自倒了两杯茶:“不必拘谨,我还有事要问你。” “村正藏身之所在什么地方?白哉殿下也在吗?” “朽木白哉殿下斩了袖白雪,村正方相信了殿下的立场。”恢复了神智的玉轮自然知道此事不妥,但公主问话,她又不能不答或说谎,故而回答时神色有些忐忑,“只是今夜我们全员出战,却没见到白哉殿下与千本樱阁下,不知两位大人与村正去了何处。” 名嘉敛了眉,细细想了一会儿。 被非主之人所斩,袖白雪便等于废了。失去了斩魄刀,露琪亚今后是否还能继续做死神都不一定,可见朽木白哉的目的不只是村正这一把斩魄刀。 与村正一同行动,恐怕也是为了村正的主人。 今夜庭内大乱,大家都在忙着与自己的斩魄刀作战,正是防务空虚的时候,若想趁乱做什么,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心知斩魄刀们与村正共同行动不过是被蛊惑心智的结果,再问玉轮也不会有更多收获,名嘉便不再言语,一个人兀自思考着。 直到被不远处巨大的灵压冲击惊醒。 她悚然变色,修长的手指瞬间收紧。 那是朽木白哉的灵压。 与他战斗的,是六番队副队长,拥有一头火红色长发的阿散井恋次。 实体化的玉轮显然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冲击,她望了望桌前直挺挺站着的主人,有些担忧。 这样公然出现在大家面前,又与自己的副官大打出手,朽木白哉殿下的立场bào露无遗。公主与白哉殿下是夫妻,岂非难做? 蛇尾丸和千本樱相继卍解,刀剑相碰的威力掀翻了数座房舍。名嘉静静地感受了片刻,却重新坐了下来。 “公主?”玉轮疑惑地看着自家殿下,名嘉面色平静,轻轻摇了摇头。 朽木白哉对露琪亚一向寄予厚望。 曾经阻止她做席官,无非是怕她涉险。如今兄妹二人早已不是当初的相处方式,对这个义妹,白哉是有期待的。在这种情况下,却还折断了袖白雪,众目睽睽下公然与自己的副官刀剑相向,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遮掩必须搬上台面的时候。 站在名嘉的立场,是相信白哉有自己的不得已的。 但是站在护廷队的立场,朽木白哉此举却形同叛变。 是以虽然隐隐有些担忧,名嘉也不便与白哉碰面。否则,直面与斩魄刀共同行动的夫君,她是动手阻止还是袖手旁观?不如避而不见。 “我有一件事jiāo给你去办。”沉吟片刻,名嘉望向沙发上的红衣女子。 玉轮立即站了起来:“悉听公主的吩咐。” 实体化后的玉轮面目姣好,身姿窈窕,此刻微微俯首,不经意便显出女子美好的体态。但名嘉知道,她是多么的坚qiáng和忠诚。 她望着陪伴自己多年的斩魄刀,缓缓开口:“我要你回到村正身边,协助白哉殿下完成他的任务。” 与整个瀞灵庭为敌的战斗,孤独而危险。今夜过后,就算朽木氏地位特殊,对朽木白哉的行为,四十六室也一定会有所表示。父亲原本就迫不及待要自己解决寄生者的问题,现在白哉立场扑朔,会极大地动摇四十六室对四大贵族的信任。 现世的情况拖不了几天,但不降服斩魄刀,是无法开展对寄生者的围剿的。这样的背景下,四十六室很可能不会给白哉多少辩解的机会。 名嘉不知道朽木白哉不惜被认作叛徒也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但是她相信以那个人的高傲与品性,绝不会做出任何损害家族荣誉的事情。所以,她要竭尽所能帮助他。 只有这样,四十六室对贵族的质疑才会尽快消失,她也才能有机会在寄生者的混乱闹大之前拯救家族的声誉。 虽然对主人的命令感到吃惊,但玉轮只是微微迟疑了片刻:“属下领命。只是公主,我不在您身边,您的安全……” “无须担心,我有自保能力。”名嘉笑了笑,“再说,我也并不是一味依靠斩魄刀的力量战斗的类型。”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只有一件事。万事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切记不可冒险。” “你是我最重要的同伴,因我一己私心要你勉力为之已是苛求,我不希望你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半夜激战,可谓战果卓绝。除露琪亚的袖白雪被折断以外,其余人全部取回了对自己斩魄刀的控制,陆续返回了队舍。玉轮遵从名嘉的指示,伺机悄然回到了村正藏身的山dòng。 此战虽然成效显著,却得到两个坏消息。其一自然是公然与斩魄刀一同行动、立场值得怀疑的六番队队长朽木白哉,另一个则事关三番队队长丰崎宗盛。 战斗结束后,他失去了踪迹。 十二番队的记录显示,他一度打开了穿界门,与自己的斩魄刀一起消失在了现世。 露琪亚也曾在袖白雪的追击下不得已前往现世,所以最初,浮竹猜想,是否丰崎宗盛是迫于实体化后斩魄刀的压力,才不得不打开穿界门。但涅萤利与浦原喜助取得了联络,经过探查,对方告知,的确曾捕捉到疑似丰崎的灵压,然而并未能持续追踪。 就连他的斩魄刀也一并失去了踪影。 在这样紧迫的关头,总队长被封印,死神队伍伤亡惨重,而两位队长一位疑似叛变,另一位行踪不明立场成谜,实在不是能让人轻松起来的事情。再加上名嘉的斩魄刀也还没有回归,形势十分糟糕。 鸣金收兵时已经晨光微熹,名嘉难得回了一趟家。 后宅的小道场里,露琪亚捧着折断的袖白雪呆坐在道场边,手臂上胡乱裹着的纱布并不jīng细,伤口已经裂开,渗出了几丝殷红的血迹。 自从白哉出乎意料出现在番队,又扔给她损坏的斩魄刀后,她就一直处在这样魂不守舍的状态中。 名嘉远远站在门外看了露琪亚一阵子,什么也没说。 尽管她内心清楚,朽木白哉的本意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 她沿着回廊慢慢走下去,在白哉的外书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以往虽然白哉对她多有信任,她也从未踏足过这里。 尤其,绯真夫人的遗像还在内。 但是这次,名嘉只是略作停顿,便推开了大门。 白哉一贯是个整洁有条理的人,他的书房不喜欢叫外人进来,一直都是自己收拾的。 桌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旁的书架上,丰富的藏书码放也十分工整。 名嘉轻轻碰了碰书桌,在桌面上留下两个不甚清晰的指印。 这里毕竟已经半个多月没人进来过了,再整洁,也无可避免地多了些灰尘。 望着桌面上浅浅的印子,名嘉沉默片刻,取过一旁的布巾,挽起袖子细细擦拭起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她出身世家,金尊玉贵,衣食住行皆有仆从女役服侍,可谓“十指不沾阳chūn水”。不过一点简单的打扫,看上去也十分不熟练,可名嘉却擦得非常认真。间或有零星的尘土沾染上她纤长莹白的手指,她也没在意,只是专注地擦gān净房内每一寸灰。 最后,她打开了供奉着绯真遗像的壁橱,与照片中女子清澈的紫色眼眸对望着,深深叹了口气。 取回了对斩魄刀的控制,护廷队实力大增,也能够更加集中jīng力对付祸首村正。二番队队长碎蜂带着隐秘机动队去追查丰崎宗盛前往现世的前因后果,暂代总队长行使职权的浮竹和京乐虽然尚未下令对白哉进行拘捕,但四十六室闻讯已经很不愉快,方才她离开队舍之前,刚被叫到清净塔居林责问了一番。 所幸在外人看来,名嘉也还并未收回自己的斩魄刀,又碍于武藏的面子,倒没有bī迫太过。她一概回说“不清楚”,四十六室也没有继续追问。倒是武藏私下发了通脾气,叫她尽快处理好这些事,以便随时能够去现世追击寄生者。 话说得轻松,如果这是能够简单便办到的,她也就不用发愁了。 ☆、Episode 94 名嘉没见过绯真,这也是第一次看见绯真的照片。 五官的确与露琪亚如出一辙,也难怪瀞灵庭曾有过那样的传言。但露琪亚性情开朗,总是十分有生气,相比之下,绯真就显得过于安静,甚至总带着一丝忧伤一般。 身体孱弱,性情温驯,出身贫寒又敏感纤细,这样的女子是不适合做当家主母的。若今日之事被绯真遇上,她又会怎么处理呢? 名嘉无从猜测。 但至少,绯真是不可能担得下平乱之责的。 依着嫁过来这两年的了解,名嘉也大约想得到,当年绯真活着时,并不参与家里的任何决策,甚至可能都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自己与绯真,全然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从出身性情到教养手段,甚或与白哉的相处方式,都毫无可比性。可偏偏就是这样天壤之别的两人,却是朽木白哉前后两任夫人。 名嘉望着绯真安静的遗像,良久,轻轻勾了勾唇角。 “谁叫我是个劳碌命呢?” 她有能力,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她深切明白将一个宗族的重担扛在肩上的重压与责任,故而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白哉孤独地站在世俗的对立面。他们的婚姻,始于政|治因素,但人非草木,名嘉也并非铁石心肠。 轻轻合上柜门,名嘉的语气淡淡的,带了点无可奈何:“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真是的,这么长时间,连个音信儿都没有,成天做些叫人提心吊胆的事。” 又是一连数日没有村正的消息。护廷队其他队长们倒是倾向于相信白哉的立场,只是四十六室的抗议难免多了些。 武藏虽然也十分不满白哉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来,但对方毕竟是他女婿,他还指望寄生者的事情拖些日子,是以也竭力周旋。 玉轮听从了名嘉的指示,依旧假装被洗脑,跟在村正身边,名嘉依靠与刀魂的对话获取信息。在尸魂界制造了巨大的混乱之后,村正似乎无意久留,对其他斩魄刀被收服也没有多余的表示,也并没有qiáng行要将它们重新夺回来的意思,只是要前往现世。 这些日子,因为公然与自己的副官大打出手的缘故,白哉也没有离开过村正,听说要前往现世后并未有任何表示,就连桀骜的千本樱也什么都没说。 像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碎蜂率隐秘机动追查丰崎宗盛在现世的踪迹已有十余日。根据十二番队的监控,自斩魄刀叛乱以来,穿界门曾数度打开,原因不明,且监控画面中除了丰崎,并未捕捉到任何其他人出入的身影。原本在叛乱中,下落不明的死神不在少数,但经过半个月的调查,却意外地在现世发现了许多原以为是战死或失踪的死神的踪迹。 他们中的不少,与驻守现世的死神发生过战斗,在斩魄刀bào走之后便被实体化的斩魄刀杀掉了。 至于唯一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丰崎宗盛,依旧没有消息。 “虽然很不愿意这样想,但丰崎队长的行为,比朽木队长更让人觉得不安啊!”这种时刻,连一贯懒散的京乐chūn水都很难再摆出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四枫院夜一与黑崎一护已经从现世赶来,准备去解开山本总队长的封印,但不知为何,京乐总还是觉得心中不平静。 浮竹与京乐同是山本总队长的得意门生,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共同管理护廷队,又忧心恩师的处境,浮竹本就身体不好,如今看上去更有些面色苍白。 十二番队正在抓紧时间研究消除斩魄刀幻觉的方法,分不出人手来帮忙;四番队住满了伤员,从卯之花队长到普通平队士都分|身乏术;二番队专注于追查现世情况,碎蜂带着隐秘机动整日都不在队里;还有大量没有被收服的斩魄刀每日作乱,几位在座的队长都熬得双眼通红、憔悴不堪。 如果真的能够顺利解开老爷子的封印,有了qiáng力主心骨,事态也不知能不能好转一些。 名嘉有些分神。 正如京乐所说,按照十二番队的记录与隐秘机动传回来的消息,很容易就让人怀疑丰崎背着尸魂界在现世做什么小动作,才使得流落现世的死神与驻守死神刀剑相向。毕竟他本人被拍到前往现世的录像,辩无可辩,又一直没有踪影。 作为当事人,名嘉当然知道,向驻守现世的死神举起武器,是因为那些死神被寄生者控制了行为。但目前而言,寄生者的存在对尸魂界来说还是个秘密,武藏极力避免闲院家与这样不名誉的事情牵连到一起,是以真相尚未被揭开。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儿上,丰崎宗盛离奇失踪,众人有理由怀疑他,也自然会认为现世的异常起因于斩魄刀的叛乱。 碎蜂频繁往返于现世与尸魂界,四枫院夜一也加入了对斩魄刀的调查。但她们没有带来与村正有关的消息,反倒注意到了现世新的事态。 据说,现世已有数起普通人类使用能力的案例。分明没有灵力,却能够操纵异能,甚至攻击了其他人类,很是引发了某种程度的恐慌。 一直以来,尸魂界、现世与虚圈都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然而自蓝染叛变,这种平衡就屡屡受到冲击,如今现世更是事态严峻,若不予以重视,恐怕三界的联系很快即将失衡。 原本对于朽木白哉与斩魄刀共同行动一事,四十六室是十分震怒的。但他毕竟是正一位的贵族当家,素行良好,岳家还是如今占据四十六室首席的闲院氏,长老们也并不想轻易下结论得罪了武藏。结果很快,三番队队长丰崎宗盛也行为有异,紧接着现世情况就大大不妙起来,兼之武藏似乎对丰崎的动向十分不满,四十六室的风向难免受了些影响。 “今早四十六室传了话出来。人类无故使用能力这件事非同小可,要我们尽快调查真相。”浮竹很疲惫,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嘶哑。作为目下总揽全局的负责人,今晨被四十六室传去说话时,他就已经有了些预感。 说实话,他是很反感四十六室这种做法的。 倒不是说他对白哉或是丰崎个人有什么看法,但两人先后差不多同一时段失去联系,又都有些叫人难以十分相信的行为,四十六室却厚此薄彼,与自己说话时只说丰崎宗盛在现世的可疑,却并不提白哉如何。 当然,浮竹自认是了解朽木白哉的,也并不相信那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和斩魄刀站在同一立场。虽然表面看上去就是如此,但他总觉得应该另有隐情。 对于丰崎宗盛,浮竹没有多深的了解,却也不愿意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曾经的战友。毕竟,能在远征军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被高层如此不公平对待。 浮竹一说话,名嘉就猜到了结局。 武藏为了不bào露家族的秘密可谓煞费苦心,眼见现世的事情实在瞒不住,便想祸水东引,无论如何不想叫寄生者的存在与闲院家扯上关系。 原本,名嘉还觉得,以现世的动静之大,很难悄无声息瞒下此事再暗中解决,谁料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丰崎宗盛也不知什么原因,偏偏在现世失了联络。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闲院武藏也就白当了这么些年的宗主。 思及前几日,武藏要她设法尽快处理寄生者的事情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名嘉顿觉呼吸困难。 她曾憧憬而崇拜自己山一般魁伟英武的父亲,但自从与武藏连表面的客气都难以维持之后,自己这位父亲大人却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名嘉的忍耐。 虽然还不知道武藏用了什么法子,但毫无疑问,丰崎在现世出现并失联,一定是武藏动的手脚。 寄生者的存在是一定瞒不住的。既然横竖要曝光,便要寻一个“替罪羊”,将闲院氏泄露禁|术的疏忽担下。如此一来,偷盗之人并非出自闲院氏,管理不善的罪名也不用加在自己头上,事毕,还会因处置及时得些赞扬。更重要的是,完美转移了四十六室对朽木白哉行为的不满。 连名嘉都忍不住要为武藏这番缜密鼓掌喝彩了。 只是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心头的冰冷冻得她的手指都疼痛起来。 “……朽木队长?”飘远的思绪被卯之花的声音打断,名嘉这才发现房间里的众位队长纷纷对着自己侧目,忙歉意地欠了欠身子。 她素来是十分有礼的,手段又高杆。原本对于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是否能融入护廷队,其他队长是有些疑问的,但这段日子以来倒是对名嘉改观不少——虽一贯养尊处优,但却并不娇气。如今朽木白哉行踪不明,名嘉作为他的妻子,心理压力比在座的任何人都大,能坚持到现在,他们已经觉得十分了不起。 “四十六室有意要我们组建一支队伍前往现世调查,长老们的意思,还要劳烦朽木队长你带队。”浮竹面带歉意,总觉得这些所谓贤者们对名嘉未免苛刻了一些——毕竟人家的夫君还行踪未明,甚至还背着嫌疑,这般要求,不免叫人觉得有威胁警告的意思。不过他一个人不赞同也没什么用处,更何况四十六室的首席长老就是名嘉的亲生父亲,都没有反对,自己一个外人的确不便多言。 “你可以挑选看中的队员与你同往,到了现世后浦原先生会为你提供情报。四十六室很重视普通人类使用能力的事情,丰崎队长也是在现世失联的,一切就拜托朽木队长了。” ☆、Episode 95 “拜托了嫂子,请让我一起去吧!”黑色短发的少女双手伏地,请求的态度非常诚恳,“护庭十三队中,我对现世算得上最熟悉的,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然而一向好说话的名嘉这次却出乎意料的qiáng硬:“不成。别的事情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可是……” “无需多言。” 露琪亚咬紧牙关,抬头看向名嘉。 却只看到半张肃然的侧脸。仿佛往日那个温和浅笑的女子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一般,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个真正锋锐的女战士。 她不禁为名嘉冷冽的目光所镇住,连声音都小了下来:“……为什么?” 在露琪亚的印象中,名嘉一贯是很支持她自立自qiáng的,为此还专程陪她练习,教导她剑术,在她沮丧的时候鼓励她。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名嘉反倒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阻止。 “你为何想去现世?”名嘉不答反问。 露琪亚一怔,条件反she地回答:“我想知道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名嘉没说话,听了她的回答就转过头看了露琪亚一眼,目光有点沉。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露琪亚心头不禁一跳,竟觉得这道神色莫名与白哉很有几分相似。 她被看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名嘉便深深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能带你去。” “四十六室的命令是查清普通人类无故使用能力的真相,我不能要心有旁骛的队员。况且你的袖白雪已经折断,无法发挥实力,也不符合我的要求。” “那大哥的事情怎么办?”露琪亚脱口而出,“大哥绝不会和村正站在同一立场的,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大哥就要被当成叛徒了,就算是这样嫂子你也不能想想办法吗?” 透过半开的窗,名嘉看见朽木宅阔大的庭院里盛放的桔梗。 深沉的、静默的、温柔的开着。 朽木宅里有很多这样的花,一开连成一片,望去像是沉静的大海。 名嘉知道,桔梗的花语,是无望的爱。 那深沉的颜色,像极了朽木白哉目光中常有的那种深远悠长的神情。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往日白哉看似独断专行、一个字都不会对露琪亚解释的行为,似乎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了。 父母兄弟,血脉至亲,白哉对露琪亚的疼爱与呵护没有人比名嘉更清楚。 但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她想起那夜的一室昏暗,想起白哉意有所指的半句话,突然轻轻笑了笑。 “既然你觉得他不会如此,为何还要追根究底呢?”要说白哉对她也是够不错了,不管听不听得懂,至少还提醒过她两句。想他一向对她遇上的事情颇多关照,到了他自己,天大的事在她面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对露琪亚就护得更紧了,甚至不惜折断了斩魄刀也不让她涉足一星半点。不过这种方式的呵护,想必也实在难以被人理解,若非名嘉从玉轮那里得知了经过,又多少知道些有关村正的情报,也不敢确信。 露琪亚略带不解地望着名嘉,单纯直慡的姑娘讲话做事一贯直来直去,黑白分明,故而不是十分理解名嘉的意思。 “至少,知道真相的话,如果大哥需要帮忙,我也可以做点什么。”她喃喃道,不确定名嘉是否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而对此,名嘉不过微微一笑,没有指正也没有反驳,只是将视线重新调回了庭院:“你还不够了解殿下。” 有些事,无关胜败,只是一种坚持。 在白哉选择独自一人面对一切的时候,他就已经选择了他的骄傲与荣耀。 夜已经很深了,一名身着红色搔取打扮jīng致古典的女子拨开面前树木的枝叶,弯腰走进山dòng。 她的脚步很轻,就算幽深的山dòng十分安静,也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 dòng内有两个人,一个是戴着樱花面具的年轻武士,另一个男人面容冷峻,乌发上别着闪亮的牵星箝,正是消失数日的朽木白哉。 听见红衣女子细微的脚步声,戴着樱花面具的千本樱回头望了她一眼,声音冷硬:“去了何处?” “与你何gān?”红衣的玉轮显得高傲非常,环视了dòng内一圈,自顾自走到离白哉和千本樱稍远些的地方站着,手中的折骨扇缓慢地开合了一节,表情十分无趣,“来现世已三日,村正一多半时候都不在,那边那位大人可知他去了何处?” 白哉瞥了眼骄傲的斩魄刀,表情未变:“总归有叫你知道的时候。”心下却多了许多计较。 在尸魂界的时候,叛乱的斩魄刀陆续都被其主人收服了过去,最后回到村正身边的,除了背负任务的千本樱,就只剩下这个红衣的女子。他原本不知道那是谁,只觉得那女子骄傲的模样莫名有些熟悉,后来听她与村正说话,才知道那就是名嘉的斩魄刀,玉轮。 名嘉不常用斩魄刀,在家里练习时也不过是与刀魂对话罢了,故而白哉也没见过玉轮究竟拥有怎样的能力。 只是,其他队长都取回了对斩魄刀的控制权,玉轮却还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名嘉出了什么问题? 白哉知道,他承自祖父的责任不容许有丝毫的闪失和纰漏。不惜做出叛离瀞灵庭的模样也要与村正共同行动,以便查清响河的所在地,彻底斩杀这个给家族抹黑的存在,白哉当然是有觉悟的。他也知道,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他自身的处境就够复杂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其他闲事,但只要一想到名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导致没能收服斩魄刀,他就忍不住看玉轮碍眼。 只是对待露琪亚的袖白雪,他能毫不犹豫地斩了,换了名嘉的玉轮,他无论如何没法gān涉。 要是他独断专行出手导致名嘉找不回斩魄刀,以名嘉的性子,可能就不会原谅他了。 就算他是为了斩杀响河、维护朽木氏的荣耀也一样。 但不能收拾桀骜的斩魄刀,不代表会看她顺眼。与村正一同来到现世已经三日,只有一次与他一道去了一趟空座,看样子似乎封印响河的地方就在附近,之后村正便没了踪迹。 白哉知道,他定是又去狩猎虚了。 封印的具体方位还没有揭露,村正的力量却屡屡出现波动,为了维持实体化的能力就需要大量吞噬虚。白哉得耐心地等待村正稳定下来、解开响河的封印,又要小心不能露出端倪被发现,而玉轮趾高气扬的态度令他更添了一层不悦。 以他的所作所为,难免会被猜忌立场。名嘉作为他的妻子,承受的压力一定非比寻常,而且她还没找回斩魄刀,处境想必更加艰难。再加上武藏急着要名嘉解决寄生者的问题,四十六室的行事白哉也知道几分,真不知道这段日子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虽然行动之前就隐晦地暗示过名嘉,但说到底,她如今的处境是他造成的,即便是为了大义,白哉也十分愧疚和牵挂。 似乎也知道白哉不待见自己,玉轮并没有与他呛声,只是找了块gān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微闭上眼睛不再讲话。千本樱警惕地盯了红衣女子两眼,见她的确没有往这个方向看,便与白哉一前一后向山dòng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岩石上静坐的玉轮又开了口,这次并没有睁眼,模样表情都十分随意,出口的内容却叫白哉蓦地驻足。 “尸魂界派了先遣队来现世调查普通人类使用能力一事,已经和浦原喜助接上头了。” 他们这些日子都与村正同行,便是现下这样分开行动,也到底与尸魂界断了联系,兼之注意力全都放在封印响河的地点上,的确对尸魂界的动态失于关注。 并不见玉轮往返于现世与尸魂界,她怎么知道这些的? 更重要的是,以斩魄刀的桀骜和好战,以及玉轮一贯以来的态度,就算知道了,又为何要特意告诉他? 普通人类意外拥有了能力的事情,白哉知道。这几日在现世行动,他也曾撞见过几例这样的事。不过是不想bào露自己留在村正身边的真正目的故而不曾深入调查,倒是不知道尸魂界还派了先遣队过来介入。 斩魄刀的叛乱还没有完全平定,还要分人手出来做这种事,显见事态非同一般。 也许,与寄生者的存在不无关系。 这样说来,名嘉就很可能也在先遣队里了。 这么想着,白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蹙了蹙,心头微微一动。 旁边的千本樱似有所觉,静静地望了主人一眼,沉默地走出了山dòng。白哉转身面对玉轮时,红衣女子已经先一步站起了身,对着面前的男人行了一礼,傲慢全无。 “前几日情非得已,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公主已率先遣队抵达现世,不便来见,请您务必一切小心。” ☆、Episode 96 虽然猜测过名嘉为何没能收服斩魄刀的原因,也提前暗示过她斩魄刀叛乱的事,但白哉并没有想到名嘉竟然与自己不约而同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但是他跟着村正是为了彻底斩杀响河,名嘉都不清楚内情就敢让玉轮协助他,甚至她自己来现世执行任务都不叫斩魄刀回去,实在令白哉意外又震撼。 他的行为在尸魂界看来,几乎等同叛变,闲言碎语和四十六室的压力必然沉重。要扛住这样的猜疑为他争取时间、尽力提供帮助,名嘉不是没有风险。他也明白自己这样做将给家人带来的压力,作为他的妻子,名嘉首当其冲,但是他别无选择。 原以为,这条路会孤独、艰辛而布满荆棘,然而这一刻,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理解、支持与帮助的甘美。 最终跟随名嘉去往现世的是三番队副队长吉良伊鹤、七番队副队长she场铁左卫门、九番队副队长桧佐木修兵和十番队副队长松本乱jú。他们都有执行现世任务的经验,作战技巧值得信赖,并且在一群特立独行的队长级中,算得上纪律规整的少数。这次事件,名嘉需要的是尽量低调迅速地解决,带来的手下也必得能为她所调动。 在浦原商店浏览过浦原喜助掌握的情报,先遣队成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尸魂界收到的消息是,驻守现世的死神莫名遭遇攻击,袭击者不明,另外还有数起普通人类使用了力量的监测报告,但具体使用了怎样的能力却是不清楚的。 浦原喜助这里的资料就更加全面一些。遇袭死神身上的伤口经检查,并非利器所伤,而是魂魄消散。死亡的死神面容衰老、形销骨立,翻开眼皮眼神空dòng,显然是丧失了魂魄和jīng气所致。至于普通人类使用力量的场面,却还没有被目击到,只能通过监测仪器探测出微弱反应。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力量反应并不qiáng烈,说明使用者的能力有限,但种类却不一而足,且经过浦原的分析,能力的源头似乎十分相近。 “现在还不能提前感知能量运动,想制止袭击恐怕不容易。”浦原调出电脑上的数据给名嘉,“袭击者的灵压隐蔽很成功,我还没想出办法来。” 名嘉知道寄生者的特征,所以也理解这一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但是一边翻看整理出来的案例,名嘉突然发现,遇袭死神的地点颇有些奇怪。 她的记忆力一向是很好的,来现世之前为了任务顺利,特意查阅了城市的地图,此刻将文字与图纸相对应,发现报告中出现的案例,都没有超过富士神社周围五里。 “这个神社有名吗?”指着地图上小小的一点标志,名嘉问夜一。她是第一次来现世,当然比不上已在这里生活百年的夜一了解。 但是看夜一游移的目光名嘉就知道,在她那里得不到回答了。 “谁会相信那种求神拜佛的事啊?”夜一这样回应。 名嘉仔细翻看过了数据,想了想道:“我们这次来的人不多,情况也还不明确,切忌贪功冒进和冲动鲁莽。明天开始,吉良副队长和she场副队长一组,桧佐木副队长和松本副队长一组,分两个方向巡勤,特别注意人迹罕至的地点。” 普通的整看不到灵体,寄生者若想袭击驻守死神用不着选地点,但人类之间就不一样了。 常理推断,做坏事的时候,多少总是要避开大众目光的。 委托了浦原喜助尽可能快的研制可以提前监控能力波动的仪器之后,名嘉没有和先遣队成员共同行动。他们的义骸早就已经准备好,但目前她并不准备使用。 站在名为“天空树”的建筑物的顶端,劲风呼啸着刮过耳畔,chuī得宽大的死霸装猎猎作响。名嘉冷静地俯视着整座城市,目光由近及远,投向远处神社所在的方位。 对驻守死神的袭击都发生在相对集中的一个区域,一定是那个区域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吸引袭击者,或者引发袭击行为的。根据白哉从虚圈带回来的情报,寄生者的最终目的是“灵王珠”,为此需要相当的能量积累,以往灵王珠在闲院氏的封印地点也是神社…… 名嘉没怎么来过现世,长到现在这个年纪满打满算,这也就是第三次。上一次是带队救援真央学生的虚狩,只顾得作战,哪有闲心看风景?便是第一次来,也是还年少的时候,那时兄长还健在,偷偷带着她来开眼的。年纪又小,又怕被武藏发现了,也是匆匆忙忙走马观花,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现世大都市与尸魂界截然不同的风貌。 不管是行迹匆匆接肩并踵的行人,还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甚或在名嘉看来有些稀奇古怪的着装,都让她觉得很不适。 也亏了如今她并未穿义骸,不需要循规蹈矩走在这样的路上,不然更要无所适从。 如今的日子并不是节假日,神社离市区不算近,规模也不是太大。名嘉在远处观察了一阵,发现来这里的人并不多,庭院里树枝上挂的绘马并不如明治神宫、须良神社这些有名的地方密集。一名十几岁年纪的巫女拿着把扫帚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回廊前的地面,整个社里看上去有点萧条。 尽管明知普通整是看不到灵体的,但保险起见,名嘉还是小心地在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确定了没有异常,才走进了庭院。 巫女拿着扫帚从回廊打扫到院子里,名嘉站在庭院的走道边,看着扫帚从自己脚边擦过,而对方一无所觉。她快速翻了翻挂在树上的绘马,才抬脚上了台阶,迈进正殿。 殿里零星有几个参拜的客人,名嘉从他们身边走过,目光依次略过每个人的脸,但jīng神却集中在后殿的动静。这个神社不大,她的感官一向敏锐,这么近的距离,若有心探查还是很容易就能感知到的。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神社里有寄生者,毕竟单从外表是很难判断对方的存在的。 没有向其他队员说明,而是独自一人前来,名嘉当然有自己的理由。 丰崎宗盛在现世失联,闲院武藏借机把寄生者的事情栽了大半在他身上。名嘉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但又不愿真的让丰崎宗盛背黑锅如了武藏的意,自然不能对队员和盘托出。如果寄生者对驻守死神的袭击是有目的的,那么她以灵体的模样出现,多少也能起到一个类似诱饵的作用——只有面对面,她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目前为止的信息都是道听途说,让名嘉总有一种隔山打牛的无力感。 刚来第一天,什么都还在摸索,名嘉并没想着能很快就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因不赶时间,所以就查得格外细致,里里外外走了一遍,虽没有明显的痕迹,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后殿靠偏门的一间废弃厢房看上去不是很和谐。 废弃不用的房间,堆满了杂物,空间小得可怜,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整间屋子因空气长期不流通,既憋闷又泛着一股透了霉气的怪味儿,闻久了叫人喉咙痒痒的。名嘉站在屋角逡巡了片刻,俯身捡了块掉落的木块。 是杂物堆上掉下来的,瞧着像是东西太多了没摞稳才滚出来。名嘉拿在手里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兴趣一般随手将木块抛回了杂物堆上,转身走了出去。 宽大的袖口里,她的手指无意识对着搓了几下。 莹白的皮肤上,连点灰尘都没染上。 这么个中等规模又人气不旺的神社,入了夜自然是安静的,偶尔能听见几声乌鸦的嘶叫,衬得漆黑的夜色更有了几分可怖。 穿着死霸装的男人刚翻过院墙就顿住了身形,目光穿过厚重的夜幕,直直she向偏僻又bī仄的厢房。 犹豫了几息,他悄无声息地转过了身,刚要循着原路离开,身后一阵风扑过来,他条件反she偏头去躲,那阵劲风在快要擦到他后颈的时候却收了回去。 一个低低的女声在安静如水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宗盛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我才发现这夫妻俩总是各忙一摊儿,几乎没有共事的机会呢 ☆、Episode 97 白日里名嘉进厢房查看时,就发觉了异常。 照说这样一间废弃的屋子,杂物堆了满地,该尘土满布才是。可那滚落下来的木块并不扎手,拿在手里也不曾给手指染尘,名嘉就知道,这里定然是有人住过的。 为了保持房屋原样,门窗可以不开,杂物可以不挪地方,甚至可以故意不清扫,但人总要睡觉休息,衣衫接触的地方总会比别处gān净一些。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失联已久的丰崎宗盛。 有些日子不见,丰崎宗盛瘦了一些,月光下那张俊朗的脸看上去有些疲惫。显然没料到会在现世遇到名嘉,他的表情还难掩诧异,随即又划过一丝隐忧。 “朽木白哉殿下也在现世吧?你……怎么样?” 名嘉原本一肚子气。气丰崎宗盛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不声不响逗留现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是惹了嫌疑,如今有理也变没理。也气他傻,都这时候了还惦记她的处境,岂不知他自己要更艰难得多? 可望着冷淡月光中男人那张消瘦略带着疲倦的俊脸,名嘉又实在是气不起来了。 半晌,她闭了闭眼睛,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些:“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日追着叛乱的斩魄刀到流魂街郊外的森林里,颇费了番工夫才夺回了使用权,却发现有不少死神之间发生冲突的痕迹。原以为是受了叛乱斩魄刀的影响而爆发的争端,这在当时的瀞灵庭十分常见,丰崎也没时间去管,不料一个极像名嘉的身影仿佛故意似的在他视线里一闪,就消失了。 丰崎宗盛少年时就跟在名嘉身边,对她的了解颇深,一个相似的身影而已,他还不至于分不清冒牌货和真人。但事出蹊跷,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弄出个替身来,会否对名嘉造成伤害,都是未知。当时朽木白哉已经失踪若许日子,斩魄刀又来庭内大闹过两次,依丰崎宗盛对四十六室的了解,bī迫护廷队缉拿有嫌疑的对象指日可待。故而明知有异,他也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来了现世,也查探到闲院氏的秘辛——寄生者的存在。 “你怎么就……”名嘉又急又气,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寄生者的事,武藏绝对不愿意外传。就算是现在,尸魂界已经知道现世出现了情况,他也并没有将寄生者的存在挑明,还存着让自己善后的念头叫她便宜行事。此事被丰崎宗盛一个外人窥破,且不说如今,就算平稳解决了事端之后,闲院武藏会怎么对他,名嘉也不敢保证。 这么明显的陷阱,都已经看出来了还一脚踏进去!可是丰崎为何会这样做,她也是明白的。 不是为了她,他何必趟这趟浑水?就算不小心中招,以他的聪明,也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抽身止步便是,又何苦一再泥足深陷? 作为被维护的那一方,名嘉实在是没有立场对丰崎发脾气的。 见名嘉气得一双美目都瞪圆了却最终也没发火,虽然明知时机不对,丰崎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少女时代的名嘉。 那时候她骄纵非常,哪有这般克制的时候?看着不顺心的即刻便要发作出来,仿佛这世上没什么是她不该挑剔的。 他就微微笑了起来。 心底有些微的痛楚,也漾着若许甜蜜。 为了她如今的克制,也为了她对他这克制下的少许失态。 在现世这些日子,他已经查探到相当多的讯息了,如今一一告诉名嘉知道,也省她走些弯路。青年的声音温润,在夜色里撞击出凄冷的伶仃,名嘉侧耳细细听着,将那些事牢牢记在心里。 这次前来,她虽然带着队员,有很多内情却也并不想让他们知道。原以为单凭一己之力要费些功夫,不料丰崎宗盛已全为她做好了。 意外也好,有心也罢,名嘉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是庆幸大过担心的。 幸好有丰崎宗盛帮着她,幸好在事态扩大之前他就来了现世,才能得到如此多的消息。可这想法是如此自私,几乎没有考虑对方的立场和回到尸魂界要面对的责难,故此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名嘉直要羞愧得无颜面对丰崎。 “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似是看出了名嘉内心的挣扎,丰崎突然这样说,“能为你做些什么,便是我的愿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能承担后果,你无需对此负任何责任。” 被一个人不计回报地爱慕,自己却不能给予任何回应,这让名嘉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尴尬。丰崎瞧见了,当下明白名嘉的顾虑。他也是有着良好教养的,懂得人与人jiāo往的分寸感,立刻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我并非要挟恩图报,只是如今来看,对尸魂界而言,提前走这一步棋还是有用处的。放任那些人在外面总归是个隐患,能清gān净是件好事。至于是谁的功劳,又有什么要紧?”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彼此明知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意思,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掩饰。名嘉顿了顿,终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那也不用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销声匿迹吧?你知不知道瀞灵庭直拿你当叛徒?” 一句话让丰崎错愕半晌,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来现世第二天就向瀞灵庭做过汇报了,还得到了许可,怎么是不声不响了?” 名嘉也懵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可是十二番队说联络不到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鉴于寄生者可随意更换宿主的特质,两人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名嘉更多了一层疑虑。 如果十二番队隐瞒情报的人不是被寄生者操控…… 武藏急于转移四十六室的视线,丰崎宗盛失联的时机又太巧了些。她那位父亲大人对这个前任赘婿实在是没有多少情分可言的。 不过在此时说出对武藏的怀疑并没有任何用处,名嘉也不打算用这种不确定的事情让丰崎寒心,故此也就一个字都没有提。她在意的另有内容。 根据丰崎宗盛在现世的情报,寄生者对死神的袭击多发生在这个神社附近,而普通人类使用能力的事件则分散得多,但大致范围仍未超出这一区。不过人类使用异能这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伤亡情况都被当地警方当做一般的斗殴和意外事件处理了,并没有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就集中在这个区域呢?”寄生者不挑宿主,当然也就不受地域限制。既然如此,为什么只在一个区域活动,而不是分散进行?是受某种因素所限,还是自身的偏好? “现世的死神毕竟不多,斩魄刀的bào走也开始得到控制,恐怕今后寄生者再想活动,还是操控普通人类更多一些。”丰崎宗盛冷静分析,“但普通人类受体质限制,即便赋予能力,也不能发挥得十分充分,且这样的事件若大幅增长,定会引起注意,风险太大。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情报太少,名嘉暂时也无法判断,闻言也只能沉默。 半晌,她才道:“突如其来拥有明显异常的能力,一般人难道不会惶恐不安吗?寄生者即便能操控人体,也总有将身体控制权还回去的一天,这么大动静,怎么至今也没听有人向官方机构反应?”她已经从夜一和浦原那里得知在现世,类似这种bào力冲突是要报警的,可是浦原的数据库里并没有显示警方收到过这样的案件。 一个人对未知的力量没有恐惧,在得到的时候拼命胡作非为,有朝一日失去了也不多思考,这样的人太过简单,因而也太过可怕。 失去畏惧之心,最终沦为力量的奴隶,这种可悲的生物,没想到是这样的多。 名嘉不好久留,既然再探不出什么来,当下便要走。 “这里太过简陋,现在我们没证据向四十六室jiāo差,回去也不过是撞在枪口上。”望了望月色下高大的男人,名嘉想了想还是劝道,“闲院家在现世有几处产业……” 丰崎笑着摆了摆手:“远征军的条件比现在艰苦得多我也受下来了,如今委实不算什么。”不管什么原因,尸魂界没收到他的请示,事情结束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待他的立场。这时候住到名嘉名下的产业去,回头被查出来她哪能不受牵连? “况且就近盯着,说不定还能发现些其他的线索。早点解决了,难保四十六室看在我奔忙一场的份上,便不追究我擅作主张追来现世的错了。”他故作轻松道。 名嘉勉qiáng扯了扯嘴角,心思又难免往武藏身上歪了一下。 十二番队瞒下了丰崎的联络,究竟是不是出自父亲授意? ☆、Episode 98 丰崎看到了名嘉脸上一闪而过的踟蹰。他没有往武藏的方向去想,顿了顿,轻声道:“如果……遇到朽木白哉殿下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名嘉猛然回神,“他……他有自己的打算,便是遇到了,想是也劝不住的。”还不若当做没见到,才好放得开手脚去做事。只是这种话,也不好对丰崎宗盛讲明。 毕竟,里面牵扯着朽木家的旧事和秘闻。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也没有动作。就着凄冷朦胧的月光,沉默地打量着彼此,视线在短暂的jiāo错后又仿佛回避着什么一样轻轻偏离,心里不是不知道对方的思量。 他自然是有悖于瀞灵庭的规则的,但她却没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他,盖因这份叛逆泰半是为着她。而她的行为显然也是不符合世俗对一般贵族夫人甚或是女性的要求的,然而这种时候若他劝她三思,听上去也委实可笑,因为她的出格是为了保护他。 明明挂心彼此,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因为毕竟,他们已经没了为对方牵挂的立场。 良久,名嘉矜持地颌首,退后一步:“那你多小心。”语毕不等丰崎回答,便立刻瞬步离开了现场。 丰崎立在夜色中,对着她灵压消失的方向静静地望了几分钟,忽而自失地一笑,垂下了头。 名嘉总不是那种能安心躲在别人身后的人。 他从来都知道。 村正深夜才回到栖身的山dòng。 最近他的灵压波动很大,维持实体化需要的灵力比想象中要多,而他已离开主人身边太久,不得不依靠大量噬虚来维持现状。 原本,需要的能量远比现在摄入的多得多,只是现世最近也能量不稳,他已经数次在摄虚时被能量波动打断,故而心情十分焦躁。 必须快点解放响河了。 摇摇晃晃走进山dòng,dòng内的三人并没有入睡,第一时间都看了过来。村正望了眼芝兰玉树的朽木当家,用力压下内心的不安和躁动。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不可能有问题的。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响河就可以获得自由。 “明日,我要去封印地看一看。”他瞥了长身玉立的朽木当家一眼,两人的视线对了一秒,村正的眼珠动了动,移到一旁显得事不关己的玉轮脸上,“你和我一道去。” 红衣女子露出几丝傲慢的不满,如黛的眉狠狠蹙了一回,反对的语言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视线接触到村正森冷的目光后不情不愿地吞了回去。 “是是!”她拖长了声音,显得毫无gān劲,“悉听阁下尊便。” 天还未亮透,村正就带着玉轮离开了山dòng。两人的灵压一消失,闭着眼睛假寐的白哉就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毫无一丝惺忪睡意。 昨夜村正的灵压极度紊乱而浑浊,数度濒临崩溃,恐怕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更加急于噬虚增加能量。但不知是什么原因,白哉并没有从村正身上感受到任何稳定。 不能保证自身的稳定,就很有可能无法解放响河,时间拖得越长,越对白哉不利,故而他不能只是等着。 虽然也同样想要知道封印响河的地点,但玉轮已经过去了,他也不必再关注,正可以集中注意力查查造成村正不稳定的因素是什么。 现世都市的节奏很快,若是在瀞灵庭,这个时辰白哉也还在道场练剑,现世的街道上却已经有了熙熙攘攘的路人。车水马龙尘世喧嚣,行色匆匆的行人挤进接肩并踵的地铁站或电车,沐浴在晨光中的城市在飞快地苏醒,现代高科技带来的噪音让白哉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他立在繁华街道旁的屋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纵横jiāo错的大街小巷,忽觉得远处某条狭窄巷子里的两个人影看上去颇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动传来,如果不是他早已疑心,甚至可能感受不到。 并不是死神战斗时那种相互碰撞的激烈,更像是缓慢的灵压的让渡,伴随着另一个灵魂的逐渐虚弱。 几乎是一瞬间白哉就意识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条件反she便瞬步冲向那个角落,而其中一个当事人似乎也觉察到了危险的来临,果断松开手飞快朝巷口逃去。 不过白哉和千本樱有两人,默契地一对眼神,千本樱去照顾被丢下的受害者,白哉自己则追在逃跑的人身后。 那显然是一名女性,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中长发,背影莫名得熟悉。对方动作也很快,以白哉的瞬步速度才将将能追上她的衣角,始终无法将距离缩短到可以接触,两人在城市的上空飞快掠过,白衣女子自始至终不慌不忙,并未有疲于奔命的模样。 不过对方态度闲适,白哉也不是泛泛之辈,他的瞬步习自“瞬神夜一”,整个尸魂界除了碎蜂,无人能出其右。虽然费了点工夫,但两者之间的距离还是一点点缩短了。 白哉抽出了斩魄刀。 一直冲在前面的白衣女子突然回头望了他一眼。 巷子里被袭击的女孩子显然是被摄走了魂魄,虽然白哉阻止得及时,并未全部失去灵魂,但魂体也已经极度虚弱,无法维持清醒。千本樱赶到时,女孩子已经失去了知觉,脸色也十分差劲。 被摄取的魂魄是无法恢复的,千本樱能做的,也不过是施以鬼道,保护好她剩下的魂体,等待女孩子自行苏醒了。 只是经此一事,日后身体如何,便不言而喻,委实算不上一个完满的结局。 人影一闪,追着袭击者离开的白哉已经回来了,身边并没有斩获,看上去依旧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昏迷的受害者,没有流露多余的情绪。但千本樱是他的斩魄刀,自然感觉得到,白哉的情绪不是太好。 也难怪。此前虽然知道现世有这样的事发生,甚至还目击过现场,但毕竟遇见的时候事故已经发生了,并不会有太qiáng烈的挫败感。如今让行凶者在自己眼皮底下溜掉,虽然白哉现在的确不方便插手过多,以他的为人,想必也不会视若无睹。 正要说什么,空气中轻微的灵压波动让主仆二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下一秒,窄巷的围墙上,名嘉亭亭玉立,与他们遥遥相望。 猝不及防,双方都结结实实愣了一秒,视线在空中倏然相碰,jiāo缠片刻,又不约而同蹙了蹙眉。 一月不见,两人都瘦了些,彼此都背负着太过沉重的负担。当然是清楚对方的处境和责任的,也相当明白如今的复杂,更理智地明白怎样处理这场意料之外的碰面——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名嘉顿住了脚步,暗示地看了白哉一眼,催促的意味十分明显。 尽管无法提前感知,但袭击已经发生,先遣队自然有所反应。她速度快一些,却也无法甩下其他人太多,白哉要是再不走,就难保不会撞上别人了。 她私底下放水,要自己的斩魄刀助他是一回事,被目睹公然放走立场成谜的白哉,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理智上讲,他的确不宜再留。 一秒的时间被拉得很长。白哉几乎是贪婪地扫过名嘉的眉眼,目光又深又沉地望进那双清澈的瞳。她冲他轻轻勾了勾唇角,他看到了,便微微点了点头。 两道沉甸甸的视线在锋锐的碰撞中jiāo换了无数心知肚明的默契,黑发青年带着他忠诚的武士飞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名嘉若无其事收回视线,上前查看昏迷的少女。数息之后,闻讯而来的先遣队员陆续出现在身边。 一整天,白哉都似有些心事重重。千本樱深知主人的脾性,自然不去打扰他的思考,也并没有询问有关行凶之人的事情。 他只是尽职尽责感受着哪怕丁点零星的灵压波动。 就算没有说出来,主仆二人也都明白,这类冲突在现世越来越频繁,很有可能就是诱发村正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从今往后,随着尸魂界先遣队的到来,村正要获得噬虚的能量,只会更加不易。也许解放响河的时机,指日可待了。 被袭昏迷的少女被带回了浦原商店。 她的魂魄被摄取了一部分,虽然千本樱紧急施以了回道,名嘉又做了些巩固,到底不放心。这女孩是目前生还的唯一目击证人,务必不能让她出问题,考虑到浦原喜助那里还有一位前大鬼道长,名嘉这才决定将少女带回去休养,以期能有更多的发现。 少女昏睡了整整两天,一度魂魄十分不稳定,好在有握菱铁斋力挽狂澜,终究是保住了性命,于次日深夜睁开了眼睛。 ☆、Episode 99 从梦魇中苏醒过来时,梨央感觉到一股qiáng烈的心悸,大脑一片空白,身上也软弱无力,轻轻一动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花了几分钟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 昏迷时间太长,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似乎是间传统的和式房间,周围很安静,有隐约的月光和遥远的路灯的灯光从半开的窗透进来。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顺着房间看了一圈,她还是不懂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只是从身上盖着的薄被来看,似乎昏迷期间自己也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拉门毫无预兆从外面被拉开,梨央吓了一跳,惊恐地去看门的方向。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人脸,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长发的女孩。 “你醒来了?需要开灯吗?”对方的嗓音圆润清澈,声调不高,听着叫人十分舒服,她没有听到任何攻击性,愣了愣之后,点了点头。 白炽灯的灯管闪了两下,点亮了整个房间,也让门口的女性变得纤毫毕现。 她看上去很年轻,穿着一件银紫色的和服,黑色长发十分古典,眉目沉静身姿婀娜。梨央发誓,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出众的美女。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被带到了一间类似传统民宿旅馆之类的地方,毕竟现代社会,几乎没什么人会在日常还穿和服,但这个美女通身的气派又不太像旅馆服务员,倒像是大河剧里出现的那种江户时代的公主。 她张了张嘴,表情狐疑而带着些戒备。 名嘉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如今她穿了义骸,就是要从这个唯一目击者身上得到更多答案的,对对方的反应自然观察入微。更何况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打过jiāo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名嘉甚至不用费什么心就对她的想法dòng若观火。 “我偶然路过那条街,看到你在地上昏倒了,怎么叫也不醒,又联系不上你的家人。”她神态自若地跪坐到离梨央不远不近的位置,也没有特意看对方,顺手放下手里的茶杯,“医院太远,我一个人没力气带你过去,幸好有熟人在附近开店,就先带你回来了。” “请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 不用看也知道,随着她这一席话,少女的呼吸都变得平缓了起来,显然是放了一大半心。名嘉心里微微一哂,向对方推了推茶杯:“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先喝点水吧。如果你想吃东西,我叫人去准备。” “麻烦你了。”不得不说,人长得漂亮是很有优势的。名嘉举止良好,又长着那样一张无可挑剔的脸,看上去委实不像个坏人。她又深谙与人jiāo往的分寸感,并没有因急于知道答案就急功近利表现失常,还是个年轻女子,梨央对她戒心渐消,十分自然地从名嘉手里接过了茶杯喝了两口。 热水对安抚人的情绪有意想不到的功效,浅啜了两口后,很显然的,梨央更加放松下来。名嘉也没着急发问,等着对方先开口。 “这是你朋友的店铺吗?”消除了对名嘉的戒心,梨央很快对这位漂亮端庄的女性产生了好感和依赖,一边问一边环视着四周,面上很是好奇。“看上去旧旧的,都卖什么啊?” 卖什么……名嘉还真回答不上这问题来。浦原喜助这店里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是个杂货铺,从来都没见有人类来买东西,地方还那么偏。要说是做小本生意的准露馅。 脑子里飞快盘算了一下,名嘉半真半假地道:“我的友人是位科学家,平时自己做些研究。因总是要买些材料试做,索性就开了个杂货店,研究用不完的材料便放在此处寄卖。他家境殷实,也不指着店里的生意过活,故此也不很上心。” 严谨的遣词和用语让习惯了现代简略语言甚至是网络用语的梨央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探寻地望着名嘉,似乎有些疑惑这个端庄的美女怎么讲起话来怪腔怪调。 看出了对方表情中的疑虑,生怕梨央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没完没了,名嘉不动声色,十分自然地转了话题:“需要通知你的家人吗?怎么会无缘无故一个人昏倒在巷子里?是有什么人袭击你了?要不要帮你报警?” 梨央原本还不甚在意的样子,几个问题下来,她的脸色也渐渐变了。 “……说起来,我怎么会突然昏倒的?有点想不起来了……”她疑惑地蹙着眉头,满脸忪怔。用力回想了一阵子,不确定地抬起眼睛看了名嘉一眼:“好像……是去见朋友的……然后不知道怎么就……” 她的父母都供职于一家海外劳务派遣公司,如今双双在菲律宾做工,她性格并不善jiāo际,在学校也没什么要好的同学,平素就喜欢玩电子游戏。 前段时间,偶然在手机上发现一款新软件,游戏规则简单容易掌握,就是跟着做任务就好。她很快就迷上了,还在里面jiāo到了个关系不错的网友。听声音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两人在游戏里互相支援,线下也加了联系方式,聊得十分投机。 几天前,对方问到她的情况,听说两人在同一座城市,连学校都离得不远,就决定见面。因为她朋友不多,确定了见面时间地点以后还很期待。 真的碰了面,对方倒跟听声音得来的印象很符合,两人一见如故,就此约着逛起了街,又吃了不少美味的小吃,逛着逛着就走到了那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 她当时还担心那条巷子太过偏僻不安全,催促对方赶快走,然后就失了神智。等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难道是她吗?”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梨央气得脸颊通红,“太过分了!我把她当朋友,她却是个骗子!” 这么想想,后背一阵发凉。一个妙龄的高中女生,又没什么钱,双方也并无仇怨,弄昏了她能gān什么?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如果不是面前这个女孩无意中撞见救了自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还真说不定。 “真的太感谢你了。”梨央由衷对名嘉道谢,“我是不是应该报警?” 其实报警与否,名嘉都并不乐观。既然是寄生者,行凶之人的皮囊想必也是不相gān的人,就算报警找到了当事人又怎么样?魂魄又不同。况且人类的警察,对寄生者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面对目前唯一的知情人,名嘉还是要多劝着才好最大限度地探听情报。 “你有对方的照片或者身份信息什么的吗?就这么贸贸然报警,恐怕也是大海捞针。”她循循善诱。 梨央打开手机翻找着:“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没有照片,也没有说彼此叫什么名字。她说自己在空座一高读高二,我只知道她在游戏里叫‘Hisana’……” “叫什么?”名嘉一怔,条件反she抬起了眼睛。 Hisana,与“绯真”同音,是巧合还是…… “她长什么样子?” “黑色的中长发,个子不高,很娇小的女孩子,长得就是蛮清秀的,眼睛很大,瞳孔是很漂亮的紫色,然后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很抽象的描述,名嘉抽过一张纸,飞快地描了几笔,把画面转给梨央看:“是这样吗?” “诶?你怎么会知道?”梨央惊讶地瞪着名嘉。 画纸上,赫然是绯真的面容。 好在名嘉不是没经见过世面的,一时惊讶也不至于在梨央面前露了怯。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画纸,轻描淡写:“猜的。有位友人是警察,提到过最近有个这样的罪犯,刚才你一说,我就在想会不会正巧就是她呢。” 本来并没有抱能找到人的希望,但既然名嘉说有警察朋友,还曾经提到过这个惯犯,梨央一下子信心大增。 “可以请你的朋友帮忙吗?我愿意作证的。一定要把她找出来,不能让她再伤害别人了。”女孩子现在的态度非常积极,满眼急切。名嘉知道,这种情况下,她一定知无不言。 人在独自面对困境时通常对周遭存有不信任感,一旦能够确定来自外界确实的帮助,就会信心大增。 她当然没有什么所谓的警察朋友,不过浦原这里稀奇古怪的发明不少,听说有一种能够更改记忆的道具,倒不如利用这个安排两名先遣队员到警局去守着。只要袭击事件不断发生,总会有线索报到警方,多少也能收集些信息。 据梨央的说法,她与嫌犯是在一款手机游戏上认识的。这是一款偏日常的任务类游戏,每天在主页上发布任务,游戏参与人可以单独或组队完成。完成不同任务,会得到相应的积分,累积到一定程度,听说可以获取高等级的装备武器。不过梨央的等级太低,还没有接触到所谓的装备是什么。 “我们在网上有一个论坛,经常有人在里面分享游戏攻略,听说有人的账号刷到高级之后可以获得异能……”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梨央自己也是不怎么信的,表情有些犹豫,像是在踟蹰是否该在警方相关人员的面前讲这种明显一听就不靠谱的传言。不过看到名嘉鼓励的眼神,她又下定了决心。 在手机上输入地址,一个版面非常简单的网页弹出来,梨央将手机屏幕转到名嘉面前:“就是这个论坛。”一个标红加粗的标题被人工置顶,正是梨央所说的jiāo换游戏玩法的帖子。 名嘉对现世的娱乐不很了解,所谓的手机游戏和网络更是新鲜词汇。不过她接受能力很qiáng,这几天跟着浦原查资料,也听说了些这方面的内容,倒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大略翻了翻论坛的数据,在线人数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没想到用户意外地多,这就意味着,这个游戏的实际参与人数只可能更广泛。 利用这种方式引诱年轻人、尤其是青chūn期的学生参与进来,无疑像张开了一张大网,只需等着这些毫不设防的孩子们一脚踏进来便可轻松捕获。 天下再没有更省力的捕猎方式了。 ☆、Episode 100 听梨央说,这款游戏目前在中学生中十分流行,松本乱jú自告奋勇到学校扮演学生探听消息,名嘉索性安排桧佐木修兵协助乱jú,让吉良和she场两人去警局收集信息。 那名叫做梨央的少女由自称是警察的吉良和she场送回了家,顺便做了进一步更详细的询问。四枫院夜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听过消息后就自行出门碰运气,看是否能抓到正在行凶的寄生者。名嘉留在店里和浦原对着数据做分析。 虽然去过十二番队,见过涅萤利对着电脑飞速运算的样子,但总的来说,对名嘉而言,这个领域是她所不熟悉的科研范畴。这次的事件又始于一个网络游戏,她也是第一次接触,就算恶补了许多知识,也仍旧对电子游戏一知半解,总觉得亮晃晃的屏幕蛰得她眼睛酸。 浦原按照梨央提供的地址下载了游戏,注册了一个账号,很快就收到了第一个任务指示。 【24小时内把你认为性价比最低的一款商品卖给五个客人。】 “看来这个系统会根据不同的职业下达不同的任务呢。”浦原轻轻笑起来。他的脸被白花花的电脑屏幕照亮一半,表情看上去有些诡异。 名嘉不禁向后缩了缩肩膀:“可系统又怎么判定你究竟是否真的完成了任务?” 浦原没回答名嘉的问题,过了半分钟,他转过头来,一副jian商逮到冤大头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人,语调十分不正经:“那么朽木夫人愿意支持小店的生意吗?” 电子账簿更新jiāo易信息的下一秒,电脑屏幕上弹出提示框:【恭喜玩家已完成level 1任务一。注册赠送500游戏币,首次接受任务获得150奖励值,完成任务获得100成长值。您现有750游戏币,再得250点即可升级至level 2。】 两人对视了一眼,浦原若有所思。 任务要求他将商品卖给5位客人,可最终是名嘉一人付了5份商品的钱。即便如此,系统依然认可了这次任务并给他奖励,说明监控是通过对电子jiāo易的掌握进行的。 虽然只进行了一次任务,也不太清楚其他玩家的任务性质如何,但…… 浦原慢慢笑了。 这个游戏的设置并非固若金汤。 此后的几天,浦原一心扑在游戏上找突破口,吉良和she场在警局翻阅案卷,倒还真的找到了几起可疑的伤人事件的记录,乱jú和修兵在学校也听学生们间传了不少小道消息。 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名嘉本人目击了数起人类使用异能的事件,幸而她反应迅速,使用异能的一方并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太大的伤害,用浦原喜助的发明更改了记忆后也不会影响今后的生活。但实施攻击的一方却实实在在叫人头痛。 他们中几乎都是游手好闲的男性,对于突如其来的异能,他们非但没有疑虑和惧怕,反倒表现得十分兴奋,得到能力以后稍加适应就开始为非作歹,似乎根本没有对游戏中发布的有关伤害他人的任务有丝毫质疑。 白白奔波一场却铩羽而归,大家都有些悻悻,名嘉虽然难免也有些失望,但也明白此时不是沮丧的时候。 蛰伏多年酝酿了这样的计划,想必寄生者们早已准备充分,他们才涉入几日,进展微末也是正常。 比起自己这边停滞不前的进度,入夜与刀魂对话后,玉轮传来新的情报——两日后,村正将前往封印响河的地点,白哉也随行。 显然,村正获得了足够的能量,正准备解开对主人的封印。 名嘉不知道村正的主人究竟是谁,但也不难猜到,白哉此次现世之行的戏肉就要到了。解放封印,届时必然伴随着大量能量的波动,将毫无疑问对寄生者的活动产生影响。 隐藏在人群中,甚至通过网络游戏来吸引毫无防备的人类上钩,寄生者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需要积少成多的能量累积。现世、尸魂界和虚圈的平衡一向十分微妙,冬季大战之后三界的能量平衡原本就摇摇欲坠需要小心维护,如果解放封印和人类异能同时爆发,极有可能破坏现世脆弱的承受力。 尽管还不十分清楚这件事与取得“灵王珠”有什么联系,但本能告诉名嘉,绝不可以放任此事。 说到底,异能的厚积薄发需要契机,这样大规模、甚至可以称之为能量bào动的活动,也必然需要一个合适的场所。 会是什么时间、以何种形式、在哪里发生? 准备周全的寄生者,真的会在众目睽睽下引发对于人类世界而言堪比幻觉的骚乱吗? 名嘉隐隐觉得,这一切的答案,还是要从那个网络游戏中才能找到。 站在电视塔顶上对着手中的地图看了一阵子,丰崎宗盛收起图纸,俯瞰着脚下星罗棋布的街道。 他站得高,视野宽广,城市密集的街道在眼中就像图纸上一般清晰。对照地图上的标识找了一阵子,丰崎的目光锁定了一片拥挤的低矮建筑——目前所发现的袭击事件,都发生在类似的环境中,而且根据这几日的查探,他知道,那里是某个团伙的活动地。 神社一别,他没再见过名嘉,对方也没再来过神社。丰崎知道名嘉是率队来现世的,自己目前尚被尸魂界怀疑,避免见面也是为了他着想,这一点丰崎明白。但既然已经来了现世,又牵涉了进来,他当然也不准备坐以待毙。 起码,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多地查找一些线索,尽可能帮帮名嘉。 杂乱的建筑群中有个废弃的工厂,如今厂家早已迁走,空房子就成为了地下拳市与边缘人士的圣地,即便是白天,也屡屡滋生罪恶。 厂房空地上凌乱地堆着些旧木箱,一个包着黑色骷髅头巾的青年曲着一条腿坐在堆起来的木箱顶上,面容狰狞,luǒ露的手臂上可怖的纹身清晰可见。 厂房四周零零散散站着些打扮怪异的无业游民,长岛聪被推搡着进到尘土遍布的屋内,还没等站稳,头巾男身旁一个满面戾气的少年就一脚踢在长岛的膝盖上。他被踢得猛地跪倒在地,少年紧接着又狠狠补上一脚,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看你还怎么得意!” 长岛和打人的齐木同为空手道运动员,有长岛珠玉在前,齐木在赛场上总是成绩不佳。早就听说齐木有个哥哥隶属bào力组织,几度输了比赛的齐木也曾在场下放话威胁长岛要“给他点厉害瞧瞧”,但身为运动员,长岛深知bào力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他也没把“手下败将”的齐木放在眼里,故而只当是对方不服气的叫嚣而已。 直到放学后被bào力组织的成员qiáng行带来。 他本还仗着自己是空手道黑带,可看清眼前的架势才渐渐有些底虚起来——对方怎么说人数也占优势,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万一真的动起手来,恐怕也占不到便宜。 “大哥,让这小子看看,咱们可不是好惹的!”齐木趾高气扬地瞥了长岛一眼,凑到头巾男旁边,一脸得色。 头巾男闻言跳下木箱,也不与长岛说话,冲着地上的少年就抬脚踩过去。可长岛明知对方不怀好意,有了防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原本就是空手道高手,行动十分敏捷,不仅及时避开了这狠狠的一踏,还借力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还击回去。 就算可能寡不敌众,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丰崎宗盛站在废弃厂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空地上的一幕。 他没有穿义骸,普通人类看不到他,是以站在同一个空间也并不引人注意。场上那名被围攻的少年看上去处境十分不妙,不过丰崎的注意力却不多分给他一秒。 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包着骷髅头巾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周围笼罩着一股邪恶的能量。 与之前几次失之jiāo臂的袭击如出一辙。 这还是丰崎宗盛第一次目睹普通人类使用异能的全过程。 原本身材瘦削甚至看上去有些病态的青年身形突变,一身夸张健壮的肌肉瞬间撑爆了衣衫,连本来不甚出众只能算中等的身高也在这样的变化下激增不少。他狰狞的面目因为身体的异变而显得格外扭曲,一双凶悍的三角眼燃烧着猩红的光芒。 然而在场众人除了长岛聪,其他团伙成员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思及方才齐木说要长岛看看他们“不是好惹的”,丰崎宗盛明白,自从获得了能力,这群人没少用这份力量为非作歹。 看来今天,至少不会无功而返。 ☆、Episode 101 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发生了异变,这大大超出了长岛聪作为普通人类的常识范畴。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怎么qiáng壮,人类也不可能有那样的体格。现在头巾男身上肌肉虬结,如同一个个隆起的小山包,整个人壮实得像一面敦厚的墙壁高高矗立在自己面前。被撑裂的衣衫碎片散在地上,那人的皮肤散发着不正常的青灰色,狰狞可怖。 他缓慢地抬起了一只脚,朝长岛迈出了一步。 脚步落地的动静让大地都为之震动了起来。 从始至终不甚在意的长岛聪脸上,终于露出了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在围观者亢奋的助威声中,头巾男举起了壮硕的手臂,对着长岛挥出了充满力量的一拳。 巨大的力量带起的拳风令旁边的木箱应声掉落。这样的一拳若是砸在人身上,就算不当场死亡,也至少要断几根骨头伤及脾脏。 就算知道以自己的力量绝对扛不住这种怪物的一击,在qiáng烈的求生欲下,长岛仍然爆发出了最大的潜力,尽可能躲避了这一拳的锋芒。 他拼尽全力地向远处跳开、扑倒,就地翻滚着试图远离危险的中心。 他听见那些人狂妄的大笑,听见那个怪物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他绝望地闭起了眼睛,尽力缩小身体去避免更大的伤害。 然后,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一个无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那怪物倾尽全力的奋力一击,巨大的铁拳怪异地停滞在半空中。那怪物懊恼地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抬起拳头积蓄力量,又以更大的力道砸下去,但不知为何,却始终没能突破那一层屏障的样子。 长岛聪目瞪口呆地盯着挡住怪物虚空的一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似乎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道服,腰上似乎还……挂了把日本刀?这打扮要说在剑道场上大约还不算出格,但走在大马路上可绝对赚得高回头率,更别说那男人还挎了把刀,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能堂而皇之出现在大街上的样子。 更何况,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他完全没看见。 就算是现在,男人的身影也并不是很清晰,影影绰绰像笼罩在一团雾里一样,模糊得甚至让长岛不由自主揉了好几次眼睛。 相比长岛不甚清晰的视线,拥有异能并且直接被对抗的头巾男看的更加明显。 阻挡他的男人作为正常人而言算得上身材颀长魁伟,穿着一身黑色道服,腰间日本刀的刀鞘花纹复古,就算利刃尚未出鞘也能感受到森森寒意。虽然有武器,但那男人却并没有使用的打算,只是抬起手来用手掌挡住了自己用力挥来的铁拳。 使用异能的一方身形占了绝对优势,但倾尽全力的一击也并未让身着道服的男人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对方仿佛很轻松地抬抬手而已,自己却已经动弹不得,而那个男人丰神俊朗的脸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 巨大的疼痛从两人相触的掌心传来,灼烧的痛感由指骨传到身体。还没等回神,一团火光就从手上窜起来,瞬间席卷了头巾男整个身体。火焰的炙热带来灭顶的惊恐,被火团包裹的青年惨叫一声,láng狈地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势,但无论怎样尖叫和滚动,那些火苗就像长在身上一样,丝毫不见颓势。 旁观的众人都吓呆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火烧的模样。 可奇怪的是,那火焰似乎也只是包裹着人体的表面而已,并没有引燃任何部位。头巾男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但几分钟过去,也并不见他受到什么伤害的样子。 在众人不安恐惧的目光中,烈火焚身的青年渐渐也感觉到了异样,停止了叫喊。他惊慌而恐惧地透过包裹着自己的火光望向身穿道服表情平静的男人,感受到身体里被渐渐抽离的力量。 因为拥有异能而畸变的体型和肌肉逐渐消退,在烈焰的包围中,他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瘦削、驼背、无力的普通的青年,但这次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召唤出这段时间以来如影随形的惊人力量了。 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bào力团体小头目,力量和体格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曾经,不明原因地拥有了那样骇人的能力后,他欣喜若狂,不知节制地使用着那种力量。 而今,短暂拥有的美妙能力被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剥夺,青年的内心崩溃而惊恐——他不能接受,那被自己奉为神明的能力,在这个男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知道了!你也是高级玩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瘫坐在地的青年猛地抬头,目光疯狂地盯着丰崎宗盛,“你的ID是什么?看你刚才用的招式,你是火系玩家对不对?你也想参加今晚的大会所以才来袭击我对不对?” 使用记忆消除剂改掉了在场诸人的记忆后,丰崎宗盛离开了废弃的厂房。 失去了力量的青年误以为他的破道是游戏赋予的火系能力,惊慌和妒恨下一股脑儿将情报倒了个一gān二净。 这款电子游戏的高级玩家都会被系统随机分配异能,在完成系统指定任务的同时,还会定期举办一种竞技比赛。所有被选中的玩家都会接收到系统发送的通知,在规定时间地点与其他拥有异能的玩家进行比赛。双方可以自由使用游戏中获得的积分、装备和能力与对手进行武力对抗,获胜一方将获得对手账户中的全部积分,失败一方账户将自动清零并丧失能力。 以往,曾经出现过选手为了获胜,尽可能在赛前想尽办法击败其他选手的事例,故此头巾男才以为丰崎宗盛也是玩家。 而今晚,就是比试的时候。 “比赛?”浦原商店的客厅里,先遣队一行人正襟危坐,名嘉面前摊放着几张纸,上面是警局审讯笔录的备份。 she场和吉良利用浦原这里的道具混进警局也有了一段时间,专注于查找各类伤害案件的卷宗,果然有了不少收获。 虽然不是每起袭击都记录在案,但把不同地区的卷宗汇总起来也有十几例案底,先遣队又打着警察的幌子调查了一阵,终于从一位住院的知情人那里了解到了有关今晚竞技的事情。 提供情报的知情者是位高三女生,已经参加过两次比赛,第三次时被对手打败,积分清零能力消除,还受了不小的伤住了院。据她所说,这个比赛不止一场,地点每次都会变化,还提供了自己曾经参加比赛去过的两个地方。 在地图上进行了比对,都是空旷而人迹罕至的郊区,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太会引人注目的区域。 她还提供了一个高级玩家jiāo换经验的论坛,不过因为她积分账户已清零,账号不能再登录页面,只得由浦原动了些手脚,黑进了论坛。 “目前能够确定的比赛场所只有三个,那么按照之前的分配,she场副队长与吉良副队长一组,去丰洲赛场,松本副队长和桧佐木副队长一组,负责西原的擂台。”修长的手指虚虚在地图上划了两个圈,名嘉脸色严肃,“这次行动,以搜集情报为主,不得轻举妄动。发生任何情况,都必须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听明白了吗?” “是!”四名副队长整装待发,神情凝重。这种时候,饶是平时看上去最轻松的松本乱jú,脸上也没有一丝敷衍。 一无所知却数量庞大的普通人类被一个电子游戏操控着,大规模使用着危险的异能,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同样伤害自己。这样恶劣的事件闻所未闻,查到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一个“惊讶”能够概括他们的心情了。 仔细思考一下事件背后可能隐藏的yīn谋,只需稍微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不用名嘉qiáng调,他们也都明白,这是一场严重性不亚于冬季大战的战争,处理不当将导致现世平衡的崩溃。 众人沉默地整理佩刀和衣物,名嘉沉稳清脆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格外令人心安:“我们先遣队分为两支,一南一北。我会去西边的玉川园,目前就以这三个已知地点为主进行调查。大家佩戴好联络器,发现情况随时沟通,两人一组彼此照应,切忌贪功冒进,注意安全。”年轻女子美丽的容颜看上去自信而沉静,握着斩魄刀的素手纤长匀称。她身材偏瘦,却并不羸弱,乌黑的长发利落的高高束起,整个人英姿飒慡。 “已经走到这一步,真相唾手可得,众位只需稳扎稳打,不要操之过急,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出发吧。” ☆、Episode 102 现代化都市的生活节奏模糊了昼夜的分界线,忙碌一天的上班族在灯红酒绿的夜色中缓解白日的压力。五光十色的霓虹将都市的夜驱赶殆尽,让边远郊区深沉的夜色显得更加厚重沉寂。 远离工业化的街边公园,早已过了闭园时间,此刻中央广场上却彩灯大开,播放着刺耳嘈杂的重金属音乐。亢奋的男女们挤在广场台下有限的空间里,大声嘶喊、尽情舞动着身体,仿佛置身最热闹的聚会。 名嘉静悄悄从广场侧门走进来,站在离人群稍有一段距离的后方,目光逡巡在狂热的人群中。 她一贯是不喜喧闹的,但此刻脸上却并没有显露任何厌烦和不适,只是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观众,放平呼吸,耐心感受着能量的流动。 尽管微弱,但确实可以感知到,这些围观的人都能够使用能力。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吵得人脑仁发疼,台下观众疯狂的情绪在参赛选手登台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他们狂热地呼喊着选手的名字,嘶吼的程度已经接近嚎叫。名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亢奋已经让他们眼瞳泛起了炽热的猩红。 台上两名选手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一个戴了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还是个高中生的模样,另一个则年岁稍长,体态健硕,长相凶悍。戴眼镜的男学生能力是雷电,对手的能力则是直接攻击系,两人在阔大的台上你来我往数分钟,男学生获胜,底下观战的人群呼嚎着叫好,败者很快就面色惨白瘫软着被拖下了台。 又有新的挑战者跳上台开始了另一轮比试,名嘉眼神一错不错盯着台上的两人,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一种荒诞的感觉。 明明只是普通的人类,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突然拥有的异能毫不质疑,甚至将这些能力当成了一种炫耀和比试的资本?看他们操纵着能力互相攻击的模样,与曾经尸魂界极力追捕的“巴温特”是如此相似,可这些毫无顾忌使用着异能的人,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又要追求什么吗? 除了关注台上的比赛,名嘉也未曾放松对周边环境的感知。 玉轮送来的情报,距离村正解放主人的时机已经很近了。这个赛场上因为激烈的决斗,大量能量被调动起来,算上其他两个比赛地点,共同形成的冲击力不可小觑。 她守在这里不敢放松,一方面是想搜集情报,另一方面,则是尽力在赛场周边张开结界,努力不让能量震dàng流到外面,影响封印。 维持一个稳固的结界要耗费巨大的灵力,更何况结界内能量波动过大,对于施术者的冲击更是成倍增加。名嘉一边加固自己的结界,一边分神捕捉来自先遣队其他成员的灵压,果然发觉从南北两个方向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灵力紊乱。 出发前他们已经得到了命令,为了不影响现世人类的生活,要在第一时间构筑结界。但如今她感受到其他灵力,这就表示他们两组的结界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崩塌。 这也难怪。 名嘉出身四大贵族,又是嫡系,灵力深厚,在鬼道上的造诣更加出类拔萃。饶是如此,她一个人要维系这样庞大的结界也是十分费力的事情,更遑论四名副队长。 场上的决斗再不赶快结束,恐怕结界崩溃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么想着,她又将目光移回结界内,发现台上决斗的双方已经又换了几拨,而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斗,最初较为斯文的打法已经不复存在。如今较量的二人又都是直接攻击的方式,这使得战斗场面变得愈加血腥和残bào。 选手身上的伤口与鲜血刺激了台下的观众,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简简单单观战,而也开始跃跃欲试。 没什么理由的,他们开始寻找身边的人作对手。漫无目的的屠戮一旦撕开一条口子,就瞬间演变成为cháo水般的洪流。台上台下杀红了眼,人们早就不记得来这里最初的目标,只是被狂热的气氛推着,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举起屠刀。 当然,他们的能力参差不齐,单拿出任何一人都无法对名嘉造成任何威胁。然而不幸的是,结界中乱斗的又何止十数人,几百上千的战斗加剧了对结界内壁的冲击,着实叫名嘉吃力。 她咬了咬牙,挺直了脊背。 黑沉沉的夜伴随着浓重湿冷的雾气。 白哉的脚尖刚刚踏上这个四面环水的孤岛,就感觉到一股极不和谐的yīn冷。 村正沉默地走在最前方,一身鲜艳红衣的玉轮紧随其后。戴着樱花面具的年轻武士最后一个踏上小岛,警惕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之前村正来做准备时,都是玉轮随行,白哉和千本樱都是第一次来这里,故而比平时更加需要谨慎。 况且…… 白哉瞄了一眼斜前方神色冰冷傲慢的红衣女子。 从刚才开始,玉轮的面色就凝重得过分,握着折骨扇的手指也因用力过度而bào露出有些青白的指骨。 遥远的地方有隐约的灵力波动正在蠢蠢欲动,白哉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名嘉的灵压,心里沉甸甸的揪起来。 她在战斗。 她的灵压越来越明显。 毫无疑问,她正在毫无保留地对抗压制着什么。 可是她的斩魄刀还在他身边。 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他明知她是需要帮助的,却甚至不能放她的斩魄刀离开。 孤岛上没有灯火,越往里走越伸手不见五指,白哉运足目力才隐约看见村正停在一块空地上。 小岛上植被繁茂,空地的地势较高,仿佛正是小岛的顶端。村正来回走了两遍,似乎在用步幅丈量距离,白哉没出声,目光跟着村正的脚步,内心默默计算着。 一股较qiáng的灵力波动毫无预警撞过来,村正的身形一顿,抬手捂住了胸口。 然而就算极力压制,白哉依然听到他痛苦的低|吟。 想必是这股意料之外的动dàng让他原本就不稳定的灵压有了起伏。 不过,解放响河的意念压倒了身体上的不适。村正半弯着腰适应了一阵子,勉qiáng压下上涌的杂乱灵力,开始站定画阵,做起了解放仪式。 凸起的空地上,空气缓慢地流动起来。晨曦冲破黎明的黑暗,紫色的电浆逐渐打开厚重的结界。 一具硕大的金色棺椁在微熹的晨光中渐渐现形。三把沉重的戟固定在三个角上,尽职尽责地压制着内里那个曾在尸魂界掀起过腥风血雨的男人。 村正的脸上浮现出向往已久的惊喜和憧憬,望着浮在半空中那巨大的棺椁,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 闻讯而来的黑崎一护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意想不到的变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没能加入名嘉的先遣队,之后又想办法来到现世联系上黑崎一护的露琪亚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一般,遥遥望着浓雾中白哉挺拔的身影,握紧了手掌。 虽然不知道封印中的究竟是什么人,但直觉告诉他们,一旦打开了封印,将会如同打开了传说中潘多拉的魔盒。 然而称职的武士拦在众人身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无声表明了朽木白哉的态度——不容有失,他一定要直面封印中的人物。 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村□□动了解放的咒语。 红衣的玉轮突然身形一个踉跄,不由自主捂住了闷痛的胸口。 与此同时,巨大的能量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爆发,带来的冲击甚至让这座孤岛周围的水域都漾起了一阵不小的làng花。 村正一声闷哼,无力承受般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了喉咙和胸口。 体内吞噬的虚被外界的能量波动诱发,开始疯狂作祟。 白哉面上悚然变色,条件反she向西方看去。 然而雾霭沉沉,又距离遥远,他不过是徒然无功罢了。 席卷的能量晃动了整个小岛的地面,井上织姬勉qiáng稳住站姿,脸上茫然又无措。那浮在半空中被封印的棺椁却仿佛被这股巨大的能量所影响,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一头栽向了地面。 厚重的棺椁摔得粉碎,裹挟着庞大的邪恶的灵压扑面而来。除了灵力深厚的白哉和黑崎一护,其他人,包括刚刚受到冲击的玉轮,都被这股沉重的灵压所迫,跪伏在地哀哀喘息。 灵力爆发的飞沙走石中,樱花面具的英俊武士善意地挡在红衣女子面前,抱着她飞快地瞬步离开了原地。 玉轮从心悸中回过神来,脸上止不住地露出了讶然。 “去吧。主人这里有我。”像是看穿了玉轮的心思,年轻的武士身姿矫健地将女子放下,礼节周正地后退一步,背转了身,“事到如今,已经要向你致以崇高的谢意了。” “名嘉殿下的安危,亦是主人心之所系。玉轮,拜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觉得千本樱X玉轮的CP也挺萌的…… ☆、Episode 103 结界崩溃的时候,名嘉是始料未及的。 她承认,独自维持那个结界,不是不吃力,但内外的平衡她还算掌握得住。而且天色已经开始渐渐转亮,像这样的活动,是绝不可能放在阳光下的。 所以,当一股沉闷的震动感从脚下传来时,名嘉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调整施术的力度,整个结界就在这短暂的力量失衡中崩溃殆尽。内里决斗迸发出的巨大能量毫无防备扑面而来,令名嘉这种级别的死神都禁不住打了个踉跄。 “朽木队长,结界被破坏了。” “报告朽木队长,我是桧佐木,万分抱歉结界刚刚崩溃。” 与此同时,联络器里传来吉良和桧佐木的声音。 名嘉稳住身形,刚要回应,又一阵激烈的能量波动袭来。这次的感觉十分尖锐,不属于任意一个比赛地点。 她的心猛地一沉——封印解开了。 定了定神,重新将联络器靠近耳边,名嘉的声音听上去毫无异状:“是否有人员伤亡?” “决斗中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目前没有死亡。” “先遣队全员安全。” “刚才的震动是什么?似乎不是比赛场地。探测器上显示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灵压,还是队长级!朽木队长,该怎么办?”这是来自吉良的请示。 如果可以寻求同伴的帮助,朽木白哉当初也不会隐藏踪迹。如今封印揭开,他正要面对真正的敌人了,以那个男人的骄傲,怎肯叫别人来援手? 虽然同在现世,想来真相也是瞒不了多久的,但好歹能拖一时是一时。名嘉的脑子飞速转动,正要说点什么敷衍过去,到嘴边的语言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免瞠目结舌。 伴随着黎明的浓雾,一座宏大的神社撕开夜幕和雾霭,逐渐显现在半空中。两名窈窕的女子并排拾级而下,穿过云层出现在鸟居前,高高在上地俯视大地。 其中一人乌黑的中长发,身材娇小,有着一双紫莹莹的眼瞳,面容文静表情无辜,五官分明与露琪亚如出一辙——那是梨央曾提到的,摄取她魂魄的寄生者,Hisana。 另一人穿着华美的大振袖,岛田髻上插戴着流苏发簪,神情冷傲、骄矜清贵,面目赫然同自己别无二致——应是那日被丰崎宗盛看到的寄生者了。 两名女性彼此没有jiāo谈,短暂地查看过战场之后,突然齐齐出手。斩魄刀的刀锋划出银色的寒芒,一人一边用力一挥,便仿佛砍草人一般收割了决斗场上的生命。 被银芒碰到的人连叫都没能叫出一声,身体就化为灵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循着剑气被吸收进两人身后大开的匣中。 即便是以名嘉的反应速度,也只来得及张开结界护住自己及身边少数的几人。 不同赛场上成百上千的生命就这样被顷刻碾压。 那两人似乎也并不执着于一定要拿下所有人的性命,见名嘉还能护得住一批,也就不恋战,合上身后的匣子便要离开。 数日的辛苦查探,一次次的无功而返,这是来到现世以来,名嘉第一次与寄生者有了正面的接触。 以寄生者的习性和能力,再想有下一次这样的机会,难上加难。故而名嘉毫不犹豫,立刻瞬步追了上去。 可是整座神社都笼罩在浓雾中,名嘉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原本就待在鸟居前的两人。在她的身影隐没在雾霭中之前,那两名女性早就失去了踪影。 “朽木队长!”目睹了全程的吉良下意识喊了一句。出发前,名嘉一再qiáng调,此次任务以搜集情报为主,不可贪功冒进,怎么临了,倒是她自己最冲动啊?那神社什么来历,刚才那两个人怎么回事,被简单取走性命的这些人类该怎么办,这些她一个字没jiāo代就冲上去了,万一那个神社就是敌人的大本营——这个可能性是很高的,朽木队长一个人跟上去,不是踏进了龙潭虎xué? 几个副队长一时都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上去。也就是在这一眨眼犹豫的工夫,隐在雾中的神社已经开始渐渐消失,几个呼吸间就几乎完全不见。 就在神社即将彻底隐匿前,一个人影赶在最后一刻跟着跳进了鸟居。 “……刚才,那个人好像丰崎队长……”半晌,松本乱jú犹疑着说道,底气不足。 “我也觉得像……”吉良讷讷的。 来现世之前,丰崎队长就已经失踪了很久,中央四十六室的怀疑让身为副官的吉良如鲠在喉。先遣队到现世这些日子,虽然从十二番队之前的情报看,丰崎队长是在现世的,但他们也一次没有遇见。 没想到今天,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了队长,结果连个照面都没打,丰崎队长就跟着朽木队长进了神社。 想也知道,那神社表面一定是被施了结界,如今早已什么都看不出来。气息也好、灵压也罢,一概查无所踪,这两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那个空间里又有什么,可真是谁也不知道,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总之,我们还是先把现场处理好,天就要亮了。”she场指了指决斗场上的一片láng藉,面色凝重。 以他多年副官的经验,今天这事儿多半不能善了。 冲进鸟居的一瞬间,名嘉的视线就是一暗。 方才在地面上看,不过是觉得这个神社过分阔朗,在雾气中半遮半掩显得十分神秘,真正踏足进来才感觉到那浓重雾霭下yīn冷的气息。 浓雾严重影响了视觉,这种情况下,即便面对面站着都未必能看清对方的脸,在这样的环境中行动,自然要更加戒备才是。横竖那两名寄生者也已经跟丢了,名嘉也就不再勉qiáng使用瞬步,而是谨慎地查探起神社周围的环境来。 死霸装挡不住湿冷的雾,空气中的湿气接触到luǒ|露在外的皮肤,化成黏腻的水珠,刺得骨头缝都开始发痛。名嘉运足目力竖起耳朵试图调动身体全部的敏感神经,慢慢推进脚步,但四周始终一片安静,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饶是温度十分低,但因为jīng神集中,名嘉并未注意到这份冷意。她试探着在雾气中找寻方向,却走了很久都似乎未能将神社绕完一个圈。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名嘉停了下来。 她不是初出茅庐没有作战经验的学生。真央的系统授课中,理论课程的比重不高,还大部分都分给了历史和鬼道——这也已经能够满足大部分死神的知识储备需求;但她出身四大贵族,又做了多年的继承人,看的书涉猎颇广,即使之前没有真正遇上过,在经历了这么久的试探之后也应该知道,这是遇上了古籍中的阵法。 名嘉一贯是镇定从容的,就算追上来的时候是下意识而为之,但并没有因此就乱了阵脚。走过的方位、观察到的细节、甚至花费的时间,她心里都有计较。以她在地面上看到的规模来计算,绕着神社走一圈也不过就是三刻钟的时间,如今她的用时至少已经多了半数,却依然不见留在地面上的标识,这代表什么,名嘉十分清楚。 视觉欺骗了她。她以为自己走的是一个圆,实则感官已然失灵,她偏离了原定的路线。 阵法已然启动了。 笼罩在身边的迷雾渐渐散发出越来越重的甜味,这味道如此浓烈,不过呼吸了两三口,喉咙就仿佛吞了一大口最浓稠的甜汤,腻在嗓子里。名嘉当机立断扯破了死霸装宽大的袖口,将布料对折蒙在脸上。 尚不清楚这股味道是否有害,还是小心为上。 刚堵上鼻子,名嘉的手猛然一顿——她听见了另一道布帛撕裂的声响,那绝不是来自她自己。 对方显然也听到了她这边的声音,很警惕的没有再出声,双方都小心翼翼屏息片刻后,一个男声温润而坚定地冲破了雾层。 “名嘉?” 寄生者的事情,丰崎宗盛一直没有放弃调查。为了避嫌,这段时间他们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名嘉也就不知道丰崎究竟查到了哪一步。昨晚比赛的地点有四个,先遣队竟然和丰崎yīn差阳错的完美避过了彼此,直到那两名女寄生者出现。 事到如今再来纠缠丰崎是否该跟着来也没有意义,况且在这种情势下明显是两个人共同行动才更加安全稳妥。但,尽管双方都凭借声音定位尝试向彼此靠近,却始终无法会面。 丰崎宗盛还试图寻找其他方法,名嘉却一口否决:“我们这样也不过是làng费时间,徒劳无功。这里明显用了我们不知道的阵法和幻术,不过就是为了叫我们孤立无援。既然不得其法,索性我们就分头行动好了,再耽搁下去,恐怕更加一无所获。” ☆、Episode 104 既然眼睛看到的已经不能信任,名嘉也就不再小心谨慎地挪着前行了。方才被斩魄刀收割的生命都尽数收进了那两名女子身后的匣子里,虽然还不很清楚用来做什么,但制造这么大的场面吸收的能量,必然不会轻易搬动。这个神社隐在专门辟出的空间中,恐怕就是寄生者的大本营,在现世收集的能量应该也都存放于此以备使用。 眼下,对方明显想利用幻术和阵法困住自己,至少说明,寄生者们并不想在目前引发战斗。 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未能准备充分,起码此刻,他们没有足够的信心正面迎接任何阻挠。 外面的天光该是已经亮了的,但这个空间中的光线却昏暗得要命。进到殿里,更加伸手不见五指,名嘉不得不放出一个赤火pào来托在手里权作照明。 幻术让眼前的场景千变万化,时而仿若置身高堂庙宇,时而又像是面对着浩瀚江海,连听在耳中的声音、鼻端嗅到的气息以及身体感受的温度都那般真实。 名嘉站在原地思量了一阵子,望着脚下迅捷变换的画面,微微勾了勾唇角。 无论是波涛汹涌的海面,还是深不可测的悬崖,无非是幻术所致。但要确保安全,最大限度地隔绝隐藏在暗处的伤害,那就只有—— 一条平坦的光带出现在名嘉脚下,她稳稳地踏上去,步伐再也没有犹疑。 以灵力铺就的通道,能量来源于她自身的灵力。不管这个空间被谁操控,属于她自己的能力始终不会改变。她不需要借助任何空间本身的物体,靠自己就可以了。 透过脚下的光带,她时不时会看到各种千变万化的景象,甚至还有许多面目狰狞的野shòu和怪物在冲她的方向嘶吼和奔跑,有些是幻象,有些确是真真正正的虚怪,名嘉必须一一仔细判别,小心不要被这些低等生物伤到。 她慢慢地就琢磨出一些其他的意味。 这个空间已经被幻术扭曲,她不破解术式,是绝无可能走出幻境的。既然如此,放着她不管就是了,又为何用这些虚虚实实又隔靴搔痒的袭击来试探她? 明知这种程度的试探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在这个空间里,她的五感不能信任,属于她自己的只有脚下这条光带。是不是意味着,幻术不能操控她自身的灵力,如果灵子铺就的光带一直向前延伸,她就能破解这个扭曲的空间? 但是这个想法并没能得到证实。似乎是窥探到了名嘉的内心一样,空间里乱七八糟的怪物突然多了起来,也不止是在名嘉面前冒头,专门针对她建立起来的光带搞破坏。饶是名嘉反应迅速,也不能把远近所有作乱的对象全都一网打尽,为了不让自己太过láng狈,她必须更加加快速度。 借着瞬步的冲势铺开灵子带的同时,名嘉分神地瞟了一眼脚下的群魔乱舞。她看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形态,夜晚在竞技场上杀红了眼的人类曾经使用过的能力,被呈现在千奇百怪的猛shòu身上,纵使大部分人已经被那两名女性寄生者掠夺了生命,但一度赋予他们的异能却不过是换了个宿主罢了。 寄生者的特性是能够更换宿主,一旦取得了一个身体的支配权,就能接手这个身体的全部能力。可是那些异变的人类所使用的异能原本也不属于原主,如今还能毫发无损转移给shòu类,可见寄生者手中应该还有一项本领,能够复刻能力。 瞬步的速度将扰乱灵子带的怪物们远远抛在身后,名嘉放空感官,将全部的注意力凝聚在瞬步上,脚下平整的灵子带仿佛一把利剑,直直剖开被施以幻术的扭曲空间。 随着她高速冲向光带尽头的动作,施加在空间上的术,破裂了。 就在冲破结界的瞬间,一柄巨大的斩魄刀横空砍下。超越刀剑常识形态的刀长足可与一名成年男性的身高媲美,过长的刀锋也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宽度。这样的重量和体态,以一般死神的力量而言,恐怕都要双手才能挥动。 这一刀砍得又重又急,名嘉又正用瞬步全速奔跑,两相加速之下,人无可避免冲着锋利的刀刃用力撞过去。千钧一发的关头,名嘉竟灵活地一扭腰,左脚在宽大的刀身上借力一踏,硬生生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旋即手掌一撑,整个人停在巨大的刀身之上。 恰好与挥刀的剑士双目相接。 对方正是容貌酷似绯真那位寄生者。 一击不成,对方立刻改变策略。那把比她自己还高的斩魄刀只用单手就轻松抽回,脚下发力,人已经又近身缠了上来,一把巨大的刀丝毫不显笨重,突刺得密集又紧凑。 突破了结界后的房屋内空间有限,名嘉虽速度占优势,但对方也并没有慢太多,加上重型武器的bī迫,她一时也不能甩开对手太多。 柔软的腰肢隐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名嘉闪避的动作灵活而迅捷,握着斩魄刀的手腕不时翻出刀鞘格挡开沉重的袭击,却始终没有让自己的刀完全出鞘。 她还从未在公开场合使用过玉轮的能力,如今又怀疑敌方有“复刻”功能,岂敢随意出招?更何况面前这个对手,不过是容貌上仿照了绯真的模样,身手能力当然毫无相像之处,名嘉也想探探虚实,看她究竟拥有的是怎样的能力。 她并不相信敌人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嫁了朽木白哉,就让一个酷似绯真的战士来恶心她——这不符合她对于寄生者们的认知。 重剑的威力比一般斩魄刀大得多,近身战中单纯角力,名嘉明显是不占优势的。为了保持体力,她不得不依靠鬼道拉远作战距离,保证身边环境的相对安全。 舍弃咏唱的中高级破道依旧充满威力,况且如今空间有限,一旦被击中,破坏力自然也是成倍的。然而被攻击的一方却不慌不忙,那把沉重的剑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拎起,十分敏捷地将整把剑横过来,用宽大的剑身接连挡下袭来的火球。 破道碰上冰冷的剑身,如同一把火上浇了水,迅速萎靡了下去,瞬间就被吸收殆尽。而受到攻击的一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握剑的手依旧稳如泰山。 “雕虫小技在我面前是没用的。”手握重剑的女战士傲慢的目光扫视着名嘉,最后视线落在她的斩魄刀上,“闲院家的嫡公主,堂堂护廷十三番的队长,用斩魄刀正大光明斩了我,便护住了你的颜面。” “为何不肯拔刀?你在顾虑什么?” 名嘉盯着那张酷似绯真的脸看了几秒,缓缓勾了勾唇角。 尽管咄咄bī人,尽管面对的是绯真的容颜,但这一刻,名嘉甚至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的猜想没有错,这个女人的能力就是“复刻”。其他人的斩魄刀都在冬季大战中使用过,唯独她因怀孕没能出战。至今为止,她斩魄刀的能力成谜,闲院家的口风也紧,他们施术困住她,不过是想bī她解放斩魄刀。 确定了对方的目的,名嘉反而不着急了。她施施然收起了斩魄刀,甚至还轻蔑地笑了笑:“想死在我的刀下,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不知哪里来的冒牌货,倒有胆子对我指手划脚?” “婚姻上被我压一头已经十足不幸,我不过是好心体谅你刚生完孩子,万一jiāo代在我剑下不免可惜,如今看来你是不领情了。”重剑再一次狠狠刺出,假绯真目光yīn暗,话语刁钻。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她不是正主,但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气气名嘉,专挑叫人不舒服的话来说。 刀鞘拨开重剑的锋芒,名嘉的声音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画虎不成反类犬。凭本事bī我拔了刀也算你能耐,角色扮演的游戏就请恕我不奉陪了。只会拿死人说事,没得净做些下作勾当!” 名嘉的剑术融合了柳生新yīn流的灵巧和善条一刀流的大气,兼之她常年以来为了避免使用战魄刀,曾下了苦功在白打和鬼道上,此刻就算一时不能拔刀,那个假的绯真也并没有占到便宜。 她用的是重剑,杀伤力虽大,但挥动起来需用大力,且要有充足的空间。而名嘉速度极快,又不与她正面硬杠,挥出去的剑,十有八九都落了空。 眼看自己的优势消失殆尽,假绯真面上有些不甘心,但也并没有执着于单人对决,挥出一剑给自己赢得了些许空间后,便即刻向不同的方向送出几刺。看着毫无章法,却让名嘉心头一凛。 此时此刻,任何行事都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果然,剑风像是触动了房间的什么密码一般,名嘉的脚刚一触地,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狠狠扯着她的脚踝往下坠,速度极快,顷刻就吞没了半个身体。她条件反she要挣扎,却碰到一手黏滑湿腻的液体,冰凉入骨。 说不上缘由,名嘉当即住了动作,毫无反抗任由那股大力带着自己飞速下落,视线只能勉qiáng分辨出这是一条类似中空的章鱼腿一般的通道,肉壁上布满了黏液。 重力和下坠速度的双重作用下,没用几秒名嘉就落到了地上。她的发簪在碰撞中掉落,原本盘得整齐的长发瞬间散开,发梢在那管道的腔璧上蹭了一下,顿时被凭空生出的吸盘绞住。 名嘉当机立断反手就是一刀,身体借由下落的冲力滑出老远,惊魂未定地看着斩断的头发被死死绞住吞噬。 若她没有放弃挣扎,此刻被吸盘和肉壁吸收分解的,想必也不止那截头发了。 ☆、Episode 105 身形还未稳,脚下的地面就猛地陷了下去。名嘉方才从腔璧中掉下来时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单膝着地,如今地面骤然塌陷,饶是她反应快,也不免一个踉跄。 就是这一眨眼的工夫,塌陷的地面就融成了沼泽一般的泥泞,着地的膝盖和宽大的死霸装被泥水一浸,竟像被焊死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与此同时,墙壁、房顶上却生出一条条带着坚硬的尖刺,不约而同朝着名嘉的方向刺来。 名嘉的左膝和左手都陷在地面里,连衣衫的左半面都被焊死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得匆忙侧过半边身子,用力将来自四面八方的尖刺用六十三号缚道qiáng行绑在一起。 可那些坚硬的利刺却像是在油里浸泡过一般滑溜溜,锁链围过来,“哧溜”一下就被钻了出去,滑得似泥鳅,灵活地脱离了锁链的绑缚,悍然发动了再一次的攻击。 距离太近,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和时间做更多的反应,名嘉条件反she在身边架起一个“倒山晶”。来势汹汹的利刺争先恐后地扑到结界壁上,毫无意外被挡住,它们便稍微退开一些,重新冲上来,如同感受不到屏障一样。那冲击密集而势大力沉,其力量之大、数量之巨,已经开始让“倒山晶”的屏障出现了些微细小的裂痕。 名嘉当然知道,以这些硬刺的规模,被结界阻挡不过是暂时的,如果她不能尽快脱身,结界破裂之时,就是她的末日。 裂痕开始扩散成蛛网样的纹路,名嘉心一横,默念咏唱连放几个“雷吼pào”。坚硬的地面被震裂的同时,挡在周围的结界也随着地面的皲裂愈加不稳定起来,内外jiāo困摇摇欲坠。名嘉也不管身旁异状,三五个破道放完,手脚猛地一松,焊死的地面已然被qiáng力轰碎。 几乎是与此同时,结界也不堪重负,轰然崩溃。成功脱困的名嘉就地一滚,抽刀砍向如影随形的密集尖刺。 外表看着,这些刺不过是土壤凝成,便是坚固,又怎抵得上锋利的斩魄刀?谁知刀锋刚触到表面,那刺便像是融化了一般瞬间软成一滩泥,柔柔避过刀刃,转眼便重新凝聚成新的触手,改刺为缠,四面八方而来,密集得不留一丝空间。 这些东西可比上一个房间那个假绯真手中那柄重剑棘手多了。名嘉再有本事,毕竟只是一个人,触手无处不在,又劈不得防不住,一时间只能躲,体力消耗极快。解放斩魄刀倒能够制敌,可名嘉顾虑着被复刻能力,投鼠忌器。 房间里空间有限,这些触手取之土壤,可谓源源不断,不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恐怕自己就要疲于奔命生生累死。 思及方才“雷吼pào”轰开地面时,迸发的火星附近的触手仿佛比别处行动略慢些。横竖目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一试。 “废炎”的火焰席卷了一大片黑色的尖刺。碰到火焰的刺向前伸展缠绕的动作猛地一停,像被烧化了一般化为焦黑的灰烬,消失殆尽。 它怕火! 知道了弱点,就等于找到了突破口。名嘉jīng神大振,退到屋子一角,“千手皎天汰pào”舍弃咏唱连续发出。 绚烂如烟花般的火焰分散开来直冲出去,碰到火花的刺无声无息地被燃成灰烬,总算是暂时顶住了这波没完没了的纠缠。但是,情势依然不容乐观。 火焰只能暂时遏制攻势,但长此以往,体力和灵力的消耗必然巨大,找不到出口,她仍然是被困死的命运。一旦被bī入绝境,再坚持不使用战魄刀一定会惹人怀疑。 更何况,事到如今,她也没那个自信能够全身而退。 也许唯一的利好消息是,那个假绯真并未跟着进入同一空间。这让名嘉应付的攻击相对轻松了不少。 得想办法打破这个空间的限制。名嘉一边对付源源不断袭来的利刺,一边仔细观察着房间的部局。方才那个假绯真操纵空间的时候,尽管时间仓促,她动作又快,但名嘉还是捕捉到一点轨迹,此刻反复在脑海中回想,竟觉得那轨迹有那么点似曾相识。 似乎也发现了用这个法子短期内无法对名嘉造成什么伤害,很快,房间里开始起雾,视线越来越模糊。这大大降低了名嘉的反应速度,好几次,直到利刺刺破了她的外衫,她才将将抽身闪开。 失去视野,破道的准头也大大下降,身上因闪避不及多了不少擦伤,这情形让名嘉难免焦虑起来。 虽说要保留实力,可事到如今再不认真起来,说不定就要jiāo代在这里。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以后呢? 要不要……就解放了斩魄刀吧? 迟疑的手尚未触到刀柄,“天挺空罗”中突然传来丰崎宗盛急促的提醒:“名嘉,敌袭,小心!” 她条件反she地放出一道“镜门”。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条黑荆棘样的长鞭破空甩来,与那些利刺一样,正正好将将被“镜门”挡在外面。可还没等名嘉松下一口气,就震惊地发现,被长鞭甩过的结界,竟然开始从鞭痕处消退,像被什么腐蚀掉了一般。 没了遮挡的利刺与长鞭如影随形地黏上来。距离太近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名嘉勉qiáng避开几道尖刺,举刀挡住那条蛇样灵活的鞭子。周围雾气太重,敌人隐在浓雾中,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长鞭死死卷住刀鞘,冲力推着名嘉向后滑出几十米远才撞到墙壁。一击不中的利刺卷土重来,可名嘉双手握刀,顾忌鞭子的腐蚀特性又不敢直接抽刀去砍,整个刀身和刀鞘还被长鞭制住一时抽不回来,只得咬牙一扭刀柄,整个人腾空翻起来,生生拖着长鞭的主人在房内调了个位置。 这一翻让她觉出了异样。 方才那个只有利刺的空间,决计没有如今这个大,能容得下她这般滑动几十米。又或是如现在一样,两人轻松jiāo换位置还没有碰到壁障。 思及方才丰崎宗盛通过“天挺空罗”给自己的警示,名嘉心下了然。 有人打开了两个空间之间的结界,想必就是那个与自己相像的寄生者了。 厚重的浓雾碍事得要命,利刺和长鞭借着浓雾的掩饰仿佛无处不在。名嘉一时火起,接连放了三个“阗岚”。qiáng劲的龙卷风瞬间将面前的浓雾席卷一空,名嘉终于与长鞭的主人面对面。 之前在地面上隔得距离太远看不太真切,如今近距离地观察,名嘉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假的绯真还是面前这个“自己”,容貌上复刻得都毫无瑕疵。若刨去使用的武器,就连她自己都难以分清谁是谁。 两人一时间都没动,那些肆nüè的利刺也似乎蛰伏了起来,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发动攻击。 名嘉盯着对方那条黑荆棘样的长鞭,握紧了斩魄刀的刀柄。 身体里的灵脉突然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共鸣中,名嘉知道,是丰崎宗盛在通过“掴趾追雀”找自己的方位。 她不动声色地给予了回应,眼睛还一错不错盯着面前的对手。 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的能力是什么,但就凭那条鞭子能蚀开“镜门”,她就不能掉以轻心。 对面的人望着名嘉,视线慢慢逡巡在她被利刺擦出的伤口上,而后缓缓地笑了。下一秒,变生肘腋,灵活的长鞭在空中绕出一个刁钻的角度,与摧枯拉朽般爆发的利刺一同,直取名嘉的面门。 她动作快,名嘉却也不慢,瞬步闪开正面进攻,反手一刀直插对手的后心。 然而左脚腕一紧,却是去势猛止,拽得名嘉一个踉跄,整个人被什么东西倒吊着拎到了半空。曾经吞掉她一枚发簪和半截头发的腔璧又从地面凭空出现了,吸盘死死咬着她的左脚,其力量之大重若千钧,让名嘉觉得自己整只脚都被压断了一般疼痛难忍。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战场上,双方jiāo战就贵在一个“快”字上。被这吸盘一绞住,名嘉先机已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利刺和那长鞭呼啸着向自己身上招来。 这种距离,这样的速度和规模,想要完全防御已是不可能。左脚上的压力锥心刺骨,更恐怖的是,那吸盘似乎有生命一样,还在顺着她的脚腕一点点吞噬更多的身体。 被抽一鞭子或者戳上几刀未必会死,可要是被这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吸盘吞进去,想必是没什么活路的。名嘉可没有忘记这东西分解吸收异物的模样,也不想亲身试探它是否有“消化”一个大活人的能力。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下心一横,也不再管扑面而来的武器,腰腹用力,整个人从倒吊状态猛地拔起上身,借着惯性的冲力,拔刀砍向那块流着黏液的巨大肉壁。 ☆、Episode 106 锋利的斩魄刀破开厚实的肉壁,名嘉双手握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口气划下去。割裂肉体的声响有点钝,也有些闷,一秒钟的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被吸盘吸住的地方已经吞下了她大半条左腿。这个姿势让她腰腹的力量几乎无法顺利传到手臂,切割的速度自然而然缓了下来。 鞭子抽了个空,那些刺有些刺进了这块肉壁中,仿佛刺痛了那东西似的。名嘉能感觉吸盘口的运动更加qiáng烈了不少。 她放弃了防御,甚至顾不上管下一鞭会抽向什么地方。如今她几乎呈坐姿挂在吸盘上,要想继续割裂肉壁,单靠双臂的力量是无法继续的。眼见吸盘又将整个人往下吞了一截,名嘉再也顾不上犹豫,一狠心,抓住嵌在肉块中的斩魄刀用力将身体向左边一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斩魄刀锋利的刀口带着锋芒,势如破竹地在肉壁上剜掉一大块面积。 尚在蠕动的吸盘口跟随着这块碎肉,带着名嘉整个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摔实在láng狈。方才为了脱困,名嘉左腿骨被她自己生生拗断,整个人被倒着带下来,右肩着地,狠狠撞在地面上。巨大的疼痛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她也没有忘记虎视眈眈的敌人,甫一落地,尽管姿态láng狈,全身疼得失了知觉,仍然咬牙迅速就地一滚,险险避开致命的利刺。 这一折腾,饶是名嘉心志坚定、毅力过人,也不免疼得眼前发黑、嘴唇煞白,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对手的长鞭又一次甩过来,名嘉看到了,但实在没有力气、也来不及闪躲。苦笑的同时,只得横刀去拦,孰料千钧一发时,面前一道“断空”横出来,倒是阻了那鞭子一瞬。 丰崎宗盛的灵压近在咫尺。 虽然空间被扭曲,然而追踪到灵压,顺着名嘉灵脉中给出的线索摸过来,尽管用了些时间,丰崎也到底还是赶上了。 只是他不知道那条鞭子能打散缚道,“断空”的屏障虽然阻挡了去势,可终究也还是被腐蚀出了鞭痕。长鞭缠在名嘉的刀上,鞭梢借着惯性甩上她右侧的锁骨。 深可见骨的鞭痕下,顷刻淌出粘稠的青黑色液体,伤口处甚至能听到“滋滋”的灼烧声。名嘉再也无法忍耐,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随着从伤处涌出的液体的流动,触碰到那些液体的皮肤,也开始被腐蚀消退,而且涌出液体的鞭痕处,伤口还在持续扩大。 瞬步赶到名嘉身边,丰崎一手迅速对伤口施以回道,另一只手还警惕地握着斩魄刀,击退外界的攻击。可是他一个人毕竟分|身乏术,且那伤口尽管被回道笼罩,也并没有丝毫痊愈好转的迹象,伤处涌出的黏液只多不少。 眼见名嘉一张脸都因为液体的灼烧而苍白起来,那边敌人的鞭子还死死纠缠,丰崎宗盛急出一头冷汗,当下也顾不得稳妥与否,最重要的是为两人赢得时间和空间。故此不再犹豫,斩魄刀“焚风”剑芒出鞘,红色的火焰顿时席卷整个空间。 同样是火系,胞兄和真的“业火”,力量偏向净化,而丰崎的这把“焚风”,却是以破坏性的力量为主。攻击范围大,攻击力qiáng悍,缺点是不够jīng细,一旦解放,能量之巨难以控制,但用在当前的情况,却也正算得上合适。 他自己是斩魄刀的主人,自然无事,而名嘉出身闲院氏,想来对于火焰也并不抗拒。 名嘉已经疼得眼前一阵恍惚,全身发抖。她没有火系能力,与这种破坏性的烈焰如此近距离接触,身上被高温灼得痛楚难忍。但她也知道,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法子,是以死死咬着牙不出声。 望着肆nüè的红莲吞噬掉一切,她突然想起闲院宅后院那盛放的刺桐。 流动的黏液灼烧过的皮肤已经麻木,名嘉觉得整个人都被痛觉撕裂成两半。一半挣扎着与伤口对抗,另一半回到了熟悉的刺桐旁,冷静地回忆起假绯真启动空间的样子。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丰崎紧张地为自己治疗伤口,也看到坚固的结界中款款走出毫发无伤的两名寄生者。望着火舌舔尽利刺和房舍,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在假绯真那把大得惊人的重剑上。 任由伤口这样发展下去,即便那两人不再进攻,她迟早也得被四处流淌的黏液烧死。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清晰而准确,名嘉不再寄希望于回道,猛地抬起左手,掌心一团“废炎”炽烈的火焰,狠狠朝锁骨的伤处按下去。 皮肉烧焦的声音和味道令丰崎宗盛面色剧变,名嘉没力气解释,qiáng忍着剧痛让火焰在自己的伤口持续烧了十几秒,才无力地垂下了手。 深可见骨的鞭痕已被烈焰完全烧毁,一大片烧焦的皮肉黑漆漆贴在身上。但可喜的是,虽然代价惨痛,也确实不再有黏液从伤处涌出了。 焚风的烈焰炙烤着结界,丰崎一手把名嘉抱在怀里,一手握紧了斩魄刀的刀柄。 始解的威力看来还不够。 突如其来的剧烈震dàng令所有人都踉跄了一下,两名寄生者的脸色明显惊慌了起来。 整个神社是靠术式和结界隐藏在扭曲的空间中的,被这样大规模的冲击,除了有人在用qiáng大的灵压正面冲击外部空间以外,不可能有其他原因。虽然结界十分牢固,施加在神社上的术式也不会轻易被揭开,但被这样持续冲撞,也很可能再次被挤出隐藏空间。 如果这样,就糟糕了。 这是寄生者的大本营,收集来的能量全部都在这里储存,一旦曝光,后果极为严重。外面那股正面冲击的灵压十分qiáng大,再加上这里还有两个队长级的死神,只靠她们两个正面硬扛恐怕不行。 思及此,两人当机立断,也不再恋战,立刻从房间里消失。 震dàng依然没有停止,名嘉声音发飘:“是白哉殿下。”丰崎半跪在地上,稳住身体,紧了紧抱着名嘉的手臂,将斩魄刀直插入地面。 卍解。 爆发式的灵压因卍解而得到宣泄,内外两股qiáng大的灵力隔空呼应,顽qiáng地持续了十几秒。 而后,结界破碎了,地面上的白哉眼前,一座高大的鸟居缓缓浮出,呈现在半空中。 丰崎宗盛抱着名嘉步出鸟居大门,乌发女子双目紧闭,满身伤痕。 井上织姬满头大汗。 大战过后,几位主要战力多少都挂了点彩,但都不及名嘉的伤势严重,是以她优先为名嘉治疗。 扭断的关节和皮肤的擦伤都不算问题,最难处理的是锁骨上那道烧伤和鞭痕。自从能够熟练使用“六花”之后,织姬也颇见了些世面,算是参加过不少战斗,但一位女性能当机立断对自己下这种狠手的,她还真没见过。 与朽木白哉真不愧是夫妻。那位大人在虚圈时不也曾为了切断破面的支配,毫不犹豫挥刀挑断了自己的手脚筋脉吗?她一边在心里惊叹,一边将“双天归盾”的光芒覆在名嘉的伤口上,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面容冷峻的白哉。 虽然在治疗中,但名嘉好歹保持了神志清醒,没有昏过去。方才从结界中出来,她实在痛得没什么力气讲话,被丰崎抱着下来也是情非得已。孰料整个护廷队的队长们全来了。众目睽睽,丰崎又失联多日,立场处境多少都有些尴尬,再加上朽木白哉也在。甫一落地,两人就很有默契地分了开来,如今治疗时,丰崎更是退得远远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看在不明内情的其他队长眼中,他们自然不过是普通的战友,受伤了帮一把很正常,但白哉怎么想就难说了——至少他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 不然也不至于半抱着她治疗,脸上的表情还那么生硬冷峻。 “怎么这样?”织姬突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白哉和名嘉同时看过去,她惊慌地脸色都僵了起来,指着名嘉的锁骨语气迷茫,“伤口……拒绝不了……” “废炎”烧焦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但那道深可见骨的鞭伤却没能消除,依旧顽固地盘桓在jīng致的锁骨上,看上去像一条狰狞的毒蛇。“双天归盾”金huáng色的光膜笼罩在伤处,却始终无法进入分毫,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在最靠近伤口的部位,缠绕着一层隐约的黑气,阻挡了“六花”的治愈。 名嘉迟疑着碰了碰伤处,并没有任何疼痛灼烧的感觉,但开放的创口无论如何无法愈合,她的手指甚至可以直接碰到luǒ露的骨头。 白哉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Episode 107 “六花”罕见地不起作用,握菱铁斋用鬼道治疗也没有进一步好转,那道伤口始终狰狞地盘踞在锁骨之上,顽固而刺眼。 众人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轮番尝试了各种方法均不见效,难以避免地有些惊慌起来。 虽然名嘉自己说没有任何感觉,但这么大一块开放性创口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上面还肉眼可见的附着着一层不明黑气,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不把它彻底清除,如何让人放心得下? 白哉就试图劝名嘉回尸魂界治疗。他这边响河一事已了,自然要回瀞灵庭述职,名嘉受了怪伤,难说不是因为现世灵子稀薄才不能痊愈。便不是这个缘故,妻子身上有这般隐患,白哉也不肯再叫她在现世卖命。寄生者这潭水深着,横竖也捂不住了,护廷队那许多男子哪个不好指派,非得要名嘉一个女子在前头顶着?便武藏是这个意思,白哉也不打算顺了他的意——岳父不拿嫡亲闺女当人看,他可不想叫妻子凭白受这番罪。 “浦原这里通讯已建好,你现下这副情状再不得履职,还是尽早报了总队长随我一同回去吧。”背了人,白哉便劝起了名嘉。他也知道妻子的个性,万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多年的继承人教育又叫她骨子里很有几分侠义之气。寄生者一事始于闲院氏,她再不肯推给别人的,但总还是报了几分希望。 “我能理解你的立场,但你也得顾及着自己。” 伤口没能完全治好,只得先用细纱裹了伤处再穿衣裳。名嘉小心地调整了一下位置,用衣领盖住纱布,闻言,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能让白哉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属不易,她也深刻明白对方的关切和好意。 原本,情势发展到这一步,也的确不是她一人能左右的局面了,更何况又受了伤——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她也该放下这份责任。 如果,没有丰崎宗盛的话。 刻意模糊丰崎宗盛的行踪,甚至隐瞒他向尸魂界提出报告的人尚未确认,名嘉甚至不好说这是否是武藏祸水东引的刻意为之。如今现世局势失控,为家族颜面计,若她此刻jiāo权不再gān涉,一向爱面子的武藏为了在新任指挥官面前维护宗族名声,绝不会放任丰崎独善其身——原本,他这一向的行动就够引人诟病的。 从她坚持出任队长起就累积的不满,到如今尚未能圆满完成任务,武藏的愤怒可想而知,名嘉不想让丰崎面对任何无稽之谈的指控。 若不是为了她,他早就可以全身而退,甚至一开始就不必搅进来。 虽说也并未想着会和对方有什么越界的纠葛,但毕竟往昔情分在那里,名嘉并非铁心石肠,也不像武藏那般常存偏见,她只是不愿牵累了丰崎。 不过这话也不好在白哉面前说,倒显得自己旧情难了一般。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对前任藕断丝连,更何况朽木白哉今天已经很不高兴了。 “您几时回瀞灵庭?”她技巧性地换了个话题,避免正面冲突,“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虽说是为了缓和气氛,但名嘉也是真的担心。与响河一战,白哉赢得不算轻松,紧接着又堵住了被撕开的黑腔,还采用正面冲击的方式靠着庞大的灵压生生撞开了隐藏的结界,体力和jīng神消耗都极大。 闻言,白哉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挑了挑眼角,意味深长地望了名嘉一眼。 成婚近三年,不仅名嘉了解他,他也清楚名嘉的心思。 她这是不愿直截了当反对自己,却也并不想照他说得做。 说实话,看见丰崎宗盛抱着名嘉从结界里出来,白哉的确并不怎么愉快。不知道前因后果就算了,现下他明知两人过去的关系,也曾亲眼目睹他们是如何在私下相处的,甚至鼓足勇气剖白心思之后还被名嘉毫不犹豫拒绝过,他怎么能毫不在意?倒不是说觉得两人会有什么越界的关系,与其说是吃醋,倒不如说是懊恼更确切一些。 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不在身边的。 尽管他有绝对充分的理由,有无法推脱的责任,她也从未向他提过任何要求。 或者说,正因为她从不抱怨,从不要求。 这种情绪很没有道理,白哉知道。名嘉事事得体,给予了他毫无保留的支持,在什么都没问的情况下就让玉轮协助他,一力顶住尸魂界的压力,甚至在意外照面的时候仍旧信任着他、放走了他。没有人会比名嘉做得更好,也再不会有比她更值得尊重和信任的伙伴。 她面面俱到,他却一个人毫无道理闹起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别扭,倒显得是他无理取闹了一样。 那些纠结和郁郁不能对任何人说,白哉甚至觉得就算讲出来,也不会有人能理解。然而它们的确真实存在,并且涨满了他整个胸腔,叫他有些坐立难安。 见白哉久不回话,名嘉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问的有什么不对。细细思量了一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随着两人成婚日久,似乎她越来越不像刚大婚时那般能摸得住白哉的心思,以往这个人虽也面无表情,却不似如今这般难以捉摸。自打有了时熙,名嘉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过这种惴惴,她如今也不再如刚成婚时那般谨小慎微不敢逾越半分,遂略略提高了些声音叫了白哉一声。 被叫的人蓦然回神,掩饰地轻咳了一声,眼底到底流露了一丝无奈的láng狈。名嘉眼神清澈,坦坦dàngdàng的表情一瞬间让白哉觉得自己方才的心思有些卑鄙。 “此事影响不小,我……略作休整便走。”碎蜂在事了当夜就返回了尸魂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了。 名嘉敏感地觉察到白哉情绪上的转变,怔了怔。 立时便要走,却又没催着自己一道,这到底是要劝她一起回去还是不劝?朽木白哉并非优柔寡断的个性,这番反复一点都不符合她对他的了解。 心里动了动,试探着道:“可否容我几日安排队员?”这便是说不与白哉一道回去了。话一说完,白哉了然的目光便投过来,那里面却丝毫也没有意外。 她总是这样。白哉想。 总是很有主意的。心里明明什么都安排好了,也绝不会为着自己一句话就轻易更改,却总要维持住面上的尊重问问他的看法。可他若是不答应,她不会同他吵,然而最终也是依了她的。 他可能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结界打开时,其他人见到丰崎宗盛的惊讶尽管转瞬即逝,白哉也还是看见了。 为了家族的荣耀和声名,名嘉会竭尽全力解决寄生者的问题。然而此时,事件影响已经超乎预期,再也捂不住内情,是否继续留在现世已经没有太大关系。能让名嘉坚持却又不能对他讲明的原因,除了丰崎宗盛的名声,还能有什么呢? 心里分明是清楚的,也的确有些醋意,但白哉到底是个君子。丰崎宗盛品性端正,意志坚定,作为一名武士、一位队长,是合格的。白哉不能为着对方与自己有私下的不对付就刻意给他下绊子,这不符合他的道德认知。他当然也相信名嘉并没有和对方旧情复燃的意思,从道义上似乎并无能够指摘之处,但心里又的确是别别扭扭,这种心思又不好表露出来,直把白哉憋得心情郁郁。 冷硬的表情把夜一看得连声嫌弃,其他人只当朽木队长急着回尸魂界复命,倒也没在意他走得匆匆。 名嘉休息起来,伤口也并无好转迹象,萦绕的黑气持久不散。不过相较其他人的束手无策,名嘉本人看上去倒是很淡定。在伤处施了一道防护的回道,又绑了纱布之后,她行动如常,召集了先遣队队员商议。 受了这一场伤,倒也不是一无所获。那个网络游戏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就是寄生者为了汲取玩家的能量所设计的陷阱。人类的灵力和能量比之死神固然微弱,但胜在人数众多,且这个游戏针对的主要是青少年,相对而言攫取的质量较高。 寄生者最终的目标是盗取“灵王珠”,但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绝非易事。由闲院氏镇守的“灵王珠”自然防护重重,平衡三界、又是双殛力量起源之一,当然不可等闲视之。据名嘉所知,由于“灵王珠”能量巨大,而尸魂界又充满灵子,一旦防护有丁点疏漏,双方能量碰撞之下产生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因而为了安全起见,从“灵王珠”上分离出一粒灵核,由历代家主分出一部分灵魄将能量最大限度封印,作为以防万一的底牌存放于现世。如此一来,就算尸魂界的灵王珠守护不慎,发生灵子碰撞,只要现世的灵核保存完好,就不会引发共振,灵王珠便依然安全,反之亦然。 ☆、Episode 108 寄生者在现世的种种行为,看似杂乱无章,颇有些隔靴搔痒,但本质必然是为着得到灵核。相比在防护严密的尸魂界对灵王珠下手,现世灵子量稀薄,且死神一向极少涉足,掌控力相对较弱,更适合狙击。 只是名嘉一向知道,灵核存放的地点在天满神宫,与寄生者活动的区域几乎没有重合。 因前一日已与众位队长碰过面,这一次开会,丰崎宗盛就没有回避。他与名嘉是唯二与寄生者正面jiāo锋过的,自然有许多情报分享给大家,先遣队众人虽知寄生者难缠,却不曾想难缠到如此地步,都有些犯嘀咕。 一个拥有复刻能力,另一个根本不怕屏障式鬼道,那条鞭子的杀伤力他们也都是看见的。不过两个能力者就已经这样棘手,寄生者又擅长更换宿主,根本防不胜防,要从何下手? “那个网络游戏至今存在,表明寄生者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能量,一定还会再有动作。这次他们设置的竞技场被我们发现,之后的行动必然会更加隐秘小心,情报也越来越难以取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诸位有什么想法?”队员们的焦虑名嘉不是没看出来,但她是领队,必须稳住,故而面上不显,镇定依然。 she场到底年长,又任职经验丰富,思索了一番后略微有了些思路:“若是能知晓寄生者的目标是什么,方位又是哪里,我们就可占据优势,以逸待劳。” 桧佐木和松本乱jú也有同样的疑虑:“之前我们对付过的巴温特,也有一个有操纵别人的本领,但操控对象都是死神。寄生者如果想对付尸魂界,为什么把目标放在人类身上?人类的能量毕竟有限,采用这种竭泽而渔的方式能有多大胜算?” 名嘉是知道灵王珠的事的,但这事涉闲院氏秘辛,当初武藏坚持要名嘉带队,就是不想让这件事bào露。所以,尽管她明知灵王珠和灵核的存放地,也不能说,甚至不能讲透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想到白哉临走前透出的想让她回尸魂界jiāo接的意思,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要真的放得下才是。 在地图上将竞技场的地点一一标注后,松本乱jú将大幅的图纸悬挂在房内,上面已经用醒目的红色做了诸多标记,一目了然。 已知的袭击地、大规模举行的竞技、扭曲空间隐藏的神社……名嘉的目光扫过成片的红色标志,不由自主想起对战时那个假绯真启动密门的轨迹。 在她的脑海中,地图上的标识与空间的密钥慢慢联结到了一起。 尽管图案并不完整,但名嘉没有道理认不出来——那是闲院氏的家徽,桐扬雨蝶纹。 地图上的红标是家纹的上半部,启动密门的轨迹则是下半部。 心猛然停跳了一拍,名嘉与丰崎隐秘地jiāo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知道对方也看出来了。很明显,当家徽的图案完成的时候,就是寄生者取得成功的时候,而从地图上看,显然已没有太多步骤。 “朽木队长,您上次进入的神社如果储存了寄生者攫取的能量,她们逃走时舍弃了一座鸟居,是不是说明,这些能量不能随意更换存储地?”九番队沉稳的副队长一贯话不多,但每每都很能切中重点,现在他就在关注其他人还没有想到的地方,“预测他们未来的行动也许有些困难,我们不如试着找一找他们的大本营。如果能从后方抄掉他们已经攫取到的能量,也许能赢得一些时间。” 名嘉到护廷队任职以后,一向与其他番队来往不多,也没什么闲心和jīng力去关心别人的副官,这还是第一次发现,印象中算得上沉默寡言的桧佐木修兵,其实倒很有头脑。 虽然不该此时考虑这个问题,但对比别人的副手,再想想自己番队那个不成器的副队长,名嘉真的很想说一句——同人不同命,怎么什么事到了自己身上就是如此的不顺利?叛徒东仙要都能有这么个靠谱的副队,为什么自己就只能接收全护廷队最没水准的雏森桃? 这位小姐在与虚圈对战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偷溜出了四番队跑到了现世战场。结果众队长在“镜花水月”的幻境下误将其当做了蓝染本人,乱刀下能捡回一条命名嘉都觉得是奇迹,被送回尸魂界时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卯之花队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救回来,如今还牢牢占据了四番队一间病室。她原本的禁足令是名嘉下的,撤销职务原打算大战过后就办,结果紧要关头雏森来了这么一出,虽然总队长半个字不曾说过,但对于名嘉而言,直如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叫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抬不起头。若不是这一向事务繁忙抽不出空,又哪里容她多占据职位一天? 此时瞧瞧别人的副手,再想想自己挂名的副官,名嘉只觉心累。 悄悄呼出一口气,名嘉打起jīng神:“桧佐木副队长说得有理。这么大规模的能量,要妥善储存需要相当的条件,敌人必不会轻易放弃一处建好的大本营。但有一点需要注意,这样的能量放在哪里都不一般,寻找存放点是一回事,切记不要引发过大的动dàng,以免万一能量爆发在现世造成破坏。如上次一般的正面冲撞,还是要尽量避免。” 存放在现世的灵核与防护重重的灵王珠不同。现世灵子稀薄,灵核周围也必然不能采用多少手段做掩护,否则灵子痕迹太重,反有掩耳盗铃之嫌。这样一来,就绝对不可以引发瞬间的能量爆发,因为脆弱的防护是无法抵挡如此冲击的。 这也是寄生者选择在现世下手的重要因素。 既然不能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告诉队员,桧佐木这个思路倒不错。队员们向寄生者的大本营使力,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便是不成,至少不会阻碍自己的行动。 队员们各自领命而去,不约而同对丰崎宗盛保持了缄默。 说到底,护廷队是个机构,但大家各自也都有自己的判断。经历了这么多的是非虚实,对于四十六室的命令,身为队长级,多少也都有些想法。 丰崎宗盛是位出色的战士和上司,既然名嘉身为最高统帅都没发话,上面也没有进一步的命令,他们当然不会多嘴。 更何况这事本身就云里雾里,名嘉也未必想让他们知道得那么清楚。 等人都走光了,名嘉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微微放松了一点坐姿。 她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长时间正坐十分费力,方才也不过是qiáng撑着不愿在人前露怯。丰崎面有忧色地望了望名嘉,欲言又止。 感情上讲,他自然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一下,最好gān脆别再管这档事,但理智上也明白,若能甩手,当初名嘉就不会来了。 遑论如今他的事也还不清楚。 她总是有许多不得已的。 名嘉看出了丰崎的心思,只微微笑了笑,略过这个话题不提:“白哉殿下是胸有丘壑之人。”因为尊重,故而他从不勉qiáng她,就算不赞同,也并不qiáng求,现在不qiáng压着她回尸魂界,那就是默认她的做法了。 这一点上,名嘉向来感激的。 有些话,丰崎这个身份立场不好说,但不代表他就不懂。尽管知道名嘉的个性绝对不是任人摆布的类型,过往他也甚至从没试图去改变她的想法,然而犹豫片刻,丰崎还是劝道:“殿下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之主,你也……别总是拂了他的好意。” 话说出口,他的心都像是整个儿泡在一罐huáng连柠檬水里,又苦又酸。 以往名嘉天之骄女,何时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他又哪里舍得委屈她一点点、拂逆她一点点?但他也不能说朽木白哉对名嘉不好,若不然,当初片桐家的事白哉也就不用管了。 只是,再君子,再尊重,朽木白哉的身份毕竟放在那里,见着自己抱名嘉出来,虽然没说什么,但丰崎自己也是男人,哪能不知道对方的感受?当时还能说事急从权,过后名嘉又坚持留下,就算白哉不知道他们过去的关系,做惯了家主、说一不二的人,又怎么容得下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领情? 然而要名嘉收了性子伏低做小,这话丰崎就是想想心里都难受,更遑论亲口说出来。 没料到丰崎居然有此一说,名嘉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她才略微垂了下眼,轻声道:“我心里有数。” 丰崎是好意,她明白。可她也没法解释,即使白哉介意,恐怕也并非因为她屡屡拂了他的好意,不过是为着他们曾经的关系罢了。 ☆、Episode 109 斩魄刀叛乱事件圆满终结,罪魁祸首也一并伏诛,朽木白哉此番回归,四十六室虽然不悦,却也到底看在事情没有闹大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尸魂界连连出事,他们这些人又都是新选上来没多久的,资历不深,经见得到底少些,这种不太平的节骨眼儿也尽量不想与护廷队将关系搞得太僵。既然有山本总队长等人的背书,事情如今也解释清楚了,白哉又是武藏的女婿,出身显赫,自然也就无人再追究。 说到底,这算是朽木氏的家事,他们也没多少置喙的余地。 傍晚,武藏的邀约至,白哉也意料之中知道会有这样一场会面。翁婿二人摒退下人在前庭用过一餐饭后移步书房,武藏便问起现世的情况来。 虽然昨日有心要名嘉退下来好好养伤,但这毕竟是他个人的想法,名嘉已经用行动婉拒了,白哉也无意qiáng人所难。寄生者的事毕竟是闲院家的秘闻,他尽管知道一些,却并不确定武藏愿不愿意让自己知晓,故而没有详谈事件的内幕。 既然武藏问的是现世的大致情况,他就只囫囵说说就可以了。 听到先遣队取得了些线索,名嘉还追着敌人进了结界,虽然白哉没明说名嘉到底查到了什么,但武藏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相信白哉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是顾念他的感受,不当面揭穿罢了。 武藏没表示,白哉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就被他慢慢咽回了喉咙里。 自己这位岳父对丰崎宗盛什么感观,他没深入探究过,但想必也没存什么好感。丰崎现在在四十六室眼中处境尴尬,既然没人问,白哉无意背后下绊子,自然也就不在武藏面前提。但名嘉伤得不乐观,白哉又见谈了这么久武藏也不问名嘉一句安全,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有了事就推女儿顶着,当年要立继承人就把名嘉发配别院。他们成婚几年名嘉始终与娘家不亲近,有限的几次归宁,武藏对他的态度都比对亲生女儿好,为了名嘉出任五番队队长一事还险些当场翻脸。结果如今用得上了,又不问死活只要名嘉出力,叫他怎么不为妻子不平?只是,名嘉自己不愿放下现世的任务,白哉几经犹豫,终于还是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 若真的牵挂,又何须等到自己说?反之,便是自己告诉武藏名嘉受了伤,真要不放在心上,也不过是令名嘉徒添尴尬罢了。 以名嘉的要qiáng,怕是不愿在岳父面前用如此手段博取关心,他最好也别多事。 斩魄刀叛乱事件圆满解决,除了名嘉带走的先遣队成员,其他人员悉数返回尸魂界。露琪亚虽挂心名嘉,但白哉没发话,她也不敢擅自滞留现世,本想着等回府后敲敲边鼓询问一二,不曾想一直都没能见到兄长的面。 时熙如今已很会爬了。她自出生身边就仆从环绕,露琪亚又常常陪着她玩耍,父母又上心,故而并不怕生,也不一味地黏着父母,这么长时间以来白哉和名嘉各忙各的,小公主也乖巧得很,并不吵闹。露琪亚回府后换了衣裳抱着小女孩,又不期然想到名嘉在结界中受的伤。 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疼痛倒在其次,万一伤口一直不好,再引发了其他的伤害就麻烦了。以前她就知道名嘉是个要qiáng的人,但白哉能被名嘉说服,同意她带伤留守现世是让露琪亚始料未及的。以她对兄长的了解,白哉虽是个君子,但绝对说一不二,以往名嘉总不会跟兄长明摆着对着gān的。 总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兄嫂之间的关系像调了个个儿——刚成婚时名嘉几乎对白哉是事事顺从,现如今倒也不见她如何qiáng硬,但似乎到了最后每件事也都是嫂子说了算的。 白哉回府的时候,时熙已经睡着了。露琪亚与rǔ娘一起安置了小公主,这才有机会与兄长坐下细谈。她忖度了一番白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起寄生者事件的后续处理。 “暂时继续由先遣队跟踪。”依照以往的做派,白哉绝不会同露琪亚多聊这些事情,但经过名嘉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已不再排斥义妹参与此类问题的讨论,遂也会告知一些情况。 露琪亚也感觉到白哉态度的转变,胆子也就大起来:“大哥,我能也去现世吗?”看见白哉视线扫过来,她立刻正襟危坐给自己辩白,“嫂子伤还没好。我已经去过现世很多次了,多少能帮上些忙,还能照顾一下嫂子。” 谁知白哉甚至没有思考就摇头拒绝。面对名嘉,露琪亚还敢问个原因,但在白哉面前,她也没那个胆子,还待要争取一下,白哉已经起身离席,一副不准备继续jiāo谈的模样。露琪亚只好咽下了想说的话。 寻找寄生者大本营的过程并不顺利。 由于能够频繁更换宿主,因而寄生者的能量波动十分微弱且难以追踪,浦原喜助用了这许多时间,不过才制造出一台检测仪器,有效辐she半径也不算太大,只有一灵里。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遣队也只能依靠这样的仪器,加上增加巡逻的方式来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寄生者活动的规律。 名嘉不敢贸然查看灵核的存放地,生怕被隐藏在暗中的寄生者发现自己的行踪,继而顺藤摸瓜找到灵核,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但由于在地图上找到了一些规律,她与丰崎宗盛兵分两路,先一步探查图案中缺失的地点,希望提早一步做好准备,预防寄生者有所行动。 许是顾虑泄露行踪,两队队员巡勤发现的情况不多,但那个论坛却十分活跃,从发言中可以推断,那个游戏发布任务的频率变高了不少。本来,为了监控这款游戏,浦原是注册过账号的,也曾经接受了不少任务提升积分,还取得了一些其他玩家的账户资料。但自从名嘉在结界中战斗过后,那批账号便都失了效。 原以为这个游戏不再运营,但从论坛的情况看,高级玩家的数量仍旧不少,应该是升级了系统,剔除了一部分被判定为不安全的账户。 浦原尝试打开游戏终端重新注册,却发现客户端已经失效。而论坛的发言也证实,现如今玩家接收任务,都是系统自动推送,想要自主打开游戏是行不通的。 想提前知晓活动地点是不现实的。好在名嘉和丰崎分别从预计地点找到了一些灵子活动的残留,证实了名嘉最初的猜测——寄生者的几个活动地点,的确是依照闲院氏的桐扬雨蝶纹分布的。 队员们重新对标注地进行搜查,不约而同在各地发现留有绘纹的石片,但上面的内容却并不是大家通用的文字或绘样。这是祭祀时才会使用的道具,但这一次,就连名嘉也没能读懂这些含义。 在每个地点都举行祭祀,一定有其特殊的用意。寄生者习学的是闲院氏的秘术,常理推断,这些祭祀活动都应该与此相关。然而名嘉即便做了那么些年宗女,也始终不曾接触过这些邪魔外道,恐怕连武藏都不十分清楚。找不到其中的联系,就不能探知寄生者下一步的动向,搜查又一次走入了死胡同。 作为背负着秘密且担负领队职责的人,名嘉的压力可想而知。但她的考量又不能告诉任何人,整个事件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线团一般让人烦躁不堪。雪上加霜的是,黑崎一护等拥有灵力的人类身边突发事件开始频频上演,不是他们自己遇袭,就是身边的关系人遇到奇怪的事态,显见是寄生者的挑衅甚或是进一步的行动,但由于整个物种的特殊性,死神队伍每次都堪堪让敌人溜走。 为了方便各自行动,先遣队的成员已经分开住宿。闲院氏在现世有几处产业,名嘉要查阅关于闲院家的资料,又不方便让队员知道,住在这里正合适。随着事态的步步紧bī,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的囫囵觉,只要一有时间就对着绘纹石片上的绘样研究解读,直熬得双目通红。 沉浸在思考中太投入,又长期处于疲惫,饶是名嘉这样的敏感,也是等到叩门声响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 窗外的夜色已经如泼墨般黑沉,这个时间有人叩门,让名嘉的神经蓦地紧绷起来。 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但很快就感受到门外熟悉的灵压,不禁整个人一愣。 “白哉殿下?”夫妻俩一个门内一个门外对视着,名嘉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出乎意料,“您不是回尸魂界了吗?”没有听说总队长再派增援,甚至白哉本人也没知会过自己一声,本以为他不qiáng求自己跟着回去就已经算好事,怎么这个人自己也折回来了? 心里意外,行动却出自本能,说话的时候名嘉就让开了位置将白哉迎进了门。错身而过时,彼此都看到了对方满面的倦容。 ☆、Episode 110 白哉蹙起了眉头:“你还伤着,也该小心自己的身体。”尤其是看到名嘉眼中通红的血丝时,更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亲生父亲问遍了事件进展都吝于对女儿的健康关心一点点,她自己还傻乎乎拼的什么命?白哉并不反对为家族做贡献的行为,他本人就是坚定的执行者,但不代表他可以对武藏赤|luǒluǒ的利用无动于衷。 生平第一次,有了将对某人的指责脱口而出的冲动。 终究教养使然,理智也在最后关头回归,他忍了忍才咽下冲到嘴边的话,克制道:“伤口有起色吗?还治不好?” 见名嘉点头,白哉的眉就蹙得更紧了。 这几日他争分夺秒处理了番队积压的事务,把后续jiāo给副官打理,也曾去问过卯之花烈和涅萤利,两人对于名嘉这种奇特的伤势都是闻所未闻。 医疗手段目前看来应该是不会再有创新,涅萤利从科研角度考虑,曾经怀疑过可能是某种具备“永恒”属性的能力——这也不无可能,当年的巴温特能够持续吸收灵子用于伤口的恢复,反过来考虑,自然也有可能是通过外界能量维持伤口的形态。 虽然觉得“科学疯子”的猜测有些天马行空,出身贵族的白哉也多少对涅萤利这种“研究脑”有些敬谢不敏,但事关妻子的健康,现如今既然没有进展,说不定这个猜测能起到点什么作用。 锁骨处的纱布被掀起来,bào露的伤口依然深可见骨,尽管名嘉本人说并没有太大感觉,白哉自己也不是没受过更严重的伤,但看着黑气缭绕的狰狞伤口横亘在名嘉白皙纤细的身体上,qiáng烈的对比叫白哉难以自制地咬了咬牙。 名嘉没注意白哉的表情。巴温特事件她知道,利用灵子疗伤与破面的超速再生多少有些类似,而她的斩魄刀玉轮,其中一个招式正是能够阻隔灵子吸收的。 如果涅萤利猜测成真,对于名嘉而言,这伤反倒好处理了。 原本只需解放斩魄刀一试便知,但寄生者还藏在暗处虎视眈眈,又有个拥有“复刻”能力的成员。名嘉先前在结界中那样艰难都竭力避免使用能力,就是怕提前bào露底牌让对方抢得先机,如今当然不会为了个尚未确定的猜测就随意解刀。尽管恢复伤口的诱惑不小,但她考虑片刻,还是忍住了尝试的欲望。 等到事态平息,若果真如此,那时再做处理也来得及。 书房的长案上摊着不少卷宗,都是名嘉查阅资料用到的,旁边还放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纸,上面是名嘉为了梳理事态写下来的分析。为了查看伤口,两人坐得很近,这个距离下,眼眶里遍布的血丝、眼睑下挂着的青灰、白的近乎透明甚至带了些灰败的脸色,都一览无余地映在白哉眼底。 他的视线颇有些重量,名嘉感觉到了,微微抬起眼帘迎着那道目光,两人一时都没有讲话。 她在他眼里看到克制、痛惜和担忧,他在她眼里看到隐忍、勇敢与坚持。 相触的目光短暂相接,持续了数秒的胶着,而后各自都有些不自在。视线偏转的时候,却怎么也没能gāngān脆脆分得gān净。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好好面对彼此了。这大半年来的奔波劳累,让两人聚少离多,又因各自都有挂心的事,就算见面,也多半都想着肩上的责任。说是夫妻,倒更像战友。 白哉想起武藏冷淡的态度,想起名嘉为闲院氏所做的一切,也想起她被丰崎宗盛抱出结界时的虚弱。 她的表情一贯很淡,似乎做什么都举重若轻,然而他无法忘记之前在现世那短暂的碰面时,名嘉眼中的催促,脸上的宽慰。 她总是在承受,总是在忍耐。而她得到的,却远远配不上她的付出。 “你先睡一会儿吧。”手指不受控制地想触碰名嘉的脸颊,动作到一半蓦然回神,觉察到这是一个过于亲密而甘美的举动。白哉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右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改为抚了抚妻子的发顶,说话的同时也站起身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急也不在这一时,若连你都撑不住,事情又要jiāo给谁?” 名嘉低垂下眼帘,眼瞳不为人所觉地轻轻颤了颤。 从刚才的张力中抽离,她整个人都无声地松下一口气,遂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卧室的房门关上,隔断了客厅书房的光明。白哉没跟去房间,耳中听着名嘉收拾传来的细碎声响,坐在书房中愣了一会儿。 良久,直到再捕捉不到一点动静,甚至能感受到名嘉平静舒缓的灵压,仿佛一直提着的半口气才慢慢吐出来。 桌上的纸稿有些凌乱,看得出名嘉要不断借助手札来理清思路,白哉细细把摆乱的手记归回原味,慢慢读着。 秘术的泄露源于五代家主之前。当年,闲院氏名下御三家叛变,意图利用法术将自己的魂魄与灵王珠相连,借以获得无上的力量。但这种行为很快被当时的宗主察觉,对御三家进行了严酷的镇压。参与叛乱者自然被全歼,家格降为臣籍,闲院家也因此废除了“卿家体制”,以防秘密再次失守。但是,被歼灭的家族中,有当年叛乱者的亲信后代逃出生天,得到了祖先流传下来的禁书秘籍,怀着对闲院氏和尸魂界的仇恨,策划了这起事件。 他们就是今天的寄生者。 据名嘉推断,寄生者的计划是在现世夺得防守力量相对薄弱的灵核,利用共鸣启动尸魂界的灵王珠。这个想法与白哉不谋而合,也正因为预测到这样,他才嘱咐留守的副官,要他增加双殛和天满神宫的防备。 退一万步,就算现世没守住,也不至于处于被动。 一张张翻着名嘉的手稿,白哉也大致清楚了先遣队任务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愧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名嘉所取得的进展让白哉都另眼相看。在几乎毫无情报支撑又不能透露内情的境况下,她相当于单打独斗孤立无援,还能查到这个地步。白哉原也知道名嘉能gān,但妻子总是能刷新他的认知。 把最后一张名嘉临摹的绘纹石片放好,白哉给纸稿压上镇纸,退出书房灭了灯。 名嘉已经睡熟了。连续几日不曾好好休息,的确疲惫不堪。白哉的出现出乎意料,但不可否认,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名嘉心里像是有了什么依靠一样,猛地就松了下来。 jīng神一放松,困意也就无法抵挡,虽然教养告诉她把远道而来帮助她的丈夫晾在一边不应该,但刚躺下没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又深又沉,连白哉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都不知道。 房间里没开灯,现世的夜比尸魂界活跃的多,灯光从窗外透进来一些,在名嘉熟睡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有层次的yīn影。白哉站在chuáng边望着名嘉安静的睡颜,很久没动静。 她不是那种甘于坐困内宅、在jī毛蒜皮的小事上耗费时间的个性,她的才能也不仅止于掌家理事、相夫教子。这一切,他早就明白。她就像万丈悬崖边孤傲的凌霄,艰难地盛放,也夺目的耀眼。 然而无论她多么能gān,他总是希望她能想着依靠一下自己的。 毕竟一个人的战斗,太孤独、也太沉重了。 良久,黑发青年微微俯下|身,微凉的唇轻轻碰了碰沉睡中妻子的额角。时间很短,皮肤不过刚感受到一片温热的呼吸,那柔软的触感便立刻远离。而后,他悄悄阖上了门,脚步轻的没有任何响动。 名嘉一觉睡到大天亮。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休息过,睁开眼睛的时候久违地神清气慡。 松软的chuáng铺令人的思维都迟缓了两秒,名嘉躺着回了回神,才想起睡前的事情。 放在两年前,她是绝不可能把丈夫丢在一边自顾自睡觉的——这么想来,成婚这些年,或多或少她都受着些骄纵,不然也不会养出了如今的惰性和固执。 屋子里静悄悄的,白哉没在,名嘉看出书桌上的资料有被整理过的痕迹,猜测应该是白哉看过了。一大早,这里是现世,也没有道场,这个人能去哪里? 绘样的含义仍旧没能解出来,名嘉疑惑了片刻之后就继续坐下来研究。一旦投入就忘了时间,直到感到周围灵力波动,她一抬头,愕然发现穿界门在客厅打开了。 白哉一身常服施施然踏出穿界门,身后跟着两名仆从,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jīng致的木盒。仆从们来到陌生的现世也不乱瞟,规矩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又不声不响地垂着头退回了穿界门。 “先用早膳吧。”白哉神色如常地望了望名嘉,伸手揭开桌上较小的三层木盒,尚冒着热气的丰盛早膳露出端倪——竟是直接从尸魂界带来的。 饶是名嘉出身名门,也目瞪口呆。 ☆、Episode 111 在名嘉的印象中,朽木白哉一向不是个张扬奢靡之人。虽然出身教养使然,这个人行动举止自有一股气势风度,但他从不在无谓的事情上随意摆谱,更不是个吃不得一丝苦的纨绔公子。成婚以来,名嘉是知道朽木白哉工作有多繁忙的,事务压身时,他甚至经常在队室将就着囫囵一刻,饮食住行上也没多么chuī毛求疵。所以,刻意叫仆役从家里将早膳奉到现世来这种举动,名嘉不仅出乎意料,且极为不解。 刚给斩魄刀叛乱事件收拾了尾巴,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摆架子吗?生怕谁不知道他来现世似的。 正待要问,心里突然转过几个念头,拿眼去瞥了白哉,却见他表情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一身纯白直衣衬得男人芝兰玉树,腰间挂着纯金香球的佩饰,比之身着死霸装时少了几分冷冽,现出些他这个身份的尊贵与骄矜。 名嘉心头了然,眸光闪了闪,与白哉对了下视线,从善如流坐到了桌边开始用膳。 白哉的眼底就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他这个妻子,一个人真是长了别人十个的心眼儿。 斩杀响河,了结叛乱,此事虽起于朽木氏,但他擅自行动没有向护廷队报备也是事实。四十六室看在事情圆满解决且他出身尊贵的份上没有进一步追究,不代表没有一丝芥蒂。在这种时候,他若是还频繁来往于现世和尸魂界,不免给了一些小人进谗言的空间。 但叫他乖乖待在尸魂界,留名嘉一个人在现世支应,他又不放心。 尤其确认过武藏的态度,明白自己这位岳父只关心事件的进展,对名嘉的安危根本不予考虑之后,他就更加放不开手了。 更兼还有些为妻子抱屈——宗家唯一嫡女,才能卓越又一贯担得起事情,付出不可谓不多,武藏凭什么想用就用,丝毫不见心疼的? 也因此,白哉得给自己来现世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也是现成的——名嘉出身尊贵,又嫁入高门,平时出入呼奴唤婢,何曾受过半点委屈?自己贵为四大贵族的家督,自然不能容忍妻子在现世过得清苦。 做丈夫的,在衣食住行上对妻子关照,本就是理所当然。他们这般出身,吃不惯苦头毋庸置疑,谁也不会多问。 更重要的一点,武藏的漠不关心让白哉早就心生不满。虽然以家事论,他是晚辈,不好当面指责岳父什么,但这般高调行事,当然也有向武藏抗议的意思——你做父亲的可以不问女儿死活,他却容不得名嘉受一丝委屈。 当然很大可能,武藏也并不会在意这种隐晦的不满,但白哉本来也不算个好脾气的人,这口气不发出来,他是不会甘休的。 名嘉七窍玲珑心,想来已经明白了他是以此为借口才好来现世的意图。至于对岳父那点抗议,她没看出来,白哉也不预备让她知道。 用过早膳,又换了身衣裳,名嘉和白哉重新一头扎进了书房。 昨夜看过手札,两人又重新讨论过案情进展,除了祭祀的内容外,不能解释的疑虑就只剩下一条。 灵核的存放地是机密信息。当年秘术失窃,卿家叛乱后,闲院氏宗主为了稳妥,将自己的魂魄分出一部分用以重新封印灵核,多年来除了历代宗主,封印地都绝对无人知晓。 若不是名嘉曾差点继位,如今又成为唯一可能解决事件的人选,她也不可能得知此等秘密。 那么对于寄生者而言,无从得知灵核所在,他们又要怎样获取目标? 要知道现世的防守虽没有尸魂界严密,单靠杀戮所收集的人类能量,也不足以正面冲击闲院氏的防御。更不要说如今名嘉的调查脚步紧随其后,他们并未有多少优势。 “事件发生地连在一起,是闲院氏的家徽。”沾了朱砂的笔锋在图纸上游走,勾画出清晰的边框,白哉的声音冷感而振聋发聩,“我也许知道这是什么祭祀了。” 供奉于朽木氏最高规格神社的传家宝刀“童子切安纲”,素有凶名。传闻,此刀只有宗主在继位当日,于神社举行过祭祀后方可驯服,否则,贸然靠近则必遭反噬。白哉年少继位,清楚地记得,当年父亲尚为世子时,在家祭中也的确无法触碰刀身,而及至自己礼服加身,行完了全套祭礼,祭刀时却真的毫无所觉。 彼时年幼,并未思虑太多,祭礼繁复他也一贯不耐应对这些神道之举,然如今再细细想来,当年神官祭祀时,所绘纹样似乎正与现世发现的石片相同。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昨晚连夜返回尸魂界,翻阅了朽木氏的藏书,又亲去了神社找答案,果然于古书中找到一页相似图纹的绘样。 将拓下的图案摊开在书案上,白哉随手在地图上画出家徽:“祭祀不是神迹,力量不会平白无故获取或消失。我昨晚去过神社,在不举行祭祀的情况下,我也无非法接近‘安纲’半步。这说明祭祀的本意应该是某种暂时封印或转移力量的阵法。”否则很难解释为何当年在继任仪式上他祭刀时毫发无伤。 多年过去,白哉的力量只可能比年少时更加成熟,没道理反而不能驯服宝刀。 如果祭祀只是启动一次阵法,将庞大到个人无法驾驭的力量暂时封印或转移,那么就说得通了。 寄生者们的祭祀也是一样。他们并不是寄希望于寄存的能量可以正面作用,而是将这些能量用于转介。 夫妻俩人愣了一秒,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了地图某处。 鲜红的笔锋勾勒出闲院氏端庄的家徽,图案中轴线延长处的尾端,矗立着日本的象征——富士山。 联络器急促地响起来,名嘉接通通讯,吉良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 “朽木队长,预测地B区域新发现绘纹石片。”名嘉登时蹙起了眉头。 这个区域目前尚未发生过大规模的能量冲突,前一天调查时还没有发现祭祀的痕迹。也正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尚无动静的推测地,所以先遣队之前的策略一直是加qiáng监控,并不曾涉入gān预,就是怕过早介入找不到线索。不想短短一夜,倒有了这番变故。 话又说回来,既没有爆发能力,就算先行祭祀又有什么用?拼图始终还剩下最后一块残片没有到位。 不过既然有了动作,就表明地点预测没有出错,寄生者也将很快展开行动,倒省了大家奔波找寻的辛苦。名嘉收起联络器,与白哉离开了房间,直奔预测地而去。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抢先一步阻止下一步的大规模异能碰撞,就能占据先机。 调查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名嘉明确地感受到他们所拥有的优势,心里不能说没有一点轻松。她甚至还有了闲心与白哉说说不相gān的话题。 几个月都没好好回家,尽管有人照顾时熙,作为母亲,她当然也是牵挂的。 闷雷似的爆炸声响起时,名嘉整个人都懵了。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地面上腾起焦黑的烟雾,塌陷的地面瞬间吞没了车水马龙与熙攘的人群,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前几次寄生者的行动和网络论坛上获取的信息让她有了惯性思维,不知不觉认定了敌人只会通过寄生赋予普通人类qiáng大的异能,再予以收割,完全忽视了他们会向普通人下手的可能性。 此时整个城市早已完全苏醒,上班的白领、上课的学生几乎塞满了公共jiāo通工具,现世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本来是多么寻常而富有生机的一天。 而寄生者就是选定了这样的时间,放弃了少数异能者,悍然以普通生命的数量来填补最后所需的能量缺口。 是她大意了。 混乱的上空,手持重剑的女战士正接连发招,充满破坏性的火焰从重剑顶端源源不断发出,所到之处的建筑无一幸免。而她的身后,容貌与名嘉肖似的术者正张开木匣,将亡魂的能量一股脑全部收集。 先一步到场的几名副队长早就展开了攻击的架势,但那柄重剑威力奇大,既可以将进攻无效化,又可以复刻能力,副队长们一时都难以近身。 女剑士得意地笑了。这么多人都拿她束手无策,让她十分自满。她甚至是从容又带了些炫耀地扬起了剑柄,喷薄的火焰汹涌肆nüè,那是丰崎宗盛的斩魄刀“焚风”的能力。 席卷的樱花qiáng硬地挡在火焰前面,数以亿计的花瓣将烈焰紧紧包绕,收缩着、绞杀着,顷刻就将冲天火光彻底消灭。飞舞的樱花中,朽木白哉挺拔的身影如劲松般醒目。 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几乎是火焰掐灭的一瞬,迅猛的樱花就从四面八方包抄而上,对中间的人形成毫无死角的围攻。被打断了对地面的进攻,对方不得不收起攻势先行防御,一柄又重又宽的剑被舞得密不透风,将数量庞大的樱花严密地隔绝在外。 ☆、Episode 112 顾不上管地面的混乱,这种紧急时刻名嘉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就与肖似自己的寄生者短兵相接。 两名术者都被阻拦,地面的伤亡这才有了片刻的停滞,插不上手的先遣队员们毕竟也是队长级,很有局面判断力,这种时候也不会添乱。既然战斗帮不上忙,便立时在地面上铺开了防御结界,防止战斗造成二次伤害。 丰崎宗盛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两道敏捷的身影在空中与敌人对峙,而攫取能量的匣子仍在源源不断吸收着亡灵的生命。 那个木匣,已经快要满了。 如果任由寄生者吸取了足够的魂魄与能量,他们再想阻拦就晚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只木匣抢下。 红色的火焰直冲云霄,目标明确,就是烧毁这只充满能量的容器。 两个术者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齐齐变色。 她们的任务就是守住能量拼图最后的版块,岂能放任?这种时候也没有了恋战的心思,巨剑脱手而出,千钧一发地赶在最后一刻拦在了烈焰之前。 鲜红炽热的火焰被宽大的剑身吸收,没入了冰冷的刀剑之中。 武器脱手,那个假绯真一时防御大开,只一晃神的功夫,素以速度著称的千本樱就追了上来,漫天樱花凝成的无数利刃包裹成球状,狠狠卷过来。 樱粉色的残影中,朽木白哉冷冽的面容刀削斧凿般硬朗。 与名嘉对阵的术者惊得猛然抽身,试图用长鞭救场,然而比速度,她的武器是无论如何快不过千本樱的,只能眼睁睁望着上亿刀刃席卷一切。 而身处包围圈中无处可逃的女战士却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认命地放下了手臂。空远的目光隔着漫天樱花望向远处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声音像在叹息。 “您又想夺走我的生命吗?白哉大人。” 千本樱猛然撕裂了一道缝隙,擦着女子的发削了过去。朽木白哉瞳孔泛起冰冷的猩红,下颌咬得死紧,眼周的肌肉僵硬地收缩着。 “你在gān什么!”丰崎宗盛大怒,一时也忘了平日的礼数,立刻抽刀补上空位。但毕竟耽误了一刻时间,已经让敌人有了防备,还没等他近前,假绯真已夺回了重剑,重新获得了攻击力。 剑锋一偏,复刻能力即刻启动,她的身边刹那浮出无数镜面,虚虚实实的人影反she在上面,叫人辨不清位置。 名嘉的对手嘴角浮起一丝混杂着轻蔑与怜悯的笑意。她几乎是高高在上地望着面前这位出身尊贵的公主,语气唏嘘:“我真是可怜你。”黑色的长鞭破空而来,那张与名嘉如出一辙的jīng致脸庞扭曲着快意。 “亲眼目睹夫君对心中挚爱的怜惜,闲院公主意下如何?” 名嘉冷冷一哂,眉峰都没动一下,鬼道连发,bī得对手节节败退,很快就退到镜面群边。丰崎宗盛默契地拔刀接上,正要无差别使用炎之力一举攻克,铺天盖地的樱花硬生生横插一杠,成群的镜面顿时被卷成碎片。 朽木白哉脸色不佳,紧盯着镜像后现出的人影冷声叱责:“别碍事!” “刚才是谁临阵失手的?”丰崎宗盛叫这场面拱出了火,闻言冷笑一声,再无素日的礼遇,针锋相对地呛了白哉一句。也不跟他客气,亦不收手,斩魄刀在手中一转,喷涌的火焰直取两名术者。“我不会再容忍你第二次犯错。” 白哉无意与丰崎在此时吵架。方才的确是他失误,却并非有意放水。此前在追查斩魄刀的线索时就偶遇过那个假绯真,那时他没料到对方有那样一张脸,一时不查没追上踪迹,事后也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在对阵寄生者时再次看到这张熟悉的脸。 他是个理性的人,并不会把幻想与现实混为一谈,当然也不接受这种顶着个相似皮相的冒牌货。听见那句话之所以将刀锋偏了方向,完全是因为愤怒,与丰崎宗盛以为的手下留情根本毫无关系。 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朽木白哉从来不会假设不存在的事情。 樱花和火焰的双重夹击让战场变得危险而紧张,名嘉适时地抽身出来,去取那只敞开的匣子。 下面的混乱还远远没有结束,随时都有命悬一线的亡灵被吸收进来,她不能等战斗结束,因为那只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马上就要被填满了。 战斗圈中的寄生者显然也察觉到了名嘉的意图。但对手是护廷十三番的队长,她们分|身乏术,更兼白哉和丰崎都对她们的脸耿耿于怀,一点没有放水的意思,倒不如说正因如此才下手更狠,简直称得上铁石心肠。 原以为男人对着爱人的脸怎么说都会有点动摇,不想遭遇了这两位冷硬如铁的对手,怎能不叫人郁闷?饶是拥有复刻与抵消鬼道的能力,面对压倒性的力量也照旧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要分神去护住采集的能量,就更加力不从心了。 但她们也深刻明白这最后一块拼图对于寄生者这筹谋了几百年大业的意义,错失这一次机会,就不会再有可能了。隐秘地jiāo换过目光,两人突然将手中武器一前一后朝锦匣的方向掷去。 黑色的长鞭阻住了名嘉的步伐,只一瞬间,重剑击碎了那只木匣,还差一点便收集满的能量顷刻化为灵子,四散开去。 失去防御,甚至没有再做出任何抵抗的两人当即被灼热的烈焰与锋利的刀刃卷入,尸骨无存。 激烈的战场一瞬间变得寂静如雪。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能量并未完全满足阵法的条件,但也所差不多。若此时启动阵法,冲击之下富士山即刻喷发,对现世的破坏力简直无从估计。 他们几乎是屏着呼吸观察着。 在这令人窒息和难耐的等待中,名嘉甚至免不了心怀侥幸地想,也许匆忙之下能量不足,并不足以引起动dàng。但理智也是清楚的,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不然那两名寄生者也不至于连命都不要也坚决要打碎匣子了。 微弱的轰鸣声隐藏在地面的混乱中,几乎听不清楚。但巨大能量的爆发所产生的灵子振动对他们这些灵力深厚的队长级而言,却是显而易见的。 名嘉一张脸的血色褪得gāngān净净,用尽了毅力才压下冲到嘴边的气急败坏。 她冲地面望了一眼。 爆炸导致的混乱场面并未有所好转,隔了这么远也能看到浓烟滚滚,次生灾害频发,小型火灾和摇摇欲坠的建筑到处都是。 被卷入爆炸的人数太多了,要撤走根本来不及。 就算架起防御结界,在喷发的岩浆面前可能也根本无济于事。 更不消说火山爆发在现世引起的能量失衡很可能会动摇尸魂界、虚圈与现世的联结。 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一个——赶在火山口崩溃之前,压制住这座活跃而危险的山脉。 虽说明知这是唯一的出路,但瞬步赶到富士山上空时,棘手的现状还是bī得三人不得不后撤了一段距离。 激烈的能量爆发动摇了山基,灼烫涌动的岩浆已经跃跃欲试,火山口上方不断冒出滚烫的硫磺烟气与火山灰,他们甚至能看到bào涨的岩浆正疯狂地朝着狭窄的火山口跳跃。 这样的温度,任何生物都无法靠近,更不要说近距离对其进行压制。恐怕还没到近前,就已经被这种高温熔化了。 丰崎宗盛的斩魄刀是炎系,但就连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有把握面对如此能量。这样巨大的山脉,以一己之力相对抗,想想都是一种自命不凡。 就算是出身闲院氏的名嘉,他们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纵使闲院氏的力量取自双殛。 纵使名嘉是宗家嫡女。 但在丰崎和白哉眼中,她也毕竟只是个女子。 这种时刻,怎可能推她出去冒险?无论从理智还是感情,都绝不可能。 热làng和灰烬叫人几乎窒息,地动的震撼越来越qiáng烈,活跃的岩浆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沸腾着,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就真的抑制不住了。 名嘉深吸了口气,拔出了斩魄刀。 铺天盖地的猩红中,玉轮锋锐的刀身反she着冷冽的幽蓝。 “名嘉。”白哉皱起了眉头,“别逞qiáng。火势太qiáng,靠近太危险了。” “这里jiāo给我吧。”纵使自己也觉得力不从心,但丰崎又怎么可能让名嘉顶在前面?无论从自尊心还是感情他都不能接受。 名嘉却寸步不让:“这种火焰普通人谁都对抗不了的,不管有没有炎系能力都一样。” “那你还……” “我的斩魄刀,是冰雪系。”她截断白哉的阻拦,静静重复,“除了我,你们谁都不适合直面这个境况。” ☆、Episode 113 曾经想不通的谜题在瞬间归位。 武藏为何对唯一嫡女冷淡如斯,又为何恨不得对片桐氏除之而后快。便是不做继承人,也好歹培养了多年,又怎至于要幽闭别院几十年? 宗家嫡出却未能继承宗族与生俱来的能力,在闲院武藏这个家督眼中,名嘉天生就带着原罪。 可她就一路坚忍、倔qiáng而骄傲地活着,向上攀援,向下扎根,怒放着,盛开着,热烈而庄重,高贵而qiáng大。 她燃烧了一切来证明自己,细弱的肩承担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与责任。她是那样不服输,不认命,在荆棘中趟出了坎坷,在悬崖边傲然绽放。 朽木白哉在一瞬间,几乎想拥抱这个勇敢的姑娘。 她的灵魂那么qiáng大,而武藏却只看到她这几乎称不上缺陷的不足。 可如果不是闲院武藏一叶障目,他就没有这么幸运,可以拥有这样好的她。 “千本樱可以构筑空间隧道,我会用这个将你送到火山口。”在丰崎宗盛不可思议的惊讶中,白哉平静地对名嘉提出了方案,“你可以承受的最近距离是多少?” 名嘉微微笑了:“火山口的边沿。我需要一个落脚的支点,边沿的山石是最佳选择。” 白哉没再说话,粉红的樱花瓣在主人的操纵下很快排列成长长的通道,一边顽qiáng抵御着岩浆与热làng的侵袭,一边忠实扮演着输送的角色,稳稳搭建着那条通往战斗中心的道路。 丰崎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望着名嘉平静的表情,他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早知道,她是不甘躲在安全区域后面的。 他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要qiáng与倔qiáng。 这一刻,他才蓦然发觉自己与名嘉、与朽木白哉究竟不同在何处。 对于他们那样的出身而言,成为领袖、一肩扛起全部责任是本能。他们都太明白“贵族”二字意味着什么,太明白身居高位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太习惯于统领一切、并为之奉献。 jīng神上,他们势均力敌;实力上,他们平分秋色。 而他自己,尽管明知应该承担的究竟是什么,却始终不能说服自己脱离“个人”的身份。他绝不可能如朽木白哉一般,主动做出让牵挂之人去面对这些的决定,就算这是名嘉自己的愿望。 洁白的冰雪应召而出,名嘉握紧了斩魄刀,默念解放语。 在异常的高温下,围绕在她身边的冰雪却始终没有消融,她沉着而平静地站在千本樱构筑的通道旁,回身望了一眼。 宁静的冰天雪地中,女子的容颜越发美丽得耀眼夺目,她微微颌首,冲着白哉轻轻笑了笑:“谢谢您。” “快去快回。”他也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微微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 越靠近涌动的火山口,窒息的灼烧感越qiáng烈。饶是冰雪形成了一道完美的保护层,名嘉也丝毫不敢大意。 以富士山的体量,喷发时单靠她一人的能量是绝不可能与之对抗的,必须在它完全爆发前就将其压制在下面。 为此,她需要尽量将可能被岩浆辐she到的半径范围全部冻结。 催动这样的能量所需的灵力究竟有多大,名嘉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她也不知道。未知的危险和挑战令她的心跳有些快。 千本樱完美地搭建了一条稳妥的通道,她只用了几秒就穿越高温和火焰到达了摇摇欲坠的火山口。通道内风平làng静,但光是想象也能知道,要维持这样的稳定,白哉需要与多么剧烈的焚风相对抗。 时间不多,她得快一点。 几乎是一落脚,名嘉就立刻最大限度开启了备战模式,斩魄刀由始解状态迅速转变为卍解,她双手握刀,驱动灵力。 “卍解,霜天玉轮。”被火光映红的天际渐渐yīn沉下来,飞舞的风雪以名嘉为中心顽qiáng地开始扩散,一点点挤压着高热侵占的空间。名嘉静下心,不理会脚下被蠢蠢欲动的岩浆冲击的山石,全心全意与战魄刀持续共鸣。 “三绽:雪舞。”斩魄刀qiáng硬夺走被高温蒸腾的水汽,又重新凝结成坚固的雪片。此时若是远观,围观者非要奇怪为何火山附近一片千里冰封。从火山口向四周辐she,鹅毛大雪控制了越来越大的范围,高热带来的窒息被渐渐bī退,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着沉甸甸的水分。 “冰封:水晶棺。”厚重如棺椁般的冰壁落下,死死封住了沸腾的火山口。下面,喷涌的岩浆蓄势待发,有跳跃的浆液舔舐了堵在山口的坚冰,很快就被挡了回去。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名嘉心下稍定,旋即顺着来时的通道折返回去。 此时的富士山,冰雪皑皑,令人窒息的高温早已被压制得一丝不剩,便是普通人也能够忍受。白哉收起千本樱,眼见名嘉并未受伤,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控制住了温度,他们才能上前,在岩浆喷发的瞬间,集三人之力,全力将喷薄而出的能量压下。 这既要求庞大的灵力,又要讲求时机的配合,若不能近距离观察岩浆的活动情况,绝无可能成功。 说句不好听的,若他们合力也压不住富士山的爆发,恐怕也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了。 脚下的地动越来越qiáng烈与频繁,透过晶莹的冰壁,跳跃的岩浆高涨喷薄的姿态一览无余。三人没有再jiāo谈,只集中jīng力默默将全部力量汇于刀锋,静待时机。 涌动的岩浆舔舐到了冰层,就是现在! 汇聚了全部灵压的刀锋同时发力,三道不同颜色的灵力狠狠压在冰面上。 大地在颤动,山体在咆哮,大自然原始狂bào的力量叫嚣着寻找出口,巨大的蛮力推着抵抗者后退,名嘉几乎咬碎了银牙。 手臂已经酸痛得麻木,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体内倾泻而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想这种问题,只剩下一个念头——绝不能后退半步。 只需要几秒就好了。撑过喷发最qiáng烈的几秒钟,就好了。 内外夹击下的冰层终于轰然破碎,名嘉踉跄着落地,腿软得几乎撑不住身体。 一条坚实的臂膀从旁稳稳捞住了她的腰,她喘着气侧头望去,白哉关切的目光近在咫尺。 方才的对抗他们已经不记得究竟有多久,每个人都jīng疲力竭。白哉额角沁着汗珠,胸膛随着喘息起伏着,但扶着她的手臂始终有力而稳健,令名嘉不致因脱力而láng狈摔在地上。 “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些嘶哑,白哉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做得好。” 惊心动魄后的风平làng静显得格外珍贵。 丰崎宗盛力竭地坐在地上,望了望不远处扶持的夫妻,唇角轻轻勾了个意味难言的笑。 云收雪住,正午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目,他顺应心意地向后一仰,大大方方躺着,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 多年远征军生涯,他曾经做婿养子时培养的矜持早已消磨殆尽,并没有朽木白哉那么重的礼仪包袱。 那个人,骨子里与名嘉那样相像,灵魂如此相契。他瞧着她的目光丰崎明白,那是男人看待心爱的女人时才有的。 他只想他牵挂的公主幸福。 前有朽木氏的斩魄刀事件,后有闲院氏的寄生者事件。先代遗留的病灶,均终结于此,任是再苛刻的官员,也不能责备圆满完成任务的执行人。 只是富士山旁那场庞大的冰天雪地,到底也瞒不了人,名嘉回庭后,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终究还是多了起来。 斩拳走鬼样样拔尖的宗家嫡女,当年为何突然失宠,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对此大家评价不一,有赞同者,有不忿者,有质疑者,闲院氏的八卦一时占据了瀞灵庭首位,也让最近朽木氏夫妻出门收获的关注度直线上升。 在尸魂界牵肠挂肚等了数日才等回凯旋的兄嫂,露琪亚松口气的同时,不免因传言的内容而为名嘉不平起来。 就算是半路出家被收养的,露琪亚也多少明白些当年名嘉的处境。名门贵族最重脸面,不管名嘉的斩魄刀多么qiáng悍,没有炎系能力,在宗族眼中这就是致命的缺陷。 但是既然都决定舍弃了,如今族里有事,怎么又要叫嫂子收拾烂摊子?闲院武藏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露琪亚也不免如此腹诽。 时熙已经数月没见过父母了。这段时间来,夫妻二人身兼数职都忙得不可开jiāo,委实抽不出空来看女儿,如今无事一身轻,见了rǔ娘抱过来的女儿,名嘉竟觉得有些陌生。 小孩子长得快,几天不见就大不一样。斩魄刀事件结束白哉好歹还短暂地回来过一阵,见缝插针看了看女儿,此时倒不像名嘉那般惊讶。见妻子脸上难得现出些茫然无措,他便亲自抱了时熙,挥退了rǔ娘仆从,与名嘉并肩坐到了一处。 ☆、Episode 114 他如今早已不是刚做父亲时那般生疏,抱孩子的姿势有模有样,小姑娘乖巧地窝在父亲qiáng健有力的手臂里,一双紫葡萄般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似乎对面前的年轻夫妻有些陌生。 俄而,也许是喜欢这个稳重的怀抱,无论怎么翻腾也不会晃,小姑娘又兴奋起来,一边高兴地笑着,一边伸出小手乱抓。白哉也不恼,依旧十分耐心,半低着头望着女儿的侧脸,竟叫名嘉读出千万宠爱和温柔。 当日在现世,激战过后的宁静显得弥足珍贵,之后她成功用斩魄刀的能力祛除了锁骨上的鞭痕,白哉都一直没有询问过有关玉轮的任何事情。 在名嘉的人生中,从来不缺乏尊重。仆从下属对她自然是崇敬的,同僚家臣甚至亲戚也对她无有不恭,但这些尊重换一种说法,都充满着距离感。就连曾经的丰崎宗盛,在她面前也似乎碍于身份,并没有过全然放肆的时刻。 来自白哉的平等对待和尊重对于名嘉而言,是具有非凡意义的。诚然,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深刻的认知,也有不输任何人的自信,但走入婚姻时,她最好的期望也不过是自己的意见可以被重视,她的感受可以被聆听。作为四大贵族之首的一家之主,朽木白哉当然拥有宽广的眼界和胸襟,但是能够接受自己的妻子在事业上与自己齐头并进,甚至接受来自她的帮助,与她共同战斗,对她想要保留的一切都予以支持,这一点名嘉可以断言,没有任何古老贵族的家主可以做到。 他们的灵魂惊人地相似,这对他们任何一方,都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幸运。 “第一次召唤出斩魄刀时,千熊刚刚出世。”带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笑意,名嘉头一回觉得,说出这段过去,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夫妻俩头碰着头逗弄女儿,彼此都没有看对方的脸,但他们也都知道,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分享。 “我本以为,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应,母亲可以不必为我担忧,父亲也能认可我的成绩。就算有了男嗣,就算他已起念要我出嫁联姻。还想着,有了斩魄刀,也许事态并非不可挽回。”当年的失望与痛苦,曾经历久弥坚让名嘉没齿难忘,她一生要qiáng,唯有这件事令她怎么也不能释怀。“结果,这斩魄刀却成了母亲的催命符,令她连死,都背负着罪孽。” “那时我才懂得,父亲对我的偏爱,建立在我的价值之上。他是宗主,绝不能以个人喜好行事。失去价值的继承人,当然不可能得到任何谅解。”望着时熙的目光温暖而柔和,名嘉的侧脸线条平静非常,早已没有了曾经提到此事的讥诮自嘲,“想必您也早就看出来了,我与父亲关系不亲密,他也未必见得多么希望我活得耀武扬威。他不肯给我努力多年应有的报偿与对待,我也不愿事事顺了他的心意,可说到底,宗族后继无人,我却又做不到袖手旁观。” “过去我的确不平过,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证明自己。如今我也放下了。”她说着,微微抬眼望了白哉一眼,露了个笑出来,眉目安然,“没有闲院氏和父亲的栽培,便没有今日的我。诚然父亲有偏见,可我得到的也未必就少。所以,您能理解我、支持我、尊重我,对我来说,真的十分重要。我打从心底里感谢您。” 名嘉的眼瞳透着十分漂亮的深紫色,时熙的眼睛正是随了名嘉。他们距离很近,阳光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白哉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汗毛。 过去他总是觉得,身为家主,作为男人,他天生便该承担更多。在与绯真的感情中,他们是依赖与被依赖的关系,也是庇护与顺从的关系。当时他与这世上大部分人一般,相信爱是呵护陪伴,是包容满足,也是丰沛而脆弱。 然而名嘉坚韧、勇敢、聪慧、果断,她得到过尊荣,也遭遇过失败,被宠爱过,同样被放逐过。走到今天,她付出了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却始终坚信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赢得想要的人生。她当然不是柔弱无依的,而神奇的是,尽管并非出自刻意,也甚至没有那样的目的,她依然改变了他对于婚姻和感情的看法——爱是同舟共济,是齐头并进,是恒久恩慈与相互支持。 自打在现世看到名嘉的斩魄刀,其实白哉有很多话想讲。但是他一贯寡言不善说些安慰人的好听话,且看到妻子浅笑嫣然的模样,他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是几多情绪在胸中翻涌,令一向自持冷静的白哉都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女子姣好的容颜近在咫尺,侧脸线条清丽明艳,一双眼睛亮得仿若嵌入了星辰般。 感受到白哉的目光,名嘉微微侧转了脸,望向他的视线清澈而透了些轻微的疑惑,似乎意外于男人眼中罕见的温柔与痛惜。 长长的睫毛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像沾了晨露的蝴蝶的振翅。 彼此的呼吸轻浅的jiāo错在一起,名嘉突然心跳紧了一拍。 远远越过了安全距离,胶着的空气令呼吸都困难起来。浅淡的光从彼此的眼瞳上流过,无形的视线仿佛幻化出万千细丝,名嘉毫不怀疑下一秒白哉就会落下一个吻。 眼前闪过吉光片羽,飞快掠过的画面名嘉甚至看不清。她想起自己站在千本樱构筑的通道旁,白哉对她说“快去快回”。 那一刻她清晰地明白,他与她的jīng神无比相契,仿佛彼此的半身。 明亮的眼瞳轻轻颤动了一瞬。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变化却让男人仿佛受到了什么鼓励一般,深沉的眼底不自觉划过了一丝笑意。 对面名嘉的目光顿时一怔,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放弃了对视。 气氛好得白哉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起来。他微微侧过了身,刚一低头,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头皮上传来,与此同时,婴儿高亢的哭声震耳欲聋。 夫妻俩顿时像被狠狠打了一拳一般,双双愣住,继而不约而同去看尚被抱在怀里的女儿。 大约是不满父母太久没有与自己互动,安静了一会儿的小公主睁着大眼睛无聊了许久,终于爆发。小手一伸,正好抓住了白哉鬓边的牵星箝,亮闪闪的物品正是小孩子最感兴趣的东西。小小的时熙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并不影响她一边用哭声表示被冷落的不满,一边用新到手的玩具来犒劳自己。 至于发饰被抓住而扯痛了头皮的父亲,并不在小姑娘的考虑范围内。 眼见白哉英俊的脸因疼痛而微微扭曲,名嘉错愕半晌,又思及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氛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名,终于定格在哭笑不得上。 两人竟然都忘记了女儿的存在,结果却以这种场面收尾,相比尴尬,似乎好笑的感觉更占上风。 小孩子不一定有多大力气,但偏偏拗得很,抓住什么就不晓得放手。牵星箝本来卡得就紧,再被这样扯着当然不好受,更何况时熙人小手也小,并不能完全抓牢,名嘉已经看见女儿小手指上勾着白哉几缕头发,连忙去拦。 “哎呀你这孩子……”因时熙被白哉抱在怀里,名嘉只得探着半边身子去抓小姑娘的手,“快松手,不能扯父亲头发。”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孩子手里把缠绕的发丝抽出来。 被阻止的小公主在父亲怀里不满地踢了几脚,发出抗议的抽泣。幸而白哉常年习武,手臂有力,被这样折腾也依旧抱得很稳,只不过腾不出手来又不好随便转头,模样有些láng狈。 即便如此,他也不恼,甚至在觉察到名嘉的动作后出言:“没事没事,你小心掰疼了孩子。” 倒把名嘉弄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白了父女二人一眼:“说得我像后娘一样!” 婴孩的哭声惊动了守在外面的rǔ娘,见状忙上前又哄又劝,又拿玩具逗了半晌,时熙才渐渐止了哭声松开手。此时白哉发上的牵星箝早已被扯得掉了一半下来,鬓发处的头皮都疼木了。 得了玩具的小公主不再搭理旁人,自顾自专心玩耍起来,名嘉挥退下人,láng狈的父母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帮您重新梳梳头发吧,都扯乱了。”她说着要去拿梳篦,白哉却摆了摆手:“罢了,我也不出门,就散着吧。”说着自己动手摘了牵星箝,将昂贵的发饰随手放到了一旁。 又看了眼似乎已经对这颇有些重量的发饰不再感兴趣的女儿,白哉有点拿不准:“她要是喜欢,拿给她玩就是了。”方才是戴在发上不方便,如今既然取了下来,似乎给女儿玩也并没有什么。 “她一个小孩子,一时新鲜罢了,这样昂贵的东西怎能做玩具?”家主身份象征之一的牵星箝哪里能随便给婴儿?当初在双殛上和黑崎一护战斗时弄碎了一副都了不得。名嘉闻言连忙阻止,不由得埋怨了一句:“您别这么惯着她。” 出身名门,仆从环绕,又是唯一一个下一代,名嘉有时候真怕时熙缺乏管束过于任性——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品质。下人们当然不敢管主子,白哉这个当父亲的要是也这样纵容,以后更有得头疼。 宽厚温暖的手掌覆过来,在名嘉手背上轻轻握了握。白哉不以为意地笑笑,表情轻松:“我以前说过,不会让我们的女儿受委屈。该管教的时候自会教她是非曲直,至于些小事,你也不用过早紧张。” “名嘉,我能护好女儿,也可以照顾好你。今后,你不必什么事都自己扛。”jiāo握的手掌温热有力,白哉神情惬意,语气却认真,“岳父对你求全责备,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妻子,谁也不能欺负你,我向你保证。” ☆、Episode 115 这一年来,瀞灵庭连连陷入战斗,不仅数度重建,死神人数更是消耗巨大,迫切需要新鲜血液补充战力。为此,山本总队长对席官考核的频次放开了限制,同时建议让各队队长级轮番去真央选一门课代,以此让学生们更早、更多地了解护廷队的建制,也便于队长们早早挑选富有资质的好苗子重点培养。 番队事务工作量巨大,举凡要求高些的队长没有闲着的。且天分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久经沙场的队长们并不认为在校学生会有多少值得特别关注的黑马。 如十番队日番谷冬狮郎一般天资绝佳的少年天才毕竟数百年才出了一个,若有这样的学生,早该声名远扬才是。说到底,战斗这件事,既讲天分,但更多是拼刻苦与经验,他们都很忙,没闲心与学校里稚嫩又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磨。 众人都不情不愿,又不好对总队长的命令置之不理,推副队甚至席官出来顶替,随便选门轻松的课程便jiāo差的不在少数。因此,当听说名嘉选了四回生的鬼道课程之后,连深谙名嘉脾性的露琪亚都倒吸了口凉气。 “嫂子,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露琪亚以为名嘉多半是没怎么和学生打过jiāo道,故而不清楚这中间的猫腻,便好意提醒,“男生们对鬼道总是……” 鉴于死神工作的特殊性质与整支队伍的男女比例,剑术的运用总是远远高于鬼道的,况且升入四回生的学生基本已经有了课程偏重和个人爱好,对鬼道没有兴趣的人,多半从心底便瞧不起这种战斗方式,觉得不够帅气。六回生横竖已经定型,老师们也不在没有天赋的学生身上多làng费jīng力,低年级的时候又比较容易扭转学生的看法,只有四回生,不上不下,不好放任自流,却也难以管理,故而历来这个阶段的鬼道老师总是最头疼的。 露琪亚的担忧却没让名嘉动容,她甚至是有些宽和地笑了笑,并不解释。白哉望了望胸有成竹的妻子,又瞥了眼一头雾水的义妹,眼底也晕开一丝笑意。 这次斩魄刀叛乱,护廷队损失惨重,措手不及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若能在对敌技巧上有所突破,想必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女性在护庭十三番要想出人头地,本就比男性更为不易,究其原因,还是生理所限,缺乏战斗所必须的力量。磨炼白打斩术,力量自然不可或缺,鬼道上的要求却并不很多。 名嘉是有意在真央扭转死神教育过度重剑术而轻鬼道的风气,故此才专捡了桩棘手事来办,况她也从不是那种敷衍塞责、知难而退的个性,自然不会阳奉yīn违。 只不过这话说明白了,倒显得她杞人忧天一般,是以白哉心中明白,也只不说出来罢了。 见兄嫂彼此心照不宣但就是不对自己讲明,露琪亚懵懂半晌,陡然又觉得自己担心得十分多余。 以嫂子的本事,护廷队那帮下属都收拾得服服帖帖,遑论些没出校园的学生。大哥都不担忧,自己瞎操的哪门子闲心? 不过话说回来,总感觉这次从现世回来,兄嫂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得和谐了不少。当然,以往两人看上去也是十分尊重彼此关切的,但总像是少了些理所当然,客气又多了些,不似如今,倒像他们二人自成一个世界,多了点别人不懂、也不需要其他人懂的默契。 对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露琪亚是不了解多少,不过常年察言观色,白哉心情如何她还是看得出来的。一贯冷淡的兄长心情愉悦,依露琪亚推断,跟嫂子的亲近不无关联。 这是忙碌中难得休闲的一天。冬日的脚步已渐渐远去,满院山茶香气馥郁,再过不久,便是朽木氏享誉尸魂界的樱花宴了。这是名嘉嫁到朽木氏的第四个年头,一应事宜早已轻车熟路,再没有初次筹备时的谨慎紧张,甚至还有些余裕忙里偷闲,与白哉手谈几局。 露琪亚对棋局无甚造诣,原以为以名嘉的出身教养,该很能与白哉势均力敌才是,不想棋局摆开,虽瞧着双方战局胶着,但兄嫂二人的面色却很有些奇怪。 这是白哉头一次与名嘉下棋。与露琪亚一样,白哉也本以为名嘉的棋艺就算不是顶尖好手,至少也是个中翘楚。但不想数十个回合下来,只觉她功底虽扎实,思路也算得奇巧,却未免有些咄咄bī人,进攻性过qiáng,少了些谋定而后动的成算,过于锋芒毕露。 很不像名嘉给人的印象。 以他的棋力,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实力并不对等的对决,如果他愿意,两刻钟之内便能结束。但白哉难得窥到名嘉不常见的一面,觉得十分有趣,故此并不进攻,反倒颇有些悠哉悠哉试探起来。名嘉当然也感觉到了,心下对白哉这种仿佛逗猫一般的行为又是气闷又是窘迫,想快点结束棋局又偏偏技不如人,她还顾及面子不想输得太难看,倒一时僵住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作为唯一的围观群众,露琪亚显然是看热闹的那种。不过这种僵持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阵争吵声打断了。 樱花面具的武士身姿挺拔,顺着廊桥走过来,身后火红色搔取的美貌女子看上去颇有些气急败坏,满脸不服气。 “简直匪夷所思!”疾步追上前面的千本樱,玉轮一张脸都气红了,“居然擅自调动我的队员,还改变计划!最过分的是竟然不经过我同意!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独断专行。” 被指责的千本樱气定神闲:“我同你讲过的。” “你那是知会,根本不是与我商量!”受不了被指责的一方还理直气壮,玉轮gān脆急赶了几步拦在千本樱前面,一副“不讲清楚不许走”的架势,“我们都是奉命带队缉拿漏网的刀shòu,你倒是说说,凭什么自作主张?” 不远处,斩魄刀的主人面面相觑,露琪亚一脸不忍直视。 “他们两个……怎么又来了?”黑色短发的少女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抬手捂住了半边脸。 斩魄刀的实体化并没有随着响河的失败而结束,现在尸魂界仍然有一部分失去主人的实体斩魄刀在作乱,是以几位队长的斩魄刀便代为履行追捕职责。这段日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千本樱和玉轮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不是第一次。 要露琪亚说,都不是什么太严肃的大事,搞不懂两人怎么总是互不相让。偏偏两方还都理直气壮各有道理,露琪亚和袖白雪夹在中间调停了无数次,私下里大为惊奇。 明明白哉和名嘉都是沉稳矜持的性子,怎么斩魄刀却冲动任性半点不像主人? 似乎被玉轮娇蛮的态度激起了脾气,千本樱当即反唇相讥:“任务顺利完成,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你还好意思问我?”女子一双美目瞪得大大的,虽然理智尚存没有做出失礼之举,但怒意勃发的双眸已经十分清楚地表达了玉轮的愤慨和惊愕,“我们分明说好的,那个刀shòu逃往我的包围圈,就归我解决。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任务内容是消灭刀shòu,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由我来解决更为迅捷有效。”武士寸步不让。 “你这根本就是不尊重我!”玉轮气得声音都开始发颤,“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不甘心被我抢了风头吗?叫你守在原地等一等,说不定还有其他漏网之鱼,你听都不听一句。” “难道你认为我会听从主人之外的随便什么命令吗?”千本樱傲然。 “别那么无聊!”玉轮气结。 听到这里,大家算是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千本樱冲动又欠缺耐心,玉轮任性又骄纵张扬,两边都是不肯退让又不圆融的个性,难怪一碰面就要吵架。 玉轮不满的是千本樱擅自行动gān涉了她的工作,认为这是缺乏尊重的表现,但千本樱却觉得,分明是自己能做到的事,若不能一马当先显然有失武士之道。 出发点都没有错,结局倒也算完满,不过是坏在两人脾气都倔qiáng上罢了。 名嘉忍不住笑出声来。 玉轮这不依不饶、黑白分明的个性,还真与她少时如出一辙。一步都不肯退让,又碰上千本樱这种软硬不吃的犟性子,她倒是很能理解自己斩魄刀被气得要爆炸的心情。 同理推断,千本樱这油盐不进、冲动bào躁的脾气,该不会是某位大人少年时代的翻版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觉得千本樱和玉轮就像少年时代的白哉和名嘉。 如果当年名嘉的哥哥没有去世,名嘉没做继承人,肯定是早早就跟白哉订婚嫁出去了。那时两人都是冲动的脾气,过日子也绝对就是斩魄刀这样的吵吵嚷嚷。 ☆、Episode 116 白哉略有些丢脸地喝住千本樱:“在吵闹什么?”瞧名嘉的表情也知道,她一定是在心里取笑他少年时代不稳重的样子。他倒是明白千本樱是出于武士之道才不愿让女性冲在战斗前沿的考虑,但那两人孩子气的争执他也实在是听不下去。 “你的报告书呢?身为武士,怎可逞口舌之快?” 年轻的武士看上去还有些不服气,但主人发话,他素性忠诚,当下倒也没再反驳。一旁的玉轮瞧着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千本樱现下偃旗息鼓,便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被对方瞧见了,到底忍耐不过,对着白哉和名嘉行了一礼要退下时,状似无意地望了玉轮一眼,闷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你!”玉轮话音刚出,旁边名嘉微微咳了一声,警告地瞥了不依不饶的斩魄刀一眼。 在她看来,千本樱和玉轮就像没长大的小孩子吵架,一时好一时坏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非要争个眉眼高低?事事都步步紧bī,吵起来还有个完吗?自从刀魂实体化,她就觉得自己像多了两个叛逆的儿女一样,吵得人哭笑不得。 “千本樱自作主张是有不对,但你也得收收性子。凡事总这么掐尖要qiáng不通圆融,世上哪有那样多十全十美的顺意?叫你们带队去工作的,结果你们自己先吵起来,叫下面队员怎么看?”本想教训任性的斩魄刀几句,可看见玉轮一脸委屈的模样,名嘉又心软。想想对方若能一直昂扬骄纵不会妥协,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自己要顾虑的本来就不少,又何必要斩魄刀也沾染成年人的无奈?遂也没说什么重话,不过是为着白哉喝止了千本樱,自己不能不有个态度而已。 白哉听出来了,就微微偏开脸笑了笑。 这个名嘉,护短就算了,还偏要装个门面,又不想叫自己人委屈,便是训斥玉轮,也还带了一句千本樱的不是。想她过去那个张扬的性子,恐怕比起她的斩魄刀有过之而无不及,历经多年打磨成如今谨言慎行的端庄模样,心底怕仍是对能够任性肆意的斩魄刀不乏艳羡的。这么想着,又觉得名嘉这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中,除却可爱,还多了些痛惜。 心累地打发走闹脾气的斩魄刀,名嘉趁机要收拢棋局。露琪亚数了数棋子,白哉赢了一目半。 粗通皮毛的小姑娘看不出内里门道,只觉得兄嫂实力不分伯仲,令人叹为观止。名嘉悄悄瞟了桌对面的丈夫一眼,轻轻抿了抿唇。 她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棋艺最多算个中等。要不动声色以微弱优势胜她,可不是件轻松事。曾经她争qiáng好胜,最受不了别人刻意相让,便是与丰崎宗盛切磋剑术,也必得对方全力以赴,稍有照顾即刻翻脸。 她幼时便充作男子教养,性情被养得不甘人后,不肯认输,亦不肯叫人看低,更不愿因身为女子之故便得些优待关照,仿佛那样便是瞧不起她的努力一般。如今年岁渐长,几经沉浮,也早已明白,只有真心关爱她的人,才会想方设法照顾体贴她,不愿叫她难堪,又不愿叫她吃亏。 在真央的授课开展得比想象中顺利一些。 毕竟只是四回生,就算个性桀骜些,对于护庭十三番的队长也总怀着几分敬畏。名嘉对课程讲解细致,又易于理解,多数学生听得下去,她也不在学生面前摆高冷架子,与学生们相处倒还算融洽。 白哉走到队长室门口时,见门扉半敞,里面传出名嘉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解聘书你送去十番队给日番谷队长,请他酌情代为通知吧。” “队长,这样会否……显得过于……不近人情?”半晌,席官才迟疑着提醒。他知道队长一贯不喜雏森副队长的个性,但不管怎么说对方还正在休养,这时候下解聘书,虽然从工作角度而言无可厚非,但难免会叫人觉得队长过于不通情理。 更何况,听说十番队的日番谷队长和雏森副队长是青梅竹马,就这样将解聘书送给日番谷队长,万一被误认为是挑衅怎么办? 对于下属的担忧,名嘉并不解惑,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轻描淡写:“你只管去就是了,日番谷队长必不为难你。” 名嘉对副官雏森早有不满,与蓝染jiāo战之前便有意解了对方的职务。只是这一年来不是时机不对便是事务繁忙抽不得空,如今将将得闲,便一纸解聘书下去,可想而知对于这个尸位素餐的副手,名嘉究竟有多么不待见。 再处事文雅,名嘉毕竟不是逆来顺受的一般闺秀,白哉一贯是知道她有脾气的。说实话,能容忍不称职的副官这么久,白哉已经觉得是名嘉的仁慈了——他这个妻子,外表看不出,心里主意却比谁都大,便是在他面前,两人意见相左,最终也大多是他听她的。 然而还能在如此不耐烦的时候给日番谷做个面子送个人情,这一点上,又由不得人不佩服。 他就略略含了笑,轻轻在门扉上扣了扣。名嘉闻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白哉,旋即弯了弯眉眼,轻快地应了一声:“殿下稍候,我就好了。” 两人在真央的授课都在下午,同行便理所当然。 飞快在解聘书上签下自己的名章,三席新田也极有眼色,毫不làng费时间地抱着文件溜之大吉。 要说现在面前这两位队长还真不愧是夫妻,尽管如今看上去都并不太严肃,但气场qiáng势,总压得他不敢抬头。雏森副队长的事,拖了这些日子,本以为队长怎么也会等雏森伤好后当着对方的面在队里说,不想却是这种解决方式。 要让旁人看,自然觉得名嘉是实在厌恶雏森,这才不顾她病体未愈,一纸解聘书送到病chuáng上。但这一两年下来,新田三席也算了解自己这位上司,知道她可并不是那种张扬跋扈的类型。 要解除雏森副队长的职务,也真的就只是因为对方不适合继续履职而已,并非是要羞rǔ她。是以才让日番谷队长“酌情”通知,而不是在全体队员面前公布消息,毁人颜面。 不过……以雏森副队长一贯的行事,恐怕队长这番苦心是白费了。 时候还早,夫妻俩也便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穿过白道门,慢慢朝真央的方向散步而去。 平日里他们都忙,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有限,这一路上的几刻独处倒显得十分珍贵起来。因特意留心过名嘉上课的情况,知道她颇有一番成算,这一向都十分顺利,白哉也就不再挂心。 世上许多女子其实并未有男子想得那般脆弱,她们也有自己的战场,不过是世俗使然,大多女性的智慧不与男性一般发挥在战场上罢了。多少男子也非是瞧不起女子,只是并不清楚她们想要什么,便一厢情愿什么事都瞒了不说,还自认为是为着对方好,不曾想那是不尊重。 曾经他对露琪亚,就多少有些预估不足、保护过度,而祖父将响河的事瞒着姑母,也是一般道理。说是为了对方好,其实也不过是他们刚愎自用。若非名嘉,他也还要一直错下去。 “别院侍从来报,说姑母前几日去了骏河陪祖父用了餐饭,这又小住了几日。祖父嘴上不说,心里高兴,昨日还派人来与我说,叫今chūn给别院多种些姑母喜欢的金桂。”白哉说着,笑望了名嘉一眼,“都是你的主意好,反送了我做人情?” 现世事了,两人回了尸魂界之后,名嘉就委婉提过,要白哉去找晴华说说响河的事。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觉得不过一个罪人,既已伏诛,何必平白让姑母伤心一场?名嘉也不同他争,只说了一句。 “女子本弱,却并非痴傻不自知。于宗族,响河有罪,但于姑母,他却是夫君。”作为妻子,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究竟嫁了个什么人;作为朽木氏的公主,她也有权利知晓宗族对罪人的处决。 名嘉只是低头笑笑,并未作答。 同为女子,她明白晴华的心结。并非是记恨父亲对夫君残忍,不过是不能接受自己自始至终都无权知情罢了。银铃当然是位出色的长辈和宗主,却未必是个贴心的好父亲。他不是自负,只是不懂表达,不习惯站在女儿的角度考虑问题。 白哉的性情大多像了银铃,如今两人渐渐能互通心意,他才学会体谅女子不易。晴华也算一生孤苦,名嘉不忍见她与银铃父女不和,更兼她常于细微之处提醒白哉从她的立场看待问题,故而才在身后推了一把。 不想成效卓著。 作者有话要说:在名嘉之前,白哉的处事模式是典型的上位者+直男:责任义务由男人担,遇事不爱多解释,好话也说得硬邦邦,就算是体贴关照看上去也像独断专行。这一点从他前期对露琪亚的方式上就能看出来——担心露琪亚的安危,结果想出的办法就是阻止人家当席官…… 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此前白哉的做法也比较简单,就是把人护在身后不让风雨惊扰了喜欢的人,竭尽一切努力去为喜欢的人去办对方想要的事。不仅是因为绯真没有能力自立,也因为白哉是从内心里认可这种相处模式的。 但是名嘉不一样,她性格坚qiáng、独立、机敏、有主见,有着极qiáng的自尊心和事业心,曾经她和丰崎宗盛相处时,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异,名嘉不用考虑说话行事的方式,只要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即可,她不用顾及是否会遭到拒绝,因为那个时候她是占据绝对主动和优势的。但是和白哉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也是遇到过意见相左的时候的,那时候由于身份角色的转变,名嘉再想要达到目的,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粗bào直接,而是需要循序渐进用些方法。前面也有章节提到过,露琪亚旁观得出的结论,在兄嫂的相处中,白哉最终总是听了名嘉的。在这个过程中,名嘉一方面是通过和白哉讲道理,另一方面也有意无意引导着白哉改变看待问题的角度,让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看待事情,这样的话就会导致一个结果——潜移默化日积月累,就算不再用名嘉引导,白哉也习惯于考虑名嘉的感受,做出的决定也就更与名嘉心中所想的贴合。 所以说男人都是□□出来的,这句话非常有道理。从一开始,名嘉不具备从感情上让白哉心甘情愿包容她、为她让步和妥协的条件,所以她就在联姻的基础上潜移默化影响他,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Episode 117 两人说着话,已进了校门。他们虽不是每日都来上课,但名声大得很,走在学校里,不时有经过的学生上前行礼问安。在外人面前,白哉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峻,只是微微颔首,态度矜持,倒是名嘉瞧着颇为亲和,尽管仍有距离,但并不令人反感。 不同场合便是不同态度,名嘉在这一点上尤其炉火纯青。只要没有明面上招惹了她,她的表现总是看上去和风细雨的,任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她的毛病。 这么想着,白哉试探着问:“织田家又给你不痛快了?”前几日织田世子做生日,名嘉只随意点了个中臈去随了份礼,连面都未露。上一次给织田家没脸,还是织田政无故软禁了正妻,又让侧室先有孕,名嘉为了闲院氏的体面才特意寻了水无濑美津送到沙都身边做女官,怎么没清净几日又是他们家闹事? 还没听事情经过,他心里已经先给织田家记了一笔。 名嘉一听就乐了,她忍俊不禁地侧头看着白哉,奇道:“您怎么都没问问前因后果就断定是织田家惹了我?万一是我讨厌他们故意找茬呢?” “你又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跋扈人,能叫你明面上都不给脸了,那必然是他们家做得过分。”白哉理所当然,“他们家到底怎么了?”往日瞧织田家也不像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家,要是区区内宅矛盾,名嘉肯定也不屑过问,故而白哉才惊讶——跟沙都没关系,那与名嘉就更没关系了,怎能牵扯上首尾? 织田夫人寿宴那日,织田政曾试图以名嘉与丰崎的旧事遮掩染子有孕一事,当时名嘉就说过,日后自己是不会再登织田家的门。后头又知道了织田夫人背地里捣鼓的小动作,虽派了个水无濑美津过去跟织田夫人分权,到底没有动到根本。 染子那个孩子究竟还是平安生下来了。名嘉再讨厌织田母子,再对染子不以为然,也没有狠毒跋扈到要残害别人家后代的地步,故而一开始就没打那个孩子的主意。沙都对染子如鲠在喉,几次三番想挑唆美津出手收拾了那一大一小,美津也不为所动。待到染子夫人平安产子,孩子一落了地,便即刻被抱离了生母身边,择了一稳妥rǔ母教养了起来。 染子自然是求到织田政面前,说不愿母子分离,但美津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直言没有哪个贵族世家的姬君若君身边不是由rǔ娘照管。美津既说得在理,又深得织田政看重,而染子产后却似乎未休养好身体,导致面色憔悴姿容不再,两相比较,织田政自然是听美津的,反叫染子专心休养不要操无谓的闲心。如今,便是多熟悉的人看到染子,也绝不会认为她与名嘉有丝毫相似之处了。 不必再担心有人在织田家走动,不慎见到染子的容貌给自己惹麻烦,名嘉当然算了了一件事。但她对织田家的厌恶并非来自一个无足轻重的侧室,而是织田母子的龌龊。对方身份地位不如她,权柄势力也不如她,又惹她生厌,那织田政做生日她自然不会露面,能派人去送份礼也是看在要维护朽木氏体面的份上。 只是这结怨的过程却是不太好对白哉说出口。 “他们家几时有过好事了?”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名嘉眉目不屑,“世子未免欠缺些谨慎,织田夫人做事也少些思量。” 白哉抬了抬眉——看来还真是内宅事。名嘉虽然不想说,但到底他们成婚日久,她在他面前少了许多防备,便是语焉不详匆匆带过,也还是话音里露了痕迹。 不然也不会只提织田夫人和世子了。 “你若不喜他们,樱花宴不给他们下帖子就是了。”因是姻亲,往年这样的场合必都是有织田氏的份的,今年的名单上,名嘉似乎也并没有特意将他们划去。 不想名嘉闻言,却露出一个有些不怀好意的调皮微笑:“这么大个宴会,不少他们一个位子。”那抹带了些邪恶的戏谑一闪即逝,白哉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就没再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瞄了名嘉的侧脸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角。 回头需得让里见清光去探探织田家的底。能惹了名嘉到如此不快的地步,甚至要在大宴上公然打脸的人家,绝不是一般的失礼。他不介意名嘉依着自己的心意给织田家一些教训,也不担心宴会上闹出事让朽木家面上不好看——这个分寸名嘉一向是能把握的。但是他也需要通过这些事来判断日后自己该对织田家持有的态度。名嘉不说,怕是总有些难言之隐,他也不bī她,只自己去查便是了。 名嘉教鬼道,白哉教瞬步,两人在教学楼前分开,往各自的道场去。学生们已提前在道场就位,名嘉进门后大致一扫,微微一愣。 缺了一个人。 名嘉记性不差,也带了一段时间课程,虽不敢说所有学生都能认全,却不会记错这个学生。那孩子名叫加藤绫,于鬼道上天分极高,不过刚刚四回生,却已经比许多六回生甚至新进死神的鬼道水平都高,在名嘉的课程上表现一向抢眼。但似乎身体不佳,其他成绩相对平平,尤其斩术更是严重拖后腿,是以才一直没能被选拔进入jīng英班。 以往的课程从不见她迟到,一贯表现积极,所以名嘉才诧异。 “加藤君今日没来吗?”她随口一问,下面的学生面面相觑片刻,一个女生表情有些尴尬地嗫嚅着回答:“加藤君被今井刚老师留堂了。今井刚老师说……她剑道成绩太差,要她完成练习量后才可以离开。” 负责斩术课程的今井刚是位与山本总队长同年的老人,为人古板,还颇有些自视甚高,平素常因固执己见与同僚闹得不愉快。大家瞧在他上了年纪的份上也不好多与他计较,他反觉得是其他人怕了他,是以口碑不怎么样。像如今这样不顾其他课程进展就将学生留堂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不过是无人愿意惹这个麻烦而不愿与他对上,便都让了。 名嘉是护廷队过来暂代课程的队长,又出身高门,身为女子。今井刚曾私下嘀咕过好几次,嫌弃如今的女子不规矩,护廷队也越来越没落,竟叫个贵族女眷抛头露面。 身为教授斩术课程的老师,他一贯觉得于死神而言,斩术是最要紧的一课,加藤剑术不佳本就不被今井刚所喜,留堂占用的又是名嘉的课时,他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不同于今井刚的刚愎自用,学生们当然更喜欢名嘉这样的老师。但就算不是太明白成年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大家也多少都看得出今井刚这是故意下名嘉的面子,然而又不能不答话,故此答得都有些畏缩,生怕被迁怒。 名嘉看出来了,心里觉得那个古板的老头子十分好笑。不过马上就要上课,也不好大张旗鼓处理这件事,况对于她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大事,遂淡淡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面色平静开始授课。 她遇到过许多对女性存有偏见的老古板,当然也收拾过许多这类鼠目寸光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授课结束来到剑道场时,学生们早已散堂,只剩下加藤一人在场边重复地挥着刀。她的动作已经因为长时间的重复而累得有些僵硬和变形,头发和后背都被汗水浸湿,整张脸惨白,还依然咬牙坚持。 奈何体力已是达到了极限,下一次挥刀时,木刀不受控制地从手中脱出,远远地甩在了地上。她想去捡,刚一挪动身体,肌肉僵硬的小腿就抽搐起来,疼得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女孩子低垂着头盯着自己被磨破红肿的双手和痉挛的左腿,良久,艰难地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用力眨眨眼,将快要滚落的眼泪挡了回去。 她来自流魂街二十几区,生活条件不好不坏,算不上衣不蔽体,但也绝不宽裕。有灵力,就需要食物,为了生存,她与姐姐在居酒屋帮工。姐姐被常来居酒屋的地痞bī|jian,投了河,她打听许久,终于靠着之前的一点积蓄来投考真央,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死神,能够安身立命,为姐姐报仇。 可是她体术平平,除了鬼道略拿得出手外,剑道白打和瞬步成绩都不抢眼,被老师骂也不是一两次。今天,今井老师又批评了她,还在大家伙儿面前直言,如她这般偏科严重、剑术吊车尾的女生,顺利毕业怕都艰难,更别提被选拔进入番队成为死神了。 众目睽睽下被留堂加练,加藤当然自尊颇受打击,可更让她难过的是,如果真的如老师所说,她不能毕业、做不了死神的话,姐姐的仇,她又要怎么报呢? 一只素白的手捡起加藤摔落在道场边的木刀。她qiáng忍泪意抬起头,朽木名嘉端丽的容颜看上去异常温和。她将木刀放到加藤身边,递给她一方雪白的丝帕,仿佛没看见她láng狈的模样似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晓得你好学向上,但欲速则不达,再这样练下去你身体撑不住的,还是先回去吧。” “谢谢老师。”加藤抽了抽鼻子,望了眼手中那方洁白的帕子。用料看上去就十分名贵,她也不好意思拿来擦脸,只有些紧张地捏着丝帕一角,用衣袖在脸上抹了抹,qiáng撑着颤抖的双腿站起身来,半弓着身子。 “可是,今井老师要我做完练习才能走,我……我还有四百次挥刀……” 名嘉正想说什么,门口传来一道苍老而浑浊的声音:“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踱进来的人正是今井刚。他身材gān瘪瘦小,一双三角眼不可一世,瞥着名嘉,意有所指:“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材都懂的道理,朽木夫人反要人教不成?我看如今的护庭十三队,也很不像样子了。” ☆、Episode 118 便是幼年刚做宗女时,也很少有人直白地在名嘉面前如此大放厥词。正因为没遇见过这般直不咙咚的类型,名嘉一下有些愣住了,表情难得空白了几秒,漂亮的眼里几乎闪过一丝茫然。 倒不知道,素日连jiāo集都没有的一名老师罢了,对自己是如此的不满。 “听说加藤君因被今井老师加练而误了课程,我如今既为人师表,自然该过来瞧瞧的。”对方无礼至此,名嘉当然也无需客气,话里捏着今井刚有错在先,态度却平和,“想来今井老师是恨铁不成钢,但需知揠苗助长,加藤君不是偷jian耍滑之辈,便是要加训也不急于一时。” 瞅着今井刚还要反驳,名嘉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更何况,灵术院既设斩拳走鬼四技,便是身为死神不可或缺的本领。今井老师一味偏重斩术一道,不惜要学生耽误其他课程,恐怕不妥。” 今井刚气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当初得知护庭十三番的队长们要来学校代课时他就不满。他一生都在真央执教,是传统的学院派,又是个最冥顽不灵的性子。在他看来,护廷队的队长们或许在战力上颇有建树,但要拿起教鞭教书育人,自然比不上自己这般的老学究。况且依山本总队长的意思,这些队长们来授课也不是长期的,做一段时间便走,这不是胡闹吗? 本就不乐意了,名嘉又是位贵族夫人。从今井刚老旧的眼光来看,并不相信她有什么真本事的,能做护廷队的队长怕也是因为出身好加上朽木白哉的保荐。又是贵族特权,又是女子,与虚圈决战的关键时刻居然怀孕生子去了,一点用场都没派上,简直làng费宝贵的名额!桩桩件件,累积了多少不满,偏偏名嘉来了还与他教授同一个年级。 他在学校惯常倚老卖老也无人触他的霉头,结果刚想给名嘉穿小鞋就被当面顶了回来,这一气简直非同小可。 “夫人真是好口才!”手指直发抖,今井刚嗓门蓦地高起来,“此子身为我的学生,连死神最应具备的斩术能力都不合格,我还没有资格罚她吗?倒是夫人,一介女流抛头露面,不过暂代几日课程,权做消遣的,不想如此霸道,竟还将手伸到老夫这里来了!” 老头子声音不低,附近道场其他班级的学生和老师路过,难免被引过来,一见这架势,多少都明白了些。今井刚倚老卖老的,又是一身横骨头,他们可不像他一般认死理。名嘉无论出身还是为人,都挑不出半点不妥,又占着道理的,对上岂能得了好?自己等人既然不幸撞上了,也必不能没有个态度,便纷纷打圆场。 对方颇有些撒泼的意味,名嘉却不气不恼,语气依然轻描淡写:“我等奉总队长之命执教,自问尽心竭力,莫敢敷衍。今井老师既从教一生,便该明了‘正人先正己’的道理。您一味掐尖要qiáng,偏听偏信,先天便看人下菜,以师尊行欺rǔ之实,却是不该了。” 被名嘉当众戳破盘算,今井刚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偏对方又没说错,他想辩白也无从下口,只能张口结舌,气得发抖。名嘉也无意穷追猛打,道理讲清楚,让今井刚知道自己不是随便他想穿小鞋便穿的软性子,也就足够了。 一旁的加藤绫都看呆了。 名嘉虽然要求严格,但从来不是个刻薄人,学生们无论成绩如何,举凡态度端正的,她都很少批评。这还是加藤头一次见识名嘉的犀利。 直到名嘉唤她,加藤才回过神来。犹豫地看了一眼气得直喘粗气的今井刚,又望望面色平静的名嘉,冲今井刚行了一礼,低着头快步跟上了名嘉的脚步。 今井刚一贯在学校仗着自己年长与脸皮厚,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还是当着这样多的人被奚落一番,回过神来简直恨得要死。他当然知道名嘉身份尊贵,又是护廷队的队长,奚落了自己,还是有理有据地奚落,他也只有受着。但要让他咽下这口气,他又委实不甘。更何况今日若任由名嘉如此,他日就算名嘉走了,他又怎么再如从前一样倚老卖老? 横竖他在真央任教一辈子,又已年长,就算冒犯了贵族夫人,还能把他怎么样呢?再不会比如今更丢脸。 气急败坏之下,今井刚几乎头脑一片空白,条件反she抓起一把木刀,冲着名嘉的背影就劈了过去。 木刀当头劈下,道场外看到这个场面的人都吓得一时忘了反应。他们谁也没料到,老头子理亏至此,竟然还敢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举动,对名嘉动手!而名嘉背对着道场,看样子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也都还不知情,这要万一伤到了一星半点,可怎么得了? 然而事情发生太快,他们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惊呼都不及出口。 走在前面的女子突然向左斜后方撤了半步,头都没回,仿似随意地一抬右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鬼道形成的细柱,与今井刚短兵相接,十分轻松格住了木刀的攻势。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名嘉微微一笑,站直了身体,随手收回了鬼道,语气温和:“今井老师,鬼道还是挺有用处的,对吧?”说完,不待他回答,便转向道场外,对围观的学生们倒:“方才今井老师所授,乃‘正面击返’的要领。你们还不谢过老师?” 面面相觑片刻,学生们憋着笑,稀稀拉拉对今井刚行礼:“谢老师指教。”之后便立刻作鸟shòu散。而今井刚明知自己技不如人,如今名嘉这样圆场,不过是给他留最后一点脸面,不将他往地缝里糟践,却也还得咬牙认了这桩大人情。直如被抽了一冷鞭子一般,胸中那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名嘉却无意再与他过多纠缠,既然目的已达到,只微微一颔首,便施施然离开了道场。 走出道场许久,加藤都一直低着头不敢出声。 斩术不佳,一直让她如鲠在喉,明知不该轻言放弃,也分明知晓今井老师批评她也许并没有太大恶意,也不由得灰心失望起来。 只是这种自卑的担忧她也不知道该对谁讲而已。 “我方才说剑道非一日之功,不全是安慰你。”深谙人心的名嘉怎会不知加藤的低落?说起来,今日之事,看似是因学生被留堂而起,实则是名嘉不喜今井刚倚老卖老,不尊重自己又对学生看人下菜碟。虽然经此一遭,想必往后今井刚也不敢再对学生随意打骂,只是看在不知情人的眼中,未免会觉得加藤恃宠而骄。 “有些人全面发展,但有些人却只是一技之长,我知道你并未于学业上偷懒,不过是没有剑道的天赋罢了。” 这话算不上多么柔和,听起来还颇有些打击人的信心。加藤忍不住抬起头望向走在前方的名嘉,对方的表情却始终十分平静。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早些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或是勤以补拙,或是及时止损,都不是坏事。护廷队里不是没有偏科的死神,也并非只有jīng通斩术才能够通过考核。鬼道是极需灵性的,若只是循规蹈矩,大部分人都做得到,但若要独辟蹊径、学以致用,这炉火纯青的却也不多。” 朽木家的樱花向来是尸魂界一大美景,贵族世家多以受邀参宴为荣。这几年,尸魂界一直不太平,战事几乎没有停过,庭内也许久不曾有多少热闹的大宴,故此今年的樱花宴比以往还要受人关注。 请柬是早就发出去的,宴会当日的流程名嘉也早已组织众人排练过,因此到了正日子,宾客盈门时仆从们都训练有素,十分镇静,竟连摔个盘子砸个碗的小事故都没闹出来。 自美津得了重用,织田夫人就颇觉掣肘。也不知那女子有什么本事,儿子听她的也便算了,就连丈夫织田家主也是越来越信重。织田夫人一口咬定美津是闲院家派来帮沙都夺权的,可丈夫和儿子谁也不听她的,直把自己憋得郁郁。大半年来没一天舒心日子,人如今看来是苍老了不少。 染子产后模样再不复从前,织田夫人疑心是沙都出于嫉妒搞鬼,可偏偏找不到把柄不好发作。这次樱花宴,她本想称病不到。她是婆婆,生了病,儿媳也不好置之不理反带着女官自行赴宴,也避免沙都和美津找名嘉撑腰。可此等规格的宴会,于任何人家都是荣耀,织田家主闻听文代夫人身体不适,竟不要儿媳留下伺候,反还叮嘱沙都不要耽误了赴宴,文代夫人无法,只得qiáng忍着出席。 ☆、Episode 119 朽木夫妻人脉颇广,每年的樱花宴之所以受推崇,一方面是因朽木氏地位高矜,另一方面则是因席上宾客云集,最是好社jiāo攀关系的时候。 男女宾分两席设宴。织田家是上级贵族,又与朽木氏是姻亲,席次虽不是顶靠前,但也算不得偏。织田夫人身旁安排的是结城家的喜久荣夫人,近旁还有几位年龄相仿的贵族主母。名嘉态度得体,织田夫人观察许久也不曾看出沙都和美津是否是得了名嘉的嘱咐,思前想后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 当初软|禁沙都,名嘉的确不赞成,还阻了武藏试图收个养女再嫁给织田家的打算。但后来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举动。如今时间都过了这么久,想来名嘉也不会再抓着这件事不放了吧? 思及此,又蓦然惊觉自己身为长辈,怎么反倒被一个晚辈吓得畏首畏尾的?名嘉再尊贵,万事也越不过一个“理”字。难不成她一个贵族夫人,再有不满,还能明目张胆把手伸到姻亲家里去搅风搅雨吗? 这么一想,心下稍定,行动表情也都舒缓了不少,有了与周围夫人们攀谈的闲心。名嘉远远望了望织田夫人,神态自若地转过了脸。 朽木家的樱花种类繁多,开得也好。如今已是四月天,竟然还有一株寒绯樱傲立枝头,引来众人啧啧称奇。男宾席上以“樱”为题做和歌俳句,女宾这边则分了几个区域,未出阁的小姐们由露琪亚招待,插花游园,当家夫人们则烹茶焚香,倒也其乐融融。 名嘉坐在主位,一边与众人品香,一边注意着席中情形,对近前几位夫人尽量一视同仁,一般招待。离她最近的自然是密友和子与长姐瑞穗,沙都被织田夫人拘在身旁,坐得离主位稍有些距离。织田夫人因前事心中有鬼,生怕沙都找着机会向名嘉诉苦,万一再被发现了儿子那点小心思,可就不光是侧室先于正室有孕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当时给织田政纳侧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横竖是个内宅女眷,又身份低微,没什么见人的机会,只要儿子喜欢便罢。可后来织田夫人也是越想越觉得不妥,总怕万一有什么风声漏出去,总归不美。及至后来美津被以闲院氏的名义送到沙都身边,还渐渐得了织田父子的信重,织田夫人才悔不当初。 都怪她想得窄,若早点也寻个容貌端丽举止优雅又有见识的女子进来,一样能被信赖,自己也不至于多个这样的劲敌。如今美津已是站稳了脚跟,大权在握,内宅这些个大小主子她哪天不过个十次八次的眼?焉能不知道染子的情状?虽则如今看着,名嘉像是还不知情,可谁能保证美津永远不会多这个嘴呢? 一整天,织田夫人都想方设法把身边人看得死死的,为此明明看到瑞穗就在名嘉身边落座,她也不敢让同是闲院氏姐妹的沙都坐过去,宁愿落个刻薄名声,也不敢放松警惕。结果沙都倒是乖乖留在身边了,只一个错眼的工夫,方才还等在一旁服侍的美津却是不见了踪影。 这种大宴上,主人家拨来服侍的下人便有许多,为了避免人手冗余,也为了尊重和礼貌,宾客通常不会带太多仆役跟随,便是有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也都不会跟太近。 宴会时间长,仆从们也是人,总有更衣的需求,只要不是全部离开,也没人会追究。可织田夫人心里有鬼,一见美津不在,顿时便压不住脾气,厉声喝问起沙都来。 “也是大家子出来的,怎么连自己的下人都管不了?在主人家随意走动成何体统?” 虽说织田夫人也不能算高声喧哗,奈何各家夫人小姐们都是轻声细气,她略一变调,便显得格外明显。顿时,席上静了一瞬,众人都有些诧异地朝她的方向望去,将织田夫人皱着眉喝问沙都的模样尽收眼底。 无论谁看了,也会觉得是织田夫人这做婆婆的不满沙都,在教训儿媳妇了。 上首的名嘉轻轻收了唇边的笑意,一言不发地将香炉放回面前的桌案。 动作虽轻,但亭内安静如斯,香炉碰撞桌面的声音分外清晰,听得织田夫人心头一跳。 不管如何,在外人面前对儿媳喝骂便已不是好听话,只有落魄不要面子的恶婆婆才会传出这样的事情来。更不要说沙都也算不上错,而现下她们还在名嘉的宴上。 然而名嘉似乎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如今季节更替,家里大医官配了几副草药茶,说是日常喝着,也好调养一二。今日喜久荣夫人也在座,结城氏百年的医药名门,我这是班门弄斧,还望各位不要嫌弃,尝尝新鲜。” 众夫人纷纷笑着捧场,名嘉便转头吩咐女侍去煮茶来,席上气氛这才重新活跃起来,无人再关注织田夫人方才的失态。 她悄悄松了口气,不禁又为自己的战战兢兢感到气闷和悲哀。 心下打定主意,与其这般担惊受怕,回头处置了那个染子便是。横竖如今孩子也生了,染子本人也几近完全失宠。下回便是再心疼儿子房里没个贴心人,也不好再如此糊涂,顾前不顾后了。 女侍们将分好的茶端在托盘里,奉给众位夫人,众人谢过名嘉,端起茶盏来细细品一口,开始赞不绝口。 有的说这点子奇巧,防患于未然,不愧是朽木氏的医官;有的说更妙在于煮茶的花草好些并非应季,如今能寻得药材也是不易。织田夫人见大家伙儿似乎都分外欣赏这不同寻常的草药茶,自己也呷了一口杯中茶汤,却只觉一股腥涩苦臭之气冲了满口,呛得眉头死死皱起来,不由自主咳出了声。 未及咽下的茶水流到下巴上,既失礼又láng狈。 织田夫人一张脸顿时涨得紫红一片。 立刻有女侍奉上gān净的丝帕,名嘉温言安抚:“织田夫人怕是一时不惯这草药茶的味道。是我不周全,只想着得了些新鲜东西与众位分享,却忘了问着您一声。” 织田夫人尴尬地擦净脸上的水珠,连连告罪:“殿下包涵。是我没福气,岂能怪殿下?” “要说这草药茶,最难得是算不得正经药,却又于日常处调养身体最是方便。”名嘉微微一笑,直视进织田夫人的眼底,“夫人,莫不是实在不喜?” 上首位的女子一身银紫色打褂,面容端丽气质高华,脸上还挂着如沐chūn风的微笑,织田夫人却只觉后颈一阵发凉,面对名嘉隐隐含笑的目光只能低下头去连称不敢:“殿下美意我岂敢辜负?适才是我一时不查,被茶汤烫着了,故才失态。殿下见谅。” “果真不是不喜吗?织田夫人是沙都的婆母,与我是姻亲,千万不要同我客气才好。”名嘉假意询问,见织田夫人一再qiáng调自己并非喝不惯,又端起茶盏一连饮了两杯,才笑道:“今日品茗,无非是为着个新鲜,这每盏茶所用花草都不尽相同。方才我瞧着织田夫人似是火气旺了些,想是如今冬去chūn来,天gān物燥之故。我虽不才,却也读过几本医术,不敢与结城氏这百年医药世家媲美,却也能粗浅辨症,便自作主张给织田夫人上了这盏茶。” 说着,转向一旁的喜久荣夫人:“若您不介意,不如帮我参详参详这方子用得可对?” “承蒙名嘉殿下抬举,我便献丑了。”喜久荣夫人放下茶盏,欠了欠身。 名嘉遂对沙都道:“若喜久荣夫人也说方子好,你不妨抄了回去常常给织田夫人煮了来用。调养好了身子,也是你的孝心。” 沙都如今对名嘉的手段心机很是敬服,虽不明白这个嫡姐要做什么,但冲着染子如今失了宠,织田夫人在内宅的权利也被分走,桩桩件件事就没有不如名嘉意的,她就决定以后都听名嘉的,自然乖乖应是。 “要说这药材倒也普通,不过是秋白霜、夜明砂、白丁香、夏桑jú与huáng连,以huáng柏辅之煎茶罢了。”随着几味药名一一报出,喜久荣夫人的嘴角难以抑制地轻微抽动了一下,神色莫名地望了望名嘉。见她一张脸明艳动人,潋滟的杏目深处却一片冰冷,忙又移开了目光。 定了定神才回答:“殿下蕙质兰心。这方子虽小,却jīng悍对症,乃凉血清肝、疏风明目的良方,主治下焦风热,口舌疮痛,正合适如今的气候。” 话音一落,满座宾客齐齐一愣,纷纷拿起丝帕装作擦拭嘴角水渍,借以挡住涌上的笑意。 这不就是讽刺织田夫人为人下作、有眼无珠又多生口舌吗? qiáng灌了三杯苦汁子的织田夫人脸色刷一下变得雪白。她震惊地望向上座的名嘉,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让自己通体生寒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方子的确是文中所说的功效,名嘉一方面是讽刺,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药材真的有点恶心。 秋白霜:又名“人中白”,为凝结在尿桶或尿缸中的灰白色无晶形之薄片或块片,洗净gān燥而成。性味:咸,寒。归经:入肝、三焦、膀胱经。主治:清热解毒,祛瘀止血。用于咽喉肿痛,牙疳口疮,咯血、衄血等症。 夜明砂:原名天鼠屎,"神农本草经"列为中品,"日华本草"称夜明砂。生药为蝙蝠类动物的gān燥粪便。主治青盲、雀目、目赤肿痛、白晴溢血、内外翳障、小儿疳积、瘰疬、疟疾。 白丁香:为文鸟科动物麻雀的粪便。具有消积,明目之功效。常用于积聚,疝气,外用治目翳,痈疽疮疖,扁桃体炎。 至于huáng连就不用说了,苦得要命。 所以说中药材真的有很多都很恶心,喝的时候还是不知道它们是啥比较幸福哈哈~ 另外,我的存稿是一丁点儿也没有了,今天开始就是luǒ,奔,年底事忙,以后可能更得没有以前那么快,大家包涵哈!千万不要抛弃我 ☆、Episode 120 宴席后半,织田夫人因身体不适,告罪先行,众宾客也看出了名嘉似乎对织田夫人不假辞色,心里多少都有点犯嘀咕。 若说朽木夫人仗势欺人,她们是不大信的。莫提平日里名嘉为人大方,就说织田夫人的心胸,要真是朽木夫人无故找茬,她岂能咽下这口气?可这大庭广众下被奚落也不见织田夫人还嘴,估计是真的有什么不妥之处了。 当家主母糊涂短视,又说不好哪里惹了朽木夫人不快,这种人家还是少来往的好。众人暗暗决定。 大典侍来报,表演已准备就绪,名嘉便请众人移步,按着席次落座。宏阔的场地中央摆着厨案,技艺jīng湛的大厨将松枝置于菜刀右侧,为宾客们表演“赏花鲤鱼”。 只见刀具的银芒上下翻飞,厨师的手灵巧地操纵下,不一会儿,一整条鲤鱼便被片好,在嘴部插上一支樱花树枝,尾部摆一支松树枝,这道观赏性极qiáng的菜肴便做好了。侍从端了托盘,托着造型jīng美的鱼在众人桌前绕行一周方便鉴赏,之后便直接送到后厨烹饪成汤品。这拿手绝活是朽木氏的大厨独有,配合chūn日才有的樱花,十分出彩。 又有表演蹴鞠的伶人上场,宴会的氛围就更加热烈了。时下风雅的余兴节目中,蹴鞠可谓不分公家武家,都十分热衷,就连不少闺阁千金也喜欢玩乐。名嘉专拨了一个院落出来用作更衣之所,有意下场的宾客由女中引着去换了衣裳便可角逐一番,观战的也可赌些彩头,气氛轻松又热闹。 场上如今正比赛的两队分别以瑞穗亲生的长女鹤姬与羽田家的嫡小姐椿姬为首。蹴鞠每队四人,两男两女,名嘉一看这配置便知瑞穗是在给鹤姬物色人家了。 再看看场上四位公子,只有同椿姬同队的羽田少爷与鹤姬年龄相仿,又是武家出身,她扫了席上的瑞穗一眼,姐妹俩目光对在一起,名嘉冲场上示意了一下,瑞穗含笑颔首,显见确有此意。 羽田少爷习武,身手自然矫健,又与椿姬乃亲兄妹,配合默契。相比之下,鹤姬年龄稍小些,又是个姑娘,队里两位公子都与她不熟,连连失球,小姑娘脸上眼看着就有些急了。 众目睽睽,频频失误怎么说也有些丢面子。 名嘉看了一会儿,对随侍的纪枝低语了几句。未几,双方中场休息,几位公子小姐下场吃茶换衣裳,便有女中迎上去服侍,借机在鹤姬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小姑娘听得眼睛亮亮,只恨不得即刻便上场一试。 再开局,鹤姬果然扭转了局势。她身量娇小,又未曾习武,本就力量有限,速度也比不上别人,但胜在灵巧。听了名嘉传过来的话,不再执着于进攻,稳扎稳打,不骄不躁,虽无法对对方造成较qiáng的攻势,但也没有再失球。 不能大出风头,至少也不至于频繁失误。 名嘉正望着台下赛场,旁边白哉冷不防问道:“原来你这般善蹴击?怎么当年千熊君生日时不见你上场?”蹴击在贵族中一向流行,办宴会的人家十有八|九都会玩上几场。当年名嘉尚未出阁,又是在自己家里,他们刚定了婚事正需多多了解对方的时候,她能恰当的展示自己不同寻常的政治智慧,怎么反倒在最能与一般闺阁千金拉开距离的地方低调起来? “若今日我还是坐困内宅、一心相夫教子的朽木夫人,鹤姬的事,我也是不会多嘴的。”名嘉望了白哉一眼,微微笑了笑,“羽田少爷若因此高瞧鹤姬一眼,她不该谢我,倒该来谢您才是。” 当日名嘉拿不准白哉是否喜欢自己的夫人过于活跃,自然守拙为上,便是成婚后,也一时不敢太过大张旗鼓地去道场练习。假使如今他们没有相互理解,不够彼此包容,她还要戴着面具生活在后宅的一方小天地,那么也将永远不会在白哉面前展露自己张扬的一面。 白哉一时无话,心下五味杂陈。 知道她艰难,但每每想起曾经她的艰难中也有他一分缘故,也仍有些后悔。 若是早一点觉察她的不易,就好了。 即便如今时过境迁,名嘉也不曾怨怪,白哉仍是觉得心酸。 大庭广众,不好说太多私房话,他也一贯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在桌下悄悄握了握名嘉的手。 宴饮一日,宾客们尚能觑个空到寝屋松口气,作为主人的名嘉却不能随意离席。好不容易将凑上来奉承的那些夫人应付完,饶是出身名门、训练有素,名嘉也觉得十分劳累。 “你去后面歇歇吧,这里有我。”白哉见她趁人不备轻揉额角,显见是乏了,便微微侧过了身对名嘉低语道。 每逢大宴,总是女主人更费心些,女人多的地方也总比男人多些是非的。 名嘉本以为自己动作隐秘无人注意,不想被白哉看个正着,不觉有些赧然。她欲盖弥彰地扶了扶发髻上的梳篦,振振jīng神正待要婉拒,白哉已轻轻拍了拍名嘉的手背道:“你有日子没见姊妹好友,自去说说话不碍的。咱们是办宴不是坐牢,这儿也没什么大事。”说着,像想起什么一样好笑地补了一句:“横竖,也是他们巴着你。谁要编排你失礼,我也请他们品一品草药茶便是了。” 没想白哉竟还能说出这般调侃,名嘉双颊立时飞了两朵红云起来,嗔怪地轻瞪了他一眼。虽说她也没想着要刻意隐瞒,但被白哉当面讲了,总像是恶作剧被撞破,觉得有些丢脸。 “哎呀您怎么知道……”大窘之下,名嘉觉得自己脖颈都烫起来,也不好意思再直视对方的表情,掩饰般地端起手边酒盏一饮而尽,借了放杯子的机会匆忙离了座位。 白哉望着名嘉难得有些láng狈的背影,不觉低笑出了声。 夫妻俩碍着有宾客在场,动作倒不敢太大,只是到底神态亲密。旁人虽听不到说什么,举止表情却看得清楚,尤其名嘉含嗔带怨的那一瞥,眼波流转,娇俏天成,与平日高华矜持的模样大相径庭。尽管此前各种场合见朽木夫妻都相敬如宾、颇为相得,却不想私下里比他们想象得更为融洽。一贯冷峻严肃的朽木白哉对着名嘉夫人哪有一丝高傲淡漠?现如今人都走了半晌,这位大人眼中还残留着方才两人说话时浅淡的笑意与爱惜,想来便是对着当年的绯真夫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原还想着,名嘉夫人再出身高门,毕竟只生育了一个姬君。如今瞧瞧人家夫妻的样子,心里别有念头的少数人也齐齐灰了心。 这名嘉夫人出身、品貌、手腕、心机是样样拔尖,与朽木家主又故剑情深、鸾凤和鸣,任谁在她面前都毫无立锥之地啊! 武藏目送着名嘉的背影,又慢慢转回视线望了望主位上神态柔和、眼含笑意的女婿,垂下的眼帘遮住眼底莫名的jīng芒。 瑞穗近期正为鹤姬挑人家,目下有意的有三家,分别是今日蹴鞠场上的羽田早云、町奉行诹佐高义的嫡子良行、以及南条氏寄子出身的太田重道。 诹佐家在吉原地区,要远嫁;太田家是南条氏家臣,重道本人虽上进能gān,却家底略薄,鹤姬算是低嫁,且重道年长鹤姬不少。这两门亲事都各有缺憾,独羽田氏,名门望族,人丁兴旺,对比后迁回来的南条氏,还是羽田氏在家世上略占上风。今日在宴席上看见羽田家的少爷,清俊儒雅,又举止得体,瑞穗很是喜欢,考虑到自己随义仲回来才几年,对中都的世家了解自不如名嘉深,便想趁机探问一二。 涉及外甥女的婚事,名嘉自然十分慎重:“羽田家以兵器铸造起家,在武家中倒颇有些声望的。如今的羽田夫人是第四任继室,只有一个姬君,这位早云少爷和今日蹴鞠的椿姬都是第二位夫人所出。”不管是当年做继承人,还是嫁到朽木氏执掌中馈,首要的本领便是摸清各家的关系,这对于名嘉而言完全是信手拈来。“世子第一任夫人娶的是外样大名岛津家的小姐,成婚没多久便病逝了,如今刚与第二任孝子夫人完婚不久。”说着,有意停顿了片刻才补充道:“这个孝子是羽田氏大目付西崎家的独女。” 瑞穗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以羽田氏的家世,御帘中出身大目付,便是继室也委实算高攀。早云少爷行三,若两家真的结亲,鹤姬身份比孝子高出这许多,两位公子又不是同母所出,难免起龌龊。况从羽田家主的角度而言,不计较御帘中的出身,那便明显是看中她的才智手段与其父的职位了。 换句话说,家主与世子都如此不放心家臣,要用御帘中之位拉拢可靠的盟友替他们牢牢看住重臣,可想而知家督与臣子的关系究竟有多么微妙。这门亲事,说富贵尊荣,当然是不会委屈了鹤姬的身份,但要说实惠稳妥,却未必。 依名嘉看,鹤姬性情绵软单纯,便有些本事也不过能理事持家,要应付这样复杂的家族环境恐怕不够。不过那毕竟是瑞穗的女儿,南条家兴许一意要找个显赫的女婿也未可知,她便不好直接说自己的意见,只点到为止,要瑞穗自己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注:1、蹴鞠:古代日本贵族中也盛行蹴鞠,是由遣唐使从中国传到日本的,有不同的流派,比较有名的有难波流、飞鸟井流、御子佐流和社家流。中国的蹴鞠是两边各设有一球门,两队队员将球踢进球门得分计算,日本的蹴鞠则是两队队员jiāo替传球,中途不能掉落,哪方掉落便失分,不组织she门。 2、町奉行:这是江户时代幕府的一个职务,负责掌管领地内都市的行政、司法。 3、大目付:属于江户幕府老中的属下,负责对大名、高家以及朝廷的监视。老中、大名、高家都是江户幕府将军之下的官职,所以说,大目付的职责实际上就类似今日的纪委。文中化用江户时代幕府将军的机制,给每个上级贵族以上的世家都安排了老中,意指宗族的家臣。所以这里说的御帘中出身大目付,通俗点说就是世子夫人出身宗族下属的监管人员世家,地位虽然不是很高,但比较有权利,可以监视其他家臣。 今天是没有存稿的第一天……亚历山大啊! ☆、Episode 121 到底是相处过一段时间,名嘉对鹤姬印象不差,与瑞穗的关系也较为亲近,想了想,还是劝道:“要我说,高门嫁女固然有面子,却难免吃些瞧不见的苦头。” “你我尚如此,鹤姬若真与羽田家结亲,日后便有个支应不来,你又能如何?”南条家在羽田家面前,可没有闲院氏那般的底气。 瑞穗也深以为然——鹤姬究竟还是心思单纯浅薄了些,一般贵族之家尚能应付,似羽田家那般人际复杂的,恐怕差得远。 名嘉这番话算得上推心置腹了,这要放在几年以前,以这个嫡妹严谨的性情,是决计不可能说这么明白的。 她是有一般女子没有的宗族责任感,但也有一般女眷所不具备的缜密与审慎,能对自己讲这样的话,不仅是因她们姐妹关系的融洽,更是因名嘉如今心境的变化。 瑞穗就促狭地笑了笑,斜了名嘉一眼,调侃道:“前头吃了多少瞧不见的苦头我不敢说,如今怕不是蜜里调油?不需我说,你自己算算,一顿饭里你们多少私房话讲?我竟不知你还会脸红的?” 没想到被瑞穗看了个正着,名嘉虽大方,但于情感上经历得毕竟少些,没被人当面打趣过。尽管极力掩饰,面上也还是露了点羞怯出来:“好好地说鹤姬的事情,与我什么相gān?” 难得见名嘉窘迫的模样,瑞穗一时玩心大起,心里暗叹。 婚前人人都不看好这对夫妻会生出什么真情实意来,便是父亲武藏,怕也不过是冲着政|治因素才促成此事。不想如今看来,也是他们二人最有真心,可见世事多变。 “你们如今这样相得,你也算没白辛苦那些年。”同出一门,又都得嫁望族,瑞穗对名嘉多少能感同身受,“你性子要qiáng,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白哉殿下又为人端方,怕对女子的心思不甚了解。他能体贴你,足见殿下对你一片真心了。” 名嘉不惯与人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就算瑞穗是她亲姐姐,这样直白地讲出来,她也觉得窘迫。正想转移话题,听见瑞穗叹了一声:“你不是一般女子,有些事,恐怕你比我清楚。但我毕竟虚长你几岁,有句话,你就是不爱听,我也还是想说说。” “以往你与殿下和睦,我瞧着不过是凑合,如今却多少知道你并非无心。我一个外人都有所感,殿下不是傻子,岂能全然不知的?你做戏做全套,莫叫殿下瞧出你敷衍他吧。” 名嘉一怔,一时竟有些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本以为,曾经与白哉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已经足够,除了在和子面前偶尔流露过几丝相安无事的念头,对别人、甚至是自己的心腹也从未提过。没想瑞穗竟能看出她前后的变化,还一语道破自己曾有所敷衍。 见名嘉显而易见露出忪怔,瑞穗一笑:“我是过来人,虽不知你们私下如何,但我们做女子的,要想长久操持好一大家子,分给情爱的心思必然有限。一个人,越是规矩守礼,便越是活得谨小慎微,依你的为人,若放在以往,恐怕不会指点鹤姬蹴鞠,也不会对我直言羽田家的不妥了。” 瑞穗与名嘉年龄相差颇大,闺阁中,这个嫡妹如何张扬骄纵她并未亲见过。但一个人过得是否自在,装是装不出来的,来往几年名嘉虽说一如既往周密,到底有些变化。若非被宠爱被纵容,若非开始对白哉jiāo心,以名嘉的城府,又岂会于点滴中泄露了情绪而不自知? 只是瑞穗也瞧得出,名嘉虽有所软化,却不是一腔真情全投注在白哉身上,始终有所保留。尽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却是,高矜自持的朽木白哉在与名嘉的感情中是处于下风的,故而瑞穗才有此一说,要名嘉就算是装相,也别露了馅,叫人家觉察到她的保留。 仔细思量两人的关系,被瑞穗这个外人一点,名嘉一时无话。 她没想到在火眼金睛之人面前,这些微妙的小事根本藏不住。 曾经她的确固守城池,连开门的打算都没有,可近来就算不想承认,她也还是得正视,自己不止一次升起过试一试的念头。 白哉给过她许多纵容,也竭尽所能地给了她莫大的尊重,他学会了理解她、体贴她,也学会了第一时间站在她的立场思考和解决问题。 他们合适,且相得。 他不曾再bī迫她回应他的情感,也并没有就此收回他的关照与爱惜。当名嘉尝试着推开门扉与外面的世界jiāo汇时,他始终守礼而克制地站在不远处,等待着她放弃戒备,自己将隔绝的大门完全敞开。 名嘉也知道,瑞穗说得没有错。她这条jiāo心的路走得缓慢而迟疑,犹豫又忐忑。 而可喜的是,这条路上,始终没有外力野蛮地入侵和gān扰过她。 名嘉离席半晌不归,武藏频频向主位投注目光,白哉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哂。 知道武藏觑着机会找名嘉,虽不清楚究竟何事,但想来若不为难,也用不着亲自上门来讲了,派个下人传个话便是。 做宗主,做四十六室长老,武藏自然是合格的。但做名嘉的父亲,却未免差了些。 “大宴耗时,这几日操持准备、事无巨细都是名嘉一人打理,委实辛苦。时熙还小,身边离不得人,我便叫名嘉去后头瞧瞧,怠慢了岳父,还望您见谅。”在武藏又一次看向大门后,白哉低声向武藏解释。话虽说得和软,态度却实打实,武藏一口气堵在嗓子,陌生地望了白哉一眼。 这听上去,像是护着名嘉不叫她直接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对上了。 武藏一贯是知道白哉对名嘉颇有回护的,两人也很能有商有量、同舟共济。但对自己这个岳父,白哉倒一向算得尊敬,便是有些时候自己jiāo代名嘉办的事他不是太赞同,也并没说过什么反对的话。想来夫妻关系中,名嘉那个性子,也不是很受掣肘。怎么今日,自己还没说什么事,白哉看上去就像不是太想让名嘉知道的样子? “在我面前自然无需多礼。”武藏隐晦道,“只是来往这许多人家,也需小心不要叫人拿了话柄。” “名嘉是岳父一手培养,素来明理得体,这些年若非有她,家里还不知生出多少事来。”白哉不软不硬地顶回去,面上神色未变,“内宅事务繁琐,我不善此道,她又是宗女出身,难免有些责任甩不脱,倒比一般男子都辛苦。我合该多体谅她些。”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武藏对名嘉又用又防却还挑剔她不够尽心,偏朽木白哉态度平和,用词也文雅,还字字句句都回护着名嘉。武藏分明听出了女婿的不满,却无法反驳,脸上一僵,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女婿毕竟不是亲儿子,平日里客客气气,有事才方能有商有量,此时明摆着白哉站在名嘉一边,指责他对女儿不慈,他要这个时候硬要名嘉出面做事,恐怕日后连这点面子情也没有了。 左右思量一番,武藏也只得作罢。 送走了宾客,名嘉换下衣裳去小道场练习。 平日她与白哉一样,都是晨起便练剑的,今日为了操持宴会,她从请早便忙碌不止,自然也腾不出时间来。 因着宴饮,斩魄刀被勒令不得出来胡乱冲撞,只能与袖白雪、千本樱一道闲着,最多就是在后宅避开人前走走而已,到如今早就憋屈得要命,好容易等到曲终人散,名嘉要开始练习斩术,如何还能坐得住?坚持也要来道场松松筋骨。 “您怕我闯祸,不叫我出来乱闯也便罢了,怎么白哉殿下不知道约束千本樱?”出了一身透汗,玉轮与坐下休息的名嘉抱怨,“枉我从前还以为他有那样的主人,会是个稳重性子,谁想那般没有耐心?一刻也闲不住,听着声儿就不愿在屋子里待,我与袖白雪一整天都叫他折腾得团团转。”想起千本樱在屋子里坐不住的没耐性样子,玉轮叫苦连天。 名嘉失笑,瞧见玉轮漂亮的脸上委屈巴巴的,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千本樱是有些孩子气,你们既处不来,下回避开便是了,何必总凑一起吵来吵去?” “我就是瞧他那副自大的模样不顺眼。”玉轮也有点不好意思,抿了嘴笑笑,对名嘉撒娇,“公主,您千好万好的一个人,难不成朽木白哉殿下也与千本樱一个模样?那您多委屈啊!” “不许背后非议人。”名嘉半真半假地制止了玉轮一声,“我少时性子似你,如今不也圆融谨慎了起来?殿下自然也如此的。” “他们都讲白哉殿下对绯真夫人好,您还这么维护他呀?” 玉轮的话让名嘉一怔,略带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斩魄刀。 流言还真是无处不在,斩魄刀才实体化几日,就连这些闲话都听进去了。然而刀魂又是秉性单纯,弄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只一门心思向着自己主人,玉轮这才露出不平来。 “那都是些无聊闲话,不管打哪儿听来的,用不着当真。”没法解释太多,直率单纯的斩魄刀也很可能听不懂,名嘉也就不多赘述,“谁人没有过去的?只殿下如今待我好便成。” 玉轮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见主人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想了想,又迟疑道:“那您从前怎么概不动心的?是白哉殿下过去待您不好吗?” 名嘉一噎——倒忘了斩魄刀与自己内心相通,她想什么,玉轮自然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斩魄刀小可爱又上线~ ☆、Episode 122 在瑞穗面前,名嘉有许多话是不好讲的。 她当然知道瑞穗是为了自己好,说得那些话也都是金玉良言,可她一贯争qiáng好胜,多年来始终是自己独当一面。既没有能依靠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倾诉的欲|望,久而久之,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再也没有了幼年的心直口快。 对于这段婚姻,她当然也是有过许多感悟的,只是将内心最隐秘的这部分感受示人,会让名嘉有一种不安全感。是以,对于瑞穗的劝告,她只是听着,并不曾辩白。 然而玉轮是她的斩魄刀,刀魂来自她自己的内心,她的情绪,就算她不说,对方也能感知到。只是斩魄刀思想单纯直白,故而不太明白这些微妙复杂的想法都代表什么。 同斩魄刀对话,令名嘉感到心安。 “今日长姐与我说那些话,大半其实也没说错。”微闭上眼睛,名嘉审慎而坦诚地对玉轮道出心声,“过去那些和睦亲密,多数不过是做戏,要个面子好看罢了。” “人都说无欲则刚,我受够了期望过高的苦,心里自然多些忌惮。便是殿下以诚相待,我也是投鼠忌器。总想着,若我敞开了心房,涉入了爱情,迟早有一天,会变得越来越贪心,越来越苛刻,不再满足于他已经给我的,却会奢求于他尚未付出甚至不能给予的。人不是神,当这种期待超乎了他所能负担的程度时,我就会慢慢失去分寸,失去理智,变得面目可憎,求全责备。到那时,更亲密的关系就会成为彼此伤害的借口,我会嫉妒那位占据他生命中重要地位的绯真夫人,也将不再满足和感激他对我所有的好。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其实,名嘉也知道,与斩魄刀说这些人心变化,是说不明白的。可她又没有旁人好讲,今日一个两个都说起这个,叫她心里难免也多了些思绪,就只能捡了无人时,同半懵半懂的斩魄刀念几句。 玉轮许久没出声,名嘉睁开眼瞧了瞧,见对方一脸的纠结不解,仿似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天书一般,不禁被这表情给逗乐了。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凭白添些心事。”她就笑了笑,顺手弹了弹玉轮的额头,站起身来,“横竖如今我们也都好了,你想不明白就不用想。” 过去她犹豫,是担心失去,可她本就是天之骄女,从来都锋锐果敢、孤勇要qiáng的,曾经的她,何时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过?她能抛开世俗的偏见一路向上坚持己路,不计后果担起宗女的担子,也能放下得到过的一切远走别院,在崭新的环境里与原本陌路的夫君求同存异、相得益彰,又为何不能对真心之人赤诚相待、还以真情?她何时,变成那种故步自封胆小怕事的懦夫了? 在意识到白哉同自己的相像,意识到他已经能够深刻地理解她、发自内心地爱惜她、出于自愿地与她站在同一立场思考时,名嘉心里豁然开朗。 同样都有过去,白哉能正视内心,又真挚以对,她又何必怕被辜负?谁人都不长后眼,难道因为前路不明便该裹足不前、错失本该得到的风景便是谨慎了吗?这不仅是对白哉的不公,也是对自己的草率。 放好练习用的木刀,披上外衣回房,一路上玉轮都显得有些沉默,谁料都换好了衣裳坐下捧起茶杯,玉轮才犹犹豫豫小声道:“那些弯弯绕绕的,我们斩魄刀也不懂。我只觉得,人何必活得那么顾虑重重?旁人待我好,我便也待旁人好;人家喜欢我,我要是也喜欢人家,又何必藏着掖着、非要告诫自己不许呢?不是太委屈自己了吗?” 名嘉一愣,蓦地笑了。 斩魄刀心思简单,没有那许多思虑,反倒真实而直率;自己经见了多少风làng,有过太多失望,倒把最初的真心丢在了不知什么地方。斩魄刀懵懵懂懂,却不过须臾便遵从内心,而她却用了好几年方才转圜过来。 送走宾客,白哉去外书房处置了几件棘手政务,便折回了后宅。名嘉刚打发了过来回话的松岛,一个人练字,见白哉回来,便搁下笔净了手,帮他换去大宴的礼服。 “父亲没说有什么事吗?”宴饮时武藏数度关注,若非有事要寻她,想来也用不着如此。后来她离席休息,再回来直到宴会结束,武藏也都没有找人给她传话。依名嘉对武藏的了解,颇有些意外。 “没提。许是看你忙着,也便罢了。”白哉不动声色。 名嘉微微抬了抬眼,整理衣带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憧憧灯火下,男人脸上的表情或明或暗,一双眼深沉而明亮,名嘉比白哉低大半头,从她的角度望去,清晰的下颌线近在咫尺。 内心有一处角落格外柔软起来。 以往武藏几时考虑过她的感受?便是刚出月子,不也急着派她去现世收拾局面吗?今日大宴是累,但那都是做惯了的,哪个当家主母不要操那些心?武藏若执意寻她,莫说是忙着,便是病了,怕也要达到目的。也只可能是白哉瞧出了端倪,不想叫她夹在中间为难,才替她挡了回去。 她一个人走过了太多路,习惯要求,习惯索取,习惯独立,也习惯退让,唯独朽木白哉能懂,她什么时候能够面对,又什么时候需要呵护。 灵巧的手指系好衣带,白哉习惯性地抬起手等着名嘉整理衣袖,纤细的手臂却轻轻环过身侧,在他腰后合拢,柔软的身体毫无防备地靠在他怀里。他条件反she低下头,只望见名嘉纤长的睫毛,与半张安静而美丽的容颜。 身上像从脊椎窜起一股电流一般,白哉愣了一秒,半抬着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们之间是很少有太过亲密的举动的,更遑论是名嘉主动。不是没感受到他们的关系一日近似一日,但白哉也知道,要名嘉完全敞开内心还太早。这难得依恋和温柔的动作倒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无论什么原因,有这样的进展自然是可喜的。白哉疑惑归疑惑,本能仍在,手臂极自然地落在名嘉肩上揽着她,半低了头想瞧瞧妻子的表情:“怎么了?” 这个拥抱其实也有些超乎名嘉的预料。在她一贯的想法中,这算得上是一种脆弱的姿态,意味着需要从旁人身上汲取勇气和安抚,而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如此不堪一击之人。但那一瞬间内心无与伦比的柔软释放了汹涌的感性,动作快于思维,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原来是这样依赖和信任着白哉。 男人温和探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着,名嘉的侧脸靠着白哉的胸膛,感受到平稳有力的心跳和起伏。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了下,想起玉轮一知半解的那句话。 “若是喜欢一个人,何必藏着掖着告诫自己不许呢?” 她动过心的,早就动过。只是她畏惧失去,才牢牢守着那条线不敢越过,才在白哉赤忱相对时回避拒绝,说到底不过是规矩日子过久了,丢失了那个曾经一往无前的自己。 彼此依偎着,相拥着,身体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名嘉的声音轻轻的:“就是想谢谢您。”曾经她为了更好的生存将自己的棱角磨平,而今,也是白哉给她支持,给她空间,让她重新得回过去的锋锐与勇气。 一句没头没脑的感谢,名嘉也未再说明,而白哉似乎已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闻言勾了勾唇角,揽着她的手臂用了些力气,将人拥得更紧了些。俄而,微微侧头轻轻吻了吻女子乌油油的发,男人的语气包容又温柔:“你我之间,谈何谢字。” 尸魂界这几年武斗不断,大伤元气,好容易今年四海升平,年初时,灵王便有意办一场别开生面的灯火祭,也好让几经磨难的尸魂界热闹热闹。 以往贵族们之间也相约赏灯,四枫院家的御灯宴一向很受推崇,但此次灵王着意要将场面弄大一些,让流魂街的平民同乐,好去一去连年以来的颓败。是以各式大小灯笼早几个月便开始备着,瀞灵庭数得上号的贵族世家也都各自领命,忙碌起来。 朽木家统管尸魂界财政人事,一场由王殿发起的灯火祭,多少大事小情,多少要紧不要紧的职务,想走关系的人踏破了门槛。要做到中正持平不叫人拿话柄说闲话,又要照顾该照顾的人情不好抹了些不得不给的面子,连月来,上朽木家拜访的宾客是络绎不绝,白哉和名嘉没一日闲着的,更有甚者见夫妻俩在府里的时候也不多,还追到番队去,搞得两人烦不胜烦。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两人的感情转变都是潜移默化的。 很早的时候,白哉就曾经产生过痛惜与心疼的感觉,只是他觉得这样不对,所以qiáng行拉远距离。 名嘉也因为白哉给予的关照生出过欢喜和在意,也同样感受到这种变化觉得危险,因此不予承认。 对于双方而言,迈出感情的这一步都非常艰难。 从白哉的角度,他必须放下过去,坦然面对自己还有爱上一个人的欲望和能力,承认自己希望被爱被拥抱。 从名嘉的角度,她也必须重新获得曾经的棱角分明和锋锐果敢,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有能力、有勇气去承担开启一段感情的后果,无论成败,她都是坦然而无畏的。 ☆、Episode 123 整个灯火祭预计在瀞灵庭四道门前各摆一架五层塔楼高度的大灯,图纸早几个月就由享负盛名的制灯大师设计完成,待到灯火祭时一齐点亮,站在高处望去便是连成一整幅的长画卷。连接各门的街道又辟出一条来摆小吃、杂货、表演或猜灯谜,名嘉在白哉那里瞧过一眼布局图,连她这般出身都觉得奢靡。 王殿要热闹,要面子,那些侍奉在侧的公家卿贵们一个比一个会玩,这主意乍看上去是好,焉知其中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单只一架瀞灵门前的大灯,便耗工无数,设计jīng巧匠心独运那是没得说,可往返人力物料的花费也是高得吓人。更别说要造成那样的奇景,须得多少匠人苦力,瀞灵庭的人手不够,还得从流魂街招纳。这维持秩序谨防不轨之人趁此机会混进来作乱,又是护廷队的差事。 “又不知是谁给王上出的主意,他们只管玩,任事不插手的,倒折腾我们。”又一次从现场灰头土脸的回来,名嘉忍不住抱怨起来,“担着个虚职,一没钱财进项二没权柄势力,镇日只会附庸风雅蜚短流长,真是饱食终日无所作为!” 白哉知道她这是被王殿那群卿家给气的。 观灯大典有期限,下头匠人苦力施工却也要时间。因瀞灵庭人手不够,泰半苦力都从流魂街来,这样大批的人流量每日在瀞灵门前徘徊,终是个大隐患。是以不仅巡勤要多加安排批次,也不能来人便放,须得查查来历。可王殿几度催促进度,嫌弃这边拖拖拉拉招些工匠都如此扭捏,话里话外捎带着女人做事如何如何,武家多么多么不讲规矩。虽不曾指名道姓,名嘉也多半知道说的是谁。 不就是走后门想捞油水足的差事叫自己顶回去,这些公卿又没有旁的办法,不好说白哉不识抬举,只能嚼嚼自己的舌根了。 “你都说了他们既没钱财又没权势,可不就只剩一张嘴能说了?”白哉瞧瞧气呼呼的名嘉,笑道。自他们两人彼此jiāo了心,名嘉原本蒙上的那层面具便越来越浅,人前自然还是那个八面玲珑高矜端庄的样子,人后只他们二人时,却是时时流露出真性情,带了丝往日的骄纵出来。 要换了没成婚前,白哉自然觉得这跋扈性子不好相处,如今却觉得有趣,还常常逗一逗名嘉。两人没了之前那许多客气,倒还更亲近些。 名嘉叹口气,无可奈何:“我也是被烦的。那些过来走关系的有几个拿得出手?他们那些卿家只要看热闹,谁也不经事,倒还觉着不过几个灯楼,值不得什么。可要我说,不出事便罢,若真有事,怕也就是这几个灯楼才暗藏玄机呢!” 灯楼设计的图纸出自一人之手,可内里机关繁杂用心奇巧,加上组装搭建的工匠,没有一万也有几千。这么些人虽大多是流魂街过来的,单论战斗力是不行,可架不住有个万一。若是引起bào动或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这么些人数也够护廷队头疼一阵子。 所以,有关灯楼的事,他们是一个人情也不敢送,掌管情报的八番队更是恨不得生了几双耳朵,对一点点风chuī草动的消息都不敢放过。生怕真有人借着这个时机闹起来,动武事小,到时候灵王的安全以及大批观灯平民又有谁来保障? 两人各自换衣裳,一封帖子从白哉衣襟里掉出来,他低头一看,突然问名嘉:“你猜今日谁来找我?” 男人的声音难得透了些看好戏的架势,这对于朽木白哉的性格来说几乎是百年难遇,名嘉不由仔细思量了片刻。又望了望他手里捏着的颇有些份量的帖子,笑了。 “织田政?” “我原以为赖亲大人已算得上旁若无人的典范,不想你这妹夫不遑多让。”以白哉的教养,这已算是极刻薄的评语了,名嘉相信,若他不是个如此君子,此刻说出的就该是“唾面自gān”这个词。 说着,将手里那封帖子递过来,名嘉展开一看,是善条康信的手书。 “倒会投其所好。”名嘉轻嗤一声,合上书笺,眉目间满是不屑,“织田夫人在我这儿吃了瓜落,他就跑去善条大师面前攀关系,真是可笑!” 织田政明知所求之事不好开口,就连姻亲关系说不得都没用,便想另辟蹊径,借探访善条大师之机殷勤讨好,最后不过是帮大师带了封给白哉的寻常手书,便想给自己添些份量? 朽木白哉又不是没长脑子。善条康信是他的剑道师尊不假,他也的确尊敬这位老师,但不代表织田政如此行事就能被高看一眼。 不如说,他如此汲汲营营,反更被光明磊落的白哉不喜。 白哉收了手书:“也是瞧着灯祭的机会,想做些实事,问我是否有法子安置一二。” “我反问他,既是姻亲,直接上门来问便是,做得什么还要去找善条大师?” 名嘉一顿,抬眼去看白哉的表情。他脸上神色淡得几乎看不出,只一双眼瞳映照着房内跳动的灯火,语气虽随意,细听却有一股藏在深处的冷意。 樱花宴上她当众下织田夫人的脸,他不仅什么都没问,还用同样的话来打趣过她。如今,织田政上门走关系,不答应便不答应,他却一反常态甚至显得有些刻薄。 而名嘉分明知道,朽木白哉不是个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人。 半晌,她轻叹了口气,捉住白哉的手摇了摇:“您都知道了?” 白哉本来有点恼织田政,看见名嘉带了点忐忑的表情,忍了忍,用另一只手搂过她,也叹道:“委屈你了。” 织田夫人离了樱花宴立刻就打发了个中臈,里见清光回报说,那人是生育了织田政长子的侧室染子,但可疑的是,染子的脸却被刮花了。 生育了第一个下一代,连正夫人沙都都默许了,闲院氏也没公开表示反对,若说不守规矩,那当初便不该要她生育。既然孩子都平平安安落地了,生母再怎么样,无非叫她去饰礼佛便是,何至于毁了脸打发出去?而且还是刚在樱花宴上被名嘉奚落了一通之后。 以织田夫人的心胸,刚丢了脸,不躲起来避风头,反倒有心思管世子侧室的事? 再联想名嘉一反常态频频插手沙都之事,还专门派了个女官过去,以及织田政一贯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白哉都猜到了,名嘉也没什么好瞒的,遂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这话好说不好听,我就是知道了也没法发作,只能□□恶心。”名嘉苦笑,“原本想着叫那个染子不出现在人前也便罢了,又不是她的错,没想织田夫人这般刻毒。” 白哉一时没说话。他成年后已经很少有大的情绪起落,人稳重了不少,但对于织田家如此行事,方一知晓,依旧是勃然大怒。一方面是恼怒于织田家的不知进退和心术不正,另一方面又同名嘉一样,深觉被冒犯。 可就像名嘉说得,这事他们是没法在明面上发作的,只能生生被恶心。本来对他们家印象就够差了,织田政还拐弯抹角来走门路,白哉能给他好脸才怪。 “以织田政的脑子,可不一定知道您为的什么生气。”安静了一会儿,名嘉笑道,“说不准他还觉得您喜怒无常、六亲不认呢。” “就叫他那么以为好了,也免得以后有个什么就上门来通路子,我不耐烦应酬他。”白哉难得孩子气。 名嘉被他给逗乐了,趴在白哉肩上低低笑了一阵,直到对方被笑得有点恼羞成怒,才勉qiáng止了笑意:“人都说朽木当家深谋远虑、持重沉稳,想不到您也有这般率性而为的时候。我原还不怎么信千本樱与您幼时性情相似,如今看来,物似其主,这话没哄我。”说着,又忍不住笑开了。 白哉无奈地瞧了乐不可支的妻子一眼,最终包容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护廷队的严加盘查没有白费功夫。陆续从数千工匠中抓到不少偷盗替换灯楼材料的窃贼,王殿见果有不法之徒,倒是渐渐也闭了嘴,没再指手划脚。 只是名嘉并不觉得这便是什么重大收获。 “我心里总不踏实。”去真央的路上,夫妻俩jiāo换心得,“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到哪里也不少的,咱们最初严加防范也不是冲着这类偷jī摸狗的小贼。八番队虽然没情报传回来,可我心上一根弦绷着,这事儿怕没完。” “王上是经少纳言松崎劝谏,才起意办灯祭的。”白哉早让人打听过了,“松崎大人又是收了高阪家的礼,如今灯楼一应规划设计都是高阪敏行经手。他是个对制灯痴迷的性子,倒看不出背后有什么人了。” 高阪家早年也是王殿近侍,祖传的制灯手艺,深得灵王钟爱的。只是后来中间有位族人仗着自己手艺好,贪杯后出言不逊冒犯了王族,带累家族也失了宠,如今也只剩下嫡系还有这份jīng巧手艺,旁支族人早不知流落到了何处。 听上去,像是高阪家为了振兴宗族的奋力一搏,但身在这个圈子久了,白哉和名嘉都深知,任何事不能只看表面。不说别的,高阪氏没落这些年,怎么如今才想起寻法子起复?这门手艺又没失传。 只是目下没有其他情报,这缺了的一角拼图怎么也拼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本文最后一个事件了。 这篇文到这里也120多章,虽然现在死神算是冷门,不综的题材也不能V,但是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都认真想把故事写下来,也有很多小可爱一路跟着追下来,还留了很多言,真的很感谢大家。 快过年啦,本来想好好赶一赶稿子,但是奶奶去世了,有很多事情要料理,恐怕到年后才能再码字,过年期间应该是没有办法更了。在这儿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各位看文留言的小可爱猪年大吉,单身的早日脱单,有爱人的天天撒狗粮~ ☆、Episode 124 查不出疏漏,也不能成日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一件事上,死盯了几日没发现不妥,名嘉也就渐渐把此事放到了脑后。 灯楼一日日完善起来,露琪亚兴致勃勃计划着不执勤时也去瞧瞧热闹。瀞灵庭四道大门,除了四番队不参与巡勤外,其余十二队分三天,每四队负责一日的执勤警备。 “嫂子,等到了灯会那日,我们与大哥也去观灯吧!听说到时候街上有好多有趣的摊子,还有许多吃食点心呢。”露琪亚出身流魂街,被收养入朽木府后,贵族间的宴会虽也见识过不少,但一来她自觉出身异于其他人,不自觉有些自卑,不好与千金们结jiāo,二来大宴规矩繁杂,她觉着束手束脚,也不爱出门。这次灯会,规模宏大,又是在瀞灵门外,与流魂街接壤,少了许多规矩讲究,又如此热闹隆重,露琪亚自然十分期待。 无伤大雅的小事,名嘉一贯是极少反对的,更兼如今她与白哉相处越发融洽,能有个一同游玩的机会自也是好的,便笑着点头应了。只是依照番队编号,他们三人正是分开三日执勤,若想同游,至少一人须得与他人换个班次才是。 名嘉暗暗决定明日便寻个由头,也好与三番队调开时间。 有些事,虽然夫妻双方都十分清楚明白,但该避讳也还是自觉避讳些的好。 白哉回来稍晚些,一家人用了晚膳,露琪亚旧话重提。本还有些担心以白哉的矜持,会不大乐意去流魂街凑热闹,不想对方却一口答应,让露琪亚颇为受宠若惊。 不过转念一想,以兄长对嫂子的爱惜,成婚以来就没驳过嫂子的话。如今名嘉都同意去,白哉更是只有愿意的份儿了。 这么想着,露琪亚又不禁偷瞄了兄嫂二人一眼。 名嘉家常的衣裳总是颜色浅淡,从不艳丽浮夸,白哉换下死霸装,在家中的常服也多以淡色为主,此刻两人正低声说着些什么,举止自然神态亲密,端得一对璧人。 露琪亚突然有些后悔,不该提什么一家人出游的。最近几个月,兄嫂之间气氛好得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出甜丝丝的,这种灯会正该叫人家夫妻两人单独去的,自己那个提议,委实是莽撞了。 可如今话已说出,也不好再说不去,她只得暗暗在心里盘算,等到了日子,自己再想个什么借口开溜,给大哥和嫂子留些空间才是。 “今日丰崎队长来寻我,问我是否方便与他换日子巡勤。”夫妻俩回了房,名嘉对着镜子拆头发,身后白哉语气平静地扔下这样一句话。 她手一顿,条件反she扭头去看白哉。 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写着一如既往的平淡。 “那可巧。”名嘉应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卸钗环,“露琪亚还担心咱们各有任务,抽不出空闲来同游。如今倒是不用费神了。” 听得白哉淡淡“嗯”了一声,名嘉“噗嗤”笑出来,对上白哉有些不解的目光,她含嗔带怨地瞪了丈夫一眼,轻轻拍了下男人的手臂:“看不出您醋劲儿这般大呢?人家都如此自觉避讳了,您还想瞧我笑话?” 白哉大窘:“我不是……”本想解释自己并非小人之心,又见名嘉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不像是真的怨怪,不过是与自己玩笑,便又慢慢咽回了到嘴边的话,跟着妻子笑了笑。 再君子,对前尘往事再清楚,有时候也难免有几分醋意。只是如今自己与名嘉渐入佳境,丰崎也知礼守节相当有分寸,他素来明白,名嘉从不是个回头看的人,过去的终究都过去了。 她的心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因此相比单纯的吃醋,白哉更多的是一种打趣。名嘉分明清楚他的意思,也能玩笑回来,显见这件事,夫妻双方已都迈了过去。 瀞灵庭大开门户与流魂街同庆的场合可不多。便是流魂街前面几个区治安一向不错,以瀞灵庭贵族的高傲,也不大看得起平民聚集的街区。如今灵王大办灯会,地点又设在瀞灵门外,这等盛会自然早早便赢得了全民的关注。 这些日子,任是八番队再怎么查探,也未能查出一星半点的异样。如今一切准备停当,就连高阪敏行专门设计的灯楼也组装完毕,只待到了夜里便燃起灯火来,无论怎么想,都没有疏漏和危险。名嘉也只好说服自己,许是连着不安稳叫她成了惊弓之鸟,太过小题大做了也说不定。 虽是夜里才点灯,但白日里起,街市上便热闹起来。小贩们谈笑着支开摊子,一座座扎好的灯被工匠小心地摆到指定地点,四座大门前矗立的灯楼做着最后的检验。 一切都井然有序。 名嘉给下属队员们做了分工,又派玉轮盯着几个小分队,自己则亲往紧邻朱岩门的大政阁而去。 灯会三日,灵王预定在殿中宴请诸卿贵,不可马虎。 大政阁高五层,是为灵王驾临庭内所备的御座,届时自三层以上都将设宴,分批宴请公家及武家两方臣下,预计每日开宴六十桌,白哉与名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因是专为灵王所用的殿阁,故名嘉也是第一次进入,尽管已经看过详细的布局图,要与眼前的实物一一对上也不免花了些工夫。 阁内上下进出着上百侍从,忙碌而有序地准备着夜晚的大宴,为确保安全还专程调了两队巡勤队在外围守卫戒严,凡出入宴席的侍从臣子,皆不得佩刀。 如此这般,应是不至有什么疏漏之处的。名嘉望着这些仆役女侍忙忙碌碌,又透过窗望了望渐斜的夕阳,微微叹了口气。 就为了王上片刻的欢愉,竟如此奢靡铺张,也难怪公卿世家和王殿的财政连年吃紧甚至入不敷出了。公家式微,武家权重,王殿在政事上又几乎任事不管,全由四十六室做主,养得一批接一批的贤者自尊自大,多少尸位素餐。 平时有些事扯扯皮、推卸个把责任的,名嘉也不甚放在心上,只盼着这三日能安安稳稳度过去,灵王安全返回王殿,他们也不白忙乎这些日子。 有王殿的使臣先行前来查看,见灯楼前还有工匠等着验过身份确认无夹带及危险后,最后进入内部做调试,不禁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今日是哪几位大人现场负责的?”穿着华丽的狩衣,顶着高帽,使臣神态倨傲。 一番队山本总队长资历和年纪都颇老,并未到现场来,是由副队长雀部长次郎带队的。此时王殿使臣问话,他虽隶属一番队,却也只是副官,未免身份不够,只得退到后面。二番队碎蜂去了流魂街维持治安,白哉与名嘉负责的区域恰好相悖,此时正在另一边的青景门,便只有名嘉过来与使臣jiāo涉。 便是不常来瀞灵庭,也没有哪个在王殿排得上号的使臣不知道名嘉的。只是虽知对方身份尊贵,也总有些人仗着自己伺候在灵王身边,拿些狐假虎威的架子。 眼前这位使臣便是其中之一。 “这眼瞅着王上便要驾临,朽木队长好歹催着些,万不能误了王上的宴饮与观灯大典啊!”使臣面上客气,话却bī人,“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堵着不叫工匠进去呢?要是有个耽搁,怕朽木队长您不好jiāo差啊。” 名嘉虽不喜这些难缠小鬼,但她见多识广,也深知不可与这类小人正面冲突的道理。故心里不高兴归不高兴,面上也不显,依旧如沐chūn风的样子:“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天大的事,越不过王上的安危不是?这些工匠人多手杂,大政阁又要赐宴,若不多加留心着,恐有浑水摸鱼之辈,真有个万一倒不美。”见使臣脸色一僵,名嘉又补充道:“好叫大人放心,如今离王上驾临还有一阵子,不过是以防万一点验一二,总不会误了大事。” 总算把王殿使臣劝走,外面的准备工作也基本收尾,名嘉瞧着时候差不多,灵王的座驾也该到了,便退出了大政阁往朱岩门去。 王座驾临,卫戍之事尤为重要。不过此事是白哉的六番队负责,名嘉倒少操些心。 夫妻俩在朱岩门旁碰面,与众贵族一道静候着。等了一会儿,白哉突然小声问名嘉:“方才我过来时,瞧见白道门与黑陵门间灯市街的校验卫撤了,队员说是你下的令?”当时也没往心上去,可回过神来却觉着名嘉并非如此不谨慎之人。 名嘉莫名其妙:“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了?”灯市街就设在瀞灵门外,多少流魂街的居民要过来观灯赶集市,撤了校验卫,谁知道观灯的群众里有没有带违|禁|品的?她|操心还来不及,怎会…… 脑子一闪,名嘉想起王殿那个使臣。队员查验灯楼工匠时他就嫌弃làng费时间,被自己以灵王的安全为由顶了回去,大约是觉着横竖是在瀞灵门外的,并不要紧,又见校验卫检视下人群移动太慢,怕灵王设宴时从楼上往外望不够热闹,才自作主张。 还打着自己的旗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年过得实在忙碌,年后单位也开始忙了,勉qiáng抽出点时间来更新。 ☆、Episode 125 真是蠢材! 灵王座驾已至,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刻离队了。名嘉远远瞪了一眼那个自作主张的使臣,憋了一肚子火。 全都是些纸上谈兵、只要热闹的蠢货!连进出灯楼的工匠都要挨个盘查,不就是怕生人过多不好掌控,是以才只能严加查验、不敢错放了。灯楼工匠虽多,可比起流魂街百姓而言,又不过是个零头罢了。自己道理讲了大半天,以为总算说得明白,不想也不知此人是蠢笨至此,还是故意与自己别苗头,转头倒漏另一边的气! 事到如今,灵王也到了,宴席也开了,流魂街的百姓也放进来了,再做什么补救也迟了,只能祈祷运气好不要出纰漏。不然真的出事,责任还不是全着落在护廷队吗? 好在让名嘉担忧的后果并没有发生。虽然灯市上涌进了远超预期的人数,但大家也不过都是兴致勃勃观灯和赶集,即便拥挤了些,治安倒尚可。 名嘉也就渐渐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尸魂界难得有这般的热闹,露琪亚今日不当值,还专程从现世请了黑崎一护等人过来玩耍。上次去现世执行任务,名嘉分|身乏术倒不曾注意过橘发少年,听说是在与蓝染的最后一战中失去了灵力,后来又在几位队长级的帮助下重新取回了能力。自己那位口是心非的夫君在此中贡献颇大。 虽说早就知道朽木氏是尸魂界首屈一指的大贵族,也知道瀞灵庭的基本统治架构,但作为土生土长的现世人类,对王族、贵族什么的认知其实并不是太明了。故而当一护听说朽木夫妻要进大政阁领宴时,那表情活像见到了天皇本人。 白哉亲去现世拿露琪亚归案受惩戒时就说过,朽木氏统领诸贵族,须得立身正才好行权。恋次和露琪亚也说过,似他们这般流魂街出身的人,被大贵族收养简直是颠覆人生的大事。但总的来说,因为露琪亚性格直慡,又没什么架子,而那个传说中同样出身四大贵族还曾经做过家主的夜一小姐也十分平易近人,导致一护对所谓贵族的了解并不深刻。饶是在尸魂界见过几次名嘉前呼后拥的排场,也见识过朽木宅恢弘的府邸,也并不能把朽木夫妻的地位与高高在上的王族联系起来。 如今猛然发现,原来这夫妻俩还真不是与自己等人一个阶层的对象,内心冲击可想而知。 露琪亚十分有眼色,不想打扰兄嫂的二人世界,如今有了黑崎一护等现世来的友人做挡箭牌,提出单独活动时底气十足。白哉知道义妹与一护等人处得好,便十分痛快地放行,心里对露琪亚的知情识趣颇为满意。 又要当值又要领宴,其实他们夫妻单独相处的时候也并不多。不管露琪亚是有意还是无心,总归结果不坏。 灯市街上的摊贩们售卖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有漂亮的糖人、飘香的团子、五颜六色的面具、形态各异的河灯、野趣横生的手工,做工虽比不上他们日常的吃用,倒也别有一番情趣。手头略宽裕的百姓也有花些钱买个把零嘴或玩具拿着赏玩的,前头不远处便有一对年轻夫妇,丈夫买了支打磨得光滑的竹簪给妻子插在发髻上,两人瞧着都十分满足的样子。 名嘉极少有机会见如此富有烟火气的场景。 她出身高门,自小经见得都是豪族权贵的那一套,便是在近江,也不大出去,因此对于平民如何生活知之甚少。单看眼前这一派花团锦簇,的确是盛世之相,灵王瞧了又如何不高兴? 赏灯赶集的人太多,说句“接肩并踵”也毫不夸张,这一路过来,白哉都极自然得将名嘉护在里侧,尽量不叫过往人群冲撞了她。他当然也瞧见了前头那对买竹簪的夫妻,侧眼瞟了妻子一眼,见她似乎毫无所觉,还挂着一副有些新奇的表情欣赏两侧摊贩上的摆设,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成婚几年,他似乎也没正儿八经送过妻子些什么。以往是没这个意识,觉得偌大的府邸家业都由名嘉管着,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想要什么自会吩咐人置办,自己一来没那个心思,二来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三四年下来不过就在名嘉生辰时象征性送了个香薰球。 可那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他正是做多少都似乎不够对妻子好的时候,想起来自然是负疚颇深,恨不得把一条街都买下来一股脑儿送了妻子,却又担心名门贵女出身的名嘉瞧不上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讲实话,虽相比名嘉,他去流魂街的次数多那么一些,但平民所用他也到底瞧不上眼的。 搜肠刮肚想不出能买些什么,是以白哉一双眼睛不自觉跟着名嘉的视线走。她多瞧了什么几眼,他都记在心里,准备回头就叫里见清光都买回去。次数多了,名嘉如此敏锐的一个人,当然觉察到了白哉的反常,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看今日似乎格外关注自己的丈夫。 “我可是有哪里不妥的?”不然怎么感觉白哉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就没移开过。 冷不防妻子有此一问,白哉的表情一时滞住,调整了片刻才恢复常态,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才道:“我瞧着你似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彼时名嘉手中正拿着一对竹蜻蜓把玩,闻言愣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玩物,又看了看略有些不自在的白哉,眨了眨眼睛。 要是她没理解错,白哉这意思是,问她喜欢什么,他好买了送她吗? 其实名嘉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玩物虽奇巧,但做工实在称不上jīng美,也不过是看个新鲜热闹,哪里就稀罕了?然而白哉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想要讨她欢心的意愿,名嘉也不愿拒绝这一番好意,且她看重的不过是对方的一片心意,东西贵贱好坏是无所谓的,是以抿唇一笑,顺水推舟:“我们就两个人,也拿不了什么,待会儿选个最新奇的便是了。” 靠近灯楼的几个摊子都是卖煎炸吃食的,两人都不惯在大街边吃东西,又见摊子前着实拥挤不堪,便不上前去,只在旁边略逛逛。 一个小摊引起了名嘉的注意。 摊子的位置在灯市街靠边缘处,只在地上铺了一块油布,上面放着些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摊贩席地而坐,也不吆喝招揽客人,生意做得颇为随缘。 整条街都热热闹闹,唯他身边空落落的,实在引人注目。 “老板生意不景气?”远处看了一阵子,见摊子前始终热闹不起来,偶有几个客人驻足,jiāo谈几句就纷纷摇头离开,白哉和名嘉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底看到疑惑和戒备。 虽说是与民同乐,但这灯市街的摊位也不是白给的。这摊贩所处的地段偏僻,人又不热情,半天没一单生意,怎么算怎么亏,由不得人不生疑。 戴着兜帽低着头的摊贩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对方的脸,总算是明白为何无有客人上门了。 方才远处看不清楚,如今人一抬头他们才发现,此人右半张脸都像被野shòu撕咬过一般,右眼已瞎,脸部肌肉无力地下垂着,皮肉有些已坏死,泛着紫黑色,有些则长出了点粉红的新肉,满脸纵横jiāo错的伤疤咬痕,极为可怖。 名嘉目光一紧,心下觉得方才那般问法有些无礼。 对方一个毁了半边面容的百姓,生意冷淡些也是有的,她上来便语出试探,恐会令人心寒。 她一贯教养良好,方才不过是怕混进了心怀不轨的恶徒。如今疑虑去了一半,自然也不忍羞rǔ对方,遂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也并不刻意关注那摊贩的脸,而是自然地半蹲下|身,翻捡起面前油布上的石头来。 “敢问这些石头做何用处?” 面前的两位一瞧便知出身高贵,可却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对他的面容有太大反应。摊贩心中一暖,也稍微放开了些胆子,尽量放轻声音,怕自己嘶哑的嗓音唬坏了这位美丽的夫人。 “回夫人话,这叫做‘赤炎石’,又名‘胭脂石’,乃是我们家乡所产。”他低声解释着,不自在地又扯了扯兜帽,将脸遮得更严实些,“此石受热后也不易爆裂,还能储热发光,我们当地百姓家为着省些钱,便都攒一些。烧饭时扔进柴火堆里烤着,夜里拿出来照明也罢,取暖也罢,都方便的。” 说到此,又奓着胆子飞快瞟了面前衣着华贵气质高矜的两人一眼,补充道:“且这石头大多为胭脂红色,在我们当地常用作定情信物的……”后半句话没敢说完全,像是生怕这两位贵客将他当成讹钱的jian商般。 ☆、Episode 126 白哉倒并不怕人暗示他买东西,只是面前这摊贩仍有些疑点。 他也蹲下|身去,随手捡了一块赤炎石拿在手里,就着满街明亮的灯火仔细瞧了起来。 表面有着细小的气孔样纹路,握在手里暖意融融,遮了光细看也确实有微弱的荧光,想必若数量多些,的确能用于照明。不过面前这一大堆赤炎石集中在一起,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硫磺气味,刺鼻得很,这大概也是生意为何不景气的原因之一了。 摊主见白哉皱眉,忙解释道:“这赤炎石味道的确是刺鼻了些,不过兆头好,又便宜,是以……” 话虽如此说,不过瞧这两位客人金尊玉贵的也不像是缺钱的主儿,应是嫌东西不好,故而摊主也觉得八成这生意是做不成。 “倒是没听说过还有这等物件儿,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一旁的名嘉突然饶有兴趣地开口,摊主惊喜万分,又不敢狠盯着贵客的脸瞧,又怕太过激动惹翻了客人,只得死死忍住。 白哉侧脸望了望妻子,两人的视线短暂碰撞了一瞬,名嘉晶亮的眼底闪耀着莫名的光彩。 他便不再多问,十分慡快地掏钱结账,语气温和地征询妻子的意见:“喜欢便多挑几个,回头入了夜我们也试试看不点灯瞧不瞧得见。” 摊主千恩万谢地接了钱,恭恭敬敬送走了这对财神夫妻,乐得原本狰狞的面容显得更加扭曲了也不在意。 研究台上的仪器孜孜不倦地发出运行声,涅萤利的脸被屏幕的光照得惨白,神情瞧着相当兴奋。 白哉和名嘉坐在一旁,对这位科学家恨不得一头钻进电脑屏幕里的样子也是见怪不怪。虽然那摊主的解释合情合理,称得上天衣无缝,但毕竟非常时期,这个所谓“赤炎石”他们以前也没见过,不能不小心。 为了不令人起疑,两人佯作无事,有说有笑拐过好几个街角才借着与巡勤队员jiāo谈的机会将所购赤炎石分几次送到十二番队,本人则又在灯市街上徘徊了一阵子,直到确定无人跟着,才绕路亲往实验室查看结果。 一项项数据瞧得名嘉眼花缭乱,相反,涅萤利倒十分兴奋,围着实验台忙乎了一阵子,不时发出些兴致勃勃的声音,终于在白哉忍不住要出声催促之前抬起了头。 “还真是少见的物质呢!”常年戴着诡异面具的科学家如获至宝地抱着记录纸,“这种石头是少见的火山石,经过分析对比的确出自那个小贩说的土佐乡下,和你们获得的情报完全吻合。” “那你为何频频称奇?”白哉不喜与涅萤利这种研究怪胎打jiāo道,但为了工作,也不得不屈尊开口询问。 涅萤利却十分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蠢货!无知凡人的无知问题!你当然不明白科学家的想法了。” 按住丈夫的手臂阻止他因涅萤利的桀骜而爆发,名嘉息事宁人地打圆场:“就是说那个摊主没有说谎,赤炎石确有其事,没有危害性?” 戴着面具的科学家爱答不理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有劳涅队长,那么我们便告辞了。”说完,夫妻俩均是一副敬而远之的神情,迅速离开了实验室。 叫他们吟诗作赋甚至舞刀弄枪都成,做研究就还是算了。 总算去了一桩心事,出了实验室,夫妻俩面面相觑,心里倒都有些好笑于自己的草木皆兵。忙了这一晚上也没心思再回去逛灯市街,两人便慢下脚步在庭内散着步。 远处的四道大门灯火通明,高耸的大政阁雄伟辉煌,走在安静的路上,隐约还能听到瀞灵门外百姓们的喧闹。两人无声地并肩走了一阵子,名嘉感到自己的左手被男人修长gān燥的大手轻轻包在了掌心里。 她微微侧过脸看了看身旁故作平静的丈夫,没忍住笑出声来,在白哉撑不住窘迫之前反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这么散散步我就很开心了,你可千万不要去灯市街上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想想曾经她生日时这个人居然送了几十架茶台的唐黍团子,名嘉就觉得自己那个猜测也不是不可能。 被妻子说中,白哉难得一噎,显得有些难为情。沉默了片刻,他略带疑惑地开口:“我都没送过你什么,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名嘉十分不解,“再说,常买礼物也不等于对人好啊。”她是个实用主义者,比起外在表现更看重实惠。诚然,被人惦记着、挖空心思想要讨好她而送来礼物是值得开心,但这种优待太肤浅,并不能完全代表爱惜和尊重。白哉在jīng神上给予她的认可和人格上的尊重才更加重要,至于些许小礼物,她不缺钱,也用不着qiáng求。 白哉突然就十分庆幸,他们并非相遇于少年。从千本樱和玉轮的性子中也可以窥知一二,若与名嘉年少相识,两人同样任性骄纵,恐怕是成日针锋相对没个消停。不仅性情上都不甘认输,就连表达友善也达不成一致——须知少年时代,他可并没有那种关照爱惜异性的意识,而当时的名嘉,应该也并非如今这般通透。 灯祭最后一日,白哉和名嘉因要去大政阁领宴,只得穿了大宴的礼服乘车前往。今日轮到露琪亚所在的十三番队当值,小姑娘一早就jīng神抖擞出门巡勤,那昂扬的姿态也不知是出于对事业的热爱还是单纯高兴赐宴没有她的份儿,用不着在一群高官显贵中装模作样。 今日领宴的贵族中,武藏也赫然在座。 这是自樱花宴后,名嘉第一次与父亲相见。乍然一碰面,不禁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虽穿着华贵的礼服,姿仪也依旧挺拔,但武藏的面容却消瘦不少,脸色也有些憔悴,竟似苍老了好些,令名嘉大为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武藏还从未有过如此病态。 “父亲可是哪里不适?”到底父女多年,见着一贯英武的人这副形容,名嘉也忍耐不住。 武藏却似乎并不想叫人过多关注他的异样,听见名嘉这样问,还掩饰太平地笑了笑,刻意挺直了脊背,出言安抚道:“也没什么。前段日子受了些凉,如今已是好了。” 名嘉欲言又止,见武藏无意多说,她也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不过借口而已,她又不是傻瓜,如何听不出来?可既然武藏不欲让她知道,她也不想多此一举非要问个所以然。 只是到底心上蒙了一层浅浅的yīn影。为着父女之间的防备猜忌,也为着那一点点仅存的父女情谊。 既是宴席,总免不了推杯换盏。能得灵王赐宴是无上荣耀,对于大部分贵族夫人,尤其是早已失势的公家夫人们,自然是件极好的事情。故而席上气氛十分热闹,趁机攀jiāo情拉关系的不在少数。 因大政阁空间有限,又是灵王做主人,领宴的臣下们都不敢将侍从带进来,殿内进进出出上菜斟酒服侍的都是早就在大政阁备下的仆役,这些人有一部分是灵王宫带来的,一部分则是原就在大政阁服侍、以备灵王偶尔驾临的,名嘉虽在准备灯祭时进来过几次,也到底认不全。 既不认得,也就少了些关注,若不是无意中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硫磺味,名嘉还真就当这宴席能平平稳稳直到结束呢。 她不动声色抬起头在殿中逡巡,只是殿内侍从们都一个装扮,她也分辨不出那丝硫磺气究竟是从谁身上传来的——总不成一个个拉来验看。 但是灵王赐宴,如此大的场合,便是个门口打帘的都有规矩可寻,怎么可能容许上菜斟酒的侍从身带异味?那八成是个混进来别有所图的“钉子”。不赶快找出来的话,总归是个隐患,万一伤到了灵王一星半点,别说护廷队这月余的辛劳是白饶了,恐怕还要获罪的。 况且,这人混进来是要做什么,也很值得一究。 要说是刺杀灵王,这不太现实——殿外层层护卫,进出大政阁的所有人都被严加查验过,绝无可能带利器进场,领宴的也不乏武家卿贵,单枪匹马的得手概率太低。况且大政阁内加上卿贵们华服上的熏香都没能完全掩盖那人身上刺鼻的硫磺气,可想而知他要么是携带了大量硫磺,要么是长期与硫磺共处一室才得以沾染,前者不可能,那么这些硫磺都在哪里?要用来做什么? 作为来领宴的臣子,就算心里有些疑问和猜测,事情未查明之前,不管是为免打草惊蛇,还是为免惊扰王架,总归是不能大张旗鼓嚷嚷出来的。可是名嘉如今人在殿内,也不能随意离席对外头的队员们下命令,如此紧迫关头,她掩饰性地端起酒盏浅浅呷了一口,沉下心悄悄对着白哉的方向拨动了他的灵脉。 几乎是与此同时,夫妻俩的视线隔着桌次,遥遥对上。名嘉轻轻望了白哉一眼,低声向旁边告罪,离席更衣。白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眸底一片深沉。 ☆、Episode 127 以名嘉的品性教养,自然不可能做出大庭广众下无缘无故调情的举动,那么方才的暗示就是有必须马上见面说明的事情了。 白哉敛了敛眉,又与席上宾客应付了几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找了个借口离席,在露台上与名嘉碰了面。 夫妻俩jiāo换了情报,白哉当下召来地狱蝶给当值的番队传信。由于暂时猜不到对手隶属何方阵营以及目标是什么,两人又如此这般商议一番,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归席,只在心底多了些防备。 酒过三巡,灵王与众臣子的兴致也都上来了,侍从依言打开大政阁四面的竹帘,让与宴者能坐在殿中便清楚地看到外面的热闹。四道大门边还安排着专司焰火的仆役,见大政阁的帘子拉起,便一齐点燃了引信,无数绚烂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升上天空,与地面上的灯火遥相呼应,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盛大的烟火表演令观灯赶集的民众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天空啧啧赞叹,就连一些巡勤中的队员也难免一时分神,站在原地欣赏着这般奢侈的美丽。 在这般万众欢呼、礼pào齐鸣的时刻,一个不起眼的侍从悄悄离开大殿从不会引人注目,就连燃烧产生的焦臭味都完美被烟花的火药味掩盖,等到有人看到明火惊呼出声时,整个大政阁的后殿已经完全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大政阁是木质结构的殿宇,遇明火极易燃烧。今日整个尸魂界都灯火通明,火焰的光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偶有注意到的民众也只当是灯火祭的环节之一,甚至还饶有兴趣地驻足观赏了半晌,直到火焰直冲云霄,在三层领宴的臣子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度才惊觉整个楼阁已经被大火包围在中间。 大政阁内顿时一片惊慌。 朽木夫妻身份尊贵,他们的坐席紧邻着灵王座驾,位于最高的一层,火势暂时还没蔓延到此处。然而木质的楼宇在烈火熏烤之下已经摇摇欲坠,就算火焰没有侵袭,恐怕大殿被烧塌生生掉进火海被烧死也是可能的。 被烈火惊吓到的卿贵慌乱成一团,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臣子的谦逊,连滚带爬纷纷往最高层逃生。原本还算宽敞的宴会厅被这么多人一挤,几乎水泄不通,连落脚之处都没有。而且为了赴宴,众人的服饰都繁杂华丽,又重又长,慌乱之下踩到衣摆摔倒又被后面涌上来的人踩伤的也不在少数。 虽然饮了酒,但本能仍在,骚乱一起,武将们已非常迅捷地护在了灵王周围。但奈何楼上挤了太多人,为了领宴众人都未携带斩魄刀,一时也无法动用能力来遏制火势,只能寄希望于外面巡勤的死神,十分被动。 好在护廷队作战向来令行禁止,作风gān脆,虽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但很快就调集了人手灭火。火势尽管凶猛,但在喷冰吐水的斩魄刀面前也是后继乏力,须臾间就压制了大火,连个火苗都没让窜上顶层。 遭此灾难,摇摇欲坠的大政阁是不能再待了,当值的日番谷和浮竹亲自组织疏散,将灵王从殿阁里接出来,其余被吓得腿脚发软、混乱中受伤的公家卿贵们也由四番队照管。名嘉看着眼前凑成一团、惊魂未定的与宴者,秀美深深蹙了起来。 折腾了半天,只为放一把火?在死神面前,这把戏未免太过小儿科了,目的是什么呢?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猛地爆发,其威力令大地都为之颤动了起来。刚从大政阁死里逃生的卿贵们还不待喘匀了气,就眼睁睁看着高大的灯楼在众人面前炸裂。这变故突如其来,尽管日番谷下意识一挥斩魄刀挡开了带着火焰的碎片,也不过只来得及护住王架罢了。四散飞溅的爆裂物无差别地击中目瞪口呆的卿贵、毫无防备的民众,撞倒璀璨的灯火,又引发了更大规模的火灾。片刻前还繁华热闹的灯市街,如今成了火焰的天堂。 几乎是与此同时,巡勤死神们的通讯器中传来其他三门的情报,其场景与大政阁边如出一辙。 白哉与名嘉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一瞬间都变得青白jiāo加。 大政阁的起火不过是混淆视听,令人误以为袭击目标是灵王,将巡勤的护廷队人手最大限度地吸引到王架附近,以造成其他三个大门的防务空虚。 这不是一场刺杀,这是一场赤|luǒluǒ的叛乱。 突遭变故,瀞灵庭四面的大门当然第一时间就放下御敌。可是爆裂的灯楼震坏了滑槽,门附近还躺了满地的伤员与杂物残骸,一时间竟不能完全合拢门扉。涌上街头看热闹的民众完美地成为了叛军隐藏的土壤,bào乱一起,伪装的叛军从人群中冲出,为行方便而撤销的校验卫又给叛军携带武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如今事发突然,四道大门的门卫措手不及,黑陵门竟被冲开了一道缺口。 山本总队长久经考验,指挥有度,护廷队平素训练一向勤勉,虽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倒也很快便整合起来,分兵六路,各行其是。一路护送灵王回宫,一路作为先锋负责在冲破的黑陵门前挡住叛军、肃清入庭的先头部队,一路调停灭火疏散,剩下三支队伍分别守住其他三道大门。 战斗部队一jiāo锋,便试出了深浅。这支叛军训练有素,全不似乌合之众,作战骁勇,直捣瀞灵庭中心,完全以破坏为目的,所到之处皆是残忍的屠戮,不像是对当权者有所求,倒像是积怨已深,为报复而来。 除却核心作战部队,外围负责攻城门的却又像是流魂街的平民,所用工具也皆笨重庞大,操纵起来甚为费人手,但因为人数太多,一时也控制不住,虽破坏性有限,却十分棘手。 不过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刑军在坚持不懈拷问过几名被俘战士之后,才终于确定了叛军的身份,乃是曾因私铸兵器而被从贵族中除名的羽柴氏。 羽柴氏原也是有名的上级贵族,上上代宗主痴迷各式兵器,不仅致力于复原古籍中提到的兵刃,还喜欢自行设计、独创些罕见稀有的器械,整个宗族除却完成给尸魂界铸刀的任务,就属兵械库大,里头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如此行径自然惹得四十六室不快,屡次警告,宗主却不以为意,终在谗言之下被认定为“危害瀞灵庭安全”而使宗族被除籍,全部发配流魂街最后头的几个区,意在斩草除根。 对qiáng权的仇恨酝酿了几百年,这次叛乱可谓蓄谋已久,且除了你死我活,根本不存在休战的可能。羽柴氏早就盯上了家传制灯技艺却没落了的高阪氏,多年来旁敲侧击、时时提醒,终勾得高阪敏行开始向公卿们献媚,试图在灯火祭上一鸣惊人以重振家族,岂料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也不过是为羽柴氏的叛乱做了垫脚石而已。 至于攻城的流魂街平民,则都来自最落后的几区。要煽动这样一群连生存都成问题的贫寒民众,自然容易得很。 含冤带恨,这场叛乱的起因倒也不难理解。然虽其情可悯,却不能放任不管,且还惊了王架,带累众多公卿受伤,大政阁也付之一炬,损失惨重,故此中央四十六室的指令是务必全歼叛军,将羽柴氏灭族。 命令到达案头时,饶是在尸魂界漫长的历史中并不缺乏这类事情,名嘉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先锋部队有十一番队挑大梁,作为护廷十三番中成建制作战最优秀的五番队,她的任务是率队前往流魂街将叛贼羽柴氏的族人悉数收押,若有违抗可当场格杀。 历史遗留了太多说不清的东西,gān脆也就不分辨什么善恶忠jian、是非对错,就连无辜甚至不知情的族人也一并斩了,以绝后患,以免再养出个如今的局面来。 典型的四十六室的做法,名嘉从小耳濡目染,见得多了,虽也觉得手段过于酷烈,倒也不至于如一无所知的元气少女般义愤填膺,最大的仁慈也不过就是在心里唏嘘一回而已。 被除籍后的羽柴氏在东流魂街73区的郊外找了块地安置,屋子自然是不复jīng美,但依附的族人仍有不少。瀞灵庭的骚动叛乱,隔了这么远是很难第一时间传到的,名嘉率队过来时,远远见着自成一片村落的屋宇尚不失秩序,就知道留守的女眷和旁枝族人都不知情。 队伍在数丈之外停了下来,名嘉望着小小的村落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照着分组散开行事,不要太过粗bào。命令只说叫我们收押,多余的事情不许做。”坐困内宅的不知情人,名嘉到底想给他们保留一丝最后的尊严。 ☆、Episode 128 再令行禁止,这毕竟是灭族的勾当,也文明不到哪里去。队伍一bī近村口,立刻便有耳目灵敏的族人注意到了。见队员们个个佩刀,脸色肃穆,上前一问缘由,胆小的当场便吓得腿软,瘫在地上起不来身,被拖到一旁。 有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出来,态度倒是不卑不亢,看过三席持的手令,冲着名嘉行一礼道:“老朽这便去回夫人,还望朽木队长行个方便,容些时候给女眷梳洗。” 收押的人犯将直接入狱,一大堆男女老少锁上锁链一齐拖走,形容láng狈毫无尊严。羽柴氏毕竟曾是有名的上级贵族,风骨仍在,女眷们要脸面,想收拾齐整些再见人也是有的。名嘉也十分理解,便颔首准了,新田三席望着老者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咂舌。 都落魄成这样了,行动也还颇有些规矩,难怪外头羽柴氏拼了命也要反了——叫这种硬骨头忍了那口冤气,剥去身份苟安在流魂街这破地方,心里该多屈rǔ啊! 队伍静悄悄等了两刻钟,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已经有耐不住的队员开始犯嘀咕。若不是他们早就将村落围住,还真怀疑里头的嫌犯畏罪潜逃了。 新田三席偷偷瞄了面色冷冽的上官一眼,奓着胆子道:“队长,是不是属下先进去看看?这耽误得委实有些久……” 夜色中,名嘉的眼底神色莫名,只脸上依旧冷淡,她没有看身后的下属,而是遥遥望着安静的村落缓慢地吐了口气。 “按着方才分好的队伍行动吧。” 还没进正屋,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越发印证了名嘉心中的猜测。屋子里的烛火都还亮着,从拉门外看,光芒一跳一跳的,两名下属拉开门扉,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死神也惊得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叫出声来。 满屋女眷皆只着雪白的小袖,发饰全无,整齐而安静地倒在蒲团旁,已是咽了气。 皆为发簪穿喉而亡,地上的榻榻米浸透了暗红的血迹,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如此整齐端庄又从容的死状,分明是早有准备,只等着一声令下就慷慨赴死的,又怎能不令目击者悚然大惊? 未几,其他几队人马也分别遣人来报,别处的族人也悉数切腹了。 命令只说收押,并未严令就地处决,可满村的人却都静悄悄自尽了,还是在他们规规矩矩等在外头的时候,这回头要怎么jiāo差?队员们傻了眼。 阖族多少人口,宗谱上都是有记载的,名嘉踏过满地鲜血走进正屋,蹲下|身拨开倒在一起的尸首,目光在一具姿态有些别扭的女尸上顿了几秒。 应是这些女眷们按座次跪坐好,同时刺喉的,从倒下的姿势便可推断一二——她们大多是侧倒。只有这具正中间的女尸是跪伏着。 按照座次,这应该是叛乱主谋羽柴吉宗的夫人。 手下一使力,尚有一丝温度的尸体被推开,bào露出她颈侧被发簪戳破的血dòng,以及怀里抱着的稚儿。名嘉伸手一探,那孩子也没了呼吸,面色青紫,散开的包被中露出的一截脖子上赫然一圈指痕——是被掐死的。 而女尸的腹部高高隆起——她还身怀六甲! 在场诸人几乎都要呻|吟起来。 一桩本来简单的差事办到现在,如同脱缰野马,一路化简为繁。这位夫人也是真够狠心,掐死亲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就直接刺喉而亡。她倒是烈性了,却把瀞灵庭架在火上烤——羽柴吉宗要是知道自己妻儿双双殒命,本来能招降的也非要死磕到底不成了,毕竟家小都被bī得死光光,退路都没了,自然也就没了钳制的筹码,人家不拼命报仇才怪呢! 可他们也冤枉啊!什么都没做就成了这般田地,回去复命还能有他们的好吗? 名嘉面沉如水,望着地上的女尸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手底下隐隐动了一下,她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回神,条件反she向手底下看去。 尚存一丝余温的女尸隆起的腹部,在名嘉手下有力地动了动。 母体虽断了气,但腹中的孩子还活着! 作为女性的母性本能瞬间觉醒,名嘉一个激灵,语言险些快于大脑冲口而出,幸而在最后关头理智回笼,生生忍住。她平稳地深呼吸,慢慢抽回了覆在尸体上的手,手指在袖中收得紧紧的。 “叫把尸体都抬出去吧。验明身份,辟一块空地先收殓了停放,回头秉过总队长和四十六室再做安排。”她没有再看孕妇,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开始安排收尾,任由那具尸体在自己身后渐渐僵硬,变得冰冷,仿佛听见那高隆的腹部中,婴儿逐渐萎缩下来的呼吸和心跳。 空地面积不小,可将尸体一一摆开竟然也占满了十之八九。尽管都是些与自己素昧平生之人,甚至从瀞灵庭的角度判断,死的都是罪犯家眷,可看见这么多尸体齐刷刷摆在一起,不少队员还是露出了些许不忍的表情。 身份一一与宗谱对上,文书挨个勾掉名册上的名字,整个过程点验结束,天光已经亮了起来,名嘉点了几个留守的队员把守在村寨外围,放了其他队员休息,自己则去一番队复命。 连续熬了几天,又目睹了这么一出人间惨剧,她脸色委实算不上好,连嗓音也多了几分嘶哑。山本总队长也没料到此事竟会是这样的发展,沉默了许久,只得挥挥手叫名嘉就地处置了那些尸体了事。 毕竟人都死了,除了硬碰硬一举全歼了叛军,也不存在其他怀柔的余地了。 只好辛苦十一番队和六番队。 连续在战场熬了几天,名嘉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尘土和鲜血。卸了差事回府,先沉进浴桶泡个舒服的热水澡,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才像是找回了半口气。 说实话,看到羽柴全族自尽时,她心里并没有那么吃惊。 名嘉是四大贵族出身,自小尊贵,见多了家族沉浮带来的剧变,那些被宗族牵累的族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她自然清楚得很。 先被驱逐,复又叛乱,就算如今四十六室还未下杀手,也不过是为了牵制叛军,留个筹码而已。这样的家族,从灵王宫到四十六室,都绝不可能容忍任何一滴血脉残留。 此时自尽,总好过被利用殆尽后再屈rǔ地死去。 感受到羽柴夫人腹中胎动的一瞬间,她也曾一时冲动,想要先想办法救活胎儿——不管怎么说,总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未及出世,就随着母亲一道香消玉殒,总归是有悖人伦。可最后时刻,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名嘉可以冷静地判断局势,自然也就知道,这个孩子,还是不出生得为好。 母体已经死去,若要救活孩子,只能剖宫产子。且不说她带来的是战斗部队,没那个人手和能力去做这种难度的尝试,就算侥幸救活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孩,也不过仍旧是被用于政治,命运同方才名嘉分析的其他族人一样,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死”。 为这个孩子的人生考虑,它也还是别出世为好。 至于四十六室考虑的用于怀柔一事,名嘉很不以为然。 几百年的韬光养晦,从那个老管家的行事便可窥知,羽柴氏从未有过一日想要认命。吉宗反叛时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家眷族人吗?为何还怂恿高阪敏行做跳板?为何还在流魂街收买人心?为何不惜牵连上灵王也要攻城略地报一箭之仇? 他从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而羽柴夫人也正是明白丈夫的孤注一掷,才义无反顾慷慨赴死。这是武士的尊严和风骨。 养尊处优的四十六室不懂,但作为武家公主的名嘉懂。 真正的武士,都会懂。 所以,就算是对武士最后的尊重也好,名嘉是不会白白làng费jīng力设法保那个前途未卜的胎儿的。但被羽柴夫人抱在怀里先行掐死的幼儿,却有几分蹊跷。 一个母亲,再有觉悟,拳拳爱子之心是天性。她或许可以接受带着不知事的孩子共赴huáng泉的结局,但生生掐死自己的骨肉却是一件十分考验承受力的事。 对亲生儿子下手,看着孩子从痛哭挣扎到抽搐咽气,这一系列的过程在窒息中完成,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极致的痛苦和煎熬。既然要死,为何不选择更gān脆、更安静一点的死法?掐死在自己面前,不像是解脱,倒更像是折磨了。 自己倒下都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孩子们护在身下,这般从心底里爱护孩子的母亲,真的可以对亲生骨肉如此残忍吗? 而且包被中的幼子身上所穿衣物,明显比孩子的身量小。能私铸兵器的家族,就算从瀞灵庭被流放,财力也不会很紧张,怎么会给孩子穿不合身的衣裳?倒像是偷穿了谁的似的。 热水驱散身体的疲乏,名嘉从浴桶里跨出来,让女中给自己吸gān头发和身体上的水分,换了件gān净衣裳,不动声色传膳、休息,直到天色擦黑,她才神清气慡地起身,套上道服,独自前往流魂街那个被围起来的村落。 白日留的几个队员不过为着个以防万一,整个村落既已没了活人,也不存在什么意外的可能了,故而留守队员们也比较放松,名嘉甚至没跟任何一人碰面,就十分顺利地进到了正屋。 榻榻米上已经gān涸的血迹暗红发黑,她站在屋中仔细逡巡着每一个角落,很快就将目光聚焦在一处。 搬开流水摆件沉重的盆景,在假山后的空隙,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已被施了鬼道,安静地睡着,眉目依稀有几分羽柴夫人的样子。 名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良久,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终归,便是末路穷途,人性也还是向往着希望与传承的。 作为瀞灵庭的既得利益者,她不该认同羽柴氏的野心;但同为武士,她却想对得起羽柴一族的尊严与风骨。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名嘉是有过犹豫的。 从人性一点的方面来看,孩子是无辜的,大人做错事,未出世的孩子毕竟是条鲜活的生命,似乎从人道主义来看,是应该竭尽全力把孩子救活的。但是就如同名嘉分析的,这个孩子肯定会被当成筹码来迫使吉宗放下武器,而且从四十六室对叛乱的态度来看,也不可能给这个家族留后,所以现在救下来,到时候也还是要死,不如就别出生,不费那个心了。这是名嘉从政治角度出发的考虑,也是为了孩子的人生考虑。 但是对于那个被替换掉的幼儿,却不能一概而论。不剖宫产子救那个胎儿,是因为它还没出生,但这个幼儿已经好几岁了,已经存在,所以从道德上来讲,名嘉当然不会杀了他,所以要是为了孩子的未来考虑,应该想个其他的办法。 至于说名嘉这个位置,她也的确不可能只是出于自己的同情心就要帮这个孩子,下一章会说明原因的。 ☆、Episode 129 叛军攻势虽猛,但数量毕竟有限,突袭时众人未免措手不及,如今反应过来,十一番队在前线一番砍杀冲撞,叛军的势头就被遏制住了。 四十六室惊弓之鸟,生怕这场叛乱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原本盛怒之下要全歼叛乱一人不留,如今刑军和八番队没审出来是否另有主谋,他们又不放心起来。 万一有藏得更深的yīn谋,但知情人全没了,如何防备?所以不仅qiáng烈要求撤掉一部分先锋队,还要求对敌时务必注意分寸,拘几个活口回来问话。 一边是有所保留,另一边则是倾尽全力,这局势就这么僵持住了。 白哉从前线撤下来就被要求去彻查羽柴氏的家族史,六番队作为贵族专属番队,这种任务倒也接的多了。护廷队对于四十六室没头没脑的瞎指挥很有些不高兴,但目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连山本总队长也只得忍了,他们腹内抱怨几句便罢,依旧得把这些无用功做完,等白哉回府时,夜已经很深了。 卧房没点灯,白哉一进门就觉出不对。 房内分明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名嘉是早就卸了差事的,管家也说白日就回来了,这个时候又出去那就是不便声张的事项了。 他也就没出声,就着月光换了衣裳,坐在黑暗里安静地等。也不知数着呼吸等了多久,门扉突然轻轻一响,他扭过头去看,名嘉穿着黑色道服立在门边,两人的视线在黑暗里撞个正着。 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夫妻俩一时都没说话。几息过后,白哉起身接过名嘉手里的布包,下意识颠了颠重量,神色有点复杂。 尽管还没有打开看过,他也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毕竟全族自尽这件事也有些过于骇人听闻,早就在护廷队内传得风言风语。 “你还是太心软。”他把那一团东西放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拥住妻子的身体,“不会有人感谢你的。”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名嘉顺势把头靠在丈夫肩上,下意识在他颈窝蹭了蹭,语气轻轻的:“我不用他感谢。” 不过是她出于武士道的尊重和人性所做的一点自愿的努力而已。 “只要您不怪我多管闲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好了。” 白哉听了这话反倒笑出了声,他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包容和无奈:“明知不可为?我看你算得挺清楚的。”说着手下微微用了些力,暗示性地握了握名嘉的肩头。 她就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嘴角噙了丝狡黠,反问道:“我算什么了?” 夫妻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白哉低下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妻子,没再说话。 初衷可能的确是出于同情和怜悯,但要说一系列举动只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人性,那未免太瞧不起名嘉了。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妻子一贯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儿的。 与叛军对峙许久都没有进展,中央四十六室自然是想要追根究底,挖出叛乱背后的主谋的。想法起于羽柴氏没错,可这么多年jīng心筹划,消息来源于何处,巨大的财力花费又从哪里补足,绝不是一个被驱逐出瀞灵庭的落魄世家能一力承担的。刑军和八番队迟迟找不到证据,被反复刑讯的知情人对着庭内有名的贵族世家张口便咬。 要放在平时,只会被视为无稽之谈,做个笑话听过便算了。可如今风声鹤唳,王殿和四十六室都雷霆震怒,刑讯中提到的家族无论多不可能,总要被查上一查。 不过大家也都不是无知幼童,真要下死力查,又有哪个家族真的那么经得起盘点呢?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瀞灵庭搞得jī飞狗跳,可真正要紧的却一样没查到。 白哉不想再这么拖着做些无用功。他是要斩断反叛势力,又不是要肃清贵族风气,再任由四十六室眉毛胡子一把抓,到时候西瓜和芝麻全要丢。 能给出确切答案的只有羽柴吉宗一人,但他却深深憎恶着瀞灵庭。能将瀞灵庭搅成一滩浑水,恐怕是他毕生梦想,又怎会愿意乖乖给出白哉想要的答案? 不愿支持四十六室使用怀柔政策,不代表他们自己不能用。 以一稚童换取最关键的情报,结束四十六室的胡乱指挥,对统管贵族事务的朽木氏只有好处。 一举而多得,又何乐而不为? 虽说是为了突破羽柴吉宗才做下的决定,但这孩子毕竟是个烫手山芋,若是走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顷刻就是灭顶大罪。夫妻俩商量了半宿,还是决定,孩子不能养在中都。 名嘉的庶次姐纯惠因无子,早已移居备前多年。备前的祖宅jiāo际颇少,纯惠也不愿要太多服侍之人,身边人大多是用老了的贴身女官。那里远离中都,纯惠的人际jiāo往又单纯,若是操作得当,只要假托个什么下人的名目,就能给这个孩子一个身份。 甚至,要是纯惠觉得冷清,就养在身边解闷也不是不可以。祖宅没那么多规矩,就一个主子,有些有脸面的、上了年纪的老仆,也是可以将孩子们带去的。 当然,孩子的真实身份还是不能和盘托出,不过距离这么远,随便名嘉编个什么借口都使得。 此事唯一可虑是—— “事关重大,咱们家不得不做也便罢了,牵累你二姐,到时候还人情的是你。”白哉仍有些不习惯占岳家的便宜,更何况这是没法拿出来明说的事,最后好坏人情都归在名嘉一人头上,不免让他觉得底气不足。而且自打成婚,自来都是名嘉为了他的事动用娘家的关系,他想为她做点事,名嘉却似乎从来也没要求过。 虽说知道她与娘家关系冷淡,亲戚间想托人情的一般都还没说到他面前就被名嘉自己打发了,但越是这样,白哉越觉得自己是被纵容着的一方,越想多补偿些什么。 “这又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名嘉不甚在意,“最初也是我起念想保这个孩子一命的。再说二姐在备前也确实寂寥,她生性不喜多事,是不会多探听什么的,放在她那里再稳妥不过。这也不光是为着家里,您别想太多。” 安排可靠人手联络备前,掩人耳目送走孩子,同羽柴吉宗jiāo换情报,再顺藤摸瓜起出反叛yīn谋的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夫妻两人忙得是天昏地暗,连家都顾不上回。 直到纯惠从备前传来消息,一切已妥善安置,四十六室也不再草木皆兵,这才算松了口气。 连续一个多月熬下来,夫妻俩都颇有些jīng疲力竭的样子,再一照面难免略显憔悴。羽柴吉宗兵败,阵前切腹,倒也省了再开一次刑台的麻烦,后续有十番队料理,他们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觉。 因为工作,他们当然也是很久没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的,不过连日的疲劳让夫妻俩就算是面对面也没什么jīng力引发旖旎的心思,名嘉甚至是累得在浴桶里就迷糊了一刻钟,后来擦gān头发、换上gān净的寝衣都幸好有人伺候,不然她是真的快要没什么jīng神自己动手。 长时间高度紧张之后的放松来得迅猛又毫无防备,她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躺进被子,脑袋一碰到枕头就进入了黑甜乡。 也因此,半夜松岛夫人在门外叫醒他们时,夫妻二人都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找回清醒,坐在chuáng上面面相觑,颇有些呆呆的样子。 睡眠不足,就连白哉这样意志坚定的人都少有的有些烦躁,看身旁名嘉半闭着眼睛努力挣扎着回神,他心下不忍,安抚地一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有些沙哑:“在吵什么?” 松岛夫人的身影在屏风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剪影,声音绷得紧紧的:“方才花山院夫人遣人来报,说武藏大人像是不好了。” 过于震撼的消息让名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茫然地盯着面前的屏风看了一会儿,有些迟钝地扭头去看白哉,声音还发着飘:“是……我理解的那个‘不好了’吗?怎么突然就……” 白哉想起大政阁领宴时武藏qiáng打jīng神的形容,略略抿紧了唇角,用了些力握住妻子的手,提高声音叫她的名字,名嘉这才似乎回神一般,目光猛地清明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迅速起身更衣,让冷静重新主宰自己,待两人出门时,瞬间的失态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镇定。 大政阁那次碰面也不过就是一个月前,那时武藏虽瞧着有些病容,但元气到底还在,怎么想也不至于一个月时间就油尽灯枯。 而且,也没听说这段日子闲院家大张旗鼓地寻医者,说明至少不会是顽疾,且恶化时间并不太长。那今夜到底是什么起因才让花山院夫人都沉不住气,夜半来通知自己? 难道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作者有话要说:坐到白哉和名嘉这个位置,做一件事当然不可能只是出于一个原因,尤其不可能单纯的只出于同情和怜悯 他们当然也还是有人性和良心的,但是在保有善良的同时为了家族和政治生涯做些算计,也是应该有的。 ☆、Episode 130 闲院宅没有想象中的忙乱紧张。正屋自然灯火通明,但大部分的院落都悄无声息,似乎压根不知宗主病入膏肓,白哉和名嘉急匆匆赶回来,守门的仆役甚至有些疑惑于这二位大人为何深夜归家,虽不敢拦两人,却也疑窦重重,惊讶的表情不似作伪,令名嘉更添一重疑惑。 正屋人不少。武藏紧闭着眼躺在chuáng上,脸色苍白,似是陷入了昏迷,病chuáng边一名医官正在看诊。花山院夫人跪坐在惠理子夫人斜后方,见名嘉进来,抬起头深深地望了这位公主一眼,目光里的意味深长让名嘉心头猛地一跳。 惠理子夫人已经移居西丸休养有一段日子了,何时又搬回来的?且宗主抱病这样大的事,榻前只有一名医官伺候,怎么也不合理。越发说回来,花山院夫人是女官不假,但却是武藏身边的上臈御年寄,以往就连惠理子夫人主理内宅的时候都要尊重三分的,如今让花山院跪坐在她身后?惠理子夫人哪来的胆色?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不过就转了一瞬间,名嘉早已百炼成钢,就算心里再怎么犯嘀咕,该做的表面功夫她是从不会落下。门扉拉开的同时,她脸上就已经挂上了一个孝顺女儿应有的焦急,五分假意五分真心地对惠理子夫人敷衍地一点头,望向病chuáng前的医官。 “我父亲怎么了?前些日子领宴时还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昏迷了?” 话一出口,眼角的余光就瞄见惠理子夫人的身体猛然僵了起来。 因沙都在婆家的事情,惠理子夫人一度失去了武藏的信重。当初武藏已有放弃沙都的打算,想要收西乡庆家的嫡女为养女嫁到织田家为侧,为怕惠理子夫人坏事,将她移去西丸居住。后来名嘉不肯配合这个计划,反倒寻来了水无濑美津给沙都做帮手,武藏在女儿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也颇有些讪讪然的没趣,木已成舟也不能过多插手织田家的内政,只好打消了原来的念头,又在惠理子夫人的水磨工夫下默许了对方搬回来。 连消带打一番,惠理子夫人是不敢再背着武藏搞什么小动作了,可相应,她在后宅的地位也直线下降。作为内宅实际掌权者那么些年,这样的落差自然是让她十分难受的。 但更令惠理子夫人如鲠在喉的是武藏对千熊的态度。 正如名嘉所分析,武藏对沙都的放弃,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做是对千熊的放弃。这个儿子资质平平,又被惠理子夫人宠的有些娇气,原先一直是闲院家唯一的少主,武藏就算不甚满意也没得选,倒还下了番工夫培养,虽收效甚微,到底也耐得住性子。后来被寄生者附体,无意识中伤了武藏,阿雪夫人又产了一子,惠理子夫人便敏感地察觉,武藏对千熊,是少了些耐心和期待,开始变得苛责了。 多少年来,她一直将闲院氏的未来看作是自己母子的囊中之物,如今野心已然膨胀到饱满的地步,如何能容忍到嘴边的肥肉被别人抢走?即便这个人是现下的宗主,也不能够。 让惠理子夫人庆幸的是,自被寄生者伤了心肺后,武藏的身体状况开始出现显著的问题,常有小病小恙。他一生习武,些微小毛病也不耐烦次次唤医官来诊,宗族事务又繁重,多少有些失于保养。两个儿子都还小,帮不上什么忙,武藏自己也多少感觉到,以他如今的状态,想要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扶他上位,是力有不逮了。 甚至,他可能等不到继承人长到足以接过权杖的时候。 因此,樱花宴上,他本是为此事才想要寻名嘉的。 当日没能顺理成章说出这件事,武藏是做父亲的,凡事都讲面子,事后再专程去说,未免显得有点低三下四。且名嘉到底是出嫁的女儿,是别人的主母,他当然可以利用父亲的权威迫使名嘉不得不答应自己的条件,但一贯客气的女婿明显不乐意让他白白使唤女儿,他也清楚,恐怕要名嘉做事,这要求得提在刀刃上才好用了。 近来,他总觉得力不从心,自己也知道,长年累月脱不开繁重的事务,他的身体是有些不堪重负了。大政阁赐宴,为了家族体面和荣耀,他是拖着病体去的,不想又碰上叛乱,回来便有些不好。 为宗族稳妥计,武藏自然不想声张,他两个儿子都还未长大成人,若此时他撒手西去,家族顷刻就要乱套。但他自己压着消息是一回事,察觉到惠理子夫人试图趁此机会收买医官要他一病不起又是另一回事,这个发现令武藏之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内心立刻坚定起来。 到底是服侍自己多年的人,还外嫁了一个女儿,织田家好不容易才被名嘉收拾妥帖,武藏尽量也不想再给名嘉制造麻烦。是夜,便将惠理子夫人唤来,告知了她要将千熊过继出去的决定。 过继了,等于完全丧失了闲院氏的继承权。饶是惠理子夫人早有感觉武藏对千熊渐渐失望,得知这一消息时也仍是大惊失色。以她的政治触觉,自然不明白正是自己的举动促使武藏下了这样的决定,哭闹争执时,言语颇为过分,武藏身上本就不慡利,震怒之下气血上涌,当场昏了过去。 惠理子夫人再蠢也知道,过继千熊一事,只要还没有明文发给众家臣,千熊就还是闲院氏的长子。若武藏就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作为多年“无冕世子”,年岁占据优势,同胞姐姐也嫁得不错,千熊还是很可以争上一争的。因此她极力捂住消息不往外漏,仍想抓住机会收买医官,但这几年下来,她在内宅的掌控力已大不如前,花山院夫人又是武藏心腹,政治手腕高出惠理子夫人数倍,自然有法子辖制她。 是以,消息第一时间送往了朽木府,倒是没有闹出来给家臣知道,也是考虑宗族稳定的要求。花山院夫人嘴上不说,行动上自然不会放惠理子夫人单独行事,便成为了名嘉看到的场面。 见惠理子夫人对自己的问话支支吾吾,名嘉虽尚不知武藏要出继千熊的事,也大致猜到个前后情节。这当口,两位少主都年幼,其中一个甚至刚会走路,委实不敢叫臣属们得知这个消息,也只盼医官能妙手回chūn,把武藏救回来,不然名嘉一个出了嫁的女儿,要在娘家主持这样的大事,可能招来的非议就太多了。 房内再无人说话,只有医官偶尔走动和低声吩咐侍从的声音。名嘉跪坐在离惠里子夫人稍远的地方,晃动的灯火在她脸上摇曳出或明或暗的yīn影。她沉默地望着武藏的chuáng榻,脸上神色莫测。 在她印象中,父亲惯来是魁伟英武的,他qiáng硬、□□,却始终未曾有过片刻的虚弱。这是名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目睹武藏的不堪一击,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岁月对父亲的残忍——他是真的老了。 其实名嘉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日,也知道武藏为了宗族平稳,定然会给幼子一个妥善的安排方能让闲院氏千秋万代。但她错估了武藏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想到这一日这般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 即便与武藏的父女情分早已千疮百孔,这也毕竟是疼了她多年的父亲,也曾爱过她、宠过她,虽说其中不乏利益的考量,却也不能说毫无真心。如今眼瞅着武藏奄奄一息,名嘉再铁石心肠,终究也不是无动于衷。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一杯氤氲的热茶从旁推过来,白哉无声地拍了拍名嘉的手背,用眼神安抚她有些烦躁的神经。其实如今气候业已转暖,夜间也并不是太冷,一杯滚烫的热茶所起的作用,实际上是镇静大于取暖的,名嘉慢慢将茶杯捧在手里,冲白哉露出个宽慰的浅笑。 多年的历练已经让她具备了最难得的素质——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武藏终于在第二日近午时醒了过来,守在旁边的人无论主子仆从,都禁不住松下一口气。他费力地睁开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跪坐在旁,容色有些憔悴的名嘉,颤抖的瞳孔定了一瞬,吃力地抬了抬手,碰了碰名嘉的衣袖。 “怎么半夜把你叫来了?”大病初愈,武藏的声音还很虚弱,又带了几分沙哑,短短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喘吁吁,听得名嘉直皱眉头。 “花山院夫人也是忧心您的身体。”她避重就轻地答,没提惠里子夫人的事,但显然武藏已经想到了这场病的起因,眼珠迟缓地在屋内扫了一圈,虚弱但锐利地狠狠盯了惠里子夫人一眼。 名嘉装着没看到,低垂下了眼眸。 挣扎着半坐起身,武藏重重喘了几口气,挥开花山院夫人递过来的药碗。 他这几年身体亏得厉害,又几次大起大落的折腾,状况如何,自己心里有数。这次醒过来也是qiáng弩之末,喝什么灵丹妙药也不管用的,还不如抓紧时间将该安排的都安排妥帖,趁着名嘉在现场,叫她把能掌控的局面尽量都掌控住,今后阻力也少一些。 她越顺利,闲院氏的未来也就越平坦。 “去。”他吩咐花山院夫人,“叫总管去召家老进来见我。”因“寄生者”事件,闲院氏几代前就废除了卿家体制,如今要托孤,自然也只能托给德高望重的几位家老。所幸武藏早就开始为这一天做准备,人选倒是早定好的,不至于临到头来还手忙脚乱没个主意。 惠里子夫人面色煞白,知道事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了。现在她所担忧的已经不仅是千熊的前程问题,还有自己的生死去留——宗主绝不可能容忍一个心怀叵测的侧室好端端活着的。 而武藏却没有闲心多管她,做了吩咐后,便疲惫地靠回chuáng头,对着名嘉温和地点点头:“你也留下来听听吧。如今,这些事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办了。” ☆、Episode 131 多年宗女,又主持中馈这些年,名嘉什么没有经见过?看武藏这一番布置,便知他要趁着尚未失去对家族的掌控,安顿后事了。 原本,她已经出嫁了,闲院氏的继承人问题,不该她插手的。花山院夫人叫她回来,是因武藏命悬一线,须有个能拿主意的主子在场,如今于情于理,宗主召见家老,她作为“朽木夫人”,其实是没有立场留下来听的。 武藏从不是个贪恋天伦之乐而放松了对宗族控制的感性派,作为一个典型的政治动物,名嘉也相信她这位父亲对权力和脸面的重视。身为宗主,他不会容忍家族权力外流;身为父辈,他也不能容忍自己在女儿女婿面前示弱。 此时让名嘉留下,只能说明,武藏在两个儿子之中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并且要当着家老重臣的面托付给名嘉了。 做一个“监国公主”并不是一件愉快而轻松的事情。 首先,无论千熊还是长康,与名嘉都是异母所出,年岁相差极大,并未怎么相处过,关系也并不亲密。他们生母尚在,比起她这个没什么感情的异母姐姐,自然是亲生母亲要更为亲近得多。两位少主都年幼,就算有rǔ母和一众仆从,也离不开亲生母亲的照顾,而一旦被确立为继承人,他们的生母地位将直线上升,到时就算不是刻意经营,内外宅也总会有想要站队的臣属自发地靠近。要辖制这种此消彼长的势力、平衡内外宅关系、一路将幼主抚养长大、教授以德行心计最后平稳将整个宗族的重担安全jiāo给下一任宗主,要付出的心力何止一二,而陷阱风险却几乎时时处处,委实不划算。 其次,名嘉已经出嫁。如今的她,对外代表的是朽木氏,并非闲院氏。若按照武藏的希望接过宗族的责任,作为新旧家主jiāo替期间执掌权利的过渡,很难不被外界怀疑名嘉、乃至朽木氏的立场。他们两家都是在瀞灵庭举足轻重的正一位贵族,联姻所形成的政治势力原本就已经谓为庞大,若再被有心人编排立场和用意,恐怕就要引来四十六室乃至王殿的忌惮了。 最后一点,也是名嘉的私心。幼主成长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若要培养他们成为合格的家主,必得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可两个幼弟与时熙的年龄差不多,几乎都够做她的儿子,一旦决定扶持辅佐甚至教养他们,必然要主动或被迫放弃一部分与自己的儿女相处的时间,毕竟一个人的jīng力是有限的,名嘉与白哉也并不是无所事事的人。说句凉薄的,名嘉与两位幼弟感情寥寥,与武藏亦非父女情深,即便有宗族责任感,闲院氏的事情于她而言也不是需要放在首位考虑的。何必为了让武藏安心,勉qiáng自己接下这样大的麻烦? 人生到了最后时刻,机关算尽,榻边却无有一个真心人,武藏的处境自然是可悲和可叹的。可既然他始终选择了家族利益,为此不惜数度算计亲生女儿,临到头还要借着孝道与她内心的责任感bī迫名嘉一把,丝毫不考虑名嘉的立场和难处,名嘉也不想简单如了武藏的意。 他作何考量抉择是他的自由,但名嘉也没有义务满足他的要求。 她旋即站起身来:“父亲既要召家老,我们在场恐不相宜。既然您身体无事,我也放心了,这便告辞。” 武藏以为自己态度已够明确,不想名嘉当着女婿和花山院夫人的面就直白拒绝。虽然到了这一步,是他有求于名嘉,但做了一辈子说一不二的家督,武藏惯常要面子,被女儿这样当面顶撞,脸上着实挂不住。他刚刚还大病一场,如今面色苍白虚弱,愣怔之下竟看上去有种憔悴可怜的模样。 名嘉一顿,显然没有料到武藏会有这样出乎意料的表情。他们父女彼此足够了解,这却也是第一次,一方在另一方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深深闭了闭眼睛,名嘉此刻甚至难以分辨武藏这番表现有几分真实,几分做作,她也实在不想深度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些年来,父女之间有猜忌防备,有算计博弈,或许也有过几分眷恋和关切,但这一切在武藏病入膏肓的当下,却只剩下几分凄凉和悲伤。 “父亲。”名嘉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疲惫,她缓慢地吸气,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如今姓了‘朽木’,您也替我想想。” 花山院夫人的头埋得更低了。武藏几乎是祈求地望进名嘉的眼,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深紫色的眼瞳毫无动摇之色。 武藏与这样的目光对视了许久,直到一旁白哉轻轻扯了扯名嘉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武藏的目光微微暗下去,黑发青年墨玉色的眼睛落满了轻柔的理解和爱惜,转过来望向chuáng榻上的武藏时,只剩了些歉意。 翁婿两人无声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武藏微微闭了闭眼,白哉冲岳父欠了欠身:“您多保重。”便与名嘉一同出了房门。 自始至终,名嘉也没再看回来一眼。 被传召的四位家老很快便到了,与偏厅的朽木夫妻见过礼后径直入了内室。又过了些时候,瑞穗和沙都也都和夫婿双双到了,几人一碰面,尽管没有明说,其实也都明白,恐怕这次将是与父亲最后一次见面。 名嘉是早有准备,瑞穗出嫁早,作为庶女,在闺中时也并不太得武藏宠爱,多年来早习惯了与父亲不远不近的距离,生母又早就去饰礼佛,所以没有太大感触。只有沙都,不管如何,在闺中也曾得宠过几年,如今因在夫家的境遇,格外需要一个qiáng大而安稳的娘家,也因此,姐妹几人中,也是她最为惶然。 如今并不是适合多说话的时候,几个女儿女婿分散着在偏厅坐着,侍从们服侍了茶汤果品就无声地退了出去,越发衬得整间屋子落针可闻。 寂静无形中又加重了紧张。 沙都终于耐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尽管竭力忍耐,但房内本就安静,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沙都的哭声就显得十分突兀。织田政皱起了眉头,想说什么,又顾虑地看了看另一边的朽木夫妻,没敢出声。瑞穗靠过去低声安慰了沙都几句,收效也不甚明显,沙都既担心武藏的身体和千熊的前程,又惶恐自己的未来,越想越凄惶,瑞穗宽慰几句,她反倒更加觉得悲从中来,哭声渐渐从哽咽向抽泣发展起来。 名嘉原本半闭着眼睛思考,被沙都哭得头疼。她连日都没休息好,昨夜又是深夜被从睡梦中叫醒,赶过来以后熬了一整夜加半个白日,jīng神和体力都遭受了严峻的考验。也不知是太累还是怎的,整个人觉得恹恹的,也没有胃口吃东西,膳所台端上来的食物几乎又是原样端下去的。 如今沙都细密的哭声如同根根银针刺在她脑仁上,扎得名嘉额角一阵一阵跳着抽痛,几乎有些生理性的反胃。她不自觉蹙了蹙眉,用力压下眩晕。 等待的时间总显得特别漫长,终于,花山院夫人进来通知三姐妹,武藏会见过家老,要孩子们过去说话。名嘉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内心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已先后经历过几次亲人的离世,但无论是母亲伊江,还是外祖父母雄谦和典子,走的时候都略嫌仓促,相比之下,武藏的身体状况虽也出乎意料,但好歹有了过程,也给名嘉留出了足够的时间保持冷静的思考。 姐妹几个鱼贯向武藏的房间行去,谁也没有提起此刻不在眼前的赖亲——纯惠既在备前尚未能赶回来,赖亲来不来也没人在意。 几位家老听了训,已是退到了一旁,阿雪夫人抱着长康跪在chuáng榻边,另一边并排跪着惠理子夫人和千熊。 见了病体虚弱的父亲和面容凄惶的生母,沙都再也忍耐不住,不顾还有家老在场,便一头扎进惠理子怀里哭起来,惠理子为人母亲,不好在众目睽睽下对女儿诉说目下情状,加上自己心里也是惶惶然没什么底气,怕得要命,被女儿一哭,自己也忍不住落起了泪,带得千熊也不知所措地哭起来,房间里顿时一片哀声。 瑞穗和名嘉夫妻权作看不到,对哭声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地跪坐到后面,几位家老隐晦地jiāo换着目光。武藏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搭在chuáng边的手背上青筋bào露。 他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抬手指了指惠理子,却没出声。方才与家老们jiāo代宗族事务耗费了不少心力,他身体已是qiáng弩之末,坚持到现在全靠一份心力,委实没有太多jīng力làng费在无用的劝慰上。 更何况,对于心术不正的惠理子。 花山院夫人就非常适时地上前低声在惠理子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据名嘉推测大约用词也并不是那么温柔。很快,惠理子夫人便qiáng自忍耐了惊慌和悲伤,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还安抚了儿女的情绪,只是这个过程中,她却始终没敢抬头看病榻上的武藏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状况是名嘉早就预料到的。 幼主太小,无法支撑一族责任,她是嫡女,又是宗女,嫁的最好,武藏必然会想要她多出力辅佐幼主。 但是名嘉是不会答应的。 ☆、Episode 132 房内渐渐安静下来,武藏重重喘了几口气,半靠着chuáng头,声音虚浮:“我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父亲大人……”沙都带了哭腔的声音一起,就被惠理子夫人用力按住,武藏费力地摆了摆手,这种时候倒是多了些包容的模样:“人迟早都要有这么一天,我年纪到了,自然也免不了。你也不要害怕,总归要把你们的事情也安排好的。” “方才,我已与家老们分说清楚,立长康为世子。”一句话让沙都如遭雷击,反倒忘记了方才的悲痛,只顾得震惊。她呆愣愣地望着病chuáng上的父亲,又迟钝地回头看了看身旁的生母和幼弟,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与惠理子一样,从千熊出世起,沙都便理所当然认为闲院氏的未来该是他们这一系的,就算曾经长康让她短暂地有过一段时间不安,但毕竟只是犹疑,并未落到实处。如今被病入膏肓的父亲在众人面前直接宣判,沙都只有巨大的不真实感。 甚至没顾上想这个决定会给她的未来带来多大的影响。 同样震惊的还有阿雪夫人。 她虽然生育了一个若君,但孩子自打出生就是rǔ娘在照顾,一应起居都有花山院夫人总揽,定期报给武藏知道。阿雪夫人尽管是生母,但与长康相处的时间着实有限。她没什么见识,胆小怕事,当日生产也是惊吓所致早产,很是费了一番力气。以她的出身眼界,前面又有大权在握的惠理子夫人与年岁占优势的千熊,哪里想过世子这样的事情会落在长康头上?最好的期望也不过是儿子能平安长大,让她晚年能安心地礼佛便足够了。 蓦然被宗主在人前定下继承人身份,阿雪夫人的表情呆得像只青蛙。 将两个侧室的模样看在眼里,家老们若有所思。 宗主所料不错,不管两位少主如何,他们的生母眼界的确不够,也难怪宗主不放心幼子的成长。男儿长于如此妇人之手,他日岂能有担当一族之魄力?也难为宗主大人天不假年,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原本还对武藏的安排有些犯嘀咕的家老们,这下反倒觉出好来,又都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端端正正跪坐在后排的名嘉,纷纷心照不宣地垂下了眼睛。 没有管下面人五花八门的小心思,武藏接着说了下去:“我如今只两个儿子,以千熊的资质,恐难胜任闲院氏家督的重责。子不教,父之过,没能培养出优秀的继承人,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过失。但宗族兹事体大,我不能拿一族未来冒险,长康年幼,天资如何,我也看不到了,只能仰仗各位家老栽培辅佐,待我身后,由花山院夫人照管起居生活。” 说着又望了望并排正坐的三个女儿,道:“如今你们姐妹们都嫁作人|妻,我做父亲的,希望你们夫妻和睦,今后子女双全,平安健康。从此以往,闲院氏的兴衰荣rǔ落于你们幼弟一人肩上,你们几个做姐姐的,为父不qiáng求,但若有余裕,也希望你们能姐妹兄弟相互扶持关照,莫要堕了闲院氏千年的声望。” “无论如何,要记得,未来的闲院家主是你们的亲弟弟,你们身为闲院氏的女儿,武家的公主,永远要保有自信,直面一切,勿要畏惧,方能从容。”说话的同时,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织田政一眼。 瑞穗和名嘉都知道,这后一段话,是专门为沙都所说了。毕竟,也只有沙都在织田家的处境不乐观了一些,瑞穗和名嘉都不存在这个担忧。 qiáng撑着安排了家宅内外,武藏几乎是立刻便又昏睡过去。众人沉默地依次退出卧房,心里知道,这位qiáng硬一生的宗主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花山院夫人已为众人安排了膳食和寝屋,这当口儿,大家伙儿自然谁也没有提要离开的事。 对付着略用了几口饭,名嘉没什么胃口,更兼有心事,草草便放了筷子。 她表现出不乐意沾手继承人之事的态度后,武藏果然就再也半个字没有提,便是当着家老和几个姐妹,也没有对她做过任何要求。 如果武藏真的这么好说话,当年他们父女也就不会闹到如今这紧张的关系了。就算今天病中的武藏表现得比平时慈爱宽和许多,甚至还考虑到沙都未来的处境,单独敲打了织田政一番,名嘉也依然有些疑惑。 永远宗族利益至上的武藏,到底做了什么万全的安排? “岳父的事,其实你还是有点在意吧?”白哉早就看出名嘉心事重重。当然,武藏当时试图要求名嘉辅佐幼主直至jiāo权,名嘉不愿意,白哉是理解并且完全尊重的。她已经为家族付出了太多,也早已承担了许多超出她职责的重担,为了她自己和朽木氏的名声,不想继续被武藏道德绑架是完全有理由的。 不过这些年下来,白哉也十分了解名嘉。如果对于宗族毫无同理心和共荣感,她也就不是她了。所以,就算不想太过惹麻烦上身,对娘家的未来,名嘉多少也还是关心的。 起码,她不会希望闲院氏就此因后继无人而家道中落。 名嘉闻言勉qiáng扯了扯嘴角,表情看不出一点轻松:“当初不想沾染这摊事,如今父亲果真一个字没说,我又觉得不可思议。”反正她与武藏的复杂关系白哉也不是不知道,名嘉也就不在白哉面前装轻松,“父亲若能因为我一点小情绪就放弃打算,我们也便不是如今的关系了。这种多事之秋,真是抱歉。” 听见名嘉道歉,白哉显而易见一愣,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不禁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跟我客气?别说如今岳父也还没要求你什么,便是真要出力,只要你自己心甘情愿,我永远都是和你站在一边的。” “过去你说过,我的决定就是你的立场,现在我也要说同样的话,名嘉,你的选择就是我的态度。”白哉说着,很自然地在名嘉肩上揽了揽,将妻子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抚了抚她油亮顺滑的发,态度平和包容,“以前总是你为了朽木氏的事情操心,很少向我提要求,总怕给我添麻烦。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小心,夫妻之间除了相互理解,不就只有不断互相麻烦了吗?” “而且这事也远远不到麻烦的程度。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时候不被人背后说几句的?当初露琪亚出事,你也没有急着撇清,现在更不必和我生分。”男人的声音低沉稳重,比常人慢一些的语速带来难以想象的坚定和信赖感。“我们一向行得正坐得直,也无所谓一些闲言碎语,你只要考虑自己是否愿意,至于他人的看法,你我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少受,日后自然也更不用在意。” 当夜,他们住在名嘉出阁前的闺房。花山院夫人面面俱到,房间布置仍是原样,房里熏得香都是名嘉出阁前惯用的,不过也不知是心里有事睡不踏实,还是太过劳累导致身体不适,名嘉自进了房间就觉得恶心,整个人都恹恹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一贯身体健康,少有的几次不舒服白哉还记得十分清楚,看她难受便要叫守在家里的医官过来诊治,被名嘉拦住了。 武藏眼瞅着油尽灯枯,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不想多事,横竖也没多久的事了,等回了朽木府再说不迟。 心不在焉阖眼眯了几刻,凌晨时,花山院夫人来敲门,两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知道这是真的到了最后时刻。 武藏的脸在昏暗的灯火中显得尤为憔悴,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勉qiáng半睁着眼睛,目光涣散无神,茫然地从陪在chuáng榻边的儿女身上扫过,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先前的经验教训下,沙都不敢再哭,可这般被死亡笼罩的yīn影下,人都会条件反she觉得压抑和恐惧,她死死握着双手,无措而惊慌,不太敢凑得太靠前。 名嘉从外面进来,被房间里混杂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窒得又想反胃,死命咬牙忍住,轻轻跪到chuáng边。武藏瞧见她,虚弱地动了动手指,眼中的光芒跳动了一瞬,视线短暂地恢复了清明。 他缓慢地呼吸,贪婪地透过已经有些模糊的视野望着这个女儿,看见她跪坐下来时朽木白哉极自然地在身后扶了一把,费力地在心里勾了勾唇角——他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持他做太多多余的动作。 这个女儿,他曾那么宠爱疼惜,那样寄予厚望,他们之间曾有过那般纯粹的父女天伦,享受过多少他这一生都没有过的亲密放纵。名嘉一直是个好女儿,一直努力满足他的一切渴望和期待,他从来都知道的。 她承受了许多,付出了许多。武藏可以问心无愧地对所有人说,他对得起宗族,对得起臣民;他也可以对其他的子女说,他尽到了一个做父亲应有的责任,但这些话,他唯独不能对名嘉说。 普天之下,他最对不住的,是自己这个最能gān最懂事的女儿。 伊江的模样,多少年过去,他甚至都有些模糊了,可他始终记得,名嘉的眼睛最像伊江。他或许可以称得上一位称职的家督,但对妻子,他不是个好丈夫,对名嘉,他也不是个好父亲。 用尽力气抬了抬手指,武藏望着名嘉的方向,感受到最后的微弱的力气从身体里缓缓流逝。名嘉显然看到了武藏的动作,犹豫了几秒,还是膝行几步上前,轻轻握住了父亲冰凉的手指。 他便有些幸福地笑了,颤抖着手指费尽气力地向里勾了下,算是回握住女儿的手,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名嘉,不要恨父亲。”他最终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闲院武藏不能说是个小人。 作为一名出色的政治家,一位高瞻远瞩的宗主,他始终对得起宗族。他需要为宗族培养有力的接班人,需要考虑宗族在世人眼中的形象,需要顾虑人世间的悠悠之口,也需要顺应世俗的目光和选择。所以,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他才会选择名嘉当继承人,也所以,在儿子和女儿之间,他会选择儿子。因为世俗大流如此,因为他必须保全宗族的颜面。 但从私人感情上来说,他的确是对名嘉有过疼爱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不能因为他的选择就抹杀掉他作为父亲的一面。如同封建时代的帝王一般,他们对自己的子女是有人类本能的疼惜的,但这些都必须排在家国利益之后。武藏对名嘉也是如此。他爱自己的女儿,但不妨碍在他认为应该的时候去利用她。这才是他们父女关系的矛盾和复杂之处。 在生命的最后,一切都不再重要,感性彻底压倒理性,所以武藏会惦记唯一倾注过心血和疼爱的女儿,他也是的确真真正正感到愧歉的。 ☆、Episode 133 讣告发往纯惠独居的备前,花山院夫人带着一众家仆忙着整治丧礼。武藏留下手书,将千熊出继给家臣,宗法上而言就不算是闲院氏的宗嗣了,办丧礼时的要求另有一套。世子长康还是个幼儿,四个女儿都已出嫁,丧仪还是由内外总管和四位家老主理。 不得不说,作为四大贵族之一的宗主,葬礼却着实是有点捉襟见肘。 为了葬礼的事,这几日几个女儿都住在闲院家,毕竟长康太小,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有个需要拿主意的地方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 星夜兼程,远在备前的纯惠终于在葬礼前赶回了中都。 她风尘仆仆,人比之几年前清减了不少,不过jīng神看着倒尚可,并没有自怨自怜的样子。常年远嫁,又并不受宠,纯惠与武藏的感情很浅,她又不像沙都,还指望在夫家掌控权势,因此也并没有什么得失心,相比没多少亲情的父亲的离世,她对长姐瑞穗和嫡妹名嘉的感情还更纯粹一些。 在灵堂上过香,纯惠觑空找到名嘉。这对异母姐妹在闺中时没多少jiāo集,婚后也没打过几次jiāo道,但信任的长姐瑞穗与名嘉走得亲近,加之几次遇事,这个嫡妹也都明里暗里在帮助自己,故而纯惠对名嘉是抱持着十分信任的。 对于名嘉送到备前那个男孩,纯惠知之不多,名嘉传来的话只说他家道中落,不便留在中都,问纯惠是否方便给他换个身份抚养。闺中再是不受宠的庶女,成婚后夫家再远离中都,纯惠毕竟也在圈子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名嘉素来是个gān脆的性子,又极有分寸,骨子里还带着股子侠义,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她要越过中都的一众亲友问到自己这个关系不算亲近、又退居祖宅没人脉没权力的庶姐头上? 唯一的答案便是这个孩子的身份怕是有些不能见光了。 若说是以前,以纯惠懦弱的个性,唯恐沾染一点麻烦,不敢行差踏错一步,那自然是不敢应承。可自从对赖亲死了心,一个人搬回祖宅住,纯惠心性疏朗了不少,胆子自然也更大了些。 她远离政治中心,政治触觉也没有长姐和嫡妹灵敏,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名嘉绝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她这样的身份,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纯惠自己不大懂外政,却相信名嘉的决断和眼光,况且这个嫡妹也会做人,不仅在朽木氏地位稳固,在护廷队也挥洒自如颇受下属尊敬。与赖亲的关系到了如此地步,由良氏的立场已与纯惠没多大相gān,那么与名嘉保持一致便是最保险的选择,更何况她一个人在备前日子确实也过得寂寞,要是能有个孩子养在身边,好歹算是个安慰。 灵堂里的香烛烟雾缭绕,名嘉被熏得恶心,日常并不在里面多待。家老们毕竟不是正经主事者,况且武藏是宗主,他们是臣子,是以仍有不少事情需要名嘉拿主意。她刚在偏厅与家老们商讨过葬仪,正捧了杯热茶暖手,一名女侍在旁正要诊脉的样子,应是个女医。 姐妹俩见面少,未免不如与瑞穗亲近,但又因有了羽柴家那个孩子的共同秘密,显得比以前多了层默契。同为女子,见名嘉一个人承担比男子还要重的担子,连轴转累得人都瘦了一圈,纯惠钦佩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些不忍。 她那位更少见面、严谨持重的妹夫自然是关照名嘉的。但是他也很忙,总不好为着武藏的葬仪,夫妻俩就都不去护廷队了。是以,听说如今五番队的差事也是白哉管着,早出晚归,还要抽空来岳家帮帮妻子,再多的,恐怕也实在互相分担不了什么。 因近来姐妹俩关系略有亲近,名嘉见纯惠来了倒也没避着,纯惠也只以为是近日过于劳累、为着保养之故,这在高门中也常见的,遂没当回事。 “你要不要先回房歇息阵子?我瞧着这边也无甚大事了。”除了早逝的嫡兄和真,武藏共六名子女,可是到了操持身后事时还是严重得人手不足。瑞穗好歹主持多年中馈,如今夫婿也是上级贵族的家督,是很能说得上些话,帮得上些忙的。沙都毫无本事,加之如今千熊也被出继,她就算有能力也没心思管事。而纯惠自己个性软弱,更是早就退居祖宅,只在旁边打打下手,重头大戏还是放在名嘉身上。 闲院家,素来就不讲究个公平。 名嘉是觉得有点累,但这种累也不完全是生理上的。 近日家老们来找她议事,话里话外都带着请她日后照管世子长康的意思,说得多了,名嘉自然不会认为是这些重臣无意为之。 为首的忠清长老年事已高,资历阅历都当之无愧,明里暗里提过数次,世子年幼,日后他们这些家老自然谨遵宗主遗命,对宗族事务莫敢轻忽,可毕竟都是外臣,世子的成长生活乃至教育,多得是要内宅尽心的地方。 花山院夫人不是不好,只对于幼主而言,她也毕竟只是下人。阿雪夫人出身低微没有见识,当然是不够资格抚养教育未来宗主的,把闲院氏少主至关重要的成长完全jiāo给花山院一个女侍,在忠清长老看来,不妥且不名誉。 名嘉总归是长康的嫡姐,嫁是嫁出去了,但照顾幼弟直至成年亲政,也还是能够并且应当的。 这个论调当然不会为名嘉所接受。如果她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当初在病榻前,她也不会那样qiáng硬直白地拒绝武藏的要求——掌控一个家族上百年的政治,当然比单纯照管一个小孩子来得有意思也有意义得多。若她当真想淌闲院家的浑水,为什么不gān脆顺势而为做她的“监国公主”而要蹉跎到如今做个更高级一点的rǔ娘呢? 不过无论她如何拒绝,忠清长老都并不气馁,而是觑了空便要变着法子到她面前说服她一番,不仅自己来,还鼓励其他长老也来,让名嘉烦不胜烦。当着武藏,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能为闲院家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不能也不愿再多做,至于家族的未来如何与她也没关系。 这话既是刻薄赌气,当然也带着一部分事实——事到如今,她的生活质量与社会地位,包括在内务及外政上的一切权利,来自闲院氏的威慑都已经微乎其微。 但能同武藏说,却不代表也能同家老说。名嘉这样的出身,无论婚前婚后,无论事实如何,在明面上,与娘家与夫家的关系都是不宜太疏远的。若名嘉真的对外人坦言内心真实的想法,她的名声也就完了。 不过这个烦恼也只是她自己的烦恼,顶多关起门来和白哉说说,对纯惠,自然是不能流露的。名嘉就敷衍地笑了笑:“不过是灵堂里香烟烛火太盛,我倒也还好。” 诊脉的女医换了好几次手,神色越来越疑虑,这副模样终于引起了姐妹二人的注意。 纯惠尚还担忧是否有不妥,不敢直不隆咚问出口,名嘉已出了声:“有话就说,是哪里不好?”她向来是不讳疾忌医的,只是以前身体大多康健,看医官的时候少,内心里倒没觉得这次是有什么大问题。 女医见主子似乎是有什么误会,赶忙跪下:“回殿下,并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殿下这脉象……像是喜脉……小人才疏学浅,怕诊错了,是以……” 她打jiāo道的几乎都是内宅女眷,弱柳扶风、乔张作致的多,从没见过名嘉这种内务外政一把抓、怀了孕还jīng神饱满甚至与家老周旋数日的贵族夫人,一时有点怀疑起来,语气就很弱。 一句话,姐妹俩都有点愣了。纯惠自己没有过生育,这消息让她很意外也有点无措。毕竟在她看来,孕妇就应该是娇弱且被严密保护的,这段时间名嘉一直忙着武藏的丧仪,不仅没休息好,在纯惠而言,怀孕这样的喜事和白事撞在一起也总归不是太吉利。 名嘉怀时熙时几乎没有妊娠反应,所以近来的反胃她也并没往这上面想,如今听闻消息,先是恍然,而后又觉得好笑。 两次怀孕,都不是在风平làng静的时候,也不知这算什么巧合。 不过……下意识轻轻抚了抚尚平坦的小腹,名嘉微微笑了。 因诊出了身孕,名嘉就再没去过灵堂,名正言顺回房休息。 她倒也不是真的难受,只是上一次孕中就操心太过,虽生产时有惊无险,到底觉得后怕,这次便借机躲事。 横竖闲院家的这摊事她也早就想撒手,只是担心外人讲她嫁了人就不顾念娘家,连亲生父亲去世都袖手旁观。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住,更何况名嘉压根也没想瞒。很快,姐妹几个和几位家老就全都得了信,名嘉就势推脱自己身体不适,劳累几日损了元气,如今是不能再管事,须得回朽木府养胎。 这位公主在闺中就文武兼备,就是不久前也还神采奕奕,递到案前的事务处置起来手到擒来,也未曾听得有什么不适传出。几位家老正是轮番上阵试图说服名嘉接手长康的关键时刻,此刻搁置这个话题,恐怕日后就再也不好提起了。只是,医官口风紧,名嘉怎么说也是朽木氏的主母,自己都说身体不适要小心保养,他们到底是外臣,怎敢质疑?只得赔着小心遗憾退场。 ☆、Episode 134 白哉还在番队就听侍从来报,说夫人诊出有孕,已经回朽木府了,一时既喜且忧。名嘉不是个娇气的人,也从不乔张作致,可前几日就没什么胃口,想来是妊娠反应之故。 又是孕初,又连日劳累,现在甚至直接回了朽木府,任谁听了也会认为是身体极度不适需要安养。怀时熙的时候日子就不太平,白哉有大半时间还不在,对于女性怀胎的难处其实也知之甚少,不过怀孕产子都多少存在风险他还是知道的,当下也没心情继续工作,草草打发了手边的事便匆匆回府。 尽管碍着夫人的父亲去世,下人们不敢太明目张胆欢天喜地,但即将有小主子降生,于宗族而言当然是一件大喜事。瞧家主大人那般宝贝时熙公主,想来夫人这一胎是若君自然皆大欢喜,就算是个姬君,他们只要伺候得宜,也少不了赏。 名嘉正靠着扶手和松岛夫人、相模纪枝等贴身女侍说话,廊外一阵急促的脚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白哉已经掀帘而入,一贯稳重甚至称得上有些冷淡的脸上意外挂着一丝焦虑。 见名嘉好端端坐着闲聊,言笑晏晏面色红润,男人明显愣了几秒,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露出点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你倒吓了我一跳。”他就势坐到名嘉身旁,无意顺出了一句话。 “怕您着急,我还特意派人去跟您说一声。想来是走岔了。”打着回府养胎的旗号本也就是名嘉的推脱之法,怕白哉不清楚内情,听了消息多想,回了朽木府名嘉就派侍从去番队了,不过看白哉这个回来的速度,恐怕是刚一收到闲院家送去的消息就匆匆赶回来的,没见到朽木府的人也有可能。 侍从轻手轻脚给白哉上了茶,便悄悄退了出去,留夫妻二人说话。家主与夫人成婚也有几年了,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早就明白,家主是有偶尔的温和,不过那也只是对着夫人,两位主子平日里都忙,在家能好好说会儿话的机会也不多,因而有眼色的话,就别在此时碍眼。 当初刚怀时熙时,两人的关系远没有如今这样亲密,白哉事情多,夫妻二人见面都困难。等到大战结束,做丈夫的匆匆归家,女儿都出世了,从头到尾几乎没什么参与感。现在当然不同,虽说武藏刚过世,还没下葬,他们也不是那么空闲,但总归是有了些同进同退、陪伴在侧的温情。 下一代的诞生诚然令人欣喜,但白哉最关心的却是名嘉的身体状况。上一次惨烈的分娩让白哉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还是名嘉再三保证自己毫无异样,只是不想过多掺和琐事找借口,他方才相信。 既然身体不便,名嘉又无意深入参与闲院家的后续,在白哉回来之前,她早已进行过一番思量,如今夫妻二人碰头一商量,白哉虽惊讶于名嘉的果决,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番安排便是他也挑不出半点纰漏。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有此一问:“这是你的真心吗?”为了今天的一切,名嘉付出了多少,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若按照他们所议,对大局自然无害,而名嘉是否委屈,就不好说了。 名嘉闻言只是一笑:“您是知道我的,从不勉qiáng自己。” 作为正一位的贵族当家,武藏的身后事自然极尽哀荣。已经被立为世子的长康,尽管年幼,也不得不穿上赶制的礼服,被花山院夫人抱着在人前撑门面。几个女儿女婿承担了大部分招待宾客的工作,不过大伙儿都知道名嘉有孕,略略寒暄几句便不多打扰,倒并不太劳累。 闲院家的继承人这百余年来一直都是瀞灵庭关注的焦点。从和真世子去世后,围绕闲院氏的继承问题层出不穷搞出了多少事。立了一位宗女本就够引人非议了,结果培养好了却突然隐居了,千熊顶着“无冕世子”光环长了这许多年,最后却立了个奶娃娃做少主。 令庭内的世家大为惊奇。 不过有四位家老辅佐,闲院家的女儿们还大多嫁得不错,只要这位长康少主平安长大,不是个扶不起的庸才,闲院家也还是稳当的。只不过—— 能在瀞灵庭的贵族中屹立不倒多年的,谁又少了心眼?幼主还未长成,家老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名嘉政治势力已成,夫家qiáng势,自己又在护廷队担任高官,在长康长大前的百年,闲院家谁说了算那就不好说了。毕竟,这位“女公子”当年放弃继承人之位,也不是自愿的。 法事过后,高僧亲自给武藏的遗体盖了棺,年幼的长康早已被冗长的仪式拖得不耐烦,就算花山院夫人一直低声哄着,也不免坐不住地闹腾起来。 为免人前失仪,须得尽快离席才是。 定信长老便清了清嗓子,当众宣布今后有关继承人和辅政家老的安排。在座有一半是闲院氏的各分家及家臣,剩下的则大多是与闲院氏素来jiāo好的世家,幼主太小,家老们为了标榜自己对宗家绝无觊觎,便有意在众人面前披露一切。 忠清长老对于名嘉万事甩手不管到底有些不甘,虽说他是下臣,又是外人,不敢明目张胆bī迫名嘉,但抱着些“人前兴许不会如此不留情面”的希望,他仍然试探着提了提长康的教养归属问题。 本意原是想着,便是名嘉依旧不接茬,至少让外人瞧瞧,并非他们这些辅政家老有意打压,而是名嘉殿下不愿沾手,也省得有些小人在背后传些闲话。可未曾想到,名嘉倒一改过去唯恐多管一丝闲事的模样,沉吟了片刻道:“长老们德高望重,高风亮节,家父也是对几位阁下信赖有加,故才予以重托。我是晚辈,自然充分尊重和认可家父的安排。不过长老们的顾虑,我也能够理解。长康年幼,您几位也有了些chūn秋,担心照料不周无可厚非。我们几个嫁出去的女儿,毕竟还是长康君的姐姐,亲自照管恐难允诺,不过出些人手、寻访些先生却是该当的。长老们也务要小心保养,闲院家与长康君还都仰赖各位大人了。” 完全撒手不管,自己身上的gān系是撇清了,但却也未免给人寡情薄幸的说头。不想叫人编排自己觊觎闲院氏的政治势力,又不会完全丧失参与感,这是名嘉能做到的极致。 几个姐妹都往娘家送些人手,花山院夫人又是父亲武藏的心腹,与家老们自可相互监督,日后长康的老师由名嘉来选,也不用担心家老们仗着年长势大而故意将长康教歪。 基础如此,长康天分如何,又能成长到什么地步,那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只是做下这个决定,名嘉终究不是什么风险都没担的。 若日后长康天资平庸,世人口中,她这个挑选先生的姐姐,怕得不到什么美好的评价。 只是有些事,要想问心无愧,总得不畏流言。 很快,护庭十三番也传出动静,五番队队长朽木名嘉自愿请调往鬼道众任副长,由假面军团平子真子接替其职位。 消息一出,原本还想中伤朽木夫妻位高权重、又变相把持接收了闲院氏政治势力的人齐齐闭嘴——主动放弃了护庭十三番的队长职务,再要想编排这样的人物贪恋权势,灵王和四十六室不会相信的。 “父亲去世,外界本就都盯着我们。长康君的事,不好完全不管,沾了手再想甩脱就难了,要是还做着队长,四十六室迟早要找麻烦。”当日两人商议,名嘉就有此打算,是白哉觉得她能在十三番有所建树着实不易,担心她平白放弃委屈了自己。 “况且十三番怎么说都是战斗部队,如今我又有孕,万一有事也不能及时出力,徒给大伙儿添麻烦。”名嘉自己倒是看得开。她原本不过是不忿于武藏对她能力的不满。越是想要淡化她的存在,她越不认命,越要证明给世人,即使没有家族世代相传的能力,她也不会因此而黯然失色。如今她已经靠自己赢得了尊重,是否继续身居高位,对名嘉来说反而不再重要——她看重的从不是虚妄的身份。 白哉沉默了一阵子,细细端详着妻子的脸。 女子的表情十分平静柔和,看不出丝毫不甘和委屈,但白哉太了解名嘉,知道她惯常要qiáng,只要她不愿,就能藏得住情绪。 而他已不再想让她在自己面前有任何不得不做的事情。 “这是你的真心吗?”他认真地问,“你不用管应不应该,只说想不想要。” 名嘉却笑着点了点头:“我从不勉qiáng自己,您知道的。” ☆、Episode 135 做完事务jiāo接,花山院夫人领着长康过来拜见名嘉。 既然已经议定了今后长康的一应事宜,花山院夫人也十分知机,有意拉近幼主与几位姐姐的关系,尤其是名嘉身份地位特殊,与几位辅政家老彼此牵制。与这位嫡姐搞好关系对长康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是以从现在便找机会接近。 毕竟姐弟二人不住在一个家里,见面机会本就不多,再不趁如今武藏刚过世多来往,恐怕日后更生疏。 况且,她还担负着重要任务。 对这位跟随了武藏一辈子的御年寄,名嘉是尊敬且佩服的。当年惠里子夫人势大,花山院夫人尚且能制衡后宅,惠里子再跋扈,对花山院夫人也从不敢轻慢,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位夫人的政治手腕。对这种识时务、有魄力又不缺乏能力的重臣,当然是拉拢为主的。更何况既然已经插手了长康的事,名嘉当然也不会傻傻地任由关系疏远,别的不说,多少流言蜚语起于内宅,她必得找个可以信任的帮手来看着自己瞧不见的地方。 及至对方告辞,松岛夫人将花山院呈来的表礼拿下去造册,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本笔记。 她素来有分寸,知道能让花山院借着表礼的名义送过来的笔记定然不一般,因而不多话,悄悄呈在名嘉案头,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留主子一人定夺。 彼时天色已有些暗了。灯罩下的火光时不时跳一下,在有些泛旧的封皮上投下晦暗不明的yīn影。名嘉站在案几前,垂首望着那本有了些年代的笔记,许久才轻轻跪坐下来,迟疑着翻开了封页。 露出武藏遒劲熟悉的字迹。 “嘉宝一十六年三月初三,喜得余女名嘉。以其目肖似吾妻,诞于女儿节日,吾手制玉环一枚,娇儿爱女,吾圆满矣。” “嘉宝五十五年十月十八,痛失吾儿,妻亦病弱,吾女名嘉乖巧聪慧,深慰吾夫妇之断肠。以女为嗣,乃吾之专行,幼女素机敏聪颖,然承嗣之道,既阻且长,吾为父之心,疼惜幼女甚,恐其备尝艰苦。” “嘉宝七十八年元月初五,名嘉天资甚笃,幼学壮行,文治武功,学而不厌。有此女专美于前,吾死而无憾。” “嘉宝九十九年八月,名嘉于真央毕业在即,仍未觅得斩魄刀之踪迹。爱女夙兴夜寐,父拳拳在念。” 前半本的笔记时间十分密集,几乎每月都有关于名嘉的回忆。字句虽简短,却不难看出一位父亲隐忍和包容的疼爱,在女儿瞧不见的地方一点一滴关注着女儿的每一件小事。里面还有武藏即兴写的诗词,随手为名嘉画的小像,甚至名嘉提过几句的小事,他都记着。 渐渐地,笔记不是那么紧凑。她迟迟不悟刀,原以为武藏是失望的,如今读了笔记才知,其实父亲也并非毫不关心她的焦虑,甚至作为父亲,他也一样忧心着女儿的挫折。只是他从没有说出来过。 直至她尘埃落定,得到了“玉轮”,伊江病逝,她幽闭近江。 武藏的笔记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痛失吾平生挚爱之妻女,吾今,孤家寡人耳。” 字迹有了些微晕染,像是有水迹滴在了墨汁上,融开了某些笔划。 名嘉合上了笔记,长久地坐在案前,盯着跳跃的灯火出了神。 她从未怀疑过武藏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对母亲的爱重与对自己的疼爱。但她也从未迷失过,从未忘记武藏作为家督、作为宗主的清醒和冷酷。 疼宠是真,利用是真,爱惜是真,放弃也是真。 正因为一切都那么鲜明而真实,她才真切地感到屈rǔ和不甘,痛苦与不忍。 这一刻,她也最终明白了如今的局面,正是父亲临终前最期望的局面。尽管在榻前她未能应允,但实际上,她仍然踏进了武藏设计的局中。 病重之际示弱以对,将一切的无力与柔软毫无保留地bào露在她面前。若她心软,则自好商量,可她始终冷静而清醒,从未轻易允诺,武藏便不再妄图直线取胜。 他们父女彼此太了解。武藏先是暗示要她掌握大政,及至长康成年,内心清楚地明白名嘉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随后在家老面前也做出同样的暗示,勾起辅政家老心中对她与其他女眷的对比。 想当然,她的政治素质卓然,对比惠里子等不知进退的女眷,家老们自会觉得,必要选择一人接手长康的话,由她出面当是最佳选择。 武藏算到了名嘉的保守,算到了家老的心计,清醒地明白,没有感情绑架,利益权衡下,她必然先抑后扬。先拒绝家老的无理要求,再以退为进,让一步折中解决长康的培养问题,先头吃了闭门羹的家老们便不会再觉得被拂了面子,而武藏真实的目的也不过如此。 他太了解名嘉了,了解她与宗族的共荣感,了解她将会选择怎样的利益。 她所以为自愿的选择,其实仍旧是出于武藏的计算。 临终前,武藏说“不要恨父亲”,是对前尘往事的忏悔,也是对父女之间最后这场算计的歉愧。 她诚然是他最疼爱、最悔愧、也最感激的女儿,但不妨碍他为了家族的未来用尽方法摆布她、设计她。 依着笔记的厚度推算,想必她成婚后,武藏也是有过些想法记录下来的,但名嘉已经不想知道了。她疲惫地将笔记推远,因长久盯着一点灯火而感觉双目发酸。 一眨眼睛,两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下来,眼底一阵酸痛。 冰凉的泪珠滴在手背上,惊得名嘉倏然挺直了背脊,急慌慌抽了张吉野纸拭去泪痕,动作略有些粗bào地将柔软的纸张在眼角狠狠擦了几下。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泪究竟是出于生理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痛楚。 白哉回来时,名嘉正与露琪亚在时熙房里看女儿。 小公主已能说几个简单的词语,略能听懂些大人说的话。露琪亚担心时熙太过活泼伤着名嘉,放孩子在身边蹒跚几步就抱回自己身边看着,姑嫂二人闲话家常,时不时逗逗小姑娘,场面十分温馨。 尽管公务繁忙,白哉倒也没有过于冷落了家里,只要有空,都会尽量多陪陪女儿。小公主如今已十分认人,因此对于白哉十分熟悉。见父亲回来,立刻在露琪亚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张开手冲白哉露出笑脸,要父亲抱。 做父亲的极自然地接过撒娇的女儿,熟练地抱起来颠了颠,逗得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露琪亚经历了最初的惊讶后,如今已然习惯了白哉在妻女面前的温柔,识相地告辞退下,留夫妻俩陪着女儿玩耍。 小孩子jīng力毕竟有限,在父母的陪伴下玩了一阵子,时熙就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在父亲怀里打瞌睡。白哉轻轻地将女儿放回chuáng上,又与名嘉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见小丫头呼吸平稳陷入了沉睡,两人才悄悄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夜已经深了,皎洁的月光洒下来,温柔朦胧地笼罩着庭院中盛放的山茶,名嘉侧头望着廊边昏huáng的灯,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真累啊。”她罕见地发出这样的感叹。 白哉有些意外地转头,望见名嘉沉静的侧脸。 她一贯要qiáng,印象中是从来没有说过这类示弱和抱怨的话的。 但既然看样子名嘉并不准备详细说,他也就不问,只是安静地站在妻子身旁,牵起了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指骨处有着薄薄的茧。 那是长期握刀形成的痕迹。 他不由自主细细轻轻地摩挲着那片片的薄茧。 名嘉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并肩立在廊边,沐浴在昏暗的廊灯中,半抬着头凝望天空中的银盘。良久,名嘉侧过身,轻轻靠进白哉怀里,双臂环过他劲瘦的腰,抱得有些紧,脸庞埋在他颈边。他便自然地抬起手拥住了她,清晰地听到妻子有些紊乱而浓重的呼吸。 “殿下,我有点想他。”她轻轻地说,声音像叹息,但白哉捕捉到名嘉声线里一丝丝的颤抖。 她半生娇宠,半生尊崇,享尽了荣光,也尝尽了炎凉。她的父亲爱她,她的宗主防她,她被期待,又被放弃,被利用,却又被惦记。 那么多其乐融融的天伦,那样多不可言说的委屈,都是同一个人给予她的。她张扬盛放过,零落尘埃过,又破土重生过,但如今这一切,都随着那个人的死亡画上了句号。 她有了血脉相连又珍而重之的子女,却也失去了如山一般魁伟威严、始终挡在前方的父亲。 一个人,连接着生与死。 他用了些力抱紧了怀里的躯体,侧过脸轻吻她乌黑的鬓发与柔软的耳垂,低声宽慰:“我知道。我在呢。” 相比时熙出生时的惊险,名嘉这次的孕程几乎毫无波澜,除了早期略有些孕吐症状外,并没太大的影响。因她这次怀的是双生,女医本还担心她jīng力不济,不想平稳度过了孕吐阶段,这位夫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倒令见惯了贵族世家弱不禁风孕妇的女医大为惊讶。 不过夫人及身边伺候的侍从们淡定,为人夫君的家主大人可并不怎么平静。他是独生子,姑母晴华未有子嗣,名嘉怀时熙时他又去了虚圈,直到孩子出生才回来,根本不知道怀孕的女子还有那许多不适。 头一次见名嘉刚举箸便吐得天昏地暗,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朽木白哉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因是双生,到了孕中后期,负担总是比怀时熙时大一些的,名嘉时常会感觉有些胸口闷。她自己倒觉得不到不可忍受的地步,相比起来,白哉的反应比她大多了,她稍有点动静他便立刻转醒,速度快得令名嘉都有些怀疑他到底睡着了没有。 “等这次过后,无论男女,我们都别再要孩子了。”扶着名嘉半坐起来,见她脸色略有些疲累,白哉甚觉忧心忡忡,他这般反应倒把名嘉逗笑了。 “上回怀时熙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紧张的。您放心吧,人都说第二次生产比头回轻松,我觉着也还好。” 白哉表情有点窘迫:“我以前都不知道女子有孕原来这样艰难。”当年他与名嘉的关系还有点尴尬,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如现在多,许多事当时没留心,自然也就没感觉。如今想起来,深觉自己失职。 “这样折腾一遭,身体再好也难免受罪,以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两人靠在一起说话,白哉态度郑重,“我以前就说过,培养继承人,是看天赋与勤奋,无论男女都担得起。咱们有三个孩子,以后好好教就是了,闲言碎语用不着管。” 有一句话,是矜持内敛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你颠沛半生,我只想与你白头偕老,会令你难过受累之事,我是再不愿意的。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历经半年多,终于是结束了。 有些写文的感悟在后面和大家单独分享。 ☆、后记 这篇文从去年的10月开始,到如今历经半年,终于是结束了。 开文之初我就知道,单一的死神题材如今已经是冷门,但我还是坚持写了下来,既是为了想圆满自己心中的一个故事,也是为了和与我有同样爱好和感情的亲爱的们共享。感谢这九个月来大家的陪伴。 这篇文是我查阅资料最多、写作推进进度最慢的一篇,因为题材和时代的原因,我不愿意写自己不确定的东西,所以行文中涉及到的官职、称呼、事件、来源等等,我都是认真查过相关史实和资料才呈现出来的,可以说在还原度和真实度上是最高的一篇文章了,内里包含的辛苦我无意多说,毕竟是为爱发电,写出来完整的故事我作为作者而言也是特别有满足感的。 全文下来,最让我有感触的是这篇文里的爱情观。 可能有很多老读者也看过我其他的文章,我从大学开始写网文,到现在也尝试过很多种类型的爱情故事,年轻的时候总是把感情想象得特别美好和纯真,觉得只要有爱,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生活就全然不再复杂,也从来无法想象没有爱情的婚姻结合,曾认为那样的婚姻索然无味、不负责任。 随着年龄的增长,可能是由于性格高傲、要求也比较趋于完美,所以一直没有邂逅属于自己的感情,作为一个成年人,相亲也有过不少,也看过许多周围的朋友各式各样的婚姻,我渐渐开始思考,所谓爱情和婚姻,到底什么样才算好? 当然,两情相悦、相爱相知而后携手步入婚姻殿堂,憧憬未来的同时许下一生,是年少时认为的婚姻。但无论哪一种,婚姻的本质是生活,就会有包容退让和争吵冲突,要想把一段关系走成天长地久,只有爱的冲动显然是不够的。以前我写的故事,多数是源于激情的爱意,才走向未来,现在看多了现实的故事,自己的年龄和阅历也渐渐增长,就想,并不只是古代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现代也有许多婚姻始于认为彼此“合适”。 难道这样就不会有感情了?所以有了这篇文。 名嘉和白哉显然不是出于爱情而结合,但经过磨合和试探,我认为这样的婚姻和生活也不能说是不幸福。当然,小说肯定还是存在一定的美化和夸张成分,不过我也希望文里的婚姻观和爱情观能给看文的小可爱们一点点真实的启发。 再一次感谢大家九个月的陪伴,愿我们相聚在下一个故事里。